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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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2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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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带着一串串细密的水泡,然后,它们气透山河的姿态终于慢慢变得迟钝。四面八方全是这样的箭与气泡,仿佛是凝固在里水中。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了,她看这一切仿佛仰望亘古不变的星空。于是她心满意足地放任自己沉没与窒息,心甘情愿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突然,一股大力托住了她,有一只手臂从后面搂住她,带着她向前潜游去。她仿佛被一群游鱼推动着迅速前行了很远,然后猛然间向上突出水面,她大口呼吸,有人在她耳边焦急喊道:“元元,你振作一点!”强烈的窒息感再次袭来紧箍住了她,他们又重新沉入黑黝黝的水底。
  “不要走,子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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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元翻身坐起,猛得从睡梦中惊醒。竹桌竹椅竹墙壁,湿漉漉地挂着微凉的晨光从窗户照进来,窗外斜斜几株毛竹,窗内桌上白釉瓷盘一簇清香扑鼻的君子兰,一旁墙壁上挂着水墨菊花图。兰是她养的,菊花图是陆子周画的,一切一切还是那样完美圆满,处处都散发着恬静安详,就如同他们隐居的这座小小山村。
  元元以手拭去额上的薄汗,急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能够退隐江湖,和子周一起在此安静的度过一生,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元元不由露出一个微笑,仿佛自嘲似的自言自语道:“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他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当日,襄阳城破,她本来已经安心赴死,然后,猛然间发现子周陪着她一起落下来的时候,生的欲念霎时间就在她的周身百骸爆炸开来。她要活下去,和子周一起活下去。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捕鱼、打猎,盖一座漂亮的房子。所有她对他的承诺,她都要用后半生来实践。
  于是,勇气与坚毅又回到了她的身体。她奋起脱离了子周的手臂,和他一起,与大江大河的潮流相搏斗。肩膀上伤口的剧痛似乎消失了,从小生在江水边培养出来的技巧帮了他们的大忙,他们像弄潮儿一样在波涛中起起伏伏,互相帮助了抵抗住一路潮流的冲刷,躲避开尖石漩涡构成的陷阱。
  在白石滩惊涛拍岸的声势中,她抱紧他,拼尽全力翻身一跃,像两尾鱼一样将身体拍向滩头。撞击带来的剧痛让她两眼发黑,几欲昏迷。肋骨可能是断了,她没办法动弹。好在子周被她保护住了,没有受很重的伤。在迷离中,她看见他艰难的从河滩上爬起来,从她身上扯下蜀王的印信,用力抛到何中央正被水浪大力拍击着的巨石上,同时还有无数的尸首拍向那里,他们都是被湍急的水流带来的。之后,陆子周开始扯他们身上本来就已经残破不堪的衣裳,把它们撕成一条一条,开始替她包扎,固定她的断骨。她再也坚持不住,完全、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再次恢复神智,她已经在这间竹舍了。那是在深夜里,一睁眼,她就看见豆大的油灯燃着昏黄而温暖的光,陆子周神色困顿地坐在旁边守着她。那个时候,桌子上还没有兰花、墙壁上也没有水墨画,房间里只有蒙蒙厚厚灰尘的简单家具。这个竹舍她是认识的,甚至可以说是熟悉。宣华三十年中原惨败之后,她和陆子周曾在这里蛰伏过一段时间。这间竹舍,这里的每一张桌椅板凳,包括她身子下面的床,都是她亲手砍了竹子做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除了病人掉了个个。
