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些人都训练有素,人虽多,却不杂乱,快手快脚,机灵利索,几乎并不发出多余的声响。
那娘两半年未见,自顾自地拉着手进了内堂说话。这个时候,冷卉超然的地位就充分显现出来,没等多久,陈氏身边的大丫头梅雪就出来唤了她进去说话。
冷卉极有大家风范,荣宠不惊,面带微笑,袅袅婷婷如风摆荷叶般飘然入内,留下一阵香风扑面。
绿珠这个时候最是得意,捧着那只装了绝版经书的黑玉匣子,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昂然入内。
而在思亲堂外面等候老夫人传唤的八位侍妾可就害苦了。
这群女人天没亮就在门边等候,加上个个浓妆艳抹,盛妆华服,头上珠钗满头。
经姜梅目测,每个人头上戴的,身上挂的,衣上缀的……光首饰就有好几斤。 时值五月中旬,烈日当头照下,香汗淋漓,妆糊脸花不说,谁又是受过这个罪的?个个痛苦难耐,偏又说不出口,只能强撑。
姜梅虽未全副武装,但她身子本弱,给太阳晒了这么一会,头昏目眩倒在其次,最难受的是汗一出来,身上陆陆续续长出许多红疹,麻麻酥酥似万千蚂蚁爬行,奇痒难耐,只得强行忍住不去抠抓。
跟主子们相比,那些手里捧着礼物的丫头就更苦不堪言了。
别的人还好,那捧着三尺高的红珊瑚阿秀和举着个青铜香炉的青烟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姜梅悄悄搜寻,见萧佩琴神色镇定,似乎胸有成竹,但她身边的丫头侍剑却是两手空空。
她暗自纳罕,不知萧佩琴究竟寻了个什么好东西送陈氏?
正在胡乱猜测间,忽地前面一阵***动,众人引颈而望,却是柳管家引着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捧着一卷黄绫走了过来。
一声“圣旨”到,思亲堂里里外外忽拉拉跪了黑压压的一片。
君墨染和陈氏,冷卉从内室出来接旨,传旨太监宣了圣旨,不传乎是些歌功颂德,赞美思慕的好话,然后便是一长串的礼物清单,接着司礼太监捧着各色赏赐鱼贯而入。
于是乎,思亲堂里又是一阵忙碌,重新安置御赐之物。
大家支着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圣上赏的物品里,有一件正是白玉观音像。
几位夫人神色各异,都等着看好戏,先前趾高气扬的二夫人一下子慌了张。
她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圣上送一样的礼。可,这一时半刻,又该上哪里去找件称心如意的礼物?
春红到底是丫头,沉不住气,又知主子若是吃了瘪,回去肯定第一个拿自己撒气,急得直掉眼泪。
宛儿黑着一张脸,强装镇定地训道:“哭什么哭?老夫人回来是大喜,你想触谁的霉头?”
姜梅见她面色惨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心中生出同情——不就是一样见面礼嘛?就算拉下了,以后再补上又怎样?
老太太若是真心喜欢你,又岂会在乎少收一两样礼物?
她寻思着,要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准备的那串佛珠塞给二夫人应急。自己反正没打算争宠,送不送都无所谓,到时随机应变也不迟。
“老夫人请几位夫人进内堂叙话。”梅雪又出来传话。
几位夫人如释重负,带着贴身丫头依次进了思亲堂。
据说“思亲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是君墨染亲笔所提,进了门,迎面是一幢高逾丈许的照壁,上面书了九十九个不同形态的“寿”字。
绕过照壁,院子正中一个巨大的水池,太湖石堆成的假山,上有小桥流水,池中锦鲤肥美,池畔植了几株古松,两只白鹤立在池边,似是受了过多惊忧,目光警惕。
乍见二只活的白鹤,姜梅暗自砸舌,知道此景必是取松鹤延年之意。看来为了这老太太,君墨染真可谓费尽心机。
难怪几位夫人想破了脑袋也要讨得老人家的欢心,目前看来,这的确是亲近君墨染的捷径。
宛儿为众夫人之首,自然是第一个入内给老夫人请安奉茶。可此时此刻,原本的殊荣于她,已是一种折磨。
人心难测(二)
“哎呀~”姜梅紧走几步,假意跌倒,一把拽住了宛儿的裙边。
宛儿正一肚子火,哪有好脸色?她刚想叱骂,手心里一凉,姜梅已顺势把佛珠塞进了她的手心。
“你?”宛儿低头看见,一脸惊疑地望着她。
这种情况下,众人都是落井下石,她才不信江湄会雪中送炭?
