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我替你把它葬在后山?”柳无风小心地试探她的口风。
这几天,他虽在办在交接事宜,却也一直在盘算要用什么方法把姜梅从王府带走。只因他二人感情迅速升温,好到如胶似漆,苦思不得其法,正欲暂时放弃,但日后再寻他法。
谁知君墨染竟然自取死路,不但弄出一个文紫萱来挑战江湄的底限,还露出真面目,偏又让姜梅撞上,还动手打她的狗!
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他若再不抓住,简直对不住一直站在他这边的幸运之神了!
姜梅不语,神色凄惶。
“我知道史酷比对你很重要,你早已把它当成自己的亲人~”柳无风柔声劝慰:“但事情已然发生,相信王爷也绝非有意而为,你还是想开些吧~”
“别跟我提他!”姜梅冷着嗓子,淡淡地道。
“江湄~”君墨染追上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跟我谈谈!”
“放开~”姜梅狠狠地摔开他。
“不放~”君墨染不但不放,反而加大了力道。
姜梅不语,只冷冷地盯着他。
她的目光太冷,冷得不象他印象中那个宽容大度,乐观爽朗的江湄。现在的她,完全是个陌生人。不,比陌生人更生疏十分。她虽然在看着他,他却感觉她象在看着一只恶心的苍蝇。
君墨染一怔,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慢慢地松开了她:“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姜梅神色冷淡:“我也不需要你的解释。”
还解释什么?是她傻,真以为她能化解他胸中盘亘了十数年的仇恨,以为自己可以跨过他成群的妻妾的障碍,慢慢寻求解决的方法!
是啊,她自以为年纪够大,经历的事情够多,处事十分成熟,对一切都可以包容,哪知还是太天真!
错误
她根本不肯听他的解释,就已定了他的死罪,那种完全抓不住她的心思的无力感,使他升起一丝焦躁,忍不住低叱一声:“死的只是一条狗!”
莫非他珍藏了二十几年,首次肯付出的感情,还不如一条狗对她重要?再怎么喜欢,再怎么有感情,那毕竟只是条畜牲,能与他这个大活人相提并论吗?
“只是一条狗?”姜梅冷冷地重复着,寒意直透胸背,冷到骨子里去。
这就是症结所在!在她眼里,最宝贵的是那份相濡以沫的感情,在他的心里,看重的却是身份的高低和地位的贵贱。
这番话表面看似在说史酷比,其实却在提醒她,只是一个小妾,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怎敢妄想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对他的事情横加指责与干涉?!
君墨染话一出口,已知不妥,想要补救,偏又拉不下面子,加上姜梅的神情太过冷厉,他只得神色僵冷地反问:“我有说错吗?”
“不,”姜梅越发冷淡了,一对玉一般的眸子变得如夜一般深黑,幽幽的,深不见底:“王爷没错,是妾身错了。”
她错在不该相信他,不该以为他真会为了她放下心中的仇恨,高估了自己的魅力,更错误地投放了感情!
“湄儿~”君墨染心知再说下去,只能越说越僵,勉强控制了脾气:“好,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痛快,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跟你谈。”
还谈什么?有那个必要吗?她付出真心,他却从头到尾在她面前戴着面具演戏,而且不止一张!这怎不令她寒心?
他难道妄想她还会再傻到去相信他的精心编织的谎言吗?活到这把年纪,被人骗情骗爱已够凄惨,难道还要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跤才醒悟?
不,她不会信他所说的哪怕是一个字!
姜梅笑了,那笑容出现在此刻,似一朵盛开在悬崖上的罂粟,惊人的美丽和诡异。
君墨染不安极了,蹙着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姜梅归于平静,淡淡地道:“我先去把史酷比葬了。”
她想通了,既然哪里都不是家,那么葬在这里和葬在别处又有什么分别?好歹它在这里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有着无数美好的回忆,就让它守着这片天地吧!
