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踏进这个曾造访过一次的门诊处,今儿个没什么病人,候诊的椅子空荡荡,电脑灯号跳到“7”,而她正是第7号,也是最后一个患者。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纪羽蝉缓慢的踱进问诊室,始终垂着头不太敢看医师。
对于学心理学的人,她心中其实一直有些怀疑。同样是平凡的人类,为何他们却能扮演神的角色,为人解惑,抚平人们受伤的心灵?他们也是会有情绪的吧?当他们收集了人们的情绪垃圾之后,他们又是如何处理?
所谓精神、所谓心灵,皆为无形,健康与否根本很难从外表察觉,而那些专精于心理学的医师、学者们,本身也一定是健康的吗?
花钱去跟一个陌生人谈话,这就是她对心理医师的认知,至于对问题有没有实质用处,她一直存疑。
薛利克一见着她,脸上即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碍于护士在场,他对她展露一抹职业性的笑容:“可终于等到你了。”
纪羽蝉霍然抬头,惊讶的望着他:“你还记得我?”
“我记得每一位我看过的患者,因为他们皆与我分享了他们不为人知的心底秘密。”薛利克轻描淡写的说道,目光却定定停留在她脸上无法别开。“最近过得怎么样?这次来是为了什么问题?”
“我……”纪羽蝉瞄了瞄护士,欲言又止。
薛利克会意,照例将护士暂时请了出去,然后微笑着等她叙述。
“记得上一次,我是为了‘性冷感’这个困扰而来,但你告诉我别太早下定论,所以……现在,我发现我应该不是,但情况却更糟糕。”纪羽蝉徐徐说道,但音量却是愈降愈低。
“为什么你会认为情况变糟糕了?你指的是什么样的情况?”薛利克依旧是一副轻柔的声调,只是看着她的眼神中藏有一丝莫名不可辨的情怀。
这个女子……
“我的生活,还有我的心,因为我的愚昧和任性,都将掀起一股不可预知的风波。”纪羽蝉喃喃说道。
薛利克审视着她反应在脸上的内心的迷惑与挣扎,问道:“可以再说明白一点吗?”
纪羽蝉觑他一眼,又垂下头来。
“我出轨了。因为想更了解自己,所以以身试法的去寻求答案,可是……可是我的心却遗落了,不,其实一开始我真的只是很单纯的想证明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没有感觉的可悲女人,仅此一次,然后,我就能保留着那次的感觉,在往后的日子,努力与丈夫共同寻求同等的快乐。但他却来了,千里迢迢为我而来,我无法否认我的身体渴望着他,只要一见到他,身体就会做出最诚实的反应。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到以前的我了。对于我的丈夫,我的身心没有任何感觉,然而,我又不能提出分手,处在这样的矛盾中,连我自己都感到迷惑。究竟我是怎样一个女人?是人前那贤淑柔顺的纪羽蝉是我?还是床上那欲求不满的纪羽蝉是我?我不知道,我糊涂了……”
说到最后,她已有些语无伦次,模糊了重点。
但薛利克仍大概明了她的意思。
“基本上,人生活在这个社会中,总必须依循许多的道德伦理规范,但实际上,虽然人得存在人群中,但个人的喜怒哀乐却得由自己来操控,活在别人喜怒哀乐中的人才是最可悲的。所以,你可以先考虑自己或只考虑自己,怎么做能得到快乐便放手去做,当你有多余的心思,再去顾虑他人也不迟。
“你说你渴望一个能让你快乐的男人,那是人之常情,你无须自责。但我不明白你所谓‘不能’和你丈夫离婚是为什么,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背叛了他所以更加不能离开他吗?那你就错了。你的心已不在他身上,留一个躯壳给他,你以为他会快乐吗?对他又公平吗?倘若你诚实告诉他你的想法,即使两人分手了,但你怎知未来不会有个更适合他的女性出现?一味的这么拖着,只会像一个永远无法结痂的伤口,烂脓愈化愈往皮肤里去。面对问题,问题便解决了一半,只要你有勇气承担后果,那你便可放胆去做你真正想要的抉择。”
薛利克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但字字皆语重心长。
“你可以简略的比喻一下你身边的两个男人吗?”
