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郑老八就和朱晋琛坐在石板桌前，谈起了生意：
“一口价，三挺机枪，外带一万发子弹！”朱晋琛直截了当地开出价钱。
“我日！”郑老八吃了一惊，“怎么这回不要大洋咧？”
“金条都不要咧！我就要机枪！”
“那你还卖什么军火啊？干脆连那两门炮都留着自己用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朱晋琛说道，“那个炮我又不会使，再说也没几发炮弹。还不如换几挺机枪呢！”
“我说老朱啊，你是不是打算自己拉队伍啊？费那劲儿干吗呀，直接到我们七路军来不就完啦！我们孟司令可是特别欣赏你啊！我保证，只要你一来，最少弄个连长干！”
朱晋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把话往回收：“玩笑玩笑！和你闹着玩儿呢！我拉哪门子队伍啊？是我的另一个买家，想要几挺机枪，咱做的这营生，赶上什么是什么呗！哪有说想要啥就有啥呀？可那买家出的价钱高，又挺着急，我也就只好拿这两门迫击炮换成机枪再卖给他了！”
“我日！这哪儿的买家？比我们七路军都牛啊！”
“郑老八，别不懂规矩瞎打听！你就说这两门炮你们要不要吧？不要我再找别人！”
“要！要！”郑老八赶紧答应，“我们孟司令还想拿这几门炮充门面呢！不就三挺机枪、一万发子弹嘛，要了！老规矩，明儿一早，老地方交易！”
打发走了郑老八，朱晋琛和女人都睡不着了。
“晋琛哥，你要机枪到底想干吗？不会真想拉队伍吧？”
“秀，”朱晋琛不答反问，“你说东洋鬼子坏不坏？”
“这还用说？”女人一听，柳眉就竖起来，“这帮王八崽子要不坏，我怎么会成了寡妇？你说我那老实巴交的男人一辈子惹过谁？牵着牛走路上就给打死了！可怜见儿的连个种儿都没留下！这帮东洋鬼子根本没有天理！”
“秀，我这半年来虽说杀的东洋鬼子不少，也算给你男人报了仇，可你想过没有，别的女人的仇谁给她们报呢？大前天我去赶集，听说南留镇上又有两个大姑娘给东洋鬼子糟蹋了！一个跳了井，捞上来就是死的；另一个疯了，成天光着身子跑，见男人就劈腿，别提多寒碜了！还有漕河马官营死的那半村子人，他们的仇谁给报？我看呐，要不把这东洋鬼子赶跑，咱这老百姓就没好日子过！”
“就为这你想拉队伍啦？”
“嗯！”朱晋琛重重地点点头！
“那……那你想过没有，你一旦拉起了队伍，就要占地盘儿，那别的队伍要是和你抢地盘儿咋办？哎哟！我的好人呐！那咱们不成土匪了吗？这事儿能干不？”女人越说越害怕，浑身哆嗦起来。
“瞧你怎么这么糊涂？”朱晋琛拍着女人的肩膀安慰道，“我现在没拉队伍，不也是贼吗？虽然偷的是大户和小鬼子，可跟土匪比起来，也没多大区别！咱反正是这样啦，只要咱拉起的队伍不祸害老百姓，管他别人说什么呢！”
“你这事儿是不是思谋了很长时间啦？”女人慢慢镇静下来，趴在男人的胸口问。
“对！知道今儿个晚上我弄的啥不？枪！全是东洋人的三八大盖儿！有五大箱，整整五十条呢！还有东坟堑儿里攒下的那些短枪，再加上赶明儿跟郑老八换的三挺机枪，老子这军火就算齐了！这拉队伍的家当一点儿都不寒碜！”
。 想看书来
第七十六章 独行义盗（1）
（1）
朱晋琛很快就拉起了一支百十号人的队伍，但是麻烦也接踵而至。第一个麻烦首先来自以前的老主顾——盘踞在满城、易县一带，号称“七路军”的孟阁臣！
孟阁臣原来是国民党特务机关的人，日军进入华北，国军南逃的时候留了下来。他曾在北伐战争的时候在旧军队当过连长，现在拉起了一支七八千人的队伍，自封为“国民革命军第七路军”，自任总指挥。
以前朱晋琛扒火车弄来的军火都是通过特殊渠道卖给孟阁臣的，现在朱晋琛突然自己拉起了队伍，断了他的一条军火来源不说，还隐隐对他的地盘产生了威胁。这让孟阁臣很不高兴，于是没过几天之后，就派郑老八带着一营人马来到了杨家庄。