“哦,好~”君墨染满心狐疑,不敢相信她这么快就平复了心情,但她要先葬了史酷比却在情在理,他也无可奈何:“我帮你~”
“不必了,”姜梅冷淡地拒绝:“我想跟它再独处一会。”
“是吗?”君墨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想了想忍不住再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不论是面具也好,还是错手伤了史酷比,造成它的意外死亡也好,都不是他的本意,希望她能明白。
他本来打算找个气氛和情绪都绝佳的时机,好好跟她说清楚之后再亲手摘下面具,求得她的谅解。没想到文紫萱会意外闯进来撞破他的秘密,更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所以古人常说,乐极生悲,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怎知事情会演变成这个局面?
姜梅冷笑,她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还没有达成自己复仇的目标,玩弄她的感情,正是兴头上,怎会故意做明显让她不快的事情?
杀史酷比不过是他的身体下意识的一种反应——以他的智慧,若非状态紧急,他太过挂心文紫萱的安危,又怎会受本能的驱使,做这种顾头不顾尾的事?
可,唯其如此,才显得他更可恶!
她曲膝向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她的笑容太过飘乎,明明在他面前,却象随时要消失,君墨染伸出手,却终于没有捞到她,鼻间飘过一缕幽香。她,已如风一般掠过。
他静静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
只是一条狗,应该没什么事,对吧?
他当然知道她在生气——生气是应该的,不生气才不正常呢!可是,她表现得未免太过平静,那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很不好。
他情愿她象其他的女人一样,对着他哭,对着他吼,在他面前耍赖,而不是象现在一样,冷静理智得让他感觉到可怕——就象一座沉默的火山。
“王爷~”文紫萱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这时才敢走近来,神色惴惴地问:“你不要紧吧?”
他的表情沉郁,俊逸的脸上刻着明显的懊恼,就算是傻子也明白那个叫江湄的女人在他心中的份量绝对不低,更何况她如此聪慧?
刚才好象听人叫她九夫人,那她就是靖王的妾了?
坊间传闻,靖王新娶了江南首富的女儿,对她爱得如珠似宝,两个人如胶似漆,几乎形影不离,看来传言不差了。
她按住心中不断冒出的酸涩的泡泡:“对不起,若不是我,王爷也不会错手……”
“不关你的事。”君墨染摇了摇手打断她,目光依旧望着姜梅消失的方向:“我还有事,恕不远送。”
在他看来,史酷比之死是次要的,他对她的隐瞒更伤她的心。早知这样,上次就不在面具下再弄张人皮面具去糊弄她了!
她没有被吓,反而把他自己推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立场上——他要如何解释当时恶意的戏弄?
“是萱儿来得太过鲁莽,告辞!”文紫萱看着他的目光,忽地明白了一切,轻咬下唇,压住不断上涌的失望和难堪,轻声道歉,转身惆怅地离开。
难怪他一直坚持不肯接受她,原来心中早已有人!是她自己傻,犹豫得太久,以至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现在努力不知还来得及吗?
调教
文紫萱辞别君墨染,刚出了墨韵轩的门,田嫂已等在路边将她拦下:“萱儿小姐,老夫人有请。”
她应老夫人之邀乘兴而来,虽说现在是败兴而归,心中颇为郁卒,但不辞而别确实是说不过去,只得跟着田嫂重又折回墨韵居里老夫人的住所。
“萱儿,你受委屈了~”老夫人劈头第一句话,就教她心头一热。
“我~”文紫萱眼眶一红,微垂下头不再说话。
她虽不是文隐唯一的女儿,但出身正室的优越感,让她可以文府里以超然而无人能撼动的地位过着优雅的生活。
这辈子受到的最大伤害,就是四年前敬香途中与侍卫走失,受到惊吓,却也因祸得福,让她认识了君墨染,遗失了一颗纯洁的少女芳心。
她看得很清楚,靖王的心不在她的身上。这对自小生活优渥,一帆风顺的她而言,几乎是人生最大的挫折和屈辱。
不论委婉与否,拒绝就是拒绝,这绝不是她事先预料到的结局。少女易感而脆弱的心,早被他的拒绝,伤得支离破碎。
之所以能一直强装笑颜,不过因自小的家教,让她维持着最后的尊严。现在突然被老夫人点破,她哪里还忍得住?
