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饶人活命?”这是少年的问题。
看这少年已经半身残破,是个将死之人,领头人放下胆寒,狂笑一声:“不交出花青莲,都得死。”
“都死?”少年无奈地笑:“你以为我说饶人活命,是指你饶我吗?”
不管这少年说的多么狂妄,领头人提刀就劈下去。
他是唯一动手的,也是唯一死掉的。
他死的时候莫名其妙,头颅飞出了三丈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还坐在马上,下一刻就被摔得脑浆迸裂。
见到领头人惨死街中,其余兵卒又看了看手中劈砍少年时被崩断的残刀,立即知道这少年惹不得,随即一哄而散。
见到兵卒逃走,少年隔空越墙,落到府院中央,对埋伏在府门后面的花老爷叮嘱:“此刻已经没有危险了,快去后府井边,救下花青莲吧。”
“孩子,你回家了!”
花老爷认出半身残破的苗六,仿佛劫后重生,立即老泪纵横。
苗六却认不出花老爷,摇头叹息:“办完最后一件事,我就自由了。”
他说了花老爷听不懂的话,纵向半空,踏风而去,像天际划过流星。
我的苗六会腾云驾雾,难道他成仙了?
花老爷无暇想这么多,立即抛下锄头,奔向后府,将苗六赶跑官兵这个消息,告诉给妻子女儿。
护国冰河畔,血染沙场岸。
边族军又打了三次冲锋,死伤大几十人,现在还剩下不到三十人。
而守着河岸的辽军,只剩八人。
蒋大少立于当中,马踏敌尸,手中狼牙棒已被染作猩红。
身上伤痕无数,一双虎目分外精神,吐出口中残血,高声笑骂敌军:“爷爷还没杀过瘾,你们别做缩头乌龟,全都上来。”
边族军将领自兵卒身后走出,遥声呐喊:“辽国先锋,你们只剩八个人,都是身负重伤的,再不弃械投降,唯有战死沙场。”
蒋大少扬天大笑,英雄慷慨:“光动嘴不动手,你是个娘们儿!”
被人羞辱,边族军将领冷笑回言:“我军与你辽国都护府结盟,现在想必你辽国皇帝早就被乌诺都护斩下人头,你还死撑什么?”
“小人勾结,天理不容!”蒋大少一声熊吼:“蒋元帅大军必已杀进都城,生擒都护府乱党,你也少要啰嗦,快点抢河,让爷爷再杀一阵!”
见到辽国先锋官如此英雄,边族军将领早有爱才之心,沉声最后一劝:“你若肯归顺于我族,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笑话!笑话!”蒋大少狂笑不止,说出狂言:“我乃大辽国阵前先锋官,你小小蛮夷,也配和我谈归顺?瞎了你的狗眼!”
边族军将领心中惋惜,劝降不成,不能养虎成患,随即挥手,发动最后一次冲锋。
“兄弟们,再杀个痛快!”
蒋大少英雄狂笑,策马率先,抡圆了狼牙棒,砸向敌群!
坚守护国河岸,已经三天三夜,挡住了敌军无数次冲阵。
人不累,马已累。
马蹄下冷血成冰,马儿冲阵时,已显出几分疲态,但主人英雄豪气冲天,马儿也不甘落后,嘶鸣震荡冰河两岸,腾飞时犹如肋生双翅,气势震天。
敌军中,也有久经沙场的将官,看出蒋大少胯下战马,已经气短力虚,一声高叫砍马,敌军立即将手中兵刃都对准了马蹄。
蒋大手提起胸中恶气,狼牙棒舞得密不透风,再砸死四五个敌人,奈何护得了人,却护不住马。
马儿踢死了三个敌人,受了六处刀伤,终于支撑不住,横倒在沙场上。
蒋大少单腿被压在马下,不能起身,依然英雄虎吼,狼牙棒再痛击敌人。
战友见到蒋大少落难,想杀过来抢人,奈何敌军数量几倍于己,被敌军刀枪缠住,脱身不得。
长矛乱刀,刺砍向蒋大少,英雄殉国,这是好男儿的荣耀。
“大辽!爹!我尽忠了!”蒋大少的最后一声,国家依然在前头。
冷风,鲜血,妖气。
刀枪断裂。
蒋大少身前有妖火护体,烧退了敌将。
妖火之中立着一个少年,浑身是血,半身残破,笑如冷风:“我给你们一眨眼的时间逃命,否则全死。”
一眨眼的时间,还没有一愣神的时间长。
妖火从天而降,边族军正在惊诧时,突然眼前妖气如刀,割碎了咽喉。
血喷之时,犹如怒花绽放。
敌军尽亡,少年转身,对蒋大少嘴角扬笑:“快回皇宫救国去吧。”
苗六,他明明是我的义弟苗六!
可是他从哪里学来的邪术,竟能纵横妖火?
苗六纵身凌空,背对都城,即将远去时,蒋大少眉目焦急,高问一声:“兄弟,你要去哪里?”