  时光在一瞬间飞速地倒流回去,仿佛五年间的一切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不过是黄粱一梦醒。她和他自从来到的这里就一直在这里。她特别地想流泪,喧腾的热气不停地从身体里向外膨胀,几乎使她有浮上房顶的错觉。年久失修竹床因为她微小的动作发出“吱嘎”的声响。
  陆子周被她吵醒了,从油灯上抬起头,看向她,然后是如释重负的微笑。“终于醒了……”他说着站起来,用他冰凉的手指去摸他的额头,然后似乎并不大满意地皱了皱眉,说了很长一段话。在她混沌宛如一桶浆糊的意识里,那些字句飞快的掠过,她隐约得知自己发了高烧,并且似乎可能竟然已经昏睡了有五六天之久……
  他给她倒了一杯水,喂她喝完。她觉得身体里清凉了许多,想要和他说话,他却放下杯子,转身要离开了。或许是因为生病和虚弱的原因,这一刻,她竟然干了一件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要发窘的事情。她竟然像一个小姑娘似地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腕,用她哑掉的声音说道:“子周,你不要走。”那声音,再配上发烧红通通的眼睛,事后想来真是恨不得一头扎进粪坑里……
  想到这里,元元不禁笑出声来。她抬起手臂,准备舒展一下筋骨,结果右肩上的伤口扯得她一咧嘴,终于使得这个伸展运动成为小小幅度的懒腰。“去他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们可是钢筋铁骨的年轻人!”她哼哼着很多年前的粗俗调子,一抬腿跳下床。
  梳洗叠被穿衣服,早晨的需要忙碌的事情总是这些。元元用一根红绸带将自己的长发在脑后捆成一束——无论从动作和形式上看,那都更像是在捆蚊帐,事实上,她扎头发用的那条红绸带以前本来就是捆蚊帐的。当然,这绝不意味元元已经丧失了作为一个女人基本的审美与自我美化的能力。而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一来没有比蚊帐带更适合利用的东西,二来嘛……她受伤的右手也不能扎出什么比现有水平更高的发型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无论元元怎么宣称她是钢筋铁骨的年轻人,那样重的刀伤只两三个月也是不可能复原的,或者永远都不会好也有可能……
  元元捆好了她的头发,“唰”地一声将窗户推得大开,清新的草香味立即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竹舍之外,篱笆墙围出一个小小的院子。喇叭花绕着篱笆神气活现地吹出紫兰白粉的花朵来。篱笆墙里,竹舍之前是一株开得枝繁叶茂的桑树,树下一张竹桌,几把竹椅。陆子周收了几个小小的蒙童,平日里就在这里教书。隔着篱笆院门,是一个水缸。水缸旁边,砌土垒灶,是他们命运多舛的厨房。至于怎么个命运多舛法,这个不说也罢。竹舍之后,东边一块菜畦,种三五畦小菜,西面一处花田,栽数十株牡丹芍药林兰梦蕊之类。小菜一律没精打采的蔫着黄绿黄绿的叶子,花儿们倒是一个个的倍儿精神。由此可见,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一点儿错没有,指望陆子周种菜不如指望他卖花。当然,元元也没有什么立场指责陆子周罢了。根据青菜的长势看来,她也不会种。并且陆子周至少还会种花,而她是连花都会种死的人——花也是很有用的东西。
  元元出门,用没受伤的左手拎了几桶水倒进水缸。直起腰来,就见村子里的樵夫方家大郎挑着两大捆柴从山上下来。走到篱笆院外,他放下担子,卸下一捆木柴,直起腰来用衣摆扇着风道:“元先生,早哇,给您家的柴。”
  元元笑着道谢。方家大郎便接着道:“这不端午节么,我家娘子使我打完了柴顺道向先生讨几朵花,给闺女过节带。”
  “大郎自己进来选吧。”元元道。
  “陆先生不在啊?钓鱼去了?” 方家大郎惦着掂着脚尖向内张望一阵,到底和元元隔着篱笆墙站了,用手指点着花圃道:“不麻烦了,先生帮我递过就是了,就那株。”方大郎选的是一株黄|色的栀子,元元将它连根挖出来那个小瓦盆装上递了出去。方大郎接了,道过谢,挑起柴走了。
  元元刚收拾了木柴,隔壁林大娘挎着个小竹篮,一推院门进来了。一进门便大着嗓门道:“元大姐,起来了?呦,劈柴火呢!这节下的,干什么粗活儿,放着等男人来么!”
  元元道:“没有,刚方家大郎送来的。说拿几只栀子给姑娘戴。”
  林大娘撇了撇嘴道:“他家姑娘,脸大得像个盆,眉毛像扫帚,有什么可了不起的?行,不说了。明儿就端午了,粽子叶洗了么,江米泡了么?艾叶有没有?五彩丝线准备了么?”
