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奶奶搬走了。她们搬家的那天大傻妞抹着眼泪儿万分不舍的样子,我说你都要住新房子了你哭什么啊,她说她挺舍不得这儿的,我说这房子又旧又潮有什么舍不得的啊我们家能搬我早跑了再也不回来了,她说不一样你不懂,说以后会来找我玩儿,我说玩什么玩啊,都多大了,她就瞪了我一眼不理我了。是的,我的嘴变得越来越讨厌,也不全对,是我的人,越来越令人讨厌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讨厌。
不知道在哪部小说还是电影里,我看过这么一句矫情话,一男的特别倒霉,特别特别倒霉的那种,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为了来印证世界上真有倒霉这个词儿,后来他遇见了一姑娘,他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简直是倒霉到极点了!那女孩子一笑,特智慧而又无知的说:倒霉到极点了?那之后就全是好日子啦~!当时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浑身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可是我的极点又在哪里。
我最喜欢吃的还是土豆炖牛腩,我还是会在我爸的强压之下练琴,可是已经找不到乐趣,院子里可以被我的琵琶声谋杀的人越来越少,因为他们搬走了,我的琴技也不可否认的进步了,可是,已经没有乐趣。头有时会疼,疼得不想睡觉我就起来拉琴,我能听见他在他屋里的动静,反正都别想睡了吧,又没其他人,咱俩一块,别睡了。所以,某个半夜时分,民乐团宿舍会飘出哀怨或激愤的琵琶、二胡、笛子、古筝、埙声,激愤起来是铁马万骑踏征程,冰河一别挥黄沙,哀怨起来,也是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的别样情怀,别意外,那都是我倒腾出来的。我在等待我人生倒霉的这个极点过去,过去了,就全是好日子了。
前人说,人生就是无数个偶然相遇的必然结果。这句话太有深意太准确了。我遇见佟义满他们,千真万确就是无数个偶然的相加。
这事儿的起头是大傻妞,她有天突然跑回来我学校找我,我因为夜晚的“夜练”睡眠不足正在补觉,睡得迷迷瞪瞪,梦见她叽里呱啦在我耳边一阵叫唤,然后停下来等我答应,我嘿嘿一笑,说,大傻妞,你怎么突然长好看了。然后张开眼睛就看见她站我跟前,我不知道这跟刚才的梦有什么必然联系没有,我就盯着她看了三秒,你怎么跑来了。她一笑,有事儿求你帮忙。大傻妞是真的长好看了,五官也没怎么变,反正就是长好看了。她说她们学校要排一场五四主题的演出,唱的部分练得差不多了就是没有器乐伴奏,眼看着事儿就到跟前儿了,她就想到我了,见我半天不说话,她说,秦宝这忙你帮是不帮,唉,你脸红什么呀?谁脸红谁脸红了我那是热的!她又笑了,帮帮忙?