“对不起,腿有点麻。”姜梅冲她歉然地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松开她,踱到一边去。
她能帮的,仅止于此,至于采不采信,不是她该烦恼的问题。
两个人一触即分,旁人并无所觉,如意却是看得清楚明白。
她脸一白,差点失声嚷了出来,好容易才忍住,到底历练浅,又惊又气的表情已形于面上。
“几位夫人,请。”梅雪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虽感惊讶,面上只当并未看见,站在台阶上再次催请,慢声细气,神色间并无丝毫不耐。
姜梅见她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一件紫色的绸衫,外面罩着件白色镶紫边的坎肩,越发衬得眉目清秀。
乍一看,只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象个丫头了?
宛儿咬了咬唇,攥紧了手里的佛珠,领先走了进去。众位夫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穿过大厅,直接进了内堂。
任是古代房子宽敞,一下子涌这么多人进去,也是有些挤的,那些丫头们很自觉地捧着礼盒在门外站了,等候召唤才入内。
老夫人是北方人,起居室里砌了一溜矮炕,此时炕上摆了一张花梨木的小几,摆了几碟时鲜果子。
四个大丫头在炕边侍候着,老夫人和君墨染面对面坐了,冷卉在老夫人身旁轻轻地捏着肩,一边轻声慢语地说着话,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
宛儿瞧了,自然是满腔嫉妒,只是不敢表现出来,领着几位夫人按顺序给老夫人行了礼。
宛儿乘机把佛珠送了上去,道:“奴婢听说老夫人向佛,特地找了件小玩意,老夫人若看着喜欢,就收着玩玩吧。”
萧佩琴见了面上立刻一变,目光立刻朝姜梅脸上射来。/姜梅站在最后面,紧挨着房门边,并没有注意到。
老夫人把东西拿在手里摸了摸,随手递给身后的兰馨,淡淡地道:“难为你有这份心。”
宛儿见她虽无欣喜之态,倒也没有不高兴,悄悄松了一口气,已知这一关过了。
“咦,”兰馨把佛珠接在手里,正要收起,无意间瞧了一眼,笑道:“老夫人,这珠子倒有趣得紧了~”
她这随口一说不要紧,宛儿的心已提到嗓门边,不自觉地把目光朝姜梅看去——她藏在人后,弓背缩腰,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她不知姜梅身上奇痒,只当她是心虚,十分气恼。
“哦?怎么个有趣法?”
“你瞧,”兰馨把佛珠重又递过去:“这珠子细看象不象一个罗汉?”
四大丫头里,以菊韵的年纪最小也最天真,听了话立刻把佛珠抢到手里:“可不是?听姐姐这么一说,这颗珠子倒真象是坐鹿罗汉呢~”
梅雪忙低咳一声。
菊韵这才发觉自己行为不妥,忙把佛珠恭敬地放到老夫人手里,吐了吐舌头,俏皮地道:“奴婢错了,不该抢了你的佛珠,你罚我吧~”
她娇憨可态,神色天真,老夫人伸指戳了她的额一下,笑骂:“鬼丫头,就你精灵~”
那语气哪里是责备,分明几疼爱,一屋子的人都是知情识趣见风转舵的人精,自然都跟着笑了。
“让我看看,哪里有趣了?”老夫人这才慢条斯理地接过佛珠在手,一颗一颗细细地把玩。
那十八颗看似珠圆玉润的黑檀沉香,果然雕成神态各异的十八罗汉模样。
当然,这一细看,也发现佛珠打磨粗糙,显然为赶时间匆匆雕就,并未经长时间细细雕琢。
“宛儿是吧?”老夫人瞟了一眼惴惴不安立在一旁的宛儿,温声问:“这珠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啊?”宛儿不自觉地把目光朝姜梅望去,吱吱唔唔地道:“奴婢,奴婢也是偶然间遇上的,因见这罗汉雕得有趣,所以就买下了。”
这时梅雪见她的目光看向姜梅,忽地想起刚才在院子里的一幕,心中一动,已生出了疑虑。
“是吗?”老夫人微微失望,重新把佛珠给了兰馨:“这雕珠之人倒是有些灵气,只差些火候,可惜了。”
宛儿一时也听不出这话是赞还是讽,心中越发不安,暗悔不该一时冲动把珠子送了出去。
“老夫人,初次见面,我们姐妹几个也准备了几样小东西~”三夫人乘机说话。
老夫人哪有功夫一一细看?发下话去让兰馨收了。
萧佩琴想要阻止已是不及,只能干着急。
等在外面的丫头们听到传唤,立刻把手里的礼盒打开盖,捧着依次交给给兰馨过目。
兰馨走到侍剑身边时,轻咦一声,转过头望着老夫人笑道:“京城莫非流行送佛珠么?怎么这里也有一串,而且也是黑檀木沉香的?”