“老朱，你这么做可真不仗义！”郑老八一开口倒还算客气，“咱们孟司令一直想和你做朋友，话我都给你递到了，只要你加入我们七路军，至少是个连长！你却自己拉起了队伍。这不是不给孟司令面子吗？”
“郑老八，你这么说可就言重啦！孟司令看得起我，我哪里是不知好歹的人呢？现在我是拉起了队伍，可我并没有妨碍孟司令吧？如果孟司令真的想和我做朋友，现在还不是一样？”朱晋琛认真地说。
“这周围全是孟司令的地盘儿，属于孟司令的防区。保靖安民是我们七路军的责任，你这么私自拉队伍，就是想和孟司令过不去！更是有碍地方治安！”跟随郑老八来的那个营长霸道地说。
朱晋琛一听，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没有啊！这周围方圆二三十里，孟司令只是因为收取抗日人头捐的时候来过一回，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倒是东洋人经常来杀人放火、抢掠淫害，那个时候，你们七路军怎么不来保靖安民呢？既然指望不上你们，那我们就只有自己拿枪杆子拉队伍喽！”
“放肆！”那个营长暴喝一声，“反正这里是孟司令的天下！除了七路军，谁也不许私自拉队伍！朱晋琛！识相的话赶紧把你们的武器交出来，解散队伍。不然的话，我们七路军将以聚众为匪的名义，予以剿灭！”
“呵呵！”朱晋琛冷笑道，“剿灭？好哇！那你就剿给我试试！”
“你以为老子不敢？来人——”这个营长哪见过如此嚣张的乡民啊，正要喊人进来，却见朱晋琛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炕沿上，手里有意无意地摆弄着一个汽油打火机。这个营长一下子给愣住了——他看见朱晋琛的屁股旁边露出了一截儿粗粗的导火索。
“叫啊！”朱晋琛挑衅地乜斜着他，“是不怕死的爷们儿尽管折腾！”秀嫂在旁边一把就撩起了炕席，七八个木头箱子整齐地排列在炕席底下。
看着那个呆若木鸡的营长和郑老八他们，朱晋琛冷然而笑：“哼！实话告诉你，自从我朱晋琛第一次扒上东洋鬼子的火车，就已经把这脑袋掖在裤腰里了！本来这一炕炸药是给东洋鬼子和我自己最后预备的，既然你几位赶上了，那就陪爷爷一起上路吧！”朱晋琛说完，拿打火机的手就向导火索伸了过去，作势欲点。
“祖宗！我的活祖宗哎！”郑老八“扑通”就跪了下来，冲朱晋琛不住地磕头，“有话好说！一切都好商量！朱大哥！不，朱大爷！朱祖宗！您可千万别点啊！”
那个营长也吓得面如土色，两腿不住地筛糠：“别、别！一切好商量！好商量！”
……
就这样打发走了第一个麻烦，第二个又不期而至。
（2）
队伍拉起来，总要开张营业吧。过了两天，朱晋琛得到情报，漕河据点的鬼子要去南留镇选择修炮楼的地址顺便组建维持会，由一个鬼子中队长带队，大约会有七八十个鬼子跟随。朱晋琛立刻通知队伍集合，准备在鬼子来的路上打个伏击。
他的这支队伍平时是分散在各村镇的，散则为民，聚则为兵，有了行动计划就叫人分头通知。这次也是，朱晋琛一大早就打发了几个本村的人把集合的命令传达了下去，可一直等到规定的时间，也没来几个人。直到后晌日头偏西，近百十人的队伍才来了六七十个，日本鬼子早办清了事儿，回了漕河据点。
站在松松散散的队伍前面，朱晋琛铁青着脸问：“齐家庄的兄弟来了几个？”
齐老海站了出来，肩上背着四杆大枪：“掌柜的！我们庄来了十一个！”齐老海说着把肩上的枪放到地上，“齐八斤他爹的腿疼病犯咧，下不了炕。他说只留下他媳妇儿一个人伺候老公公端屎端尿的不方便；齐四居说他媳妇儿的肚子快到月咧，大概就这两天上炕（河北土语，就是分娩）；还有……”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十六章 独行义盗（2）
