“别胡说!”蓝一低声叱道:“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一时之间,众人静默。
朗朗乾坤下弑君,那等于要跟天借胆!这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啊!
可,眼前说的也不是别人,而是他们敬若神明,坊间畏惧如鬼,天不怕地不怕的靖王呢!
如果是他,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一哥,”蓝九搓着手在坪里转圈,只差没给他跪下来:“到底啥事,求你说出来,别再吊着咱们了行不?!”
“不知道~”蓝一苦笑着摊开手:“王爷没让我跟着进去,把我摞宫外了。”
他要是跟进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费那个劲去瞎猜吗?
“王爷怎么说?”蓝三好不容易才挤进去插了一句话。
“王爷?”蓝一眨了眨眼,迸出一句:“他让大伙都撤了,回房睡觉去。”
这个也挺反常滴——王爷御下向来极严,突然这么亲切,搞得他心里毛毛的,不踏实。
“睡觉?”蓝五怪叫:“这会谁睡得着?”
“一哥~”一直沉默的蓝二怔怔地盯着老太太的卧房,忽地开口:“你说王爷都进去多久了?”
“从我回来他就进去了,应该有小半个时辰了吧。”蓝一抬头看了看天色,掐指算了一下时间,莫名:“你问这个干嘛?”
“你说,”蓝二直直地瞪着黑漆漆的窗口,表情怪异:“都呆那么长时间了,王爷为嘛一直不点灯呢?”
外面这么多弟兄闹哄哄的,就算别人听不到,王爷的功夫可深着呢,他咋也不出来吱一声?
他这一问,蓝衣营的众兄弟一致把头转过去,直愣愣地盯着那窗黑黝黝的窗户上两团模糊的影子,似乎能透过黑暗看到某种未知。
“呃~”蓝一被问得呆住,低头想了一阵:“或许他们娘俩有体己话要说,不想惊动外房那四个丫头?这不,影子还在呢~”
“我看不大对头,”蓝二摇了摇头,纳闷地道:“王爷且不说,他本来就是块石头,搁哪里都可以不动。老太太年纪大了,咋也能坚持这么久?我瞧了好一阵了,她老人家可是连头都没偏一次。”
“对啊~”大伙这才觉得奇怪,纷纷加入见解:“这娘俩之间说了那么久的话,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站这么久了,哪能一句都听不到呢?”
“坏了,怕是出事了!”
连夜潜逃
君墨染一进门,陈老夫人就醒了,摸索着披了衣服坐起来,望着床边那一团熟悉的暗影:“墨染,是你吗?”
“娘,”君墨染略略不安地站在床边,弯下腰歉然道:“吵到你了?”
“不要紧,人老了觉少。”老夫人示意他在床边坐下,将他的手捂在掌心,触手一片冰冷,不觉皱眉:“又去哪了,忙到这会才回来?快进被子里来捂捂~”
她一边说,一边往旁边让。
“不了~”君墨染抓过床边的衣服,笨手笨脚地侍候她着装:“娘,先别说话,穿上衣服跟我去个地方。”
“大晚上,这是要去哪啊?”老夫人满脸疑惑。
“你就别问了,”按捺住心中的歉疚之情,君墨染轻声答:“等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很急吗?”陈老夫人毫不见疑,匆匆穿了衣服,就要去点灯:“那就只把雪丫头叫上,咱们走吧。”
“娘~”君墨染忙按住她的手,定定地望着她,漆黑的眼睛在暗夜里幽亮如星:“来不及带她了,就咱们娘俩一起。”
“出啥事了?”老夫人半生飘摇,听出语气不对,警觉地抬起头盯他:“是不是仇人找上门来了?”
究竟那人有多强大,连向来强硬的他都不敢掉以轻心,选择不战而逃?
“娘~”君墨染别过头,不敢与她对视,轻声道:“以后,怕要委屈你老人家了。
“别废话了~”老夫人回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木匣子揣在怀里:“走吧!”