……。就这样,我在叛逆期里第一次上了舞台,还是别人学校的舞台,给一帮姑娘琵琶伴奏,我在台上坐着的时候底下一片哗然,可能他们很少看到弹琵琶的男生吧,我也没有办法,古筝太大我不想搬,二胡太哀怨,埙我能直接把他们吹哭了。琵琶一响,台下安静了,我的征服欲第一次那么满足。后来路上我被人拦住,他要我当他的吉他手,我乐了,我说我一弹琵琶的能玩乐队么,他嘿嘿一乐,只要你想,你就是一弹棉花的也能组乐队。这弹棉花的就是佟义满,比大傻妞高一年级,后来我又认识了颜仲夏、席榛,他们就等着我呢,乐队的主音吉他。
麒麟日志(6)
佟义满借了把吉他给我练手,音乐这东西挺有意思,器乐也是,触类旁通,不管你是民族乐器还是西洋乐器,只要你肯钻肯练,没有拿不下来的。我又找到了可以干的,喜欢干的事情。对吉他的热爱,可能是源自它的随意、自由、发泄,以及年轻,和队友的认同。以前我是一个人,我弹琵琶拉二胡吹笛子我会任何一样乐器我还是一个人,现在我却有了朋友,我们一起排练一起写歌一起唱歌,我很快乐。
可是我爸不行了,当这浸淫了二十年琵琶二胡声响的院子开始冒出了现代狂躁的朋克乐时,他暴走了。他怒吼我的不务正业,他骂我弹的那些是垃圾音乐,听的是音乐垃圾,写的更是垃圾中的垃圾,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把音箱开到更大,sex pistols恨不得从那里面挤出来,躁动的唱道:God s*e the queen ;the fascist regime ;they made you a moron ;a potential H…bomb !。。。God s*e the queen;we mean it man; there is no future in England's dreaming; No future no future…。
没有未来没有未来你没有未来我没有未来。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混到了高中,我是这个乐队年纪最小的,我们还是正式排练,地方是佟义满找的,一个偏僻的废旧厂房,我的吉他进步得很快,他们说有器乐底子就是上手快,我们的乐队开始有默契,但名字一直没有。雷贝贝有时会跟着他们一起来,我还是叫她大傻妞,她叫我秦傻宝,然后他们就在一边狂笑,我就扑到为首的佟义满身上作势一顿乱咬。
秦傻宝!你属狗的啊,见谁咬谁!
我后腿一蹬再次扑上,我就属狗的!我咬死你不犯法!
仲夏救我!贝贝你家宠物咬人!!佟义满这人在女生面前永远比我不要脸。
所以多干几场架后场面都变成这样,雷贝贝拽着我后衣服领子,我奋力往佟义满的方向空踹,他则躲在颜仲夏身后冲我扭着他肥硕的屁股,我嘴里骂骂咧咧,他向前跨一步继续气我:腿短够不着~腿短够不着~~,我真的暴怒了,生平最恨人说我短,秦爷爷我灭你了!一边继续用狗刨式砍断空气,一边大喊:雷贝贝你个大傻妞你放开我!身后一记手刀,我软了,一直站边上的席榛走过来,拍拍仲夏,我们走,佟义满摇摇晃晃也要一起,席榛转身看着他,特别冷酷无情,那谁,对,你,别跟过来,我们不收流浪狗。我在佟义满身后摇尾巴爆笑,他呲牙咧嘴转身一扑,又一场恶战。谁都相信我们属狗。
打到最后我们俩都没力气了,连用嘴互掐的力气也没了,他们都走了,我俩躺在地上,记忆里似乎永远是夏天,地面还散发热气,我们满头是汗,在渐渐平息的喘气声里,我听见很多嘈杂的动静,傍晚时候,人群最急躁,他们赶着回家,回家的赶着洗衣做饭带孩子辅导功课与爱人说话拌嘴逗趣儿……,佟义满碰了碰我肩膀,宝,看天上。
每到这个时候,我的记忆又开始使性子,那时的天上不知道是飞过一架飞机,还是架起了一道彩虹,也许是我真没看清他要我看的,我说,什么?
他不理我了,然后又说,宝,你家那童养媳真挺不错的。
嗯,许给你了。我知道他是说大傻妞。
嘿,你别跟我装仗义,我还真去追了我!
成,明儿我就去接仲夏放学。
……
佟义满又不理我了,我郁了,这嘴拌的太没劲,喂,我说着玩儿呢,仲夏那样的,我不行,底儿太深了,我读不透。
麒麟日志(7)
嗯,他的声音迷迷糊糊,那片刻我几乎以为他快要睡过去,可他说,我也快读不透她了。
你觉不觉得……后半段话我想了想犹豫了,没说完自己又给吞下去。
什么?
