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就算我脸皮厚,以后自己来问好了。
“吴掌柜,如果辛儿以后有什么事要找您,是不是也可以找哲威公子?”
“嗯,丁小姐可以完全信任他……不过不要把老夫的老底儿告诉他就好了……”他含糊地笑了笑,起身擦肩走了出去。
那个“老底儿”……是,他和吴则北的长幼之分?
他是怕吴哲威知道后,会对自己的父亲心生怨恨么?
是啊——吴则北,多可怕的一个人啊——换作是我,如果自己的父亲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一定会难过得崩溃的。
“哎,对了,丁小姐也相信江湖术士之言么?老朽前几日正巧看到丁小姐……”
“啊没啦!”我心一惊,连忙出声打断。“辛儿在山上待得久了,见了算命的觉得好玩就多问了他一会儿。那些信口胡诌的话哪里靠得住啊,您说是不是?”
“说的就是嘛……命运天定这种事,老夫也是一向不信的。不过女儿家像丁小姐如此见识的,倒真是难得了啊……”
“呵呵,您过奖啦……”
若有所思地走出墨染轩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桥生这小子,我说过要他等我的,也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街面上的盏盏明灯刚刚点燃,四处蔓延着小吃摊上传来的食物的香气。
肚子有些饿了。
想自己也出来大半天了,留云阁这会儿估计也差不多到了打烊的时候。于是我改了方向,不准备再回铺子里了,打算就这么直接回丁府。
平时很少一个人在入夜时分上街来逛,看到一个个只有夜晚才出摊的小贩忙碌着摆出热气腾腾的各式点心、糕饼、汤水和零嘴,我几乎好奇地拔不动腿。可惜出门时身上半分钱也没带,要不多少也买些回去尝尝新鲜了。
看我流连的模样,一个卖肉汤的小贩立马笑脸迎上,拎着一只大勺向我招揽生意。
“这位姑娘,要不要来碗老牛家鸡肉羹啊!五文钱一碗,包准实惠!你看这鸡肉块又大又多,喝一碗到第二天都有精神哪!”
叽哩哇啦的一通广告之后,他弯腰抽了一只瓷碗,把勺子伸进沸腾的汤锅里,作势就要舀肉汤。
“不用啦不用啦……我不饿……”我急忙出声想要制止,却在看见那肉汤时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唉,真丢人……
转身想要远离那飘香的小摊时,却一脚踩上一个硬硬的东西。
捡起来一看,沉甸甸、硬邦邦的,竟然是一个钱袋!!
真是雪中送炭啊……啊不对,不义之财怎么能要呢?
我心虚地四下张望,左右的行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街面上穿行如梭的人群车马交织,一个个或悠闲或急迫地在灯火璀璨中擦肩而去,却没有一个看上去像是丢了东西。
这可是不小的一个袋子啊,咋就被我捡到了?
小心地把钱袋揣到袖子里,暗暗掂量着它的分量——嗯,够沉,摸起来好像有几个大号的元宝——是谁这么大意?凭这些钱财,一般人家就是吃一辈子也绰绰有余啊!真是冤大头……
一边走着,一边随意地欣赏着夜晚的街景,看到的花花绿绿越多,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好像就越来越压不住了——这无主之财,我要拿它怎么办呢?
“没钱?你吃白食啊!”
不远处一声猛喝吓得我一个激灵,循着攒动的人头望去,好像出了什么事。
“刚,刚才还……”一个书童打扮的小伙子一边惶恐地看看另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一边手足无措地摸遍了全身,就差把鞋脱下来了,却依旧没找到什么。
“这个拿去!”不耐烦的书生随手解下腰间的一样东西,向那个叫嚷的摊贩扔了过去。“这个抵饭钱,可够了?”
小贩起先得意地接了过来,等到看到手中物件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啊,啊够了!够了!”忙把那宝贝掖到胸口,马上又腆起一张堆笑的脸凑了上来,“那个,这位公子可还要些其他的东西?我们这儿还有招牌茶汤,喝了醒目驱……”
他悻悻地住了嘴,因为那书生早就甩手走远了。
我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想或许这钱袋就是那一对主仆丢失的。看到他们向着远处走去,于是挤开人群尾随其后。
那书生像是生了很大的脾气,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一路上书童一直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告罪,却得不到他一句原谅的回复。
等到身后灯火的辉映渐渐熹微,我们已经走出了闹市区,来到了一处较安静的小岔道上,只有街边一处茶铺依旧高挂着灯笼,幽暗的光照亮了那两人的身影。
“请等一下!”再跟下去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不得不迈开大步跑上前去。
小书童听到我的呼喊马上回过头来看了看,确定我是在叫他们后,又立刻跟上他家主子说了几句话。
“请留步……”我已经来到他们身后,看到那面容清秀的书童一张煞白的脸,不禁惊了一下。
“冒昧一问,你们是不是丢了东西?”
书童的脸上马上绽开一抹笑,焦急地看向我。
那书生这时才转过身来,高大的个子刹那笼罩过来一层墨色的影子。
“我是丢了东西,不知你捡到了什么?”