自那日思亲堂我端走水之后,她的感觉很不好,于是收拾了一些细软带在身边,以应不时之需。
雪儿那丫头知道后,笑她多心——堂堂靖王,手里握着重兵,跺一跺脚,邀月的天下要震三震,还能差了老太太那几个私房钱?
她总是笑笑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昔祸福。以后的事,只有老天才晓得,平时多准备,留一手总是没错的。”
万万没有想到,竟被自己不幸言中,堂堂靖王果然还是有逃亡的一天!她老了,别的忙帮不上,至少不能留在这里拖他的后腿!
“娘~”君墨染见此情形,鼻中不觉发酸,垂下头轻声道:“对不起~”
娘或许手段过激,思想固执,她的所作所为也并不那么与自己的想法合拍。但是,这个世界上若只有一个人对他毫无保留,豁出性命去爱他,那这个人必定就是老太太。
可是,自己却为了满足私欲,与嘉烨合起伙来骗她,伤老人家的心!
“傻孩子~”老夫人握着他的手:“又说傻话了不是?不管到哪,也不管别人说啥,咱们始终都是娘俩!”
“嗯,”君墨染低声而坚决地道:“你就是我的亲娘~”
“呵呵~”老夫人愉悦地轻声笑起来:“傻孩子~”
“娘,你上来吧。”君墨染背对着老人在床边蹲下来,示意老人趴到他背上:“咱们这就要起程了。”
“啊,”老夫人一惊:“就这么走?”
“嗯~”君墨染不敢多说:“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回京了。”
“那,”老夫人迟疑地指了指与她的卧室相连的睡房:“那几个丫头怎么办?她们跟着我好些年了,我答应过要照顾她们一生。现在就这么走了,她们怎么办?”
别的都不担心,扔下这如花似玉的丫头和满府妻妾,就这么逃了,失去了庇护的她们,命运又会如何?
“放心吧~”君墨染托住她的身子,推开后窗,轻灵地跃了出去,避重就轻地答:“嘉烨那小子总算还有点人性,应该不会对付一群无辜的妇儒。”
“嘉烨?”老夫人惊得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愣了半天才颤颤地问:“皇上为何会对付你?你老实讲,究竟闯什么祸了?”
她真糊涂,如果是普通的仇家找上门,何致于抛家弃眷,连夜带着她偷偷摸摸地翻窗而逃?
“没什么~”君墨染不敢多说,含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只是几句口角罢了。”
“几句口角?”老夫人大急,挣扎着要下地:“不行,你带我回去!我要进宫找太皇太后问个清楚!”
他当自己还是三岁孩子呢?自己的孩子只有自己最清楚,宁肯站着死,绝不坐着生,若真只是几句口角,用得着深更半夜地潜逃出京?
他必然是闯下了滔天大祸,自知躲不过,怕祸及家人,逼不得以之下,才带着自己走啊!
不行,她要回去问问,究竟是什么事?如果可能,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去太皇太后面前替墨染求情!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
君墨染哪里肯依?背着她一路狂奔:“放心,等把娘安顿好之后,儿子再回京安排别的。”
“蓝衣营的孩子们呢?”老人左顾右盼,不见他的身边有护卫,越发地心惊:“他们也一个都没跟来吗?”
“嗯~”君墨染轻声道:“我们先走,他们随后再来。”
“别再骗我了~”老夫人用力捶着他的背:“你给我说清楚,事情究竟到啥程度了?蓝一他们为啥一个也不来?不然,娘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离开京城半步!”
“娘~”君墨染见拗不过她,只得透露一句:“儿子把虎符交了,蓝衣营……以后就不归我管了。”
老夫人的心一凉,颤着嗓子问:“真的?”
交出兵权,这对一个年富力强,以战功卓著著称的名将意味着什么?
“嗯~”君墨染轻应了一声。
“那,”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靖王的封号呢?不会也追回了吧?”
不去的是孬种
“王爷!”蓝一察觉不妙,率先冲了过去,在门外大声禀报:“你在里面吗?”
回答他的自然是一片死寂。
“王爷,”蓝五沉不住气,抢先发话:“我再不说话,我们可要冲进来了!”
