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她胡言乱语,也许我信口随说。
“人是我杀的,兵是我抢的,白鬼也被我打残了。”
冷笑后,直视摘月:“我是黑无常。”
白君居然残在她的手下!
脑中像被雷电击到,顿时愣住。
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懊悔万分,若不是白君舍了真灵,助我炼好红头绳与天精石心,又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他是那么的英雄豪杰!
已经受我连累。
这次偷出师门,死了采星师兄,丢了随身法器,残了白君鬼使,这是惹了多大的祸。
左思右想,几乎要哭了出来。
眼眶擒着泪水,就是不让它滴落,偷偷御起掌中气箭,想要与她拼死一搏。
再抬目寻望时,她已无踪了!
杀了人想跑?
你未免太不把荡魔一族放在眼里了!
我先回师门,邀来兄师们助拳,再砸你地府道场。
黑无常,你给我等着!
主意拿定,眼泪滑落,在瘦脸上留下霜记。
舞袖生风,摘月乘风南向,离开了这方阴煞寒地。
谁能料到,孟女授魍电捎去白无常的一句话给摘月,竟能引起后来地仙围砸地府的祸事?
下山的路径已经全无,皆横七竖八的倒了数百棵古树,枝杈尖锐,残破的遮挡。
沙纱莎与蛇王女儿跟在黑无常的后面,有他的铁链开道,没路也能生生的劈出路来。
树干下,树杈间,又枉死蛇鼠虫蚁无数。
破了残树尖枝,终于行到山脚下一处平坦地。
绿草茸柔,好像天仙铺就的软毯,数枚野花点缀其中,像夜空坠落的星。
软毯落星间,停着一架马车。
四匹黑亮的骏马,一架宽大的车厢。
马儿有缰绳拴扯,四散挣脱,却怎么也逃不了。
若不是马儿都被栓在粗壮的树干上,方才山间激斗,早就惊走了它们。
见它们眼底泛红,怕别被骇破了胆,黑无常忙点足跃近,轻抚马鬃。
马儿起初狂躁,后蹄蹬踏,妄图甩开黑无常。
妖都近不了身的黑无常,普通的马又怎会占到他便宜?
几个回合后,马儿体力不支,终于渐渐收起脾气,与黑无常耳鬓厮磨,好像已把他认做了主人。
“唉,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马车,好气派呢。”
沙纱莎羡慕的赞了一声,小心的绕开烈马,走到车厢旁,左摸摸,右碰碰,竟然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造就。
“也不知道主人干什么去了,竟然这么粗心,也不怕弄丢了。”
满眼奢望,真希望这架马车是自己的,离东海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
“你就是这架马车的主人。”爽朗的笑声自背后传来。
背着四坛果子酒,腰里挂着五彩剑,白无常神气的走到车旁。
拉开车厢门,现出里面奢华的装饰,将果子酒放进车厢,对沙纱莎拱手作揖,逗她说:“请主人上车,咱们即刻赶路。”
看他那副神情自得的样子,笑嘻嘻的自信,难道他知道这架马车的来历?
细眉一挑,沙纱莎撇嘴一笑:“你真能做得了这架马车的主?”
点了点头,他又将车厢的门开的宽敞些,摇头晃脑:“我能做马车的主,你能做我的主,这叫两全齐美,各得其主。”
又来了,他一得意,话就说个没完。
贪婪的看了看车厢里铺就的锦缎子软垫,止不住心痒。
管它马车是谁的,我们是跟黑白无常同路呢,只有无常刮油,谁敢抢他们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也得意,拉着蛇王女儿跳进马车,舒舒服服的坐下了。
白无常也想钻进车厢,听到耳畔小爷重重的哼了一声,这才恍然苦笑:“我差点忘了,驾席才是我的位置。”
二君共乘驾席,提缰催马。
车轮滚动,载着欢喜载着愁。
每一段路上都有风景,也有故事。
不去走,永远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
车渐行渐远,回首望,一座大好山峰已经半边残破。
雨丝渐缓,几缕阳光透过薄云抚摸山巅。
妖气已经不在了,青山又迎回光明。
山间残路泥泞,一个头大如斗的白须大汉,拖着半边残破的身体,正趴在泥泞里喝水。
水与泥,泥与血,都混在他的口里。
他毫不知味,昔日威风煞气的正中妖祖,此刻已经沦落成一个白痴。
喝饱了水,又抓起几把泥,抹在自己的身体上。
他以为泥水是药膏,能治好身上的伤。
抹匀了泥,又浑浑噩噩在山里乱闯。
地上到处都是断裂的树木,露出尖枝,将他本来就残破的身体又划出许多新伤。
一脚踩了个滑,人又摔倒。
听到背后一声叹,两声笑。
翻转过身体,见到一个身材妖娆,一袭红衣的女子正盯着自己瞧。
将泥水抹匀,慢慢爬起来,问她:“你叹什么,笑什么?”