纪羽蝉迟疑了会才道:“我的丈夫就像白开水,平淡无味,但在我的生活中却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至于他……像是红酒,血液一般的颜色令人饥渴,浅酌时心旷神怡,狂饮则激烈醉人,可以视心情而定,可以是必须或无须。”
“其实,这也是一般人的通疾,水分明明是人体中最必须的东西,但许多人偏不喜欢它的平淡无味,总爱加料后的浓重口味,而酒既会醉人又可能害人,久久贪图一次刺激无妨,重要的是别反被酒精给控制了。我只是针对你之前的比喻做出分析,你可以衡量轻重参考一下。”薛利克说完,在病历上写下几行英文字,然后合上。
她的问题其实不大,身为一个心理医师的立场,他该讲的都讲了,而最终的决定权仍是在她。
“你是我今天最后一号病患,现在,我有没有这荣幸请你一道去喝杯下午茶?”薛利克提出邀约。这其实有违他的身份,但因为是她,所以他破例,他很想看看她舒眉微笑的模样,而只要在这间诊室内,恐怕他永远也没机会。
事实果然和纪羽蝉所料想的一样,看心理医师,听听旁人意见,实则对事情一点助益也没有,她感到颇为失望。
然而,在他提出邀请时,两人视线不经意的在空中交会,电光石火间,纪羽蝉霎时只觉得茫茫然,对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有种不可抗力的晕眩;不自觉的,她忽然搂住他,紧紧依偎在他怀里——为何她之前没发现他也有一双哥哥的眼睛?
薛利克一震,却不由自主的回拥着她,心中飘过一丝甜蜜。
“抱歉,给我我所渴望的快乐,你可以吗?”纪羽蝉在怀里低喃。
坦白说,像纪羽蝉这样美丽的女子,若主动投怀送抱却仍能坐怀不乱的拒绝的男人实在不多,而薛利克也许不自知的恋慕着她;此刻,面对这样的请求,他压根已忘记他的身份,只想好好怜惜她、满足她。
于是,他锁上了门,然后低头吻住了她——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真诚的表示。
两人双双沉醉在这个美妙的感受中,顺着既定流程演出那最原始的节奏——
在这间问诊室内,纪羽蝉和她的心理医师结合了,一段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关系。
事毕,纪羽蝉披头散发的缩在躺椅中,蓦然清醒的理智正在对她诛伐——
她又在意识迷乱之际做出这种不可告人的事了!她到底是怎么了?当真饥渴到什么男人都行吗?
“不!”
心底另一个声音大喊。
是因为那双眼睛使她迷失的,一双她才刚发现与哥哥一样的眼睛。
可是……她对他没有感觉。
这个男人所带给她的与她丈夫无异,同样乏善可陈,激不起她心底半分涟漪。
真的除了他——司徒紫魈!
她的直觉、她的身体对他的反应与眷恋,原来不无道理哪!
突然意识到这点,将她的脑细胞震得四分五裂,她迅速着装完毕,着了火一般冲了出去——
留下错愕的薛利克。
自从那一夜在饭店分手后,纪羽蝉便避不见面,紫魈碰了几次钉子,显得有点失魂落魄。
其实,他的心有时候也挺挣扎的。
自他懂事以来,他的身边从不曾缺过女人,或许因为他有一副清逸俊朗的外貌,也或许因为他温柔体贴,极具亲和力,总之,在女性世界,他似乎是老少皆宜、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他本身也颇喜欢女性那特有的柔软曲线,尤其爱惹火女郎替他暖床。
但这次是怎么了?这么多女人争先恐后想占据他身边的位置,他却相中了一个有夫之妇;最惨的是,偏偏人家还不领他的情!