那捧着精致的描金盒子的人不是侍剑是谁?
难怪史酷比不知道萧佩琴送的啥礼,原来她一直在等佛珠送过来。
姜梅又惊又怒,身上越发痒得厉害,实在忍不住,躲在人群之后开始轻轻搔抓。
萧佩琴害人不成反害己,面色惨白,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遭受杖责
“哎呀~”一声惊呼自兰馨的嘴里逸出。
众人一惊,目光全都往她身上瞧过去,却见她掩着唇瞪大了眼睛望着姜梅,表情似见了鬼一样。
因为人多,姜梅被挤在最外面几乎靠近门边,离老夫人远,她看不清。但是八夫人,七夫人几个挨着姜梅,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此时姜梅的脖子,手腕,耳后……凡是裸/露在外的部份,都起了大片大片的疹子,有些地方肿得发亮,脸看上去比平日胖了地圈,说不出的诡异。
碍于老夫人在场,谁也不敢说话,却都不由自主地低呼一声,争着退开几步,生恐一不小心就染上这不知明的痘痘。
这样一来,姜梅就被孤立,从最不起眼的位置,一下子变得万众瞩目。
“今儿个怎么了?”老夫人十分不满,把脸一沉:“当着王爷的面呢,一个个一惊一乍地,全没有规矩了?”
“自己家里,哪有这么多规矩?”君墨染此时才说了一句话,语气和善与往日的冷厉竟是截然不同。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房里的,有什么事要回?”老夫人撩起眼皮瞟了一眼孤零零站在门边的姜梅,冷冷地问。
原来老夫人见她穿着一身的灰不溜秋的,一时错眼,以为她是哪个房里的老妈子,这才有此一问。
“回老夫人的话,她就王爷新纳的九妾。”宛儿忍住笑,忙抢着答了。
“你过来些。”
“是。”老夫人发了话,姜梅只得从门边往前走。
她本来一直在强忍着,这时被众人的目光一瞧,更觉得躁热难当,这一热,痒越发止不住了。
一边往前走,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乱跳,瞧在老夫人眼里,变成挤眉弄眼,已是很不舒服,及走到近前,见了她形容可怖,一脸一身的疹子,更是吃了一惊。
老夫人把眼一瞪,立刻拦在君墨染的身前,竖着眉拍着桌子喝道:“要死了,这是什么地方?得了这身怪病也敢来?还不快给我叉出去,打二十大板子!”
“是!”外面的仆妇听了,赶过来七手八脚按住姜梅,揪住她就往外拖。
哪有这么不讲理的?只不过长了一身风疹,就打二十大板。这板子一下去,人还能有命在吗?
姜梅又惊又气,张嘴刚想要分辩,一块臭哄哄的抹布已塞进了嘴,熏得她几乎昏过去。
早有人准备了长凳摆在院子里,不由分说把姜梅往凳子上一按,拿了绳索捆起来,就是一顿打了下来。
众人见老夫人发怒,个个噤若寒蝉,谁还敢说话?
一时,思亲堂静得只闻众人的呼吸之声。
那啪啪啪板子打在pi股上的声音,听得众女子心惊肉跳,对这个身材瘦削,神情冷肃的老妇人越发生出敬畏之心。
姜梅身体本弱,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三板子打下去,人已昏死过去,没有了知觉。
掌板子的叫田嫂,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心眼多,脑子转得也快。
姜梅毕竟是王府的妾,俗话说打狗还需看主人,这第一天进门就把他的妾打死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初来乍到,也不知这九夫人是否受宠?但既是新婚,热乎劲想必还未过去。
这新夫人若是在她手里有个三长两短,王爷拿老夫人自然没办法,但把气撒到她身上却是完全可能。
她跟在老夫人身边几年,当然也明白别的老夫人都能通融,一旦触及到靖王爷的利益,就是天王老子她也不肯原谅。
现在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又是进王府当着这么多人下的第一个命令,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驳。
她见姜梅娇怯怯的,一打就昏了过去,也就留了个心眼,下手没敢太狠。板子依旧是高高举起,落下去时却是巧劲,只见皮开肉绽,染得那件新衣遍是鲜血,却并未伤到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