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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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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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道:“江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江中流收起“奸笑”,咳嗽一声,正了正仪态,一躬倒地,道:“江某来此,是为请王妃修书一封,送往幽州。”
  卢文瑶不动声色,“哦”了一声道:“这是……皇后殿下的旨意么?”
  江中流从腰后摸出小扇子,边摇边说道:“自从年初张氏作乱,皇帝陛下失踪,到如今已有半年了。当然,皇帝陛下洪福齐天,必定无恙,可是国本久悬,终究于国于民都非益事。是以尽管皇后殿下心中不忍,可终究也不得不考虑为陛下立嗣的事情了。燕王先帝之子,陛下之兄,王妃所诞邯郸郡主,血统尊贵,正当立为国之储君。皇后殿下此番亲自前来,正是为了接邯郸郡主,难道王妃竟是不知?”
  卢文瑶沉默了。叶十一有抢她女儿的意思,早在韩德功押送她时,她便有所怀疑。刚才叶十一说不追究擅立天子之罪,更是明白表示了要以她的女儿为嗣的意思。这她当然不可能听不明白。然而……
  卢文瑶一转念头的功夫,那厢江中流已然铺开了笔墨纸砚,将笔沾好了墨塞到卢文瑶手中,劝道:“请王妃不要迟疑了。大郑宗室成千上万,要知道,皇后殿下也不是非邯郸郡主不可的。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条件了,趁着赫连将军还没有攻下幽州。一旦幽州陷落,那可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皇后殿下或者仍然会以郡主为嗣,却没有任何可能再宽恕您和燕王了。杀其母而夺其女,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卢文瑶笔尖一颤,老大一团墨汁便滴了下来,在信纸上渲染开来。
  江中流不动声色地换了张纸,放缓了语气继续道:“就算您不在乎您自己的生死,难道就不为燕王考虑么?不为郡主考虑么?有您和燕王在,有幽州的勇士在,郡主的储位才能有依仗啊……”
  卢文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信差持燕王妃卢文瑶分别写给幽州官员和燕王的信,飞骑赶往幽州。叶十一也整顿兵马,亲自提兵,去攻河间。正如他向卢文瑶所说,一打下河间,他就会前往幽州。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河间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在叶十一亲自督战的情况下,十数万的军队挟井陉全胜之势连续攻打了一昼夜都没有攻下来。
  “河间的守将是谁?”叶十一问卢文瑶。
  “是杨绯。”卢文瑶如实回答。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据说,是我之后,大郑女将中的第一人。”
  杨绯这个人叶十一还真知道。他知道这名女将从公私两方面来说都得傅铁衣心腹中的心腹。她是傅铁衣亲弟弟傅铁然的妻子,同时也是傅铁衣手下第一得力的将领。她很少出战,但每当傅铁衣率军出河北作战,留下来替他守老巢的十有八九都会是这个杨绯。由此大约也就可以推测得出来她在防守上到底有多厉害了。
  叶十一在心中斟酌。众将也安静下来,不敢插嘴。正在四野一片肃然的时候,江中流忽然斜刺刺冒出一句,去问卢文瑶:“那她有你厉害么?”
  卢文瑶微笑,不答。


  “没有吧!”于是江中流据此得出结论,“所以咱们还是继续攻城吧!主上既然能用几天的时间打赢井陉之战,不可能三两天还打不下个河间。”
  这一下,在场的全体将领都冲江中流翻白眼——攻城和野战那能一样吗?在卢文瑶都打败遭擒的情况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杨绯会死守的,而且那个杨绯还那么能守!不过江中流那种人,大约也不知道攻城和野战有啥区别!