  元元站在那儿,开始发愣。
  林大娘哼了一声,斜着眼道:“就知道没有!会读书识字有什么用啊?早给你们准备好了。”林大娘笑呵呵地一掀篮子布,拎出一串粽子:“诺,拿去。”
  元元忙道谢接过。
  林大娘道:“谢什么,自打我们家小六跟着你们读书,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我谢你们才是。”说着又从篮子摸出一根五彩丝线,往元元手臂上一绕飞快地打了个结。另取出一个递过去道:“这你们家陆先生的。唉,明年也生个女儿,肯定强过方家那盐母百倍千倍。行啦,我走了,家里事儿多。”
  元元手里握着那彩线,又想起那天陆子周回答自己说:“我不走,我给你拿药。”之后,他们就在这里住了下来。这座封闭的小山村更像是梦里的桃花源,外面天翻地覆似乎对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有每月一次有村民走出山坳去集市换盐,才能带来些许外面的消息。在这幽静而淳朴的田园竹舍,她的烧很快退了,伤很快愈合。然后养花、教书,捕鱼、打猎,他们仿佛这里随便一对儿平凡夫妻似的生活着。
  也许,是该到要一个孩子的时候了……元元在心里想。
  “元元,快来!”
  陆子周慌乱的声音让元元吓了一跳,然后她就为眼见看到的景象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陆子周扛着鱼竿站在篱笆门处,左手一条鱼,右手一只兔子。很明显,那只兔子实在是太活泼了,搞得拎着它耳朵的陆子周非常狼狈。
  于是元元在嘲笑之后立即就施以援手,跳过篱笆,一记手刀将那野兔砍晕。陆子周松了一口气,抹着汗道:“你做的机关好用是可用,可是下次能不能加个笼子,这样可以直接拎回来。”
  元元抿嘴笑道:“我准备明天挖个坑捉野猪。”
  按照时间来看,该做饭解决温饱问题了。在做饭地问题上,元元和陆子周的分工是元元烧火,陆子周掌勺。这一结果是陆子周经过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才争取到得胜利果实。在元元吃了足足二十多天陆子周做的病号饭之后,一旦病好,她就坚决而坚定地表示做饭这一艰巨的使命应该由她承担。当然,虽然不多,喜欢做饭地女人也不是没有,所以元元要做饭没什么太奇怪。但关键是,你总要会做才行啊!元元宣称她会做十几个菜,但实际上她会的全部就是把食物扔进一堆火里烧,直到烧熟。这种做法一般统称为烧烤。于是鸡也烤,鱼也烤,兔子也烤,野猪也烤,土豆也烤,玉米也烤,萝卜也烤,连捆鸡毛菜都烤。这就是所谓会做十几个菜地真相了。这种伙食,天天给猪吃,猪也是要造反的。陆子周不得不拿出颠覆天下的谋略,从元元手中抢过菜铲子,递出烧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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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饭就是教书的时间。孩子们散了学又是准备晚饭。晚饭后,他们会在夕阳的余晖中漫步田野……今天晚上,出山赶集的人回到山村了,村民们都聚了过去。张三娘家的盐,李四姐家的花布,王二姑家的柴刀,还有各式各样的杂谈怪论,小道消息。从中,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遥远的地方,江南和江北和谈了,战争结束了。元元和陆子周彼此看对方的眼。
  半夜,元元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子周,”她说,“我要回巴蜀去。”
  陆子周不动声色地道:“这一次,如果回去,可能就不会再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如果我回巴蜀去,你会怪我么?”
