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着待会儿可能要见到谢云寒,我暗自盘算着应对他的招数,一时没有去留意丁老爷和领路的齐管家交谈了什么。
不时穿梭而过的婢女、仆役们井然有序地各自收拾忙碌着,齐管家略停了停,冲着院中一个小仆厉声吼了几句,转而又笑脸相迎,示意请我们继续赶路。
“怎么不见谢公子啊?”丁老爷不经意地一问,打断了我的思索。
“啊,公子今日外出了,估计两三日之后才会赶回。”
“哦?唉,本来老夫还盼望着能同王爷和谢公子把酒言欢哪……”
丁老爷失望地一叹,继续前行。
我默不作声地跟在两人身后,心中暗叫倒霉。
唉,原本是来寻找接近他的机会的,现在可好了,他压根不在府内!
可是,这么难得的机会,难道要我白白放弃么?
不行,不行!
我今晚必须得尽一切可能和信王府拉上关系,哪怕是要我去接近信王爷呢……
就是不知道信王爷对什么话题感兴趣啊……谈银梳?他现在应该不知道那把梳子在我这里才对……
诗词歌赋?那个,我文采平平,而且记忆储备也不够啊……
生意经?唉,有丁老爷在场,就算塞给我一本《管理学》我也讲不出来啊……
想到自己身无长物,要是打算在宴席上吸引信王的注意力,还真是不好办呢……
“哎,吴兄……”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来到了王府深处,庄严的正堂前正走出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见丁老爷主动向他打了招呼,我知他必是信王一同邀请的身份显赫的客人,于是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丁老弟啊,近来可好啊?你我可是多日不见啦……”豪爽的笑了几声,吴老板这才看到静立一旁的我,面色一时显得颇为意外。
“辛儿拜见世伯……”
“哟,这是辛儿啊!哎呀,这个……见面礼……”他慌乱地摸了摸身上,不一会儿掏出了一件玉佩就硬要送给我,“你这一声‘伯父’也不能白叫啊,拿着拿着……”
婉拒未果,便求助地看向丁老爷。在他含笑应允下,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了这份见面礼。
定睛一看,是一块福禄寿纹的玉牌,质地细腻温润、玉色洁白泛着油光,其上蝙蝠、鹿以及桃的雕工栩栩如生,摸着竟像是极品的羊脂白玉!
未免太贵重了吧?
“丁老弟,把宝贝女儿藏了那么多年,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啊?嗯?哈哈……”等到进到正堂里时,在座的已有四五位来客,正各自端坐着饮茶谈笑。
我怀揣着那玉牌竟觉得心惊胆寒,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一封署名为“吴哲威”的信,貌似就是他家公子写来的啊……
在人们与丁昶礼节性的问候寒暄之后,尤其是在丁昶为我向众人引荐之后,他们虽然好奇于我为何戴着面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却依然强自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转而故作熟络地对我嘘寒问暖,似是我的装扮一向如此,似是我就是他们的子侄一般毫不觉生分。
场面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显得尴尬,但我却几乎要闷死过去。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我看到一个个人戴着空洞的面具,脸上挂着一致的敷衍的笑颜,说着不着边际的豪言壮语,仿佛他们是国家的希望,是整个天下的寄托一样,口中野马脱缰般地奔涌着对当今圣上及整个皇朝的溢美之词,连连称颂着现时的太平盛世。
而每当话音一落,便又会目光低落、眼神飘忽,仿佛每颗心里都暗藏着不可示人的千言万语,只待用辞藻更为华丽丰富的赞歌遮掩过去。
“王——爷——到……”
我从感慨和喟叹中惊醒,紧张地随着众人一齐跪了下去。
“诸位免礼吧……”深沉有力的男低音,像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我壮着胆子略微抬眼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位气度非凡、神采奕奕的长须老人,身着绣金纹的朱色常服,一步步走过众人,迈向正堂上方的座椅。
“诸位请坐……”信王从容地落了座,抬手示意了一下。
老爷们都安心的坐下了,却独我一人站在丁昶背后无所适从。
原本也没有安排我的位子呀……唉……
“这是丁家的女儿吗……”信王自然看得到我,于是向身旁侍立的齐管家递了个眼色,很快就有小役搬了一把精雕的椅子来。
“正是小女……辛儿,快拜见王爷。”
我敛裙一掬,委身跪地,实实在在的向信王磕了一个头,“民女丁辛拜见王爷,王爷福寿安康……”
“哈哈……快请起。想不到传说中丁昶的女儿是这般的独一无二啊……”信王笑容可掬地看向我,和声说道:“你叫丁辛?哦……本王就叫你辛儿了好了。据闻前几日辛儿遇到了歹人,不知现在匪徒可抓住了?”