  相比起来,倒是卢文瑶的回答更含蓄一些:“正是因为她没我强啊。你想啊,连我都输了,她还敢出来么?河间这种级别的大城如果死守,会非常麻烦,没有十天半个月不可能打下来。”
  卢文瑶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
  那么,当时,摆在叶十一面前的路只有两条。其一,以排除万难不拍牺牲的精神把河间打下来。其二,放过河间,北上与赫连胜会师,先解决幽州与北方诸郡。
  这两者各有利弊,究竟怎么选,端看主帅的风格了。大抵稳妥的统帅都会选前者。比如,要是傅铁衣碰到这种情况,那肯定就是死攻河间没商量。因为常山至河间一线是整个河北的中枢,有着绝大的战略意义。河间不下,常山的形势是不能稳固的。可这问题要让叶十一来选,就有点儿复杂了。有天分的人,从来都不拘泥于一时一处的。
  稍一考虑,叶十一便做出了决断——先打幽州与北方诸郡。他说:“幽燕一定,河间北面屏障尽失,则自北而南一马平川,我骑兵可长驱直入。又有常山在手,猪都能打下来了。”
  于是,叶十一下令,命韩德功留下来围困河间,宇文翰攻冀州、杨普攻平州,段文虎攻雄州,自己则亲统中军,压向幽州。这个时候,贺连胜早已扫荡了幽州上方的居庸关、宣化、怀来等重镇,兵临幽州城下。
  凤仪元年四月二十五日,叶十一踏过拒马河,在幽州城百里之外扎下营寨。早在三日之前就接到卢文瑶书信的燕王与幽州诸臣属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地决定——献城。降书和使者由具体在幽州城下负责围城的贺连胜派人送至后方中军大帐。这一次,叶十一非常慷慨,允诺不追究燕王夫妇擅立天子之罪,不夺幽州守卫,不杀幽州属官。
  于是,四月二十七日清晨。燕王李芇白衣赤足,手牵着他的女儿邯郸郡主走进叶十一的中军大帐。
  燕王下拜,以妄立天子之罪请死。
  “虽罪无可恕,然而情有可原。”叶十一按照江中流写给他的底稿往下念,“长安宫变,事出突然。圣上蒙尘,国无所依。王所行,是功在社稷,所罪者未请而立。功过相抵,可以不论。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无女,邯郸宗室最贵者,当立以为嗣以安天下。”
  燕王再拜,语带泣声:“邯郸是殿下您的女儿。”
  内侍便牵着邯郸郡主的手领她上前拜见。邯郸郡主是很乖很漂亮的小女孩,冲着叶十一叫了一声:“父后!”
  叶十一就有点儿发呆。
  江中流站在他身边泄气得差点没出溜到地上去。他在桌案底下伸脚猛踢叶十一,提醒他赶紧上,别忘词。心中则不住的埋怨:我不是都给你交代清楚了么?人家孩子一叫爹,你就把人抱起来亲一口,然后再把玉佩解下来给孩子拿手里玩,那叫见面礼!真是!
  奈何叶十一实在不是个爱孩子的主儿,写好了本子让他装他都装不来。
  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对燕王道:“你去看燕王妃吧。”
  虎牢
  凤仪元年四月十九日,井陉结束之后的第三天,卢文瑶战败遭擒的紧急军报就被送至了前线傅铁衣的手中。
  傅铁衣看完,低头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将急报递给了身旁的夏侯广德。夏侯广德看完,又递给了旁边的高人杰。然后,诸将逐次传阅。一时之间,都变了颜色,纷纷言道:“井陉大败,卢文瑶遭擒,常山骤然生变,则河北危矣。”
  傅铁衣仰头去看眼前的虎牢关——这座号称为“锁天中枢,三秦咽喉”的雄关半是烈火半是浓烟。骑兵在关南激战,而数以万计地士卒则结阵向关墙连续不断地发起冲击。每一次冲击,都像飓风卷过悬崖,海浪拍击沙滩。伴随着每一拨冲击,似乎整个虎牢关连带着它脚下的大地都为之摇晃起来。
  只要再给他十天,不,哪怕只有五天,他都能够荡平这座雄关……□的马儿似乎感受到了傅铁衣心中的躁动,不安分地甩着尾巴,鼻孔里喷出大股的粗气。
  是的,这其中包含着怎样的遗憾与不甘呐!不仅是傅铁衣,所有的将士都一样。
  虎牢破城在即,需要的只是最后一击。这是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但是,偏偏就是这最后一击,他们可能要没时间去击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窝火的?咬到嘴里的猎物跑掉了的狮子是什么心情,他们现在就是什么心情。甚至有几名性格比较暴躁的将军实在按捺不住,大声叫嚷起来。
  苦涩在傅铁衣的唇角蔓延开来。他是该怪卢文瑶败得太快,还是该怪自己发动得太慢呢?或者本来他就不应该寄希望于卢文瑶与叶十一之间能在井陉演变成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从而给他创造出直捣洛阳的良机。作为离心离德,随时都准备倒戈相向的盟友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卢文瑶弃幽州的安危于不顾,坚持固守的策略为他来赢得宝贵时间呢?既然是野战,决定胜负的不就是一瞬间吗?