“你得先告诉……”
呆滞了片刻,我立马像遇见魔鬼一般一步跳开老远,等到脱离了那人影子的覆盖,这才借着茶铺昏黄的光,看清了那人硬板的脸!!
“太,太子殿下……”
这番“惊喜”,可叫我怎生承受啊!!
“你……公子……”一旁书童的脸色却瞬间变了几变,来回地看看我又看看他家主人,料想我们是旧识便又闭了嘴。
“你认识我?”赵凛紧皱眉头端详着我,像是早不记得我这号人物了。
我苦笑着咽下一口气,不得不端正了装束,咬咬牙拎起裙摆,预备来个大礼。他却貌似大度的一摆手,“微服在外多有不便,免了那一套吧……”
“谢殿下……”
“这边说话……”他带头走在前面,书童马上跟上,朝着一处背光的巷口走去。
光滑的石板路反射出层层幽蓝色的光,走在寂静的夜幕下,一股压抑不住的恐惧感顿生。
太子不是号称喜怒无常么?
咦……我这回可是又栽了……
“说吧,你是谁?”
赵凛冰冷的声音传来,我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咬了咬干涩的嘴唇,“民女丁辛,之前有幸随家父拜访信王府,与太子有过一面之缘……”
“哦……我说呢,怪不得带着面纱……还以为这京城的姑娘都丑得见不了人呢……呵呵……”
……
笑?再笑让你肠穿肚烂!
可恶透顶,竟然当着我的面嘲笑我!他肯定早就认出我了,丁辛的面纱不是最有标志性的符号吗?根本是故意拿我开涮!
最郁闷的是,人家是太子,高高在上的皇位继承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他硬碰硬啊!
气死我了……气死了……
好,我忍!
“民女多有打扰,就此告辞了……”
“哎,你站住!”赵凛这一命令,连他的书童也马上冲了上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书童?太监吧?凭他那小身板,我那掌法要是运用得当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才怪。
“殿下还有何事?”没办法,再气也不能失了礼节。
“丁小姐不是说捡到东西了么?拿来吧!那是我的!”
“哦?民女未曾说过捡到东西啊!”
哼哼,掖着明白装糊涂,可不只你一个人会。
书童模样的小太监立马站了出来,“你先前明明说……说……”
“说什么?”
“你,你问我们是不是丢了东西……”
哈,底气不足了吧?
“是啊,民女是这么问的。可是民女并没有说自己捡到东西了啊……”我故作无辜地看着他们,心里像是放了烟花,噼里啪啦地那个得意劲儿啊!
反正他身为堂堂一国太子,总不能仗势搜我一个弱小女子的身,我就死不承认了,他能拿我怎么办?总不至于硬抢过来再杀人灭口吧?再说了,那个钱袋里就算装了再多的金银珠宝,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也犯不着为了它和我在这里耗下去吧?
赵凛显然是没想到我会来这一出,灵活的眸子盯着我的袖子,又盯着我的前襟,沉思片刻,忽然一抿嘴一咬牙,愤愤地说:“好吧,看在天色不早的份上,我不跟你一女子计较。不过,奉劝丁小姐一句,这几日最好乖乖待在家里,记得哪里也不要去。否则要是发生什么……哼……齐念,咱们走!”
……
他是在,恐吓我?!
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色之中,我的四肢不由得一阵瘫软。
虽说是逞了口舌之快,可末了他那句话却叫我不得不心生疑虑。
难不成他会在丁府附近设埋伏等着袭击我?那他的肚量未免也太小了吧?还是太子呢……
不过照他那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作风,又似乎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说不定明早我一出门,就掉进他挖的坑里……哎呀,不妙不妙,我又惹上麻烦了!
可,谁叫他那么看不起人的啊?是他无礼在先,我只不过是“正当防卫”罢了……
唉,这种世道之下,谁会和我讲“正当防卫”呢?人家老子是这天底下最最大的人物,我怎么……怎么这么糊涂,敢去惹他?
这下可怎么办……
揣着一大堆的心事纠结地回到丁府时,父亲和姨娘早已等我多时了。问我为何回来的这么晚,我说流连夜市街景而忘记了时间,又走错了路。饭后像往常一样陪着父亲进了书房,他依旧悠闲地整理着一大堆未装裱的画作,我则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研着墨,犹豫着要不要把遇到太子这件事告诉父亲。
想起赵凛临走前放下的狠话,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说为好,说出来只会让父亲担心。只愿那太子贵人事忙快些忘记我这等小人物,就算他要来报复我,也只针对我一个人就好了。
回过神来时,父亲已经摊开了一张空白的宣纸,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盯着桌面思考着什么。
“哎?辛儿啊,说起来,最近都不见你作画了呢……是不是留云阁那儿忙不过来?”
