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问这个做什么?
“奴家闲来无事,喜欢翻看些医书,路上无聊,学学先生的医马之术也不错。”姜梅忙掩饰。
医人和医兽虽然都带着一个“医”字,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姜梅硬要把这们扯在一起,兽医也不敢说什么,只撇了撇嘴道:“这药是我祖传秘方,别人问我是断不肯说的。既是江二小姐下问,那倒是可以透露一二。主要有红花,五味子,鸡内金……”
姜梅听他说了一长串,倒也跟李煜宸写给她的那张方子相差不远,遂点头笑道:“先生的确高明,听先生一席话,令小女子茅塞顿开。”
兽医虽不明她茅塞顿开在哪里,不过好话是人人爱听的,当下喜笑颜开:“请二小姐移步暂避,我来替这些牲畜喂药,怕这些家伙性烈,挣扎起来弄脏了小姐的衣服就不好了~”
噩运(四)
兽医忙乎了半天,总算把配好的药用大铁锅熬了满满一锅药汁,用木桶装了一桶,带着碗一匹匹病马跟前去喂。
只是这药汁性苦,气味又涩,十匹里有九匹都不肯配合。兽医原就是个火爆的脾气,见马儿不肯喝药,拿着鞭子上去就是一顿抽,一时间马嘶骡鸣,兽医的吼声震天价地乱响,场面一片混乱。
“我看这样不行,喂到明天天亮也喂不完。”姜梅看不下去,终于上前道:“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你?”兽医累得气喘咻咻,斜着眼睛睨姜梅,显然不信自己都搞不定的事,这娇滴滴的女子却有办法搞定。
姜梅记得看过一个纪录片,训马师喂马都喜用方糖,这里虽没有方糖,红糖却是不缺的,于是吩咐绿珠去问江照影要了几斤过来。
听说她要亲自喂病马服药,江照影不放心,跟过来瞧。
兽医提着药汁,绿珠捧了红糖,姜梅走近一匹病马,先看着它的眼睛,微微一笑:“小家伙,生病很难受吧?我这里有药,喝了就好了。”
旁观众人见了不禁哧笑出声:“这是喂马呢,还是哄孩子呢?马儿能听懂才是怪事!”
姜梅装做没听到,回身自木桶里舀了一碗药汁,轻抚它的鬃毛,柔声道:“乖乖听话,有糖吃哦~”
“哈哈~”人群里讥笑声四起,哪知笑声还未歇,那匹马儿竟探过头来把她碗中的药汁几口喝个干净。东方
“真乖~”姜梅微笑,从绿珠捧着的糖罐里抓了一把红糖在手,递到马儿嘴边:“吃吧~”
马儿伸出舌头轻舔她的手心,转瞬又将红糖吃得一干二净,扬起头长嘶一声,模样似极欢悦。
大家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姜梅倒不觉得,如法炮制,转眼间已将几十匹病马一一喂完了药,绿珠手中的红糖也所剩无几。
姜梅拍了拍粘乎乎的掌心,回头笑问:“还有吗?”
“没了~”兽医怔了一刻,忙不迭地摇头。
“先生的医术果然高明,只这会子功夫,马骡的精神都已恢复得差不多,看来不会耽搁明日的行程了。”姜梅转头四顾,见喝了药的马儿都撒着欢在玩耍,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兽医哪敢居功,将姜梅奉若神明:“托江二小姐的福~”
要不是她的神通,他的方子再妙,马儿不喝那也是没有用的啊!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东方 。lnwow。”姜梅不愿多做逗留,领着绿珠匆匆返回帐篷。
只这会子功夫,天边已涌起乌云,镶着一道亮亮的银边,似一顶大帽子沉沉地压下来。
好在傅立山早有准备,大家把营帐都扎在高坡之上,就算是倾盆如注也不会影响休息。
绿珠又是好奇又是佩服,缠着姜梅问个不休,姜梅心中有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几句,夜渐深沉,绿珠终于睡去,她却碾转难眠。
如果来的真是煜宸,应该会乘晚上找机会来跟她见面。然而,期待了一晚,终究只有失望。
雨下了一晚到天亮时终于停了,姜梅钻出帐篷,目光不自禁地落在高坡之下成崎角的几座镖队营帐之上。
她想过了,要想混进商队,从跟队的商铺下手显然不明智——出塞带的都是精干,谁会找个生手?乔装更是不可能,一眼即可辩出。
所以,他若要想藏身在队伍里,只有打替商队保驾护航的镖队的主意。以他的身手,要在镖行里谋一个职位,简直是易于反掌。
姜梅略略踌蹰片刻,还是打消了寻找的念头——他既然躲起来不见她,想必有他的考量,她何必强人所难?