“吱呀”一声,连着老夫人卧室的厢房的门开了,梅雪一手撑着烛台,一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大半晚的谁在外边吵呢?惊着老夫人了怎么办?”
“雪丫头,你来得正好~”蓝五一把拽住她的手:“你可见着王爷了?”
“啊!”梅雪冷不防给他一吓,挣扎着抽出手往后退,手中的烛台啪地掉到地上,闪了一下,熄了。
“小五,快放手,你吓着她了~”蓝二大喝一声。
“借过~”蓝三在众人吵嚷的时候,已侧身自她身边穿了过去,越过她直奔老夫人的卧室,推开门一看,大嚷:“都别吵了,王爷和老夫人都不见了!”
“什么?”蓝一大吃一惊,顾不上梅雪,领着众人冲了进来。
这里一闹,另外三个丫头也都惊醒,睁开眼睛一看,房里闹哄哄地挤了十几个大男人。
“啊~”尖叫声此起彼伏,穿破了沉寂的夜空。
几十枝烛台把老夫人的卧室照得比白昼还亮,几十个人数十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房里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王爷和老夫人走了?”蓝一茫然地呆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令整个靖王府沸腾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墨韵轩,各个面上都是惊讶和慌乱。
王爷进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他带着老夫人去哪里了?又为什么要连夜象贼似地扔下众人逃走,甚至连一个护卫也不带?
在这种情形之下,蓝一成为了众人观注的焦点——只有他当日跟着王爷进京,王爷的行为失常,他不给出一个交待,谁肯罢休?
“蓝一,你把王爷藏哪去了,快交出来!”宛儿带着几位夫人气势汹汹地将蓝一围住,不许他走,尖着嗓子嚷。
白天消失了一天还不够,到晚上还把老夫人带走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啊~”绫香做好做歹,哭红了双眼泣求:“蓝爷你就告诉我们,王爷去哪了,千万不能把咱们扔下不管啊~”
“慌什么?”李煜宸从宿醉中被人从被子里挖出来,匆匆赶到墨韵居,看到这一团混乱的场面,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肃着容道:“墨染只是带老夫人出去散散心,干嘛象死了人一样地闹腾不休?都回房去休息,小心墨染回来揭你的皮!”
他一出场,气势立刻压倒全场,大家见他神色从容,慢慢又恢复了镇静,又见围在这里确实不能解决问题,只得慢慢地散了。
“蓝一,究竟怎么回事?”李煜宸把蓝一几个叫进书房,关起门来询问:“墨染不是带你进宫去了?怎么闹到最后把干娘给劫走了?”
他不是找嘉烨算帐去了?怎么又闹这一出?
“军师~”蓝一至此也失了镇定,茫然无措地答:“属下不知。”
“王爷把一哥扔在宫外,独自进的宫。”蓝二见了不忍,忙替他答。
“一个多时辰前,王爷才从宫里出来,当时啥也没说,直接跟我回的府。”蓝一理清了思绪,慢慢地答:“不过,我在宫外听得里面闹腾得很凶,好象说是进了刺客,莫非……”莫非这个刺客是指王爷?
说到这里,他惶恐地住了嘴,不敢再往下说。
“不可能!”蓝三第一个激烈地否认:“王爷才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跟皇上感情好着呢!好几回我跟着进宫,私下无人的时候,他们俩都互叫的名字 ~”
王爷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行刺皇上?再说了,哪有人这么笨,大摇大摆地进宫行刺?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那可不一定~”李煜宸一脸深思地摇了摇手指:“故意行刺当然不太可能,但若是二人过招,失手伤了他却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以墨染的功力,与嘉烨过招,说误伤也还是有些牵强,十之八九是挟怨报复,故意整他出气——以他们之间的交情,嘉烨也不该为这点小事就往墨染的头上扣上刺客的帽子啊!