“怎么,”老夫人伸手轻托起她的腮,强迫她的目光与自己直视,略带嘲弄地道:“这点小事就哭了?”
文紫萱轻咬下唇,内心升起强烈的挫败感。
她既不习惯老夫人这种居为临下的姿态,又觉这种姿势太过难堪,偏又不敢挣脱,美眸里迅速凝满了泪花,一颗颗坠下来,似清荷滴露,楚楚可怜。
“啧~”老夫人摇头冷哼道:“算我看错了人,你还是回去吧。我会亲自去与令堂解释,这桩婚事就当没有过。”
“老夫人,不要!”文紫萱脸一白,急切地低叫。
她不是一直支持自己的吗?怎么现在态度变得这么快了?如果连她都不站在自己这边,她想与靖王比翼岂不更将是空谈?
“江湄你见过了?”老夫人审视着她:“看到墨染对她的态度,这样,你还想嫁进靖王府?”
文紫萱脸上迅速升起红晕,轻轻却坚决地点了点头,几不可察地应了声:“嗯~”
聪慧如她,当然明白她人生最大的挫折和机遇同时摆在了面前,让这个十九芳华的少女在感到屈辱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竞争的压力。
可,自小所受的教育和她的骄傲都不容许她未战就言失败。更何况,这次她若退出,输掉的绝不仅仅是面子,而是一个她暗中思幕了四年的男人,一段她在心中编织了四年的华丽而绚烂的爱情,要她如何甘心?
“我老了耳朵不好使,你大声点。”老夫人皱眉。
文紫萱怔住,美目诧异而委屈地望向老夫人。老夫人锐利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视线,静候她的回答。
“我愿意嫁进王府,一生追随靖王。”文紫萱鼓足全部的勇气,这句话说完,早已羞不可抑。
“很好~”老夫人递了个眼色,梅雪忙递了条雪白的丝帕过来,老夫人接了,亲手替她拭泪,轻叹一声道:“萱儿,你别怪老身对你太严厉。府里的现状就是如此,墨染有九房妻妾,虽说殁了两房,加上你也还有八个女人。你若是不强势一点,怎么镇得住场面?”
文紫萱再次愣住。
单纯如她,这个问题从未进入她的思想范畴。
在她的心里,王府里妾室虽多,王妃却只有一个,按理她是主子,那几个侍妾只比丫头地位略高一点,谁敢对她不敬?
就象文府一样,爹爹虽然妻妾成群,却也不敢不给娘几分面子。那几房妾室姨娘各自相斗,从不敢争到娘的头上来。
在她的印象里,娘的地位牢不可破,从未被撼动过。
所以,她私心认为,天下的家庭都是一样的,男人就算娶再多的妾,对正室还是要尊重的。怎么临到她头上,全变了?
“墨染现在被江湄那狐媚子迷惑,你若不狠下心来先下手为强,日后她必然会爬到你的头上来。其他人有样学样,你的日子怎么过?”老夫人继续淡淡地叙述。
老夫人所描绘的前景与她心中勾画的蓝图迥然不同,文紫萱一脸茫然,陷入彷徨:“那,我该怎么办?”
是啊,江湄好凶,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尊重自己?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老夫人胸有成竹,冷静地分析:“君家要开枝散叶,靠你一个人显然不行,把她们全赶出府是不可能的。但咱们可以重点打压一个,扬威立足,让她们不敢轻视于你。”
“打压一个?”文紫萱当然听出老夫人言外之意,是想借她的手先除掉江湄,或是说先压下江湄的气焰。
但是,她连门都没进,有什么资格插手靖王府的家事?况且,看今天的情形,就算她已然嫁进来,怕也难如所愿吧?