“哪有啊,都是肖掌柜在那儿盯着,辛儿只不过走走样子罢了,一点儿都不忙……”我那点儿本事也就是在自己家里献献丑,还“忙”呢,最闲的就是我了。不过,说到作画,我怎么一时忘记了?丁辛多少也算半个行家啊,我这入门级的水平哪好意思显摆呀……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那个画画……辛儿最近不喜欢待在屋子里了,总是想着多出去走走,反正也沉不下心来,就算画了也只是附庸风雅,还不如不画,您说是吧?”
“嗯……说得有理……对了,再取些朱砂来,为父现在要附庸风雅了啊……”
“……爹,你……”
第三十八章
更新:09…04…09 19:10
那天之后,我倒是真的在家安安静静地待了几天,心里告诉自己不是因为害怕赵凛的什么威胁,可还是莫名其妙地会想到他。
姨娘不时会叫我去她那里坐坐,看她做些女红,还好说歹说让我跟着学学。我倒不是很排斥针线活,只是这段时间实在耐不下性子来,要我为了绣一块手帕一坐坐上一天,简直是给我用刑。
“辛儿,你试试这种针法……”姨娘把绣了一半的料子递了过来。
我为难地看了一眼,拿起针小心翼翼地扎了下去。姨娘见我针线活做起来似模似样的,脸上欣慰一笑,“你可得快着学啊。等把这牡丹样子绣好,入秋前,姨娘要用它做夹袄的!”
我笑着扭过头去。“姨娘真会说笑,辛儿绣的……能看么……”这可不是谦虚——虽然以前还是很喜欢做手工的,甚至一度被很多人夸奖手巧,我那手艺在这个时代也绝对是拿不出手的。
“只要是辛儿做的东西啊,姨娘都喜欢!”她突然伸了手过来,轻轻柔柔地拍打着我的后背,温暖的指尖轻轻滑过,感觉就像……母亲一样。
我漫不经心地拿起茶杯,闻了闻升腾的香气,淡淡地品了一口。漠然间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趁着清晨百花齐放,汨儿和小玲各挎了一个小篮子,钻到花圃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看到合适的花朵就连枝摘下放进篮中。
“哎,汨儿,你看到刚才来客人了么……”小玲像是不经心的一说。
“……谁来了?”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耳朵变得这么灵敏了,我这突然一问倒是吓了她们一跳。
“回小姐,奴婢也不知道……也许是老爷生意上的朋友吧……”小玲抱着篮子走进亭子里,篮子里面已经浅浅地搁了几支娇艳欲滴的或红或粉的花。
“哦……”我装作只是随口一问,转而将视线放在花篮上,随手拿出一支花儿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其他的事。
汨儿见状也几步蹦了回来,似有期待地看了看我,问道:“小姐,香吗?”
“呃……啊,香……嗯,挺香的……”我连忙掩饰自己的出神,像是验货般摆弄了摆弄篮子里的鲜花,“这些送给夫人,这些拿回房里插上吧……”
“是……”
两个人应声即抱了篮子离开了。
而我依旧坐在那儿,怔怔地端着手中的那碗茶。
这次当真是心神不宁了。
虽然到目前为止赵凛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动作,可是我却已经自乱阵脚了。要是放在以前,就算惹怒了谢云寒,我知道自己至少还有筹码,虽然那被当作筹码的银梳已经被他夺了回去。可是现在,我赤手空拳,孤立无援,人家却权倾天下,呼风唤雨,这样的较量未免太过悬殊了啊……
思及此,我“噌”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伴着急速心跳“噔噔”几步跑上二楼。
眼前空荡荡地,只有围栏上方飘扬着天蓝色的帷帐,阻挡着射入的光线。
小心地来到栏边向远处眺望,遥遥地只见碧空中几丝云彩,还有远处不知名的楼阁和屋顶,灰蒙蒙的瓦砾色一直延伸向天际。
师父说要回去想对策,难道还没有想出来吗?
照他的打算,要我撇清“丁小姐”的身份去做凭空冒出来的“史小姐”,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可是多少也该来封信什么的吧?
不会,还在训练鸽子吧?
我无奈地苦笑,转身靠在围栏边坐下。
还是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
又成了我一个人。
“小姐!小姐!”汨儿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听来像是很着急。
“我在这儿!”我起身下了楼,刚巧看到她气喘吁吁地跑进亭子里来。
“什么事儿啊……”
“……老爷要……要小姐快过去一趟……”
“辛儿……你看……”父亲面上有些为难,却还是征询我的意见。
“我去。”没有丝毫犹豫,我一口应下。
吴则北刚刚托人送了请柬来,说是听闻我在首饰上有些研究,邀请我去鉴赏什么古玉器,还说届时也会有几个行家出席,相信我会对这次聚会有兴趣。
这是极其委婉地在制造碰面的机会,不管是与他还是他家公子。
而父亲的意思则是怕与吴家越扯越紧,想要替我推掉。可我却有了自己的打算。
如果一件事牵涉的人越多,那么利益相关的成员也会越多,到时候每一方为了自己的利益,都要面对不止一个的假想敌——这对我来说虽然仍就是冒险,可总比现在自困步伐、无计可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