“那,会不会是他们过招的时候,正好给太监宫女们撞到,一时惊慌嚷了出来,引起一场混乱?”蓝五越想越觉得可能,脸不自觉地白了。
所以,他才会连夜带着老夫人逃了,为怕连累蓝衣营,也怕这么多人一起逃亡目标太大,索性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说得有理,蓝衣营立刻群情激愤:“咱们不能在这里干等,得分头去找王爷去!”
要知道,行刺皇上,这罪可不轻,闹得不好,那是要诛九族的啊!他们怎能让他带着老人孤身漂泊在外,自己在京里高枕无忧?
“走,不去的是孬种!”蓝九握着拳大吼。
“还没确定呢~”李煜宸忙举手制止:“这样吧,咱们先分头在京城找一下,我进趟宫,去探探消息,等我回来再做决定,行吧?”
就算被大家不幸言中,墨染真的与嘉烨发生口角,闹翻了脸,失手误伤了他,被嘉烨安上了个刺客的罪名,不得已弃家潜逃,他也有得是办法找到他。
他带着一个老娘,短时间里能逃多远?再说了,有干娘在,除了幽州老家,他还能往哪里去?
所以,他不担心找不到墨染的下落,只忧心嘉烨究竟要如何处理墨染?
君臣就是君臣,平时关系如何亲厚,如何情同手足,真惹恼了他的时候,君王一句话,却是真的要人命啊!
晴天霹雳
李煜宸连夜进宫见驾,竟被拒在宫门之外。他在宫墙外转了一圈后瞅了个没人的空隙,悄然掠入宫中。
宫里刚经历过一场混乱,气氛十分凝重,太监宫女往来穿梭不停,到处都是灯火通明。
他抓了个侍卫一审,这才知道事实原委——君墨染伤了杨嘉烨之后,自倾云宫外闯出去,接连伤了二十几个守卫,有几个伤势严重,已不治而亡。
皇上受伤昏迷,太皇太后大发雷霆,要严惩君墨染。文隐还在乾清宫外候传,至今还未见到皇上的面——种种迹象表明,杨嘉烨似乎还未脱离危险。
李煜宸暗呼不妙,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他得赶紧回去替他处理善后事宜。
天刚放亮,右丞张继宗,禁军统领杨耀辉,领着一队甲胄鲜明的禁军自皇宫里浩浩荡荡地开往城南,气势汹汹地将靖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靖王不在,管家周笑愚代替君墨染率全府小妾在书房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王君墨染,罔顾圣恩,无召闯宫,冒犯天颜,挟持皇上,意图谋反,其罪当诛。朕念其往日所建功业,免其死罪,罢免靖王一切官职,追回兵符,贬为庶人;没收全部家财,家眷男丁流放边疆,女眷没籍为奴,钦此!”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不信……”
“是啊,王爷忠心耿耿,怎会意图谋反……”
圣旨一宣,靖王府里炸开了锅,宛儿几个小妾更是慌了神,各个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
“嘟!”德子把手中拂尘一扬,沉声喝道:“君墨染刺伤皇帝是铁的事实,皇上宽厚,没有将君墨染诛九族已算万幸!还不快跪谢圣恩?”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谁敢乱动王爷的东西?”蓝一双目赤红,带着蓝衣营的众兄弟挡在御林军的面前,与张继宗对恃。
他们虽是靖王的亲卫,毕竟不是他的家奴,并不在流放查抄之列。且蓝衣营跟着君墨染转战南北,所向无敌,立下战功无数,个个骁勇善战,张继宗倒也不敢太过无礼。
“蓝统领~”杨耀辉虽为禁军统领,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将领倒也不敢小视:“我知道弟兄们对靖王感情深厚,一时无法接受。但兄弟领了圣旨,亦是职责所在,请勿令我为难。”
李煜宸见了这场面,心知大势已去,即便蓝衣营与御林军拼死一斗,护得了的也不过是些死物,府里老老少少好几百口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始终还是难逃流放和奴役的命运。
与其反抗后落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倒不如保存实力徐图后事。
“蓝一!”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到一旁:“你身为朝廷命官,当知上命难违,不要妨碍张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