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恳求殿下放了吴哲威公子!”
赵凛并未立时表态,他像是走近我身边看了一会儿。我的心突突的跳着,沉默下的折磨几乎让我扑上去抱住他的小腿,哭求他手下留情。而哥哥又犯了什么法?只是他赵凛仗势欺人,而我不得不低头而已。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开口了,却仍未应允我的条件。我不觉抬起头来瞧他,逆光之中却看不清他的脸。“想引来的人还没来,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他什么意思?
“殿下的意思……是不打算放人了?”我愤愤地径自站起来,也顾不得拍拍膝盖上的尘土,四下一望,然后视线转回到他的脸上。“你骗我来此处,是想把我关在这儿?”
“没错。”他邪笑着打个响指,那声音登时四下回响,更显出我此时的孤立无援。我心中只叹完蛋了完蛋了,却未发觉正因为意识到自己已无退路,心底竟莫名卸了负担,那每每面对赵凛都无法控制的恐惧感也不觉消失大半。
我知他即使困住我也会有一个底线,他不会也无必要伤我性命。而哥哥不同。
“不知殿下拿我和吴公子做引子,要引何人上钩?”
还能有谁呢?五道堂的兄弟们吗?那也不对啊,他们可是太子一系的。
“丁辛,你在装糊涂吗?你和李斐成亲多日,难道还不知我要对付的人是谁?”
面对他的质问,我真的糊涂了。他是说他的目标是李斐?可他又何苦抓了哥哥将我引来,再用我去引李斐上钩呢?他刚刚明明说是我自己送上门的,这岂不表明他原本就打算以哥哥作饵,再将李斐引到这儿来?
他怎么会以为哥哥与李斐的事有关!?
乱了乱了,他一定搞错了!
“殿下,吴公子和此事无关,你为何不能放了他?”
“放了他?你又怎知他没有谋反之心?”他横眉冷目瞪着我。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和李斐之间有牵扯?和李斐认识的人多了,难道你要一个个都抓进来吗?”
“丁辛!”
“我不叫‘丁辛’!”我大声地吼回去,瞪向他的目光中几乎冒出火来。
“你……”他咬牙切齿忍了忍,语带威胁的警告我。“没几个人敢跟我这么说话!若不是看在你我的关系,我早就……”
“杀了我吗?”我已经不怕什么了,我似乎刹那间增长了无赖的功力,既然料定他不敢伤我,索性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
“你以为我会杀你?”他冷冷地笑一笑,眼神中折射出瞬间的苍白。“若你只是丁辛还好……哼,你永远不会了解,如果你我不是堂兄妹……我会有多开心!”他仍咬牙说出这番话,我自然听出话里别含深意,方才还妄想一逞口舌之快,却被他末尾一句击中神经。我张口欲还击,忽而不知要说什么才能反驳他。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也要救哥哥出去!
“殿下……”清了清喉咙,压了压气焰,我尽量使自己的话能带些说服力。“既然您要对付的是李斐,我也心甘情愿代替吴公子留下来,您就考虑放了吴公子吧!他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就算他真的想谋反,一无财二无兵,他又能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赵凛似是犹自生气,闷声背着我不说话。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李斐会不会察觉异样?心里又开始担心他会因我中了圈套,我何曾就愿意束手就擒呢?可我眼下必须尽早确定哥哥的安全。一时有些为难,我想了想,又道。
“殿下,如果您能放他自由,那……我愿意答应您任何条件!”
他还是没答复我,却叹口气,一侧身上了阶梯。
他要走?!不行,他还没答应我……
“殿下!”我作势要去拉他,上面却忽然匆匆下来两个强壮的女人,一挺身便将我拦在了地牢下。
“殿下!”
“你先住着吧!”那背影消失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住着吧……这里是什么好地方吗?我哪里耗得起啊!
