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那句话,撞上了就是赚了自由,没破案于她也没什么损失。
杨嘉烨慨然允诺:“九夫人只管放手去查,万一没有结果,朕也绝不怪你。”
实在不行,再宣丁振威入宫也不迟。
藏书阁寻踪
藏书阁位于皇宫的西南角,从南书房出来往左拐,穿过御花园,过景德殿,再过绛雪轩,就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共分三进,连着两个天井,每进各有四间正房,左右对称,正房后各连着二间密闭的书房,摆满了逾人高的书架。
一进去,象走迷宫一样,幸亏姜梅的方向感还强,不至于晕头转向,可也站在厅堂里默默地想了半天,才搞清了东南西北。
“皇上,你能确定经书是什么时候失窃的吗?”还没进入正厅,只看着这一排排的书架,姜梅已先气馁了。
如果是猴年马月之前失窃,鬼才查得出什么线索来!
“此书锁在藏书阁有二百年,若不是墨染跟我提及,恐怕无人记得这本书。”杨嘉烨实话实说。
也对,邀月人对这个圣武皇后十分尊崇,就算皇室中有潜心向佛之人,诵经时也必会用别的版本,谁会舍得拿它出来用?
姜梅暗暗点头,越发沮丧。
“我有预感,经书失窃的时间绝不会太久。”似是看出姜梅的顾虑,君墨染淡淡地给予她希望,又轻轻地毁掉她的信心:“应该就在我们自栖云庵回来之后。”
那也够久了好不好?
姜梅心中哀叹,但既已到了藏书阁,总不能连门都不进就打退堂鼓吧?她还跟姓君的夸下海口,说若此行无建树,以后任凭他摆布呢!
不管了,死马权当活马医,就算为了她的自由,也得博一博啊!
为防事件外泄,杨嘉烨已事先把这里的侍卫调开,只留了二个负责打扫的太监在旁侍候,等着回话。
姜梅问过清扫的太监,忽然又生出了希望。
原来藏书阁虽然未得皇上手谕不得入内,但每日却有人固定清扫,日日不得怠慢,否则几百年下来早已积尘如山。
而且书本多为线装,简窦,若不勤翻勤晒,妥加保管,很容易生虫,毁坏。
负责清扫整理藏书阁的太监共有十二名,每四人负责打扫一进的书厨,每两天轮换一次,阁中所藏书本,每一月清点一次。
换言之,如果有人拿走藏书阁的书,一般不出一月就会被人发现;最短的时间当然就是二天之内了。
当然,这是建立在负责整理清扫藏书阁的太监都认真负责的基础上的——如果他们玩乎职守,仗着并没有几个人能进藏书阁,因此混水摸鱼,那就不一定了。
不过,想摸鱼也不容易。除非这十二个人都统一行动,共同进退。
还好,还好!姜梅暗呼侥幸。
“是谁负责整理这边?”姜梅把为首的太监德子叫来问话。
“是奴才。”
“带我们去看看经书放在何处。”姜梅理清思路,决定先去看看现场。
德子看了一眼杨嘉烨,见他点头,这才敢领着他们往里面走去。
据说在这大大小小二十一间房的藏书阁里,共典藏了十几万本精典书籍。《金刚经》放在第二进的左边正厅第五排靠墙的第四层架子上。
窗户紧闭,阳光透过窗纸斜照进来,落在书柜上面,留下斑阑的痕迹。
如果没有人指点,姜梅确信,要想从藏书阁里找出这本《金刚经》比大海捞针还难。
一般而言,东西长期摆放在一个位置,必然留下印痕,受阳光照射的部位,与背阴的部份相比,木材表面的漆色也会有深浅。
就着墙上的烛光,姜梅细细查看一下书厨,未发现被移动的痕迹。
“是谁最先发现经书被盗?”姜梅再问德子。
“是奴才。”
“你是如何发现经书被盗?”
“皇上有旨要取经书一观,奴才过来取书,发现经书不见了。”
“周围可有翻动的痕迹?”姜梅再问。
“没有。”
不需寻找,直接从架上取走这经书,显然没有内贼引不来外鬼。
姜梅悄然松一口气,再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若是清扫藏书阁之人要监守自盗,挟带书籍出阁,有可能吗?”