  “不会。”
  “我要回去,是的,我必须回去。一旦和谈成立,他们会立即发动攻击剿灭巴蜀。我不能就这样扔着他们不管,这对追随我到现在的人不公平。我不能这样自私,我得去解脱他们。如果需要一场失败,一个投降,一个死亡来结束这三十年来的战乱,那我愿意由我来败,由我来降,由我来死。”
  泛舟
  浪花翻滚,孤鸿几点。落日笼罩下的长江格外有一种别样的风情。空远,寂寥,天地间不可抗拒的力量无所不在。置身于此,仿佛时间长河里被钉住了翅膀的蝴蝶,又犹如沙洲深处寂寞饮酒的孤单旅人。
  广陵下游的长江,宽阔得飞鸟难渡。远处水天交接处,隐约数点黑影。江到水心,江水半明半暗,明暗相交处,一只小舟,摇摇荡荡。
  赵瑟翻了一个身,于是从十一□的胸膛滚落,手臂搭在船舷,继续下午的沉睡。小舟因为这一点点力量的变化,立即欢快地摇摆起来,犹如一尾疯狂跳跃的鱼儿。十一睁开眼。他的眼睛很亮,想两颗闪光的宝石,于是仿佛凝做一色的黄昏都被被照亮了开去。他侧目看赵瑟的脸,目光春水一般地化开与天地间合为一色。于是他轻轻地握赵瑟的手,重新将她搂在怀里。赵瑟睡得很沉,只似乎被硌到了似地皱着眉动了动枕在十一手臂上的脖子,便不再动弹。小舟渐渐平复,轻轻地摇荡在水中。于是十一闭上眼,气息绵长而平稳。
  他们在一起又睡了一阵,赵瑟才突然醒了过来。她有一些迷糊地坐起身,看看天,看看远处,又回头看看十一,然后才仿佛突然省悟似地道:“原来又过了一天!”
  十一指间缠绕着赵瑟的发梢,柔声说道:“是啊,瑟儿,我们都睡着了。”
  赵瑟“嗯”了一声,拉过十一的外袍裹在身上,抱着膝盖看着远处道:“十一,我冷。”
  十一跪坐起来,双手握住赵瑟的肩。赵瑟转头与他对视一眼,闪亮亮的眼眸仿佛令她坠落星空。他先低下头去亲吻赵瑟的唇,然后双手顺着她手臂向下滑,一直按上她的小腹。赵瑟立即感觉到一团火热从丹田处发散开来,渗透进周身百骸每一丝骨头缝里,暖暖地熨帖到心里去。恶寒的感觉从赵瑟的体内退潮似的消退,她慢慢地平躺。十一用另一手将赵瑟腰向上托起,以便他可以更加深入和她在一起,暖和她,直到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在江面上消失……
  一番云雨之后,赵瑟瞪着一颗颗升起来的星星,静静地问:“十一,你觉得孤单么?”。
  “和你在一起,就不会。”十一认真地回答道。他的尾音有微微的颤抖,昭示着他紊乱的内息。
  “是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赵瑟叹了口气道。这一声叹气,就像终结了什么似的,她遂翻身支着下巴宣告道:“所以,我们才更应该及时行乐!”然后,赵瑟手掌摸上他蒙了细密汗水的额头,“哈”地笑出声,道:“十一,你都出汗了!”
  十一有点狼狈,却又找不到说辞为自己平反昭雪——既然无意揭开赵瑟棘手无比的旧年寒疾,那也就无法将自己纯奉献的伟大□加以自吹自擂了。于是,他转而迂回地问道:“瑟儿,你想要一个孩子么?”
  赵瑟有点儿吃惊,反问道:“你是说,我们要一个孩子么?当然,要一个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也很好。不,不仅很好,而且也很有必要。可是,你这么快就打算要做父亲了?”
  赵瑟觉得有点混乱。她完全没想到。怎么说呢,十一这个人,是完全体会不到他有任何想做父亲的迫切愿望的。甚至可以说,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孩子或者后代这种存在,跟他完全就不沾边。所以,孩子这个问题冷不丁被他抛出来,直接就打了赵瑟一个措手不及。
  “想要一个孩子”这种话,怎么可能从十一的嘴唇里说出来呢?赵瑟疑惑地望着这个男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念头在她的脑中横冲直撞的乱飞——扼杀过自己亲生骨肉的人有没有资格为人父母?哦,这个先不去管它,反正扼杀自己亲生骨肉的人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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