“行咧行咧！”朱晋琛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别的庄没来的人是不是都有事儿啊？啊？不是娘生日，就是儿满月，对吧？”
“掌柜的！我这不是把他们的枪都给你背回来了吗？”
“就因为把枪都背上来，我才知道都是胆小鬼！怕死！”朱晋琛怒吼道，“前两天老子拉队伍的时候，一个个把胸脯拍得山响！拍桌子摔板凳地赌咒发誓！怎么刚说要和东洋人折腾就草鸡了？”朱晋琛气得在队伍前来回走动着，“非要等到东洋人进了你们家院子、上了你们家的炕、压倒了你们家的女人才敢反抗吗？我看这都未必！还他妈算是长蛋的爷们儿！长个蛋也是软蛋！没尿性的软蛋！”
“大哥！”东街的温混子“噌”地拔出盒子枪，“我去给你把这些松包软蛋抓来！瞧瞧他们还有没有脸见你？”温混子说着转身要走。
“站住！”朱晋琛叫住他，“算啦！”朱晋琛长长地叹了口气，“强扭的瓜不甜！咱们成立联庄会是为了打东洋人，保护自己乡亲不受欺凌！没尿性的爷们儿咱不要！拉回来还不是照样尿裤子？还不够丢人的呢！”
朱晋琛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头对大家说道：“咱们只要拿起了枪，就等于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要没有个豁出四两半斤儿的心，队伍迟早得散！我也不逼大家，今儿大伙儿回去都再琢磨一下，到底想不想、愿不愿意跟着我干？明儿一早，庄东头儿的破窑里再集合！不想干的，现在就把枪放下！有一条你们可要记住，不跟着我干没关系，谁要是敢给东洋人当走狗，祸害老百姓，到时候可别怪我朱晋琛不顾这乡亲的情面！解散！”
（3）
太阳下山以后，朱晋琛独自一人走在通往村边秀嫂小院儿的路上，身前身后各跑着一条大黑狗。
朱晋琛是个孤儿，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妈是谁，打记事儿的时候起，他自己住在村边的破庙里，只知道是淳朴的乡亲们一家一口饭地把他养大的，所以他对这一带的百姓总有一种感恩的心。没有他们的百家饭，自己早饿死或被野狗吃了。
一想到狗，再看到身前身后跑着的爱犬，朱晋琛的心情好了不少。朱晋琛爱狗，几乎到了和狗同吃同睡的地步。朱晋琛性格孤僻，平时话不多，他不说话的时候就爱琢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特别是他看到每年到了缴租的日子，那些地主大户盘剥克扣佃户的时候，他就感觉人与人的关系还不如狗对人的关系。
常言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对这句话朱晋琛深有体会。眼前的这两条狗是朱晋琛从野外抱回来的狗崽子。他看到它们的时候，那个可怜的野狗娘不知被什么人打伤了脖子，正奄奄待毙。这两个狗崽子正围在狗娘的身边，舔舐着从狗娘伤口流出的血。朱晋琛就把它们抱了回去，用自己不多的口粮省下来把它们养大，成了它们的狗爹。
两条长大了的狗崽子特别通人性，不管朱晋琛去哪家串门，到了人家门口，这两条狗就等在大门外。一条在门口坐着，另一条则不断地围着这家人的院墙在外面转圈巡视。等到转累了的时候，两条狗会主动交换工作，转圈巡逻的狗坐在门口，原本坐着的狗则起身开始围着这家不断地转圈巡视。这个时候，别说生人，就算是它们的同类都没机会再进入这家院子。而这一切，都不用朱晋琛的吩咐，只需到了门口用手一指就行。
现在朱晋琛走在路上，这两条狗则像卫兵一样一前一后地走着，只要朱晋琛走下去，这个“狗——人——狗”的顺序就一定会保持下去，对于这一点，别说是朱晋琛，凡是认识朱晋琛和这两条狗的人都不会怀疑。