  “果然还是不够吗?或者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应该立即回师邯郸的。”傅铁衣想,“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妄想,现在也就不会有这样让人难以忍耐的不甘了。”
  傅铁衣最后环视了一遍战场。越鹰澜的旗帜还在虎牢关城上竖立,尘烟中那面旗帜所代表的女将军还在城下率领着骑兵拼杀作战。他抬起握着马鞭的那只手,制止了鼓噪的部下,然后命令道:“收兵吧,回师邯郸。”
  战场一下子安静了,安静得吓人。这安静似乎能让人听清楚风刮过战场,旗帜猎猎作响。能听清楚刀锋切入血肉,割断骨骼的咯嘣声;能听清楚礌石砸在血肉之躯,闷闷的钝响……这以后,鸣金的声音从战场的各个方向响起,尖锐的声响直刺破云霄。训练有素的将士有秩序的从战斗中脱离,从战场的各个方向汇集到帅旗的周围。
  越鹰澜及其麾下骑兵本来正在激战,于是立即就感受到战场的变化。骑兵们霎时大喜,一阵衔尾追击,大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勇力——幸好他们没将这种勇力贯彻到最后,否则叶十一麾下将近两成的精锐骑兵大约就要断送在虎牢关外了。


  傅铁衣是什么人啊?没有人比他更擅长防守反击的了!他的确不可能攻下虎牢关了,但你在他撤退的时候追击,打算趁机大占便宜,他绝对能让你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幸好,越鹰澜及时发觉了。那个时候已经是千钧一发,来不及下命令了。战场上总会遇到这种时候,往往这种危机时刻,才是检验名将的试金石。这一次,越鹰澜经受住了考验。她带着亲兵左右一抄,终于赶在队伍落进陷阱之前兜住了已经有些散乱的阵势,生生刹住了攻势。
  远远的,河北军帅旗之下,傅铁衣暼了一眼他的弟弟,道:“怎么样?”
  傅铁然懊恼地搔了搔头,说道:“什么时候战场上的女人都变得那么厉害了?什么啊,女人根本就不应该来战场!一点儿冲劲儿都没有!阿绯也是这样……”
  “你能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你没真正吃过亏。”傅铁衣面无表情地教导自己的弟弟。事实上,他的心里是有些叹息的。先是有他,后来又有杨绯,这就是他这个弟弟始终不能独立跃升成为名将的原因。
  “再继续玩弄这样的战术已经没用了,撤吧。”他轻叹了一声道。
  于是,两军渐渐分开。越鹰澜也得以率领骑兵马撤回虎牢。
  一进关城,越鹰澜跳下马就往关城上跑,一群副将裨将跟着她一起跑。他们的军靴踏在青石台阶上发出嘈急的“咯噔”声。他们几步就登上了虎牢关。站在城上,环顾尘烟密布的战场,他们发现傅军有秩序地聚集到帅旗周围,缓缓地向荥州方向退去。
  “河北军撤了!”有副将大声叫道,“一定是我们在井陉胜了。殿下万岁!”
