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毛九卧在郝大地的行李边,安静地等他铲雪回来。气温降得厉害,四个兵冻得缩在毛毯下直哆嗦,又冷又饿。
睡在里面的人稍好些,离风口远,又有睡袋。古蒙儿把一块压缩饼干递给娜叶,她接过饼干,看了看旁边的曹仁,没吃,把饼干收起来了,就和古蒙儿说些闲话,帐篷里就有三三两两说话的声音。
帐篷上的雪铲得差不多了,郝大地冻得直跺脚,问肖沐天:“想好了没有,怎么过?还是后撤?”肖沐天没说话,狠狠地铲雪。“你这么发狠没用。”肖沐天停了下来,喘着气看着他。郝大地说:“悬崖上没地方固定绳子,根本没法儿建立索道。就算有地方固定,到哪儿找那么长的绳子?这山上草都没有一根,想打条绳子都没门儿。还有,抓岩钉只带了两个,还是小号的。就算有抓岩钉,索道也能建,朗措怎么荡过去?两个女的呢?就算能荡过一截两截,那头的路况是什么样的,断没断,断了多少,你知道?”
肖沐天终于说话了:“别绕那么大弯,有话直说。”
郝大地说:“我今天给老曹说,问题不解决,一个变成两个。我要他勇敢点儿,追娜叶嫂子,问题解决一个是一个。我这么说,是想告诉你,你不是管天管地的那个人,你算不尽天下——你欠我的,也欠沐云的。”
在帐篷里,几个兵坐了起来,披着毛毯聊天,吴欢说要是过不去就得回黑马河兵站。多戛急了,他们部队两年没送出一个兵,好容易争取到一个考军校的名额,还让他给糟蹋了,他都不知道如何回连队交代。杨扬、朱天明一听也傻眼了,别说军校考不成,这回去也回不成,又冷又饿的,走不了,冻也冻死了。杨扬说他不怕死,无所谓,多戛也不怕死,就当轮回一次,就是可惜布达拉宫没看成。朱天明是不情愿死,他家就他一个,三代单传,他要回不去,他妈得哭死,他不想让他妈伤心,更不想她哭死,他说到这儿,心情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曹仁醒了,要年轻的兵们都早点儿睡,少说话,保持体力。肖沐天一身是雪地站在帐篷门口,阴着脸严厉地说:“不许说死。”郝大地从后面进来,推开肖沐天往里走,大家不说话了,钻回睡袋和毛毯,各自打各自的哆嗦,郝大地钻进自己的睡袋,把九毛九也搂了进去,让九毛九给他暖睡袋,又从行囊里掏出地形图和手电筒,打着手电筒看图。肖沐天在帐篷门口坐下,拉过毛毯裹住自己,透过帐篷的缝隙,呆呆地看外面蓝色的雪原。
帐篷外风声呼啸,拉扯得帐篷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只小木船,随时会被波浪打翻一样。
曹仁看朗措还瞪着眼睛,小声劝他早点睡,朗措听话地把眼睛闭上,却很快为另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兴奋得又睁开了眼睛。古蒙儿说话了,她讲夏天动物怎么降温,从河马讲起,河马夏天在泥水里打滚,好让血液冷却。狗和狼伸出长舌头,不停地喘气。海象全身发红,用这种方法散发热量。猫通过脚底排汗。袋鼠们不停地舔自己的手臂,让身体保持湿润。大象用耳朵当扇子,用长鼻子给自己浇水…… 。 想看书来
第十章 攀登达坂(2)
兵们越听越哆嗦,蜷缩成虾米,能听见一阵阵牙齿碰撞的声响。郝大地见状,打趣古蒙儿,“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比如冰激凌呀什么的?”