“多谢王爷关心,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我恭敬地答道,心想这信王关心的事情可真多,连这个也记得。
“哦……如果需要本王知会一声的话,但说无妨啊……”
要给我开后门啊?这王爷貌似还挺好心的……
“王爷多虑了。辛儿相信垲城府尹断案公道,一定会恪尽职守,早日抓到那贼人的。”
“呵呵……辛儿倒真是宠辱不惊,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哈哈……”
“是啊是啊……辛儿姑娘小小年纪……胆略惊人啊……风范非凡啊……”四座的众人随声附和着,虽然都是些套话,可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信王见我似有些害羞,抬手止住了大家的聒噪。
“辛儿难得出门吧?这次随令堂到了王府,可别被我们这帮老家伙吓着哦……不过,就我们这些糟老头子,丁小姐要觉得闷咯,呵呵……”
满堂的客人也浅笑附和着。
“王爷,老奴今日看到花园的荷花打苞了,现在客人还未到齐,不妨让老奴带丁小姐去花园逛逛吧……”齐管家突然提议道。
听到能暂时躲开这个憋闷的地方,我立马兴奋起来。可是为了顾及形象又不得不压抑着,仅是抬头期盼地望着信王,见他也正在看我。
“辛儿意下如何啊?”
“那就请王爷和各位伯伯……恕辛儿失陪了……”
在众位达官贵人的目送之下,齐管家恭敬地领着我走出了大堂,离去时只听得到几声细碎的耳语。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穿过几间院子,进入一个拱门拾级而上,我们就来到了一个偌大的花园。此时正值六月,各处花团锦簇,各种混杂的香气随着翩跹的蜂蝶,飘散至园子的每一个角落。恁谁置身其中,都会恍惚如入仙境——忽然想起在凤溪山上偶然发现的那片小水潭,不知那里,现在是不是也别具一番风情呢?
“丁小姐,这边请……”齐管家依旧在前带着路,我默声跟着他走入花园之中,身形几乎要湮没在怒放的花海里。
“丁小姐,要不要老奴端些茶水果品来?”
不远处有一处凉亭,石桌石凳俱全,只是清清寡寡像是很久没有人去过了。
站在平坦的狭窄石桥上,脚下是绵延向远方的碧绿的荷叶,其间星星点点可见白色娇嫩的花苞,似是不久就要绽放了。
“不用了,齐管家。辛儿自己在这坐坐也无妨,您先回大堂去吧……王爷那儿您还要照顾着呢……”看了看天色,暮色淡薄,还未到晚饭的时间,既然此行的计划已经泡汤,独自在这里清净一会儿也好。
“……丁小姐太客气了……”他无由地愣了一会儿,继而恭顺的一礼,“那老奴在园外留几个丫鬟,丁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她们就是了……”
“还是齐管家想得周到……”我赞许地点点头。
“哪里……丁小姐现在是王府的贵客,老奴不敢怠慢……”
“那还请齐管家代辛儿谢过王爷了……”
“老奴谨记……”
风轻云淡,漫天盈香,我静静地徜徉在怒放的花海中,伴着天上的流云,呼吸着馥郁的花香,整个人似乎都要轻快地飘浮起来。
想那齐管家带我来赏荷也是借口,满池打苞的荷花有什么可赏的呢?要是再过几天来就好了,那一片壮观的白荷尽数盛开的胜景一定震撼人心!
等我悠闲地围着花园走完一圈,估摸着大概花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才发现它确实大得惊人。放眼望去,除了一般的看似是蔷薇科的粉红花朵,就是一些我从未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花儿,观其物知其身份,信王这王爷当得也算是体面了。慢慢走回来处,再越过小桥走进凉亭,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摆上了一壶茶和一只茶碗。
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想是早就离开了吧?
感到些许口渴,于是我径自坐了下去,拿起茶壶想要斟一杯茶。
“放肆!”
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一惊,我吓得手一松,瓷质的茶壶“啪”地一声垂直落在了石桌上,圆滚滚的肚子立刻破裂开来,若干碎片也随着滚烫的茶水四溅开去。
“啊!”我吃痛的退后一步,用手捂着湿透的胸前,看向那个冒失的罪魁祸首。
这一看,却又吓得我几乎要尖叫出来。
暮色渐深,我却能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脸。
难道我见鬼了么?怎么会是谢云寒?他不是不在王府吗?
咦……不是……不是他……
这人的外貌虽与谢云寒十分相像,但五官细看却又有些不同,而且面色明显要比谢云寒白皙多了……咂,这厮保养还真好……
不过还有一点不同,谢云寒总是一脸调笑地看着别人,眼中满是不屑一顾;这个人虽没有那股傲气,却像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官宦贵族,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
“你是谁?”他看了看石桌上已然碎裂的茶壶,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我是……”我是信王府的客人——这么说未免太弱了。既然他此时出现在这里,也必定是有身份的人,说不定还是什么皇亲国戚吧……“你又是谁?”
“……”他以研究似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恍然大悟般地长长的“哦”了一声,“你是丁家小姐吧?”
O__O〃
看来全世界都知道,有个面纱女子叫丁辛……
我压抑下被识破身份的沮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你到底是谁?”