此时天尚未大亮,大多数人还在梦乡,四处都静悄悄的,空气格外的清新。
沿着山坡向下走了没多远,已看到一块空地,西边靠近山脚的方向有一片小树林,颇为幽静。
刚下过雨,山路湿滑,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着一团软泥身子往前一冲,好在她反应快,右手立刻撑住身边一棵矮树,总算没有摔跤。
啪嗒一声轻响,头上一枝簪子掉下来,没入荆棘丛中。
姜梅没法,只得蹲下身子去捡,这一探才发现原来底下是条沟,要想找到那枝簪子,就得拨开荆棘下到沟里去。
若是别的,她也就算了,偏这枝白玉簪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素净,式样简单大方,最重要的是——这是她从君府带过来的唯一一件饰物。
左右张望一阵,四下无人,也没个可以求助的对象,待要离开,偏又挪不开脚。叹了一口气,她只得撩起裙摆扶着矮树试探着往沟里下,哪知一下踩偏,咕噜咕噜顺着坡就滚到沟底了。
“行,就在这里吧~”脚步声传来,在她头顶上方停下。
姜梅大喜,正要开口求救,那人一句话,成功地让她闭上了嘴巴。
“宿主,那妞透着邪门~”尖细的男子声音几乎就在耳边响起:“竟然能让那帮畜牲乖乖听话,坏了咱们的大事,要不要属下直接把她给……”
把她给怎样?姜梅心一惊,摒住了呼吸伸长耳朵也没听到下文。
“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尽想些没用的~”男人冷声喝叱:“主子给的任务是把她弄出来,可不是弄死,明白吗?”
“是~”尖细嗓子被训,乖乖地闭上嘴。
“去吧,我会另外再想办法,小心别曝露了身份,没事不要再来找我,我自会去找你。”
“小的明白~”悉簌的脚步声远去;沟底渐渐归于沉寂。
杀戮(一)
姜梅的心脏怦怦狂跳,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忙拨开荆棘找回那枝簪,也不敢向人求救,怕给人知道她已听去了别人的秘密,到时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手足并用地爬上了山坡。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绑架?对象还是她?真是荒谬!
“绿珠,快些打些水来给我洗洗~”姜梅掀开帘子进了帐,忽地怔住。
唐郁正盘着腿大刺刺地坐在她的地盘上,黑玉似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我的天!”绿珠瞧见她这满身泥泞的狼狈模样,嘴巴张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大清早的,小姐这是去哪里弄得这一身泥?”
“我去散步,不小心跌了一跤。”姜梅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簪子,掩饰地胡乱搪塞。
“啧啧,见过笨的,没见过象你这么笨的!”唐郁撇唇,目光放肆地在她周身绕,忽地瞥见她左颊耳边靠近脖子处被刺勾破数道血痕,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来,眸子一眯,瞬间冷了下来:“你掉沟里了?”
周边的环境他早已了若指掌,长了那么密的荆棘的只有一条沟。
“不是!”姜梅条件反射地答。
“不是?”唐郁挑起眉毛,目光一凝似欲透进她的心里去。东|方小说|网 。lnWOw。
她说谎!然而,她向来坦诚,绝少虚假应对,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为何偏要遮掩?
“呃~”姜梅敌不过他的锐利,手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缩,讪讪地道“我是掉沟里了,怎样?”
唐郁若有所思地瞟一眼她紧攥成拳的手,及掌心里微微露出的那一点莹白,懒懒地道:“不怎么样。”
起身,扬长而去。
是什么东西,能让她豁出性命跑到沟里去捡?