“事已做完,回我该回之处。”苗六低头轻笑:“妖界。”
………………………………
第四百一十九章 闯荡妖界
都城内乱,杀声遍天。
蒋大少带人杀入都城时,街道已经血气弥漫。
他心里满是仇恨,他见到了老父惨死,头身分离。
和父帅的兵将接头之后,他被推认为最高军首,杀入皇城,屠戮叛军,救了皇上家眷。
叛军余党,尽数而逃,蒋大少怕边族蛮军趁火打劫,不再追杀,下令封城自保。
皇族下了平安诏,全城百姓洗街道。
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皇上躲在百姓家里,平安后,又重新入主皇宫。
立即下了封诏,追封蒋虎将为万世侯,册封蒋大少为护国元帅。
掌旗官苗六杀死叛军首领乌诺,攻破城门,救了护国元帅,诛杀边族军残余,被追封为镇国侯。
所有护国军士都得到了奖赏,战死的军士家族也得到了荣耀。
街道纷乱,花老爷不许青莲出门,他在乱军之中寻找苗六,因为他亲眼看到,他的苗六还活着。
找不到,跑断了腿,问破了嘴,也找不到。
皇宫终于内安,蒋大少出宫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到自己家里,而是策马来到花府。
他坐在堂中,满目悲怆,来悼念自己的义弟。
在冰河岸边,他看见是苗六救了他,但他也认出那不是真的苗六。
那日,苗六浑身烂伤,血肉冻僵,人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还活着的。
况且,苗六亲口说,他要回妖界。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只是披着苗六的皮。
得知蒋大少在堂中,花青莲快疯了,她不顾娘亲的阻拦,冲到大少身边。
美人悲泣,扯动人心,青莲小鹿一样的眼睛,被泪水洗刷,再怕也要问:“义兄,我们家苗六呢?”
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蒋大少留下豪杰泪,音如断线之珠:“你的夫君是英雄,我的义弟是英雄,他为国尽忠了。”
“我不要他是英雄,我不要他为国尽忠。”青莲哭得人心碎,咬破红唇:“爹爹说过,他亲眼看到苗六回来过,你不能骗我,你说他死了,也要把他的尸体给我看。”
蒋大少不能答也答不出,他不能和青莲说,苗六已经化身成妖,永不再回人间。
如果说了,怕青莲寻访妖界,只是陪死而已。
英雄痛哭,跪在青莲脚下,解下腰刀,双手递上:“弟妹,我没能保护好义弟,你杀了我,让我在黄泉路上陪他。”
黄泉路,黄泉路。
那么冰冷的一条路,苗六一定很冷,很孤独。
青莲惨笑,拔出腰刀,刀如冬冰,反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只要划一下,就能和苗六在一起了。
爹爹抓住青莲的手,娘亲跪在脚下抱住青莲的腿,蒋大少劈手夺下腰刀。
活不能活,死不能死。
青莲神如离魂之躯,嘴里喃喃念着:“苗六,苗六……”
大悲之下,气血攻心,青莲脸色苍白,软软倒在双亲怀里。
也不知躺了几天几夜,她浑身没有气力,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再醒过来时,怀里有小肥肥,后面跟着蹒跚学步的苗小六。
这是小时候最普通的日子,如今是奢望,这种奢望,永远也不可能了。
苗老爷坐在青莲床边,他瘦了那么多,老了那么多,眼窝深陷,眉毛散乱,像一个将死之人。
他的声音嘶哑,不知道哭过多少时日,轻轻劝说青莲:“孩子,你肯为小六殉情,小六在天之灵,一定能看到,你对得起他了。”
“我不要他的在天之灵看到,我要他面对面的看到。”
醒过来,就是无尽的眼泪。
心口疼的难受,不如立即死去,追随心爱之人。
“我又何尝不心痛?”苗老爷背过身,不让青莲看到他苍老的泪。
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咽下哽咽,再次劝说青莲:“孩子,你还有爹娘,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能胡思乱想。”
“我想他,我真的想他。”泪不能自已,青莲将纤指放在嘴里咬破,再疼也疼不过思念他的心,她问得那么可怜:“我想他的时候,该到哪里去看看他?”
苗老爷老泪纵横,他不知道这个答案,苗六自小在花府里长大,苗府里早已没有苗六的痕迹了。
如今,连尸体都寻不到,想立一个墓碑都不能。
想他的时候,该到哪里去祭奠他?
想他的时候,该到哪里去和他说说话?
“你们找不到他的尸体,凭什么说他死了?”青莲不顾女儿家的矜持,翻身跳下床:“你们不去找,我去找!”
她眼角飞泪,跑向屋外。
推开门,被娘亲抱住。
花夫人博学多才,贤淑知礼,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顾流泪。
青莲在娘亲的怀里挣扎,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心痛难熬的日子,求得悲悲切切:“娘,你让我去找他吧,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会心疼死的,我真的会心疼死的。”
儿是娘的心头肉,儿在疼,娘连心,流眼泪的何止花青莲一个?