“我嘛……你把面纱拿下来,我就告诉你……”他那先前满脸的怒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竟然有心情和我开玩笑!
莫非他真的是谢云寒的亲戚?否则怎么会模样、脾性都这么相像?!
“你不说就算了,我也没有必要非知道不可……”我躲开他的注视,拍了拍胸前已经冷却的茶水痕迹,衣服脏了倒无所谓,只是不知待会儿回去该怎么解释。
那人无声地递过一条绢帕,我转回身看向他,见他脸上淡淡的笑,像极了谢云寒,却又比他显得友善、诚恳。于是心一动,我伸出手……
手指刚一捏住帕子,那人却突然往回一抽,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动地随着帕子向他怀里倒去。
肩上一紧,他的一只手挡住了我。
我困惑地看着他,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此时离得我那么近,紧张的情绪打断了我的思考,我一时竟无法确定他这番举动是否出于无意。
倏忽间,面纱悠然飘落,被他一把握在手里。
“哟!脸上这是怎么了?”
“你……”我,我真是傻透了,竟然毫无反应地就被他得逞了!
饶是我现在还不会武功,否则怎么会让人这么欺负?
幸好在二师兄临走前向他学了一招半式的化妆技巧,这次也是有备而来的——现在我的脸上细细碎碎地遍布着淡淡的伤痕,常人可是看不出作假的痕迹的。
我一时气得语不成句,顾不得小姐形象,撕抢着只想要夺回我的面纱。
第二十二章
更新:09…03…28 16:17
“殿下……宴席准备妥当,王爷那儿正等您去呢……”身后又一个人声,听来像是小厮什么的,他叫的“殿下”肯定不是我啦……
我戒备地停下动作,盯着眼前这个家伙,穿的衣服看上去富贵连绵、锦绣涟漪的,貌似是极为高档的料子,那他……是“殿下”?
“嘘……”他突然靠近我压低声音,“之后再说……”
“你……”脸上一紧,不觉间他已把面纱蒙在了我的脸上,于是来不及指责他的无礼,连忙整理好妆容。
一转身,就见那个所谓的“殿下”正背着手等着我。
“丁小姐先请……”
我轻盈地走过他身边,不客气地先他一步走在前面。
小厮慢条斯理地带着路,生怕累着我一样不时地回头瞅瞅又不时地调整步速。我没好气地死盯着小厮的后背,似乎觉得念力能驱使得他快一些。
“丁小姐……”
“咳咳咳……咳咳咳……”你想说话,我就偏要打断你!
果然,一路上他都没再出声。等到我们来到宴请的大厅时,众人一脸惊讶的看着我和那个人,似乎像是什么天外奇观一样。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没有人注意到我衣服上的茶渍,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都灌注在了那个太子身上。
太子,太子啊……没想到来到这个时代,我真的遇到太子了!
可是现在不是我高兴的时候,我还不想和皇家有什么牵连。如果不是因为师父的命令和身为“丁辛”的义务,我连信王他们也不敢招惹。
这个太子殿下……单纯地说,他应该是站在皇上那边的吧?那他会不会是皇上派来援助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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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斟满斟满啊!”信王一举杯,大家全都跟着举起杯来,憋着气一饮而尽。
“父亲……你怎么了?”我看着有些微醉的丁昶,喝了几杯之后看似有些体力不支了。
“丁老板大概是不胜酒力吧?”坐在丁昶旁边的吴老板解释道。
我伸手探了探丁昶的额头,还好,不是发烧。看他的脸红得有些发暗,心想还是不要再呆下去得好,可是面对着当朝太子和王爷中途退席,好像有些“不知礼数”吧?
“皇叔,你看丁小姐担心得都快要哭了,就放过丁老板吧……”那太子突然插了一句。
皱紧的眉头未散,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却只是径自斟了一杯酒,并未察觉到我的目光。旋而望向信王,只见他放下筷子,对着站在身后的齐管家耳语一番,待齐管家退出厅去,对我微笑道:“辛儿不必担心,令尊向来酒不过三杯。本王原本也是要他浅酌而已,看来丁老板今日是高兴多喝了些,无大碍的……”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不禁对信王好感顿生。多和蔼的老人家啊!为什么皇上要忌惮着他呢?
忌惮……
表里,不一?
……
人人心里都会有暗藏的另一面,把那些不想让人知道的,或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都统统埋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朝夕相处尚且难以看穿人心,何况我与信王仅见过这一面?
想到这儿,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丁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虚弱而含糊的表着歉意,“草民……扫诸位的兴了……”接着拱手想要行礼。齐管家不知何时回来了,眼明手快冲上前来,先我一步探手把住了丁昶的胳膊。
“免了免了……”信王摆了摆手,“丁老板可要记得欠下本王一个人情哦……呵呵……”
在座众人皆会意一笑,目送着我们离开了大厅。
与齐管家搀扶着丁昶出了王府大门,就看见门口的轿夫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