“小姐,热水来了快洗洗,要开拔了~”绿珠提了热水进来侍候她梳洗更衣。
听刚才那两人的语气,商队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有人为了离间她跟商队的感情,故意为之。
然而,她想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觊觑?她更想不出有谁会为了她如此绞尽脑汁?
难不成是墨染想要她回心转意,怕她就此一去不复返,在故弄悬虚?刚才那人也说过了,他们只想把她弄走,并不是取她性命。
一念及此,她的心不禁又开始怦怦狂跳了起来。
不,不对!如果说单纯只冲她而来,那么直接把她绑走不是简单得多?费那么多手脚,有什么意义?
那么,除了他还有谁?
她想得头都大了,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反复地把玩着手中失而复得的簪子,叹了口气,终于将它扔进妆盒,上了锁。
罢了,她不为难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想不出就不去想!
接连几天李煜宸和君墨染始终没有露面,商队也一路平安无事地过了大片草甸,再有一天就能抵达日格桑,顺利参与纡兰盛会了,所有人都不自禁地松了一大口气,脸上均露出多日未见的笑容。
这一晚月朗星稀,天气奇好,傅立山看了看月亮边上那一圈微黄的光晕,皱了眉小声嘀咕:“下半晚,应有大雾。”
“不碍~”江照影心情愉悦:“这里地势开阔,又没有沼泽,就算雾再大也不怕。”
“那倒是~”傅立山点头附和,自去检查护卫队的巡逻情况。
商人们在草甸子里走了大半个月,一路上不是雪就是雨,好容易遇上个好天气,哪里肯放过?
大家围在一起,燃起了篝火,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直闹到半夜方休。
姜梅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有人跟她联系,原本信心满满,到最后也变得满腹疑窦:莫非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根本就没有人想绑架她。可那张凭空出现的药方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躺在地毡上,耳朵贴着地,笃笃笃一阵密如急鼓的风雷声由远及近而来——奇怪,半夜三更的谁在击鼓?
姜梅心中诧异,披上衣服走出帐外,眼前的一幕几乎让她惊呆了。
暗夜里,无数匹战马穿透浓雾仿佛天神一样从天而降,那疾若繁弦的鼓声,原是战马的蹄声。
无数面目狰狞的男子,清一色的黑衣黑裤,驱策着骏马,手挥着钢刀利剑,狞笑着,呐喊着,杀了过来,从睡梦中仓促应战的护卫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只在眨眼间,无数支火药箭如狂风暴雨般射向身边这那美丽的毡帐。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幕,瞬间已将营地化为火海,将乐园变成了炼狱。
马儿的嘶鸣和人们的哭喊,打破了夜的宁静。马骡如开闸的洪水倾泄狂涌,四散奔逃。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遇上传说中的马贼匪帮了吗?可事先全无征兆,也没听说过这附近有如此强劲的一支匪帮出没啊!
姜梅双膝发软,手扶着帐帘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这一刻脑袋空空的,竟没有想到要逃命!
那些脚夫和商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出了帐,双手抱头很自觉地围成一个圈蹲在了一块。
她并不清楚:这是行商的规矩,马匪劫财,商人如果不反抗,一般不会伤及性命。至于抵抗,那是傅立山的责任——不然,何必花上大笔白花花的银子请他们来?
“大家别慌,听我的号令!不要各自做战,抱成团!”傅立山的声音穿透浓雾,犹如暮鼓晨钟,惊醒了姜梅。
她惊跳起来,拨腿就往回冲:“绿珠!”
整个商队只有她和绿珠两名女子,从她听过的无数个关于马匪的传说里,绝没有一个是对年轻漂亮的女子有利的!她不要扔下绿珠!
杀戮(二)
“你不要命了?”斜刺里忽地伸出一双手,修长干净,润白,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肢:“给我抱着头老老实实地蹲在角落!”