女子后退一步,举袖遮着口鼻,似乎嫌弃他的一身腥骚味儿,只露出一双明艳的眼睛,轻声回他:“我叹造化弄人,好好的妖祖变成了傻瓜,我笑一诺千金,我那人儿果然守信,留给我一颗无双的内丹。”
她长得挺漂亮,可惜是个白痴,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用脏手抹了抹了脸,力王懵懂的摇头:“妖祖是什么东西?内丹又是什么东西?”
“你想知道?”她放下红袖,走进一步,媚笑。
他点头。
红影闪过,他的胸口多了一个洞,皮肉翻滚,血冒了出来。
再抬头看她,纤指间抓着一颗肥硕的心,正在跳动,滴着浓血。
“你手里抓的是什么东西?”力王觉得有趣,盯着那块血淋淋的肥肉。
“别急嘛,你来看。”她撒着娇,将肥心抛向空中,隔空御住,自掌底里打出妖火。
火焰急促,心在空中,无处逃脱,只能任凭妖火肆虐。
肥油慢慢滴落,眼见着这颗心化做烟雾。
烟雾散尽,一颗明珠坠落,被她伸手擒来。
明珠七彩,幻化着耀目的光茫。
“真有意思,原来你是个变戏法的。”
他咧嘴笑,用仅剩的一只手拍着大腿,好像在为她喝彩。
将明珠托在掌心里,递给他瞧,艳笑:“这就是内丹。”
“好看,好看。”力王连连点头,又问:“那妖祖呢?是什么东西?”
将内丹一口吞入腹中,她咯咯一笑,指着力王的鼻尖:“你就是妖祖。”
我是妖祖?
好像是吧?好像又不是。
他陷入混沌,迷茫不清。
看着他将死的模样,她得意的笑。
笑声甜腻,是她惯有的招牌。
苦苦思索了许久,在她的笑声里,力王好像突然摸到了光明。
在清醒的一瞬间,他瞪着她:“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吞鹰蛇王的……”
舞袖弄风,她将他摔倒,踏上一只脚,明艳一笑:“嘘――你是快死的人了,就算知道些什么,也不能乱说,小心隔山有耳。”
“我是正中妖祖,白虎星君的化身,断山力王,我怎么会死?”
又是一阵脆笑,她明眸闪烁:“如果你没有了心,会不会死?”
没有了心,当然会死。
他无力反抗,只能点了点头。
指着他胸口的血洞,她又问:“你低头看看,你的心还在吗?”
低下头,只有血与空洞。
断山力王立即醒悟,也许我早就死了。
最后一口妖气吐了出来,所有的妖灵散尽。
红菩萨跃后一步,看着天火焚化他破败的躯体。
任谁有再大的本事,死后,不过只是一捧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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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有险
行一段路,赏一段景。
过了正中妖界的管辖,天光大明。
雨后花草芬芳,泥土也透着香气。
道路虽然湿滑,心情却分外姿意。
白无常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一首无名的歌谣,唱尽女儿相思。
只是自他嘴里唱出来,总有几分歪邪。
歌唱得欢快,剑耍得花哨。
还是那把无常斩,五彩六色,在他转腕间舞动。
那么得意!
得意的好景不长,旁边伸来两指,牵过彩剑,黑无常将它置在车板上。
小爷又在嫌我聒噪。
会心一笑,白无常重新将彩剑栓在腰间的丝绦上。
斜了他一眼,黑无常冷问:“为何骗她剑?”
得意的笑,神秘的说:“当然是为了勾引她来。”
死性不改!招来黑无常微目冷视。
他却浑然不知险,自顾得意:“丢了包袱行李可以不管不问,但丢了随身法器,估计她拼了命的也得找回来。”
说完又笑,摇头晃脑:“暂别佳人无所惜,他日必有两相依。”
难怪他方才在唱思君的歌谣,原来早有预谋,对摘月动了邪心。
黑无常轻拉缰绳,马车渐缓,周身散出阴寒气。
知道小爷起了愠意,恐怕立即就要问罪,白无常急忙识相的催促马车前行,又贴近黑无常的耳根轻声:“小爷,别急着打。我若不引摘月来地府寻剑,他日怎么帮小爷寻干娘妹子?”
又在举我的旗号招摇?
冷哼一声,寒气更盛:“我的事,无须你管。”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白无常收起嬉皮笑脸,转为一脸认真:“我暂扣这柄剑的真正用意是,待羽王接亲时,给童女留一手防备。”
见黑无常皱眉斜视,知道他并不相信,便将话再讲明白一些:“羽王娶蛇女,不会上来就杀自己的老婆,但童女却是他的血食,说不定见面就吞下了。要是不给童女留一支斩魔剑,始终不能叫人心安。”
这几句话说的真切,也不免让黑无常心中动摇。
冷目逼视,再问他一句:“真不是你存私心,夺人美器?”
哈哈两声笑,羽扇轻轻摇。
“小爷已经知道我这柄羽扇的来历了,难道还以为我会贪恋其他的法器吗?”