古蒙儿笑了一下,是那种智慧的笑,开始讲遇到暴风雪的时候,企鹅怎么取暖。它们互相抱在一起。帐篷里一片沉寂,古蒙儿突然变得活跃了,从自己的睡袋里钻出,把睡袋拿起来,丢向门口,睡袋落在肖沐天身上,肖沐天愣了一下。古蒙儿回头看着朗措,冲朗措喊:“朗措,让我进你的睡袋。”朗措高兴地掀开睡袋,古蒙儿钻进睡袋,躺好,伸出胳膊,紧紧地搂住了朗措,大家看着那一幕,都有些发愣。
帐篷外的风声更厉害了,肖沐天看了看身上还带着古蒙儿体温的睡袋,有些惶惑,郝大地把腿盘了起来,慢悠悠地摇晃着身子。
娜叶也坐起来,要到曹仁睡袋里去睡,曹仁愣了一下,慌了,娜叶看曹仁不动,起来把自己的睡袋丢给兵,连拉带扯钻进曹仁的睡袋。曹仁紧张得要命,即使娜叶没搂住他,他也打着哆嗦往后躲,不敢说话,在睡袋里挪动着,转了个身,把背对着娜叶。娜叶问:“你这是干吗?”
曹仁说他有肺炎,怕传染给娜叶。娜叶偷偷地笑了,突然她不笑了,眼睛怔怔地盯着曹仁的耳朵,因为长期的高原生活他的耳朵已经皲裂开,娜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又缩了回来。
朗措在古蒙儿的怀抱里舒坦得很,困得迷迷糊糊地说身上有股青草味道。古蒙儿应付着,眼睛却在肖沐天那边。肖沐天也看着古蒙儿,然后把目光移开,起身把睡袋丢给兵说:“都起来。按照古蒙儿教的方法,两个人一起睡,互相取暖。”
四个兵都起来了,哆嗦着你推我搡的,各自找伴儿。朱天明很快和杨扬结成一对。多戛和吴欢两个人你给我一掌我给你一拳,帐篷里一片热闹。吴欢向肖沐天报告问是不是要搂着睡,肖沐天说:“搂着!搂得紧紧的,像企鹅一样!”
肖沐天的声音里有一种兴奋,这是他这些天来少有的兴奋状态,他很感激古蒙儿带着大家这样取暖。几个年轻的兵在争论谁搂谁,怎么搂,古蒙儿格格地笑,她笑得那么单纯,那么开心。
(2)
夜在古蒙儿的笑声中很快过去了,当黎明到来时,雪山嵯峨。风停了,雪也停了,竟然有一抹朝霞衬在雪山背后。肖沐天和郝大地在卸帐篷,谁也不理谁,肖沐天心事重重,郝大地一身轻松。一旁的山崖下,几个年轻的兵在收拾行装,曹仁在为朗措收拾腿,娜叶用一块干净的雪为朗措洗脸,古蒙儿在往脸上抹防冻霜,然后走向朗措,把防冻霜抹在他脸上。朗措笑嘻嘻地任由古蒙儿抹着,古蒙儿又把防冻霜挤给娜叶和曹仁,剩下的,丢给士兵们,九毛九失望地仰了脑袋朝古蒙儿看,古蒙儿乐了,她开心地问:“呀,忘了你了。你怎么不早说?”她蹲下身子,把它搂过来,抹一把自己的脸,再往它脸上抹,九毛九高兴地摇动尾巴。
郝大地问肖沐天决定了吗?肖沐天要去前面看看,让郝大地留在这儿,把大家带的干粮集中起来。郝大地说早就去看过了,那条战备道,断得惨不忍睹,看也是白看,过了好一会儿又说:“有一条路,兴许能过去,兴许过不去,是条死路。”
肖沐天要去看,郝大地带着肖沐天顺着一道结着冰的陡坡往上爬。
两双靴子不断撩起雪粉。气温越来越低了,是那种低得纯粹、低到透明的低。没有雪,也没有风,这一点很奇怪,相反让人心怀忐忑,让人觉得被什么抛弃了,暂时的不理不睬,就像进了台风眼儿,等着让人宰割。 。。
第十章 攀登达坂(3)
在达坂下,肖沐天和郝大地就像两个小人国里的居民,仰着脑袋往达坂上看。肖沐天对郝大地说:“昨晚你就该告诉我。”郝大地顶了肖沐天一句:“你有什么决定,不也没告诉我吗?你还当着班长。昨晚我已经说了。我说我上来过,不光悬崖上,是你没往下问。”
肖沐天没理他,两个人都端出架势,头还仰着看达坂,但已各自暗藏着手段,这个地方要是海拔低点儿,要是连里那些兵来,要是有足够的器材,要是不那么累还是能够闯过。
两人互相看一眼,都笑,是那种默契的笑,在绝望中寻找到一丝希望的笑。
肖沐天让郝大地先上去,把绳索固定在达坂上,还得用冰镐打蹬坑,得打五十个,够麻烦的。要是快,不失手,中午郝大地能上去,肖沐天担心怕时间不够,两人脑袋仰得更高,换了达坂,看天,天晴得邪乎,不是好兆头,看来是场大雪,而且是暴风雪。