花老爷抹干眼泪,一声长叹:“青莲,你去找他吧,我告诉你他在哪。”
女儿生不如死,花老爷终于痛下决心,对青莲说出城里人的传说。
许多兵士亲眼看见,苗六死而复生,会腾云驾雾,凌在城楼半空,用仙法杀了乌诺。
人人都说,苗六是神仙托世,是上天怜悯,派他下界救了大辽国,如今大功告成,苗六已经回归仙位。
可是,这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
因为蒋大少亲耳听见苗六说,他要回归妖界。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苗六,他身上总归是苗六的血肉。
“他在妖界。”花老爷说出答案。
妖界在哪?
没人知道,花青莲不知道。
但这个消息,足以燃起青莲心中的希望。
“无论他是妖还是仙,是人还是鬼,我这一生注定是他的人。”
青莲决绝,离去前给爹娘磕了九个头:“女儿来世就算托生成马骡回家,也报不完爹娘的大恩。”
苗老爷的六个儿子尽数没了,花老爷唯一的女儿也离去了。
就算有皇上追封镇国侯爷,换来满庭荣耀,那又如何?
青莲闯荡妖界,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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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千年如一
东北妖界里,雪厚九丈深。
四处茫茫,八方冰川。
万年如此,从未变过。
没有凡人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今天来了两个客,是寻雪先锋引的路,不是凡人,是地府妹君和勾魂黑君。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见见东北妖界幸存人,问问冒名无常屠妖案。
作为一方妖祖,要镇守封界,护佑妖族,参破天地,带领妖众修法,还真不是好干的活儿。
所以,妖祖往往不会很闲。
东北妖祖自称“六爷”,这是一个很接地气的法号,也是一个很霸气的法号。
在东北,自称为爷而不挨揍的人,要么有权势,要么有拳头。
反正光有钱是不敢自称为爷的。
所以爷的谱子往往很大,六爷的谱子也很大,小妹已经喝了两盏茶,还没等到六爷出来见客,脸上渐渐凝起冰霜。
“这里是冰天雪地,与我北冥雪山有几分相似,依仗这一点,本来我对东北妖界还有几分好感。”
小妹冷笑,将茶碗抛在雪里,斜看黑君:“小哥,我不打算再等了,我想四处转一转,你跟不跟我去?”
黑无常坐在雪中,宁心静气,听而不闻。
“小哥你的耐性好,我可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小妹冷哼,凌空踏雪,准备离开东北妖界会客大堂。
见到小妹要乱闯妖界,寻雪先锋立即踏前一步:“小姑娘,妖界里面杀气重重,你纵有一身本事,劝你别乱闯。”
“哦?”小妹俏笑,眼底不屑,说的轻松自在:“我从小在杀气里面长大,杀气就是我的玩具,你越这样说,我越想去转一转。”
这女子一身冰寒,与东北妖气相近,似乎比茫茫雪原更冷,她身上与生俱来的狂傲,让人只看一眼就颤栗几分。
即便如此,也不该让她反客为主,在东北妖界任由自在。
寻雪先锋再拦一步,刚想说些什么,听到黑无常寒音胜雪:“寻雪先锋官,你若想东北妖界太平,最好把路让开。”
这句话,说的寻雪先锋犹豫,说的小妹心底甜蜜。
犹豫是因为,先前见识过这两人的手段,每人只出半招,就将寻雪先锋制的服帖。
而寻雪先锋的妖术功法,在东北妖界,已属中上乘水准,否则也不会被封一界先锋官。
甜蜜的理由很简单,小哥终于向着我说话了,他那么冰冷的人,还不是一点一点为我动心?
刚刚寻雪先锋拦了两次,小妹本想出手教训,现在有黑无常一句话,她心情大好,不再与谁计较,俏笑飘雪而去。
脚下雪原黑林,八方冰川晶莹,东北妖界虽冷,的确一副好风景。
獐狍野鹿雉鸡,黑熊灰狼野狗,深藏冰雪修炼,各自相安无事。
“东北妖祖好本事。”小妹冷哼半声:“狼不吃鹿,狗不吃鸡,这不是颠倒天理吗?”
凌阅风景无数,遥遥望见一方林,竟惹阎君小妹侧目。
小妹是地府双君之一,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
不过一方林,怎会让她惊诧?
只因为这不是普通的一方林,是茫茫雪原中,一片红林。
枫叶秋如火,天地间有红树林也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冬日有红林,而这片林树,显然不是枫树。
古怪,有趣。
小妹落下飘雪,步入林中,婷婷芳步,细观奇景。
红林如一束天火,抹在茫茫雪原,如同鲜血般的煞目。
在这抹鲜血深处,守着一个袍甲将军,好像已等了千年万年,也不知在等些什么?
“仙子,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袍甲将军没有回头,淡淡一声。
左近并无他人,小妹扬起纤眉:“你是在问我吗?”
将军转头,眉间淡忧:“只要来这里的人,我都会问一句。”
好苍白的将军,很瘦,眉目淡雅,一身书卷气,更像求学的儒生。
他嘴里说的女人,是眼前的一块冰。
七彩晶莹冰里,睡着一个美丽的女子。
看女子的衣装打扮,服饰面料,似乎是活在千年前的人。
她眼角有凝结的泪,唇边却淡淡微笑,睡得那么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