朱晋琛走到秀嫂家的院外，两条狗竖起尾巴，抬头向四周的柳林巡视了一下，然后冲朱晋琛摇摇尾巴，“汪汪”地叫了两声。朱晋琛就明白：安全！因为两条狗没有闻到生人的气味儿。
听到狗叫，秀嫂出来开了门，先冲朱晋琛笑笑，然后把一盆狗食一盆清水放在院门儿一侧。秀嫂知道这两条狗不会进她的小院儿，除非是听到朱晋琛的招呼。
两条狗看了看地上摆的食物和水，抬头看着朱晋琛。朱晋琛拍拍两条狗的头，这两条狗才摇着尾巴奔向食盆。
“晋琛哥，你究竟是怎么训的它们？连我喂它们的吃食都不吃，真邪门儿！”几乎每次秀嫂都会这么问。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七十六章 独行义盗（3）
“其实这些也不全是训出来的，”朱晋琛每次也都是这么回答，“它们只要信任你以后，就会像你肚子里的蛔虫，能很快地体会到你的意思。而且，它们对你的忠心会终生不变！哪怕你要杀它的时候！”
“今儿个没等到东洋鬼子吧？怎么没听到响枪呢？”
“等个屁呀！”一提起这事儿朱晋琛就烦躁起来，“都他娘的一群胆小鬼！”
“到底怎么啦？”秀嫂一听朱晋琛的语气不对，赶紧问。
朱晋琛把今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秀嫂听完以后，当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秀嫂说道：“晋琛哥，我是个女人家，说话没个深浅。有些话我说错了你别介意哈！”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现在为这事儿可烦着呢！乡亲们都说你这泼辣货会来事儿，我倒真想听听你怎么想的。”朱晋琛调笑着说道。
“我给你说正经的呢！别闹！”秀嫂打掉那只伸过来的手，“我是想说你拉队伍的事儿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妥！你瞧啊，队伍刚拉起来，西边儿的七路军怕你抢他的地盘儿就来找麻烦；好不容易给打发走了，会不会再来还不一定呢，这队伍内部的人就有了动摇！我觉得呀，这还不算完呢！”秀嫂心细，想得还挺宽。
“还没完？”朱晋琛意外地说，“还会有什么事儿啊？”
“你看啊！”秀嫂掰着手指头说给他听，“这一呢，前几天西边儿的人给你吓跑了，你以为他们就不来了吗？人家可有好几千人呢，想吃掉你还不是看人家高兴不高兴的事儿？这二呢，就是你招的那些人，还没和东洋人开仗就吓得不敢来，这万一要是给东洋人打听出来，抓起来一吓唬，保不准儿就会把你们全给卖喽！这三呢，你们手里现在是有几十条枪，可你们练过没有呢，到时候一开仗，你们有多少人能打中东洋鬼子呢？别到时候打不到狐狸再给惹一身骚回来！”
秀嫂的一席话说得朱晋琛冷汗都冒出来，立时什么心思都没了。就听秀嫂又说道：“晋琛哥，不是我说你，要说你扒东洋鬼子的火车，打东洋鬼子的闷棍，这胆气你比谁都壮，胆量比谁都多，可要说到拉队伍闯地盘儿，我看你却没有那个谋略！”
“秀！”朱晋琛忽然说道，“我听大鼓书里，那占山为王的好汉们都是要请一个军师或者师爷，要不你给咱这队伍当个军师吧！我看你还真是个女中豪杰呢！有你给我出个主意、提个醒儿，不怕弄不成事儿！”
“你算了吧！”秀嫂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可没那能耐！只懂女人家过日子。我也只是把你拉队伍这个事儿当成居家过日子想了一遍。你看呐，这西边儿的七路军就好比街里的岳大户，他不可能看着你比他好过喽，只要你庄稼收成好一点，他就要变着法儿地提高地租，把粮食都收到他家仓里去。你这队伍上的人呢，就好比是干活掘地的铁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