郝大地嫌脖子酸,坐下,用匕首割掉一圈挂破的裤脚,再拿割下的布条儿扎住裤脚,很漂亮地成了一副绑腿,望着肖沐天说:“我得提醒你,过大风口和雪崩区,我不说唯心主义话,有一半儿运气在里面,上达坂可没这么好的运气。别说人得一个一个上,其他人帮不上,就连失手都没有侥幸的,摔下来就是肉饼。”
肖沐天说在雪崩区丢了一卷,可能差点儿,不过能解决,用背包带和帐篷的固定带,技术上是没问题的,后来郝大地问肖沐天为什么不问他达坂那边是什么?上了达坂就能到朗则了?肖沐天说不用问,昨晚郝大地打着手电筒看过地形图,今天一早又把他领到这儿来,要再问就属多余。郝大地烦了,用匕首挑起一块冰,收起匕首说:“别老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架势好不好。昨晚你没看地形图?没看你在我兜里掏掏个什么?你不也看了吗?整得像互联网似的。”
肖沐天不接郝大地的茬儿,和他讨论朗措怎么过,其他人还好说,冰面是垂直的,摩擦阻力小,人在上面没法保持住身体的协调性,就是想办法固定,弄来三套绳索,也没法儿让三个人同时在冰面上攀缘,把朗措抬上去,其他人帮不上忙,只能他自己上,可他那条腿吃不住劲儿,上不到五公尺就得摔下来。可朗措过不去,他们都过不去,没有人会离开他,暴风雪一到,他们都得死,一个也留不下来。
郝大地嘲讽肖沐天:“现在知道团结的好处了?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肖沐天让郝大地说点儿有用的。郝大地烦了:“有用的?你别总是自以为是,以为你什么都了解,什么都能拿住。经验教训够多了,再往下你收拾不了,没人收拾得了。这是有用的。”肖沐天也生气了,不过达坂,那郝大地带他来这儿干什么?郝大地说肖沐天是班长,他自己决定。
肖沐天决定过,可需要集体想办法,郝大地让他找古蒙儿,她聪明,有野外经验,说不定会有好办法。肖沐天不等他说完,已经转身往回走了,郝大地追上去,两个人绕过一道长长的、闪烁着暗光的冰隙。郝大地不敢靠近冰隙,踮着脚尖往里看了看,看不清楚有多深,就回头对肖沐天说:“我可给你说,古蒙儿她没打算和你做对头。她和你一样,是自己拿自己当对头,非得弄清楚那点儿破事儿。”
肖沐天看郝大地说:“你昨晚对我说,我欠你的、欠沐云的。我现在告诉你,这个欠,算我欠上了。你有本事,先上达坂,再从那儿去朗则。你把这个账往下算,我兜着,兜一辈子不放下。听清楚了?”说完歪歪扭扭地在雪地里走了。 。 想看书来
第十章 攀登达坂(4)
郝大地气得发抖,骂了一句:“你!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肖沐天和郝大地一回来,众人就都围了上来。肖沐天召集众人开会,商量翻越达坂。原来的战备路不能走了,它是通往朗则惟一的路,只有翻过达坂,才能从那里下朗则。达坂本来不是路,可他们得把它当做路来走,他们得绕过毁坏的战备路,绕到有路可走的地方去朗则。这是惟一的办法。
曹仁担心地看了看朗措,他太清楚达坂了,专业登山队都对付不了,他们能过得去吗?再说还有一个朗措怎么办?肖沐天很清楚曹仁担心的问题,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会有办法的。曹仁没有迎合肖沐天的话,众人都不说话,看着肖沐天,肖沐天不得不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已经很累了,谁都没有太多的力气,没有可能返回兵站了,必须往前走,否则只能留在大雪山上。”
曹仁看郝大地没有支持肖沐天的意思,鼓足了勇气说:“等在这儿也找不到出路,不如往前闯。班长,你下命令吧。”肖沐天让大家先去达坂,到那儿边休息边想办法。
兄弟班的成员上路了,他们到达达坂下,就地休整。几个兵兴奋地在达坂下走来走去,议论着如何爬上达坂。吴欢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地说:“你们南线哪儿来的达坂哪?达坂全长在我们这儿,这回见识了吧?”