只怕江湄未除,反而令靖王对她心生厌弃。
与其一来就竖敌,她倒情愿与江湄结盟,共侍一夫已是现实,那么一家人和乐融融不好吗?
“放心,”老夫人微微一笑,目光却森冷下来:“这事交给老身就是,你只管在一旁仔细看着,好好学学。一辈子很长,人心更是难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在这里?”文紫萱越发迷惘。
“田嫂,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找来。”老夫人转头冷声吩咐。
“是~”田嫂躬身行礼,应声而去。
“老夫人~”文紫萱忽地明白她是要拿江湄开刀,不由心中惴惴。
江湄现在正受宠,无端拿她开刀,会不会令靖王对她越发反感?
如果得不到夫君的宠爱,就算掌了王府的实权,维持了表面的尊严,却落个一生清冷,独守空闺,她嫁进王府又有什么意义?
拒绝被休
正午时分,秋阳如火,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太阳,空中,屋顶,地面,到处都是白晃晃的一片,白里透着点红,象一面极大的火镜,升腾起烈焰,所到之处全都焚烧殆尽。
姜梅静静地立在忘月苑的坡顶,烈日从头顶直泻下来,她浴在一片白光里,全身浸润着哀伤,远远望去,就象即将羽化飞升的仙子,飘渺而虚幻。
她的身前,是她亲手垒的一座小小的坟莹。
史酷比这个陪伴她走过最惨淡岁月的忠诚的朋友,静静地躺在地下,再也不会蹭着她的双腿撒娇,再也不会陪着她一起探险,也再不会陪着她一起在府里散步,更不会再倾听她的心事,分享她的秘密。
史酷比对她来说,早就不止是一条狗,它如弟,如友,如伙伴,早已亲密如同家人。早上还活蹦乱跳,突然就这么走了,要她如何接受?
几个丫头聚在一起远远地望着,谁也不敢靠拢。
“你们夫人呢?”田嫂进到院子,找了一圈不见江湄,揪住夏至问。
“在上面呢~”夏至有些不情愿地指了指坡顶,想了想,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田嫂若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别去打扰吧,夫人现在正伤心呢。”
田嫂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不就是死条畜牲,还伤心呢!等着吧,她若不知收敛,伤心的还在后头呢!”
年轻人,就知道瞎逞能,仗着有男人宠就不知天高地厚,出头的橼子先烂,她连这个理都不懂,就敢跟老夫人做对。现在惹恼了夫人,铁了心要休了她,闹到最后落个啥好了?
“王爷~”夏至忽地曲膝行了一礼。
田嫂一惊,回过头君墨染如鬼魅般站在她的身后,表情冷厉:“你来做什么?”
“老夫人让我请九夫人过去问话。”田嫂见风转舵,笑道:“这不,老奴见九夫人心情不好,没敢打扰呢。”
“什么事?”君墨染皱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田嫂守口如瓶。
“你先回去,就说九夫人身体不适……”
“不必了,我去。”姜梅在坡上瞧见田嫂,慢慢地走了过来。
做错事的不是她,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找借口逃避?这样也好,她想把该了解的事通通都了解了,然后再光明正大的离开。
“我陪你~”君墨染立刻示好。
“不需要。”姜梅越过他,径直离去,留给他一个倔强而冷漠的背影。
冬至等几个丫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目光东瞄西瞟,谁也不敢看他。
君墨染怔怔地呆立当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认识这么久不论多困难多危险,她总是笑着面对,他似乎从没见过她哭,可是现在那双美丽灵动的大眼睛红通通一片,还微微红肿着,明显痛哭过一场。
看来,史酷比对她而言,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得多!
老夫人等得不耐,派梅雪出来催请,她见到姜梅,微微一笑,弯身福了一礼:“九夫人来了,快请进。”
私心里,她其实蛮喜欢她,觉得她对人宽和,性子爽直,不似府里其他女人般张狂。如果不是她出生在江家,恐怕不会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