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哎呀”一声被冲劲撞了开去,幸好身后的人扶住了我。
“呀,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着道了几声歉,我看他衣着普通,却低着头让人瞧不见面上的神色。
见他慌乱着急于离开,我心中突然一跳,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站住!”
那人愣了一下,但马上又转过头来,“啊,小姐……还有事么?”
“抓住他!”我向身后几个护院一扬手,两个人“嗖”地冲到我前面,没等他反应过来就麻利地按住了那人的肩膀。
“你,你要干什么?”
“把钱还我。”
骗三岁小孩儿的把戏,也敢在我面前现眼?哼,你最好不是偷汨儿舅舅银两的那个人,否则我要你好看!
他紧抿了抿嘴,壮着胆子硬开口道:“什么钱?你打劫啊!不要以为……”
“……编够了没?好好和你说话你不认账,就别怪我们欺负你!偷我的钱?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瞪着他恐吓一番,见他额上竟已冒出细汗,心想,我还是能够装出几分威严的吧?嘿嘿……“几位大哥,拜托帮我搜一下……”
两个护院伸手到那人胸前按了一下,立马从襟子里掏出了我的钱袋。
“把钱拿出来就好,我不要那袋子了……”一想到钱袋已经被这种人碰过了,我就浑身不自在。
“小姐,要不要送官?”一个护院捏着那人的肩膀问道。
我看那小偷呆愣愣地看着钱袋里的几两银子交到了我手上,似乎吓得口不能言,身不能行,认命般地竟没有挣扎。
“先等等……”我收好银子,走近了看着那人,准备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不为什么。”他移开了呆滞的目光,落败似的低下了头。
“那你是家有良田万顷,想出来寻找刺激?”
“……要怎么处置随你,我认栽就是了!”
呵?他口气倒是开始硬了。
“哼……别以为你今天是栽在我手里。就算你今天没碰到我,你就没想过总有一天,你也得栽进去?我也不妨和你说实话,我这个人最是睚眦必报的了。偷了东西再还回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耍够了威风,我终还是耐不住天气炎热,无奈地拭了拭额上的汗水。
“你要怎样?”
“前几日,你是不是在这附近抢了一个老人家?”
“……好像,是……呃,他是?”
“钱呢?”
“……花了……”
害怕了吧?我看见你发抖了,可别说是大热天冷的你哦……
“花在哪儿了?”
“……”
“不说是吧?我也没耐心和你耗下去了……各位大哥,送官吧!”
他登时骇地往回一缩,“小姐,小姐饶命……”
“小姐,让州官府尹审问就是了,您何必费那个神呢……”身后的护院大哥上来建议道。
我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可是这人一进了府衙,我就没办法像师兄他们那样得到第一手的消息了……
不行,先不能送官!
“把他押去留云阁!”
第二十六章
更新:09…04…01 11:09
留云阁后厅内。
“你说有人给你钱?”
呵,真是怪事,竟然会有人花钱雇人去偷钱!
“小的不敢有半句谎言啊……”他瑟缩着跪在地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我这时才惊觉,原来这件事背后远没那么简单!!
他姓张,因为以前贩卖过皮革,所以街坊都叫他“张皮子”。一番交谈中还看得出,他这人本性不坏,只不过爱贪小便宜,又爱耍小聪明。曾经生意不好做时,他也偷鸡摸狗地混过一段日子。可最近有人找上了他,说雇他当扒手,张皮子虽然纳闷不已,但终于还是禁不住不菲的报酬,答应了下来。于是,这近半个月以来,他一直混迹于大街小巷,只要瞅准时机,不管男女老少都能捞上一票。
“如果再见到雇你的那个人,你还能认得出么?”
“呃,他当时头上带着个大斗笠,小的……看不到他的脸……不过他的块头挺大的,还掖着一把剑,像是个练家子。”
我迅速地搜寻着记忆中符合这些特征的影像,想来想去却只想起了那天把我绑到郊外的黑衣人——会不会刚巧,就是他呢?又或者他们是一伙儿的?如果是同一帮人干的,那,始作俑者就极有可能是信王府了!
可是,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张皮子,今天我先放过你……”
“啊,谢小姐!多谢小姐网开一面啊……”他“嘣蹦”磕头如捣蒜。
“先听我把话说完!”
先前的几位护院大哥送我到留云阁之后就回府了。店里的伙计们正在前厅张罗生意,我们悄悄由后门进来时也没有被人发现——毕竟私审嫌犯是不合法的,我必须低调行事。
“张皮子,你也有手有脚,又不是老态龙钟走不动路,光明正大的好营生多的是,怎么不能有口饭吃?哪天娶了媳妇成了家,你也得学会行善积德啊!要不将来生了儿子都没……”我尴尬地压下话头,继续说道:“你别看我生在有钱人家里,我长到这么大花的钱也没超过十两银子……不过,你也不信吧?”
“……”果如所料,他疑惑地看着我,眼光中犹有惧色。
“唉,你起来说话吧……”看来是那几位护院吓到他了吧?个个壮的跟牛一般,跟在我这么一个颐指气使的富家小姐身后,一定像极了作威作福的官僚阶级吧?