三界里的任何一件法器,怎能与朱雀相赠的羽扇媲美?
思量了一下童女安危,暂且再信他一回。
刚刚谈好了无常斩的事宜,又听到后面车厢里敲车板的声音。
驻停了马车,沙纱莎与蛇王女儿自车厢里跳了出来。
下了车,捶着酸麻的腿,沙纱莎对白无常吩咐:“你解开马儿,让它们吃些草,我和我家小姐要看看风景。”
话说完,拉着蛇王女儿便向草丛深处走去。
怕她们有任何闪失,黑无常跃下,轻轻跟上。
听到身后脚步跟近,回头看是黑无常,蛇王女儿顿时脸红,沙纱莎看了他几眼,本来想说些什么,却在犹豫了几次后,终将小脸儿转向一边。
眼眶晶莹,似乎有泪。
三人就这样站在野草间,相视尴尬。
解脱了马缰,白无常走近,不由分说,拉走黑无常,悄声失笑:“小姑娘要找地方解决三急,小爷跟着做什么?”
原来是不能对人言的羞事。
二君走远了,两女立即钻入深草间,觅不到踪迹。
回想沙纱莎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想起昨夜丝雨下的痴言妄语。
情爱与恩仇,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扰。
兀自惆怅少许时,白无常走近,满面喜色,自得的摇扇:“干娘果然好手段,我刚刚查看过果子酒,才一天的功夫,就有香醇气了。”
心思未定,哪有闲情问酒?
沉声叮嘱:“小心照看马匹。”
轻叹一口气,摇头失笑,再凑近小爷一步:“马儿都精着呢,不用照看。”
再凑近一点,更压低了些声头:“自我认得小爷以来,从未见到小爷的眼中这么空洞,你已经丢了心神,倒是得多关照一眼。”
侧身冷目,阴沉的直视,见他眨眼一笑,故作神秘的问:“你与童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难道昨夜偷目观望的不仅有魍电,还有他?
未回言,他又自话:“童女有泪,小爷无言,好一幅旖旎如画……”
终于忍不住他的奚落,冷哼一声,充满阴郁:“你没完没了,啰哩巴索,究竟想说什么?”
听到回言,双目圆睁,一副不可置信!
“小爷,突然话风变了,居然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字来,平时你都是用一个字来代替这些话的。”
他扬眉得意的一笑,模仿着黑无常平时冷峻的模样。
负起双手,微起冷目,下巴微扬,气息短出:“滚!”
“像不像?你就说像不像?”
模仿完,他自顾大笑,几乎被自己逗得笑出眼泪。
哗啦一声索链响,黑无常散出寒气。
立即识趣的后跃一步,摇扇驱走阴寒,咽下笑容,正了正嗓音:“小爷莫动怒,我不问了,也不想知道答案了。”眨眼一笑,摇头晃脑:“不知道答案的事情才会更神秘,才会有猜测,才会最有趣。”
转身走向吃草的马儿,背影懒散,又接着调侃:“不过,有人心虚了,因为只有心虚的人,话才比平时更多。我之所以时时嘴不闲着,就是怕做了心虚事,被别人瞧出来,这叫虚即是实,实即是虚,假亦是真,真亦是……”
他自己与自己聊的好开心,碎碎念着,得意笑着。
有他相顾,又提及夜雨时的私话,让黑无常心头更加烦恼。
自西向东,从沙漠走进东方,共同经历了苦难,欢笑,生死,仇离。
悄然间,四个人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了,像家人。
报了脱袜仇,家却不像家了。
羽王接亲后,家也要离散了。
原来这就是凡间的情。
有惦念,有期盼,有不舍,有离别。
在他任思绪神游时,白无常已经牵回了马匹,套好了车,随手取就了些青草,在每一匹马的前面堆了一些,算是让它们在赶路前吃的最后一口加餐。
慵懒的倚靠车轮,看着黑无常独自孤立,楚楚无言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
一个救过他,一个报过恩。
十之八九,在一还一报间,童女的情丝缠上了小爷。
咦?倒是解决了我一个大麻烦!
小爷啊小爷,你自恃做事端正,如今招惹童女相思,该问自己什么罪过呢?
一生孤傲,此时也心慌了吗?
要是你再有脸说替朱雀管着我这种话,我不免要问一句情顾幼女,该被谁管教呢?
想到得意时,险些手舞足蹈。
克制住了手脚乱动,还是不免笑出声来。
雨后的风,总是清凉一些。
凉风抚过,疲惫的人也会精神一些。
马儿已将蹄前草吃完了,白无常也暗自欣喜够了。
踱到小爷身边,咂了咂嘴,皱眉沉声:“一般来说,女人家如厕的时间的确比男人长一些,但她们这次,是不是有些太长了?”
微目望向青草深处,黑无常收回不宁的心绪,面色冷郁:“难道有险?”
“不可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