地牢最里面那间隐没在暗处的牢房,竟是为我准备的。
隔间开始绵延开去的若干间牢房都能透过铁栅栏看到,自然是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尽管有四处的灯光照着,窝在暗处的我还是感到有些害怕。大概安定的生活过得久了,不知不觉也将我吃苦耐劳的美好品质磨光了,忽然间被关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我只觉得阵阵凄凉和委屈,越躲在墙角直想大哭一场。地牢里虽然阴暗潮湿,空气不甚流通,可看得出这儿并不曾住过太多人。牢房里依墙而砌的土炕几乎还是新的,摸上去仍粗糙得满布棱角。地面上也干干净净的,虽然是裸露的土地,走过时却掀不起什么飞尘,看来当初建造这地牢的人可是将夯土功夫做得一丝不苟。一床厚厚的被褥也是新换的,凑近了甚至能在被面上闻到某种香料的味道。我总算得到些心理平衡,心想这次囹圄生活还不至于那么凄惨。
现在什么时辰?不知道啊……我竟只能在这儿耗下去了。哥哥是否被关在此处我尚且不能确定,还能做什么呢?况且我也自身难保……唉,真让人沮丧。赵凛如果认定哥哥是李斐一派的人,他是不会轻易放了他的。我仅能做的也就是抓住每次见到他的机会,多向他哀求几次,至少求他一个保证,保证哥哥安然无恙。脑子里还混混沌沌的,搞不清赵凛抓人到底基于何种逻辑。哥哥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算了算了,我自己的境遇已然至此,还想什么逻辑不逻辑呢?庆幸吧,庆幸此时还是冬天,这牢房里总还看不到老鼠和爬虫。
可悲的丁非心,你怎么又落入这般境地呢?我以为我退出了五道堂就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我还是想得太天真了。会有人来救我吗?谁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呢?我感到些迷茫,比之现在的处境,我甚至更怕看到最后的结果。李斐真的会来吗?我不知道,我还不够自信,我甚至倾向于认为他绝不会为了我一个人而使自己身陷险境。他不是要报仇么,他那股执着劲儿那么难以撼动,怎么会因为我而功亏一篑呢?他应该趁着此时赶紧逃走,逃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理智虽然是这么告诉自己,可心底里还是忍不住存了一丝侥幸。我不得不承认,我万分期望有人来救我,而我最期望的那个人就是他。
我到底怎么看他的呢?一个被仇恨左右一切的愚人?也不全是,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
夜深了,不知李府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地牢里没有窗户,我也无从知晓太阳何时升起,只约莫差不多天亮了就睁眼起身。睡不着,根本不可能睡着,这里又哪是睡觉的地方?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辗转反侧一晚,一大早就出现在我的门前,准确点儿说,是我的牢门前。
“你同意了?”
“我昨晚考虑之后……觉得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赵凛不动声色地挡在牢门口,薄唇微抿笑得轻松惬意。“所以,我可以放了他。”
“要什么条件?”
“呵呵……你还真爽快!”
我暗暗翻个白眼,心底啐他一口。谁有本事从他那儿平白得到好处?哼。
“呀……你靠这么近做什么?”一不留神,他竟不知怎么凑了上来,步步紧逼将我逼退至墙边。
“丁辛,你可记得你说过什么?”
“当然。只要你……放了吴公子,什么都好说。”我尽力屏住呼吸扭过脸去,那双邪魅的眼却不放过我,倾身贴近我的耳根。他又要欺负人吗?!我本能一巴掌挥出去,却被他一手掌握顺势锁扣到墙上,再欲反抗另一手又被他紧紧抓住。“赵凛,你疯了吗!”
“丁辛,是你自己说过,什么都答应我……”他一派成竹在胸,笑得灿若桃花,逡巡迷走的视线忽远忽近地盯着我,幽幽的声音惊出我一身又一身冷汗。“怎么……要变卦吗?”
难道我今天要死在他手里?不,不该的。可哥哥他……是我无能,若我只能以此救他,他会怪我吗?
“只要我确定你们真的放了吴公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呵……我怎么舍得杀你,剐你……”那只恶心的手摸上了我的脸,我只能闭紧齿关默默忍受,静待他的最终答复。“你又要如何确定?”
“让他在安全之后给我写一张字条,我看过……就可以放心。”
“就这么简单?”
“殿下可要记得我是商家出身,最讲究诚信……”
“我懂,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他应的未免太干脆,这快马一鞭会有多久?不到一个时辰,他竟带着哥哥写好的字条回来了。我展开一看,薄薄一张信笺上仅有三行字,起头的称谓都忘了写。
百千话语,都托与片纸儿寄。内……
里未尽之意,但望与汝重逢再叙……
奚忧矣?天且昭乎。勿挂。
落款还是有的,是哥哥的名字没错。我能断定这字迹是出自他之手,而且墨迹未干,的确是刚刚写就的。但……为何还是有点儿怪?
这是百……百里奚!
三行字是竖着写的,每行打头的字从右往左横着念正好是“百里奚”,这明显是哥哥留给我一个人看的暗语!想当日在沁州,我曾经用这三个字当做求救的暗号,这些哥哥是知道的,而且也只有他知道。
赵凛骗我——哥哥一定就在这儿,而且依然在这儿!
“殿下,您的君子一言就这么不值钱吗?”我冷冷看向他,见他仍故作不知,不禁怒气暗生。“我要亲眼见到吴公子安全才能放心,这字条……不作数了!”