“你那天偷了那个老人多少银子?”
“……六两。”
“天哪,六两啊!够平常人家吃好几年的了,你全都花掉了?”
“没,没有……小的还留着几两银子,想等到过冬时置办些皮货……小的一定尽快把钱还上,还请小姐宽限几日!”
“你先别急……有些事,我倒是要请你帮忙了……”
远处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我急忙交代了皮子几句,让他从后门先溜走了。
门又“吱嘎”地打开,一个小伙计抱了些账簿样的厚本子走进来,没想到会见到我,惊得手一松,怀里的东西刷拉拉地掉在了地上。
“啊,小姐您什么时候来的啊……”他问了安,忙乱地敛起地上的本子拍了拍,重又抱回胸前。
“来了有一会儿了,见你们忙着就没说……这些是最近的订单么?”我故作闲适地捏着团扇轻轻摇着,漫不经心地接过一本翻了翻。
“是的。掌柜的要小的放在后厅,说小姐想看的时候就能看得到……”他帮忙堆好那一摞订单簿子,托手一揖退下了。
我平复了心情,开始认真地翻看那些含着墨香的簿子。工工整整的笔迹是肖掌柜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这个人就是这么认真,事事亲力亲为,可也就是太过于认真了,才缺乏创新和变化,总是固守着老一套的经营模式和理念,使得原先的金碧斋生意每况愈下。
我虽然没修过工商管理,但也明白无论哪朝哪代,做生意也一定是追求新鲜和创意的行业。
看着一笔笔订货记录,正暗自为自己对留云阁的改造感到欣喜,恍然间却发现一个惊人的地方——
从开业至今半月的时间,整整十笔价值超过百两的订单里,竟然有四笔都写的是吴则北的名号!!
甫自平静的心此刻却骤起波澜。
吴家,果然是有备而来。
吴则北,他想要博取我的好感,不是么?
蟾伏金桂镶玉簪一件,价值一百两!
碧荷百花金步摇一对,价值两百六十两!
富贵牡丹点翠钗五件一组,价值两百两!
蟠龙谷纹环形佩一件,价值三百两!
十五天里,在留云阁砸进了八百多两雪花银,任是哪一家的生意也不能这么个做法啊!
无措地对着这一堆纸片,忽然觉得像是一道道咒符一般缠绕眼前,让我心神不安、方寸大乱。
我原本只有一个敌人,可现在……
“小姐……”肖掌柜的出现打断了我凌乱的思绪。我放下手中的簿子,整理了一下衣裙,起身出了大厅。
“什么事?”
“小姐,墨染轩的吴掌柜来了……”
该面对的总是躲不了的,何况我不正期待着正面交锋的那一天快些到来么?
当再次见到外厅茶座旁坐着的吴则奇时,他面上那坦然的神色霎时冲散了我预备刁难他的打算。
“吴则奇……愧见丁大小姐。”没有丝毫的客套和寒暄,他一上来就一副请罪的架势。
“吴掌柜言重了,辛儿怎么受得起啊……”之前是曾想过,再次见面一定要慢待他。可现在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真的叫我无法施展了。毕竟,我现在代表的是丁家,哪里由得我任性?
“前几日小店遭逢毒手,多亏丁小姐仗义相助。可之前,小老儿却不仅冒犯了小姐,还染指了贵府的生意,实在是……惭愧啊……”他似愧疚地自叹一口气。
我难以置信地沉默了一会儿,心中不禁暗忖——他此番真的是来请罪的?
仗还没正式开打,那么快就投降吗?
他今日穿得很规整,发髻也盘得一丝不苟,像是特意收拾了一番——我可以认为,他很看重这次会面吗?
回想初见之时的一幕幕,现在看来似乎也没什么了——以他的所言所行,对一个商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为什么我那天偏偏那么火大,甚至于还给了他一巴掌?
想到这儿,不由得我愧意顿生。人家好歹也是长辈,就算那天说了再过分的话,凭我平日的作风也完全可以抛之脑后不予理会的,怎么就那么鲁莽动了手呢……
“……吴掌柜要羞煞辛儿了……说到惭愧,辛儿那日的无礼才真的是冒犯了……还请您大人大量,原谅小辈一时气盛做出的出格之事。若是,吴掌柜还不消气,辛儿愿受您十掌,绝无二话!”
“小姐……”听得一头雾水的肖掌柜突然插了进来,担心地拦着我。
“肖掌柜,你放心,这是我和吴掌柜之间的私事,就是父亲来了也会允我的。”我从容地站起来,走到吴掌柜跟前,“吴掌柜,您打回来吧!”