肖沐天、郝大地和曹仁在一起,离众人稍远,商量如何翻越达坂。就现有的器材,肖沐天和郝大地应该没问题,能上去。古蒙儿有户外生存经验,身体情况也不错,应该能行。几个兵,除了杨扬,其他三个做好保障,努把力,有希望。困难就在朗措、娜叶、杨扬和曹仁四个。
曹仁翻过两次达坂,不过有保障,也没这么高。他就是太倦,有点儿力不从心,要是有点儿暖和的饭,补充点儿热量,再睡一觉,应该没问题,他有信心。
郝大地认为他们几个不是关键,手脚都全着,能附着在冰上,脚踩实了,别往下出溜,别乱晃荡,先上去的人一点点往上带,可能费点儿力兴许都行。关键是朗措,朗措无论如何上不去。
肖沐天和曹仁陷入了沉思,朗措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说,他腿一点力气都不能吃,这种情况,要在战时,应该进入卫勤应急救治系统,有专门的运输工具。可现在这种状况下,朗措上不去。
朗措要上去,先要解决四个问题。一、朗措已经失去了自控能力,无法在冰面上平衡自己,自控能力得解决。二、垂直悬挂会使他的伤口*,可能造成大量出血,得解决平行悬挂问题。三、在冰面上不能拖延,十分钟八分钟行,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他不能动,可能导致休克甚至窒息,得解决快速上达坂问题。四、曹仁帮不上他,不能和他一起上去,甚至不能靠近他,没有施救条件,出了问题无法抢救。这四个问题一个不解决都不行。
郝大地想说什么,突然看见吴欢正朝一边走,嗖地站起来,急眉臊眼地大声叫住他:“那谁,站住!别过去!不要命了你?回来回来!”
吴欢站住了,回头蒙头蒙脑地看着郝大地说:“我撒尿。”郝大地说:“撒尿也别过去!回来回来,没看见那儿有冰隙呀睁眼往里闯?大家注意了,石坎那边不要去,那里有冰隙,掉下去落不到底,听响声得等三天三夜。都注意了啊?”
吴欢朝冰隙看了看,拾起一块石头丢过去,石头落进冰隙里,叮叮咚咚,半天没落到底,吴欢吓坏了,躲蛇似的往回走,边走边回头。几个兵踮脚往那边看,离得远,看不见,但也心有余悸。
第十章 攀登达坂(5)
郝大地认为四个问题,唯一可能解决的是平行悬挂,看看能不能克服担架和冰面的摩擦阻力,还有牵引绳的角度。另外三个,没门儿,一个也解决不了。
肖沐天一直没说话,呆呆地看着高高的达坂,好像问题的答案藏在达坂上,得上去把它们找到。曹仁提醒肖沐天,他们在讨论朗措的问题,肖沐天回过神儿,说必须上,而且必须想办法上。两人像两只斗鸡,又顶上了。
曹仁劝两个人要冷静,兄弟班的人都看着他们,他们俩不能乱套。却发现两人根本没听自己说话,都竖着耳朵。忽然,两人站起来,看着天上。几个兵已经从两人的举动中看出端倪,都仰头往天上看。一时很安静,安静得吓人,渐渐地,能听见微弱的引擎声。
郝大地说:“是飞机!”
肖沐天说:“上级在寻找我们!”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郝大地迅速跑向放行李的地方。肖沐天喊:“兄弟班,找色彩鲜艳的东西,尽量散开!注意,别往冰隙那边去!”肖沐天朝放行李的地方跑去,几个兵抢了东西在手,迅速散开,做好准备,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了。
(3)
的确是飞机,是营救他们的飞机,是罗桑下令出动飞机营救他们的,肖同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肖沐天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