这真是他有始以来所受过最大的挫折了。
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是她还是他?坦白说,他从未渴望一个女人像渴望她那般,明知她是有夫之妇,他却狂妄的想横刀夺爱,企盼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每一分、每一秒,让她只属于他。
他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占有欲。合则聚、不合则散是他对两性关系所抱持的态度,为何就是没有办法对她看得开?
恐怕是报应哪!
若世上真有“一物克一物”之说,那她准是奉命来折磨他的。
以往把女人当生活调剂,可有可无、若即若离,现在则由她来让他尝尝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此刻反省有用吗?他该用什么方法夺得芳心?
这么强烈的情感,想必白痴都看得出来——
他是爱上她了!
所以,不管她结婚与否、是何身份,她就是她!去他的狗屁道德或舆论,他都要定她了。
只是,在她心中,他算什么呢?
平淡生活的调味料?或因生活不美满而暂时向外寻求的慰藉,等新鲜感不再,她便又会乖乖回家侍奉公婆、丈夫,守住她的堡垒,然后将他遗忘?
一旦思及此,他的心就好像要被嫉妒啃蚀殆尽一般的疼痛难当,他恨不得立刻就可以把她紧紧拥在怀中。
为什么不见他?
他不下数十次的自问。
霍然起身,结束独自喝闷酒,他已按捺不住,既然她避不见面,那就由他亲自登门拜访。
届时,看她还能避到哪去!
台湾的秋末仅露些许的凉意,舒爽却不寒冷。
他虽在台湾生长,但因离开太久,如今竟有些不适应臭氧层破裂后的副热带季风气候。
此次回台,选择住饭店却不回家,主要是为一个女人而抛下工作未免太过荒唐,若这么回去,让大伙知悉原委,不惹来一阵数落才怪咧!
所以在一切未有定数前,他觉得还是不宜回家。
披上外衣,迫不及待的踏出房间,紫魈的心思已先一步飘向纪羽蝉了,因而在经过大厅时,没发觉一位与他错身的女子在乍见他后,高兴、错愕、失望、忿怒等情绪从脸上错综而逝,接着尾随他离开……
车子停在纪羽蝉所居住的大楼外,紫魈下车,倚在车旁,仰望着她家的窗户。阳台的铁窗上摆着几盆大大小小的花草,他猜想应是她所种植,欣欣向荣的模样似召告世人它们得到了最好的照顾。
这样呆呆地伫立观望是他这些天来最常做的事,也是最傻的举动,但他不由自主。
在此不远的后方,一名美艳的外国女子悄悄步下计程车,匿身在一根大柱子后,观察着紫魈的一举一动,。当她发觉他凝目深思的神情事,她不禁微微变脸,死命的咬住下唇——
他从没拥这种眼神望过她,她的心抽搐着,嫉妒着那个能让他露出这种深情又痛苦的神情的女人。
紫魈虽然风流不羁,但他公私分明的作风也是出了名的。明明,她几乎快要成为他唯一宠幸最久的女人了,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仅夺去他的三魂六魄,还让他破例因为女人而抛下工作;转眼,她却莫名其妙成了下堂妇,原本即将唾手可得的幸福霎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经过打探,得知他来了台湾,立刻飞也似的追来。她不明白,一个已婚的女人有何魅力值得他这么费尽心思?
她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世人公认玛丽莲梦露是史上最美、最性感的女人,她自认她的条件足以媲美,她没办法相信她会败在一个家庭主妇手上,打死她都不信!因为那将是她人生中莫大的耻辱!
让紫魈回心转意,再将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是她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如果失败了,恐怕她也无颜苟活。
不过,应该是不会有这“如果”。
看见紫魈迈出步伐,她连忙飞奔上前阻止他——
只要有她在,他休想去见那个女人!