口上虽这么说,心里却还依旧忐忑着,紧张得我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撒腿跑掉。
“……小老儿果真是有眼无珠。”他那淡薄的脸庞忽的露出笑容,赞赏的目光迎向我,“过去之事,丁小姐也切莫再提了,小老儿只当佛手临面,受了上天的教诲,再也不敢以貌取人啦……”
“呵……说句实话,吴掌柜今日倒真的叫辛儿刮目相看。”
“不敢当啊……生意人嘛,难免利字当头就昏了眼。今日前来,小老儿代墨染轩里的伙计们向丁小姐致谢了!请受老夫一拜……”
我慌忙拦住他,“别,吴掌柜,辛儿真的受不起,何况也没帮上什么忙啊……”扶他安坐下后,转头向肖掌柜安慰一笑,“肖掌柜先去忙吧……这里有辛儿照料就可以了。”
“……嗯,两位慢谈……”
见他走向别处,我这才安下心,转而问吴掌柜:“抓到那天的暴徒了么?”
“嗯?抓……抓人啊,不用了……损失也不大……”
知他碍于前厅人来人往,恐怕不便相告,可现在再回后厅详谈又似乎太引人耳目了。而且,以我现在的身份,未免太过于关注这件事了。
难得现在气氛正好,我姑且冒险一试吧。
“吴掌柜……你知道谁干的?”
“……”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忽地松了一口气,“不瞒小姐,在下知道。”
看他既无愤慨,又无怨怒,想来昨日之事一定是他意料之中的吧?又或者他早就习惯了幕后主使的压迫?
“吴掌柜既然不便细说,辛儿自不会强人所难。只是,如果吴掌柜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告诉辛儿。辛儿虽还是个少不更事的黄毛丫头,可也有意要在这浮云变幻的盈利之地有番作为。因此,还望吴掌柜您能略尽前辈之谊,让辛儿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虚华浮表之言虽然不是我的风格,但此时面对的人,或许可以成为将来的盟友——我不得不学着玲珑一些,交际应对上那套扭捏的辞令当然不可省。
“……小老儿今日,真是来对了……”他霍的站起,不出所料,引得前面肖掌柜的一阵侧目。
“丁小姐若不嫌弃,请随老夫移步墨染轩详叙……”
“吴掌柜哪里话,辛儿的好奇心一旦挑起来了,若是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一定寝食难安哪……”我随他走到门口,外面天色不过下午,朗朗晴天下日头倒是没那么大了。
“肖掌柜,辛儿随吴掌柜去墨染轩坐坐,就麻烦您先照顾着铺子了……”
“哎哎,好说……小姐尽管去吧……”
我压抑着兴奋,头也不回地,随着吴则奇径直向墨染轩去了。
留云阁里,肖掌柜却放下手中的活计,碎步跟到门外,眉间紧皱地遥遥望着我远去的背影,暗暗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七章
更新:09…04…01 11:10
当我再次出现在墨染轩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店里原本正在忙碌的伙计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下的工作,目光一致地迎向我。
“丁小姐!”那天招呼过我的小伙计忽然蹦了出来,欣喜地追上我。
“丁小姐……”“丁小姐……”
他这一开头,四五个当值的伙计都热络地跟着喊,倒是搞得我一时不能适应。
“都忙去吧!桥生啊,沏茶送去后厅……”
吴则奇话音一落,只见那个小伙计恭敬地一鞠,临走时不忘笑着向我行礼。
“丁小姐,请里面坐吧……”
墨染轩的后厅一如留云阁的设置,紧连前厅又独占一个院落,安静而雅致。
“吴掌柜,你该不会是专门请我来喝茶的吧……”我放下品了几口的茶,奇怪他为何忽然沉默下来。
“唉,这事,一时还真不知从何处说起……”嘴角自嘲般的轻轻扬起,那精瘦的脸上一道道皱纹渐深。
“那就先说,昨天那件事是谁干的。”
“……昨天的事,是……老夫的亲兄弟所为。”
什么叫“语出惊人”,我此刻真的领教了,差点吓得我连手边的茶碗也抖落掉。
“是,吴则北?”
“正是……”
我这也是多此一问。
吴氏兄弟仅二人,吴则奇的兄长不是吴则北又能是谁?
亲哥哥派人砸了弟弟的店,这叫什么?
家庭财产纠纷?兄弟不和?还是……
我潜意识里在抗拒一个可能,那就是——昨天的事情或许与我有关。
“怎么会这样?”
“哼……”他无奈地冷哼一声,“我早就料到了,他会出手的……”
看他那一脸的淡漠,脑子里刹那间闪出“鱼死网破”这个词来。他该不会打算反击吧?
“吴掌柜,恕辛儿多事了……请问,您是不是和令兄不太投契?”
“岂止不投契,老夫和他上辈子一定是冤家!”他话及此,情绪上显然开始有些激动了。
“可是大家都以为吴氏两兄弟……”
“团结和睦是吗?呵,几十年了,原来一个谎也可以延续这么久啊……”
接下来,吴则奇讲述了他另一段鲜为人知的人生故事。
我这才恍然大悟,终于解开了之前积聚多时的疑惑。
吴则北、吴则奇出身贫民,父母早亡,早年兄弟俩靠着在码头打零工攒了些积蓄,又一齐到了京城谋生计。起初他们依旧是给别人帮佣,两人由于吃苦耐劳又不计较报酬,所以找他们的主顾也不少。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吴则北被一家小酒楼的老板看上了,收了做上门女婿,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