没有,我困了。我翻了个身。
你是想说席榛吧。
没有,不知道,我真困了。
很多事情我不想细究,就像当年我爸妈离婚,雷贝贝断断续续的跟随,和佟义满说的颜仲夏和席榛。我困,我可以在任何一个时间犯困,也可以在任何一个时间清醒,因为头疼起来的时候是不分白天夜晚的,起先我还可以弹琴,可后来这个频率越来越频繁,我睁着眼睛觉得痛苦,我开始吃一些镇静和便于睡觉的药。越到后来剂量越大。我内心恐慌。
有一次我写的谱子丢家了,佟义满跟我一块回去拿,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动静。佟义满立我旁边,他愣那儿了,宝,你爸拍武侠呢……。
你爸才拍武侠呢。反唇相讥是本能,其实我也愣了,看着他一人在院子里慢台步,跑台步、蹉步、云步,慢慢地又来了一个朝天蹬,一溜儿动作打的那叫一个顺。我似乎好久好久都没有看他练这些了。
我这不是夸他么,你急什么呀……,佟义满对我很是不满,但随即又说,你说我去拜你爸当师傅好不好?
行,先去练个三年功再拜师傅,不然我爸把你当垃圾扫出去。
你爸那么狠啊……。
我说这算什么,他早就把我当垃圾了,还有咱乐队鼓捣的那堆破烂。
他对我抱以理解的目光,咱爸们都一样。
可晚上的时候我和他又吵起来了,说起来也挺幼稚,就为了乐队的名字,我们打算报名参加一个乐队比赛,就必须得给乐队起名字,我说叫麒麟,佟义满不同意,问他有什么意见他又说不出来。仲夏和席榛对于这种争执很没有参与意识,随便我们俩,最后告诉他们结果就可以了。然后就剩我跟佟义满的无聊争吵了:
秦宝你这人是不是一天不犯贱你身上生虱子啊!
有一个虱子谁还怕身上多一群虱子。你身上就不生虱子啊!
我身上还真不生虱子了。
身上不生谁知道你心里生不生,那点破事儿当谁不知道啊!
佟义满听了这话一愣,我也愣了,其实我就随口一说,不知触到他哪个爆点儿上了,就见这厮一拳冲我门脸儿来了,只听众人一声惊呼,我鼻子一酸,热乎乎的鼻血喷的那叫一个飞流直下,眼泪都呛出来了,瞅着对面的雷贝贝小脸儿煞白,我一乐,嘿嘿,小样儿,我吓死你,倒下去的时候我颇有点悲壮的感觉。大傻妞的腿很软很舒服,意识有那么点儿回来的时候我再一次睡了过去。
就为这一拳,佟义满算是勉强同意了乐队的名字。于是,全体通过。怎么看我都有点胜之不武,可不知为什么,小学那件事之后,我对这个词特别敏感,或者说我还惦记着,那只翡翠麒麟。
是的,我惦记着,我想要一把好吉他,这种欲望已经散布我全身每个毛孔。佟义满是可以借给我吉他,他家条件很好,是我想不出来的那种好,不然他不会轻易弄来乐队的乐器,可能我们都是陪着他玩,实现他有自己乐队的梦想而已,他们俩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需要一把自己的吉他。
我让佟义满跟我一块去,干嘛?偷麒麟。我要让他看看,看看什么叫见过一眼忘不掉的好货。
宝,你爸化秦琼了……,佟义满从墙根边缩回脑袋,黑漆漆的眼眸在月光下烁烁发光。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麒麟日志(8)
我爸要是秦琼,你爸就是尉迟恭,跟那破厂子房门口守着,咱谁也好不了。我顺着墙边儿边瞅边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
秦宝你说话不各应人你嘴上生疮是吧。
你好好说话满嘴道义我也没看见掉出金子来。
……我怎么就这么后悔我跟你出来做这事儿了呢!