  “万岁!”将士们随之发出欢呼。巨大的喜悦与幸福冲击着他们连续作战多日后疲惫的身躯。
  约鹰澜转过头来冲着大家微笑,泪水在着笑容中缓缓充盈了眼眶。“总算不负主上所托。”她手掌拍着城头说。之后,她就因为过于疲惫委顿在城头睡着了……
  就这样,在虎牢关随时都有可能攻破的关键时候,傅铁衣统帅的河北军从虎牢关下撤军了。他撤得毫无争议。事实上,能够在需要的时候毫无犹豫地舍弃胜利并且顺利从激斗的战场上脱离撤军,才正是傅铁衣作为名将资质的体现。正是他敢于果断地撤军,才使得他将来有可能扭转全局的不利。
  而在这场战斗中,由于参战的是傅铁衣,他的威名终究成就了对手的名声,造就了越鹰澜真正意义上的名噪天下。因为她不仅在傅铁衣的进攻下坚守住了虎牢关,更重要的是,她能够在一只脚都踏进傅铁衣圈套的情况下及时抽身。要知道,敢于在傅铁衣撤退时追击的人虽然不少,但是,这以前,能活着的回来的从来没有。于是,虎牢关之战以后,约鹰澜也被正式称之为名将了。
  傅铁衣下令全军从虎牢撤离是在凤仪元年四月十九日接到井陉战报的当天,等到全军从战场上脱身撤退进荥州,已经是四月二十五日了。这绝不是他撤得慢,相反,他的速度已经是当时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哪怕对战争有起码了解的人都知道,十万人规模的撤退比同等规模的进攻所冒的风险更大。这里面牵扯到非常复杂的战争运作体系和更加复杂的战争心理。溃败固然最正常不过,占据优势而撤退的时候反而遭遇失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古往今来,栽在这上面的名将数不胜数。这就是为什么撤退往往比进攻更耗费时间的原因——当然,逃跑除外。
  因为撤退耗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进入荥州之后,傅铁衣一刻都没有耽误,立即拔师前往邯郸。然而,越鹰澜是彪悍的,叶十一选她留守简至是福灵心至,正确无比。越鹰澜充分发挥了骑兵的优势,始终以精骑袭扰着傅铁衣的侧翼。从而最大限度地延缓了傅铁衣回师河北的速度。尽管傅铁衣很强,然而,在中原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大兵团步卒面对来去如风骑兵之间的劣势是一览无余的。傅铁衣终究也有无能为了的时候啊。等傅铁衣大军抵达邯郸,时间已经推进到了凤仪元年的五月初九。这个时候,叶十一前锋已经从北向南冲垮了河间。而叶十一本人也离开了幽州,率领主力向邯郸攻来。
  对于河间的失守,傅铁衣并没有过于苛责。面对败退到邯郸,正式跪下来向他请罪的杨绯,他当然更不可能像某些极品统帅一样抱怨:“同样是留守,同样是女将,为什么越鹰澜能替叶十一守住虎牢,而你就不能替我守住河间呢?”
  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道:“能守到今天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毋需自责请罪。无论如何,及时把军队粮草撤到邯郸,没有损失主力,阿绯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还要辛苦你在邯郸调集兵马粮饷。这些事务,终究还是你比较在行。”
  之后,杨绯就投身于昏天黑地的后勤工作中。
  五月十一日,叶十一的前锋六万以宇文翰为主将抵达漳河北岸,结阵以待。由于这个时候邯郸兵力尚未集结完毕,傅铁衣没有立即发动抢攻,而是再次采用了他最擅长的防守反击,据漳水南岸扎下大营,与北岸对峙。
  一时之间,漳河南北战云密布,羽檄交驰,大船往来。山东的兵马粮草通过大运河,源源不断地运进河北。而叶十一麾下各路大军也渐次开到。到凤仪元年的五月十五日,集结在漳河南岸傅军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二十三万。同日,叶十一亲帅的中军也抵达漳河,与先头各路军队会师。这样,漳河北岸的总兵力也就达到了——号称是五十万。
  这个数字当即让负军队编统之责的傅铁然一哆嗦。他不是为了对方的数字哆嗦。五十万的确是不少了,但我们军队打仗从来都有个光荣的优良传统——号称!号称五十万,往往实际可能连一半都没有。
  据傅铁然估计,叶十一在河北的嫡系军队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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