“唐郁~”姜梅如获救星,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低声啜泣:“快去找绿珠,她还没出来~”
“管好你自己吧,千万别出声!”唐郁狠狠地瞪着她。
“大先生呢?叫他去救绿珠呀~”姜梅死命挣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帐篷烧得只剩一个支架,颓然哭倒在唐郁的怀里。
唐郁犹豫一下,搂住她的肩:“放心,她死不了!”
这么大动静还不醒?那丫头机灵得很,才不会把自己变成一只烧猪!
“你看到她了?”姜梅精神一振,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匪帮也有匪帮的规矩,只劫财不杀人,这叫盗亦有盗,懂吗?”唐郁冷冷地嘲弄,眼底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再说了,眼下他们还忙着跟傅立山决斗呢,哪有功夫去劫色?”
姜梅听他说得有理,这才收起眼泪,忽地见自己只着一件中衣偎在这瘦弱的少年怀中,心中羞惭,忙推开他坐了起来,目光左瞟右瞟不敢跟他接触。
唐郁却似未觉,远远地观看着那场殊死的博斗,漂亮的眉毛扬起来:“傅立山,撑不了多久了~”
姜梅心魂稍定,这才有余暇观战。
冲天的火光中只见无数人马混战,隔着浓雾,其实瞧不真切,但不时传来的惨烈的叫声和高高扬起在空中的血幕,却是活生生地摆在眼前。
姜梅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几疑身在梦中。
不,这并不是屏幕上借助高科技合成的三维动画,一切都是虚幻,在谢幕后归为平静。这是真正的血雨腥风,是血淋淋,活生生的屠杀!
空气里迅速地弥漫着皮肉烧焦的臭味和浓烈的血腥味……
她看到傅立山在奔跑,在他的身后,几名男子狂笑着追赶,钢刀映着冲天的火光,折射出妖异的光芒……
江照影夹着马腹,从斜刺里冲了出来。他紧抿着唇,手起剑落,将那强盗拦腰斩成两断。马儿带着尸身往前疾驰,鲜血,如泉般喷涌而出,撒了一路……
姜梅惊骇万分,拼命掩住唇,不让自己尖叫出来,却怎么也止不住胃里的一阵翻涌,弯着腰,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她不敢看,不忍看,却又必需得看!流着泪,颤抖着,咬着牙,焦急地在人群里搜寻着我熟悉的身影。
火光中,一条人影倏然而现。他一张脸黑似锅底,手中高举着一枝黑漆漆,暗沉沉的长戟,犹如天神降临。
默染,那是君默染!
只一眼,姜梅已认出了他,心中狂喜,“墨染!我在这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奔了过去。
“你干什么?”唐郁伸出脚一拌,姜梅扑通一跤跌倒在地,冷风灌进喉咙,声音被空旷的草原吞噬得干干净净。
她清醒过来,跌坐在地上,为了自己刚才莽撞的行为,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汗透了衣衫——天啊,她刚刚在做什么?嫌场面还不够混乱?
他的身形有如鬼魅一般,在人群里倏然来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真的是动如脱兔,迅若奔雷,竟似劈波斩浪。所到之处,肢断臂残,血肉横飞,如入无人之境,当者披摩。
他象一只出了闸的猛兽,恣意地来去,杀人于无形。瞧得她目眩神摇,心为之夺,几乎忘了呼吸。这个手上染满了鲜血,残酷暴虐的君默染是她从来也不曾看见的。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打仗从来不输!杀神,他才是真正的杀神!是战场上真正的主宰!
他似有所觉,飞奔中的骏马忽地人立着停顿在半空,利若鹰隼的目光穿透浓雾准确地与她交汇。
熊熊的火光下,他的衣服满是鲜血,在狂风的吹拂下猎猎做响,漆黑的长发飞舞着,恣意狂放。
姜梅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这个比狼更凶狠,比豹更残酷的男子,陌生得教她害怕。
恐惧,象潮水般席卷着她。握紧双拳,听见牙齿咯咯作响;心里,好象有只野兽,撕扯着,就快冲出胸口,痛楚得快爆炸了……
他咧唇,笑容冻结在脸上,转瞬变得冰冷阴鸷,轻夹马腹,跨下骏马长嘶着如龙般向敌人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