“艾莉丝?!”紫魈因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大吃一惊。
“人家找你好久。”她撒娇的偎进他怀里。
台湾毕竟不比国外,一个金发妞在街上公然与男人相拥,必定引人侧目,幸好此时此地并没有太多路人。
紫魈眉头微蹙的推开她,问道:“你怎么回在这里?”
“我去你住的饭店找你时,刚好见你出门,便跟了过来。”
“我不是问这个。你不在伦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谁告诉你我的去向?”紫魈有些生气,他觉得隐私受到了侵犯,虽然长久以来诸如此类的事情屡出不穷,但他仍然最厌恶女人追查他的行踪。
“你为什么那么凶?杰克告诉我你为了一个女人而丢下工作追到台湾来,这算什么?你甚至没告诉我一声。别忘了,我是你女朋友耶!”艾莉丝委屈的扁了扁嘴,美丽的眸子已蒙蒙,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可怜。
“杰克才不会告诉你这个。”紫魈无动于衷,对于这点伎俩他看多了,太假。
“那你是指我说谎喽?你好没良心,喜新厌旧,翻脸不认人!”艾莉丝一个按捺不住,顿生无名火,忘了她的任务所该表现出的样子。
“谁准你来了?你快给我回伦敦去,否则我真让你见识见识何谓翻脸不认人!”紫魈不耐烦的口出威胁。
“你——”艾莉丝被吓着。交往时的他是个绅士,风度翩翩、体贴有礼,目前为止,他只对她发过两次脾气,皆在May的生日Party后,而以这次最为可怕。
由此可见,他真的变心了。
为什么男人一旦变心,往日情怀变一概跟着消失无踪呢?
好残酷哪!
艾莉丝绝望的跌坐在地,无声垂泪;不敢相信她竟然输了。
街头俊男美女的吵架陆续引来路人觑望,虽然主角说的是异国语言,听不懂,但路人仍像在看电影似的,观赏得津津有味,还不时交头接耳。
紫魈这才发现国人爱凑热闹的民族性丝毫未改,嫌恶的眉一拢,拒绝再当主角演闹剧给那些闲人看。他粗鲁的将艾莉丝塞进车内,迅速扬长而去。
三三两两的旁人意犹未尽的议论纷纷,然后才作鸟兽散。
而站在阳台上的纪羽蝉,巧无不巧的看到了这一幕……
带着怒气的紫魈并没载艾莉丝回饭店,而是直接将她送至机场。
艾莉丝始终僵着身体,像傀儡般的任他摆弄,只是眸中的怨怼不曾离开他。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认输?艾莉丝在他去购买机票的空档不断自问,腿侧的双拳也不自觉的愈握愈紧。
紫魈拿了一张直飞伦敦的单程票递给她。
“你先回去,行李我稍后再帮你送。”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赶我走,怎么?怕我破坏你的好事?”艾莉丝冷冷的讥讽道。
“别再胡言乱语了,等我办完事情再去找你。”紫魈揽揽她的肩头安抚道。
“你还会来找我吗?”艾莉丝落寞的喃喃低语。
舍不得啊,她真舍不得这副胸膛,这些温柔原本就该属于她!美眸阴鸷的一眯,她的心中有股玉石俱焚的强烈冲动。
“会的,我保证。所以你现在乖乖地回伦敦去,恩?”紫魈敷衍。
此时广播传出直达伦敦的班机即将起飞,请旅客登机的话语,一些人潮便陆续走向登机门。
“进去吧。”紫魈催促。
“等等,我突然想进化妆室,你等我一下。”艾莉丝目光闪烁了下跑往洗手间的方向。
“喂——”她跑得太快,紫魈来不及拉住她,嘀咕着:“机上也有啊。”
他无奈的在原地等候了一会,当最后一次广播传来,紫魈登时恍然大悟,拔腿冲向洗手间,果然艾莉丝根本不在那里,他又像无头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