德子面色一白,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
“藏书阁重地闲人免入,进入藏书阁前需得净身换衣,出来亦需搜身后再换衣出门。挟带出门,基本可以排除。”杨嘉烨代为解释。
“这样啊~”姜梅点头,走到最靠近书柜的窗户边,踮起脚尖向外看了一眼,见外面连着御花园,花木扶疏,假山堆砌,已心中有数。
复又俯身在窗台上瞧了一遍,突然伸出纤指抹了一下,递到眼前一瞧,露出淡淡的笑容。
“可是有所收获?”君墨染见了她的神情,不禁奇道。
“这窗户,多久才会开一次?”姜梅不答,再问德子。
“藏书阁重地,不许开窗。”
“这就对了,”姜梅微微一笑,指着窗台道:“这里有新鲜的撬动的痕迹,从时间上推算,应该不会超过一日,料得不错的话,应该是在昨天晚上。”
“是吗?”君墨染过来瞧了一眼:“你如何确定?”
半个掌印
原来姜梅刚才往窗户旁边一站,忽地听到窗外树上两只麻雀在说话:“快看,刘三昨晚偷书,这么快被人发现了~”
“不关咱们的事,看戏~”
既然知道谁是偷书贼,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好办了。当然,她也不能红口白牙地胡乱指证,当有确切的证据方可将人入案定罪。
仔细观察了一下窗外的地形,她心中已有了计较,指了指窗户插销处下方的地面:“看到没有?这里留有细微的灰尘堆积。”
事实上,藏书阁里每日有专人清扫,窗明几净,几乎不留灰尘,纵使开窗,又能掉下多少尘土?
但杨嘉烨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趴下去查看,君墨染大小也是个王爷,当然也不会失了身份,至于那个太监,又如何敢驳姜梅?
因此,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姜梅所指的地板位置,皆陷入沉默。
“是吗?”君墨染持保留态度。
室内门窗紧闭,视线不良,此处地板与墙角相接呈九十度直角,又正好在窗户下面,阳光斜照进来,更是阳光后的阴影处。
纵使真有微量灰尘落下,既使细心查找也未见得能发现,姜梅却连腰也没弯,更未着人燃亮烛火,如何得知此处有灰?
姜梅才不管他们信不信,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是在昨日之前,早已被清扫干净,所以,我推断经书是昨晚被盗。”
“哦?”杨嘉烨见她信心满满,不禁多信了几分:“九夫人请说下去。”
“藏书阁外有侍卫把守,内有十二名太监整理清扫,再加上现场几乎未遭到任何破坏,亦无四处翻找的痕迹,从这二点基本可以判断是内部人员做案。”
这个结论其实不必姜梅说,大家在进到藏书阁后,基本都已统一了意见,因此并无人驳斥。
圈定了范围,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提取指纹了。
人的指纹终生不变,且出现重复的比例是一比六百四十亿,迄今为止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拥有相同的指纹,是世界公认的人体特征之一,被广泛应用到刑事侦探工作之中。
按现代医学解释,人每天都要排汗,尤其以手掌,足底,腋下三处最多,即使是看上去十分干净的手,只要和外界接触,就会形成指纹。
而人在紧张或恐惧的时候,大脑皮层兴奋,会促进汗腺的分泌,导至出汗量增多,指纹则更加明显。
问题是,现代提取指纹很简单,但在古代没有工具箱,她必需找到替代的物品。
软毛刷倒不难,可以用毛笔代替,倒是磁性粉末不太好找。
铁粉,铜粉都不易得,石墨粉的颜色与琉璃窗台的色差不明显;奶粉嘛,现代随手可取,古代却难觅其踪……
嗯,有了!化妆品都含铅,后宫中女人最多,相信珍珠粉也不难找,就用珍珠粉代替好了。
“九夫人需用何物,尽可提出,必全力支持。”杨嘉烨见她陷入沉思,以为她是有所顾忌,淡淡地提醒她。
“臣妾所需一枝新狼毫,一盒珍珠粉,一把尺子。”姜梅思索已定,再抬头时,已是笑脸盈盈。
“这有何难~”杨嘉烨听得新鲜,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答应得爽快。
宫里人多,办事快,不一会东西送到。
大家摒气凝神,看姜梅要怎样破获这个案子。
姜梅取了毛笔在手,以笔尖沾了珍珠粉末,向窗台上连弹了几下。