在斗嘴这个脑力活儿上,佟义满从来没有赢过我。这让我很欣慰。
我爸最近不知怎的,老在院子呆着,上次看见他跟院子里练功,很有些要操起家当开始唱昆曲的意味,今天他拎着把二胡,冲着门口的方向站了会,就坐下来开始拉着琴唱戏了。我以为他依旧唱他的《秦琼逃关》,琴拉的是一个悠长戚戚,二胡这东西就是这样,怎么听都抹不去一股哀怨悲伤的味道,要不怎么小泽征尔要矫情的流着泪说《二泉映月》应该跪下来听呢,断肠之感这句话太合适了。
于是我爸跟院子里拉琴,我跟院外边细细听,月色那么好,琴声那么怨,然后我发现调子不对,这是一首没听过的……歌,可曲调似乎又有着点黄梅戏的韵脚唱腔,唱的好像是《女驸马》又好像不是: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黄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这人间苦什么,马不能越千里,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写歌的人假正经啊,听歌的人最无情……牡丹亭外雨纷纷,谁是归人说不准,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写歌的人断了魂啊,听歌的人最无情,可我最爱是天然。
宝,你爸这唱的什么歌啊,唱的我都快哭了,宝,……宝,诶,你怎么脸都湿了……。
一首歌他来来去去的唱着,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听的我绞得一阵心疼,我没法回答佟义满我爸唱的是什么,我也没解释我湿了的脸,只能埋头入膝,哭了个稀里哗啦。
哭的差不多了佟义满推我,宝,你爸叫你呢,别哭了,你爸,你爸……,我爸他怎么了,我抬起了头,……他来了……,说完他喊了声叔叔好!看我爸那眼神比天上的星星还闪。小样儿,那是我爸!
后面的事情才是我意料之外的矫情,我们站在院子里,他进屋去拿了个箱子出来,一看那形状……吉他……我我我就崩溃了,总之,那个狗血之夜,他老人家成功的撩拨了我发达的泪腺。佟义满走了以后,他把那个翡翠麒麟给拿出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本来就是你的,小宝,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的,你那天哭着,带着它来……。这翡翠麒麟是个老坑玻璃种,东西珍贵,我不敢给你带在身上,一直给你放着,现在你大了该还给你了。
我爸说的这话我不太懂,又好像懂了,但真的不想懂。他把那麒麟挂我脖子上,我忍不住看它,冷幽幽的光泽,我想起了当年我妈的离家出走,想起了我那不成功的自杀,和我爸刚唱的那句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果真是应了那句写歌的人断了魂,听歌的人最无情。
我知道你这孩子脑子拧,什么事儿不是自己想明白了谁也拉不回来你,这些年发生的事儿也挺多,我想过了,你喜欢组你那乐队,你就组吧,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的人生,你想好了,走过去了,就没有再走一遍的机会。
爸,我…。
他没管我,继续说,我一直以为,这个家,最后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但最终还是你疯了,可与其我看着你疯了而我正常着难受,还不如……一起,反正我总会死在你前头。谁叫……你是我儿子呢。 。。
麒麟日志(9)
爸,我想叫他,却又如鲠在喉,和佟义满掐架门儿清的我在他面前永远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先说什么后说什么。
你们那个乐队叫什么?
麒…麒麟。
我爸看了我一眼,瞥了瞥我胸前挂着的那玩意儿,你起的?
嗯,我点点头,为这个还跟佟义满干了一架。
我爸突然笑了一声,狗打架。
爸,那个,佟义满说他想拜您为师。
不收。他伸手往桌上扣了茶壶,腿一个利索的翘起,架在另一条腿上,身子往后一仰,拿捏板式,举手投足之间,那叫一个有范儿!
您都还没问他要学什么呢。我真的挺坏的。
他要学什么?二胡?三弦?难道是琵琶?
他说他要跟您学RAP。
噗——!真心疼了我爸那壶好茶,一口全给喷出来了,我心里乐得眉开眼笑,佟义满,你没戏~!这可是我爸~!
第二天我碰见佟义满,除了给他看我那个翡翠麒麟外,还转告了他一句话,我爸说,以后回自个儿家不要像做贼,想带朋友回来就堂堂正正走门口,别总要他一把年纪了还得补东院墙的瓦。这话是你爸跟我说的吗,是说的你吧,佟义满满脸疑惑,还不那么傻,我嘿嘿一笑,是,后边儿我爸还说了,拜师傅那事儿,让佟义满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为了比赛,我们加紧时间排练,除了自选曲目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