“怎能不作数?你先前可是说过……”
“我是说过,可我没想到堂堂如殿下也会学那些奸商在暗地里使诈!”若我一时没看出那三个字,岂不要被他当猴耍?“你根本没有放他出去!”
“你……你又怎么知道?”他见真的唬不住我,装作威严而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松了下去。“那字条……我看过了,他不可能在上面动手脚……”
“我知道就是知道了,还望殿下能信守诺言,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别让人瞧不起!”
“……”他偏咬着唇克制自己,一双眼睛冒着怒火却不知该向何处宣泄。“好好好,我放了他,我放了他!你这就跟我走,我就让你瞧着他走出大门行了吧!”
“最好殿下还能立个字据,如果您再食言,白纸黑字的,咱们也好对质对质。”
“你,你……好你个丁辛,你当我不敢动你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冒犯、顶撞本宫的下场?!”他的鼻子都要气翻了,可脸色上却看不出什么怒色,甚至还比平常人偏白。耶,我怎么才注意?
“殿下,臣妾有哪一句说得有违常理吗?”真的越看越不对劲,难道他之前受的伤很重,一直没有痊愈?!“你生病了?”
“你别把话题岔开,本宫……”他正要一一数落我如何以下犯上,忽的一顿。“你怎么知道?”
“你脸色很难看啊,就像……”
“像什么?”
“久病不愈的病人呗。”
我以为他会不高兴,可他却没作声,只是似信非信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没错,我是病了,而且……身中奇毒。”他格外冷静道。
我却有些讶异,何以他会将这么忌讳的事对我坦白相告?不知怎么的,想到这人也同我一般中了毒,我竟有些同情他,语气也不觉缓和下来。
“应该有解药吧?”
“哼……或许有吧。”那一直气焰嚣张的面孔忽的降了温,他慨然一叹坐向床沿,无趣地拍打着柔软的被褥。“你可别可怜我。”
“我不是可怜你。”不过心里还是难以避免地别扭一下。“我也中了毒。”
“呵呵……同病相怜?”他继续有一声没一声地哼笑着,习惯以他懒洋洋的姿势半躺在床上,头靠在墙上看着我。“他也会对你下毒?哼,真没想到……”
我心口猛然一提。
“你会咯血是吗?”
“嗯,有几次了。”
“吃了药也不见好是不是?”
“……你也是……”
“嗯……”
“丁辛……”他像是终于看不过去,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你现在知道了吧?瞧瞧你嫁的是什么样的人!你知不知道你在他眼里只是个踏脚石,他照顾不了你一辈子!”
“你不用说了。”我三魂失掉七魄,心慌地转过身去,却着急地想要解释。“我都知道的,我不是……我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是王爷……”
“老王爷也糊涂了?”他忽的了然般喊出一声。“哦,我明白了,他拿你中毒的事来要挟老王爷,是也不是?哼哼,他够绝。”
他够绝……真的会是赵凛说的那样?那毒……是他下的?
这叫我怎么相信!
胸口憋闷的感觉再次不期而至,我又惊又恐地拥紧双肩,感受到那如影随形的忧愁化作血丝一缕缕渗进我的喉咙,哽咽着不能话语。
怎么可以是他呢?不可以啊……
心底凉了又凉,却又感觉到一种说不清楚的解脱。我终于不必再疑神疑鬼了吧?他终归是在利用我的,他终归是做了……呵呵,老天啊,又是你在戏弄我吗?我怎么接受得了这样的真相,我接受不了啊……
朦胧间摸到腰上的袋子,那里还装着最后一粒清心丹。我已经不知道那是毒药还是解药,若是他做了手脚,我又如何会想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为我“清心”呢?他竟然会下毒害我……尽管知道这只是赵凛一个人的猜测,我不可以只因他一个人的话就认定李斐是元凶,我不可以这样鲁莽,我不能不问过他就擅自将他编入坏人的行列,可这难道不是一个最佳的解释吗?为什么王爷不对他动手,为什么他原本一意疏远我,最后竟然成了我的夫君?
那些甜言蜜语,果真都是骗人的假话吗?
夫君,夫君……
幸好啊,我还未这么喊过他,是不是也挽回了一些面子?
呵……
正月就快要过去,冬天也正一步步走远,可还是看不到春天的一点儿痕迹。我还能盼望什么奇迹呢?伤心总会过去,可伤心的痛觉却会留在心底。我好傻好傻,竟然会相信了他……
哥哥被放出去了,我躲在角楼上,亲眼见他步出廷尉狱的大门。登高望远,那孤单的背影一点点离去,不紧不慢的,也不曾回头顾念。他还惦着他的义妹吗?呵呵……我只将