在众人的吸气声中,窗台与墙壁的边沿处显出半只白色掌印,大姆指清晰可辩,斜斜地指向左方。
姜梅仔细观察,小心地将指纹的特征一一记录下来。
“凶手身材中等偏矮,大约是五尺五寸左右。”姜梅量了一下掌印,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度量,慢慢地报出尺寸。
“你怎么知道?”君墨染问道。
“你看,”姜梅指着窗台上的掌印道:“插销的位置在我上方,如果他身材够高,完全不必留下这个掌印。如果估计不差的话,他当时是以左掌撑着窗台,踮着脚尖以右手去拨窗户上的插销。”
姜梅一边说一边示范。
她身量娇小,即使伸长手臂也难以够到插销,踮起脚尖勉强可触,却不可使力,所以盗贼的身高应该比她略高。
“九夫人言之有理。”杨嘉烨目测一遍,若是他和墨染轻松可以触到插销,确实不必撑住窗台。
君墨染轻哼一声,不再说话,心中倒也叹服。
“现在,请皇上着人取一方印泥,令昨日所有当值的侍卫,并藏书阁当值人员将指纹掌印拓下备用。”姜梅见大家没有异议,于是转到下一项。
这个要求并不难做到,杨嘉烨传命下去。
没过多时,一叠印着掌印指纹并标注了各自姓名的白纸已送到了姜梅眼前。
姜梅翻看一遍,其中却并没有刘三的名字。细心比对了指纹和掌印,也无一相符。
“可是有什么不对?”杨嘉烨见她久久不语,心知有异。
姜梅沉吟片刻,再追问:“昨日所有值勤者的掌纹指印都在这里,确定没有疏漏?”
留宿宫中
杨嘉烨转身吩咐:“德子!”
德子在一旁已听得明白,忙躬身禀报道:“宫中当值宿卫皆有定例,这份指纹是按名薄所载,一一唤人提取,当无错漏。”
姜梅皱眉道:“若是有人临时有事,请人代班,名薄上可会体现出来?”
“这个~”德子面露迟疑:“宫中禁卫有定例,如当值需请假,按例当报请当值大臣,由当值大臣统一调配,不许私相授受。”
宫庭里每夜当值的侍卫少说也有上千人众,若是人人临时有事,都私下找熟人替代,宫中守卫岂非乱了大套?
“绝无意外?”姜梅表示怀疑。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人人都遵纪守法,那也不需衙投捕快了!
德子望一眼杨嘉烨,不敢吭声。
“照实说便是。”杨嘉烨语气和煦。
“是,”德子抹了把汗,小声嗫嚅:“按规矩是不许私自顶替,但也有人嫌上报当值大臣手序繁琐,兼之还需扣罚薪俸,严重的更会影响升迁。因此有私交好的,避过当值大臣,暗地里互换当值也是有的……”
“还不快去查?”杨嘉烨面色一沉,冷冷地吩咐。
“是~”德子应声匆匆离去。
“在这里暂时没什么可查的了。”姜梅见气氛有些沉闷,笑了笑,指着窗外道:“不如我们去御花园里瞧瞧,看是否有什么新的线索。”
于是,一行人出了藏书阁,移往御花园。
因为最近天气晴朗,地面干燥,因此并没有在藏书阁外的窗户下找到姜梅希望获得的足迹。
不过,依然可以从草丛上看出踩踏的痕迹。此时正值夏季,草木生长旺盛,若是时间长的话,早应消失殆尽。因此,也可从旁佐证:最近确实有人从这里经过。
这个结论多少鼓舞了姜梅的士气,让她不那么心虚气弱。
毕竟,窗台上虽留下了掌印,她却不能仅凭这个就指出他是盗书贼。还需要有别的有力的佐证来支持自己的推断。
她在御花园里徘徊了一阵,希望可以再从麻雀嘴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可惜因为人群的到来,鸟雀惊飞,她又不能与之直接沟通,未能有所收获
眼看时间流逝,夜幕降临,杨嘉烨留他们二人在宫中住宿。对外只说靖王新婚,皇上在御花园里赐宴,为免人怀疑,携丽妃相陪。
姜梅一直想着要找个机会溜出去,从宫里的流浪猫狗身上打听出什么消息,故尔饮宴上一直心不在焉,好几次皇上问话,都答非所问。
好在杨嘉烨以为她挂心着案件的进展才愁眉不展,不但未加叱责,反而好言宽慰,大加赞赏。
这情形,落在不明真相的丽妃眼里,却不免又妒又羡。
“皇上,”丽妃软语娇声:“靖王爷与九夫人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不如……”
君墨染深知她的脾气,生恐她说出些不得体的话,杨嘉烨乘了酒兴,果然给了江湄封赏,到时他再推拒,未免逆了君意。
“皇上,湄儿体弱,不胜酒力,不如我们就此告辞~”君墨染忙打断丽妃的话,携了姜梅的手站起来辞行。
杨嘉烨怔道:“九夫人难得进宫,这才喝了几杯,怎么就言醉?墨染,你也忒地不痛快了!”
姜梅岂不知君墨染的心思?其实他未免太过小心!事情还未办成,功过还是未知数,皇上看样子也不是个昏君,怎会图一时痛快,胡乱封赏?
再说了,她也不稀罕什么封赏。这家伙小妾一堆,她才不想当这个徒有虚名的劳什子王妃呢!
“皇上,”姜梅顺水推舟,依着他的臂:“臣妾确实不擅饮,请恕臣妾无礼,先行告退。”
灯光下她面色嫣红,灿若桃花,一双翦水双瞳盈若秋水,樱唇不点而红,腰肢虚软无力,娇慵地挂在君墨染的臂弯,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
杨嘉烨也不便勉强,只得放行。
姜梅也不吭声,与他并肩走了一段,拐过弯至御花园中的皇上视线不可及的地方,立刻挣脱了君墨染的搀扶。
“王爷,我可以自己走,你且去陪皇上饮酒吧。”她淡淡地向他弯腰福了一礼,谢绝他的陪伴。
“你确定不会找错地方?”君墨染冷嘲。
“有宫女呢。”姜梅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说实话,”君墨染靠过去几步,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早已知道是谁盗走了经书?”
“奇怪,”姜梅心中别地一跳,强自镇定道:“又不是我指使,怎么可能知道谁盗走了书?”
“是吗?”君墨染狐疑的目光绕在她的脸上,并不肯信:“我瞧你的模样,很是胸有成竹。”
要不然,她不会仅凭半只手掌印,就断定昨晚有人私自换班,偷书贼的手印不在此列。
“那是当然~”姜梅弯唇,牵出一抹嘲讽的笑:“因为物证不会说谎。”
“你好象很有信心?”君墨染望着她的眼里掠过一抹欣赏。
她自己可能不知,当她潜心研究案情,努力查找线索时,那副专注认真的模样,自信从容的姿态非常地诱人,令人不自禁地心动神摇。
明人不说暗话
“把握倒是没有,”姜梅呵呵一笑:“不过,为了自由值得一博。”
君墨染的脸一沉,怫然不悦:“这就是你与江秋寒打的如意算盘?”
“什么意思?”姜梅皱眉。
“哼~”君墨染冷笑连连:“明人不说暗话,你敢说盗书一事从头到尾就是江秋寒与你策划好的?”
先利用明心之死掩饰她的身份,又故弄玄虚地在树上刻字,把他们的注意力转到《金刚经》之上,再找人从宫中盗走经书,江湄借此从王府脱身。
这一系列计划,环环相扣,步步惊心!
“王爷,”姜梅侧头沉思,忽地肯白他的意思,不禁瞠目:“你的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了一点?”
这么复杂有事情他想得出来,脑子稍笨一点的,根本就没法领会!
君墨染不语,只冷冷地看着她。
“王爷~”姜梅一咬牙,一把拽住他便往僻静处走:“我有话跟你说。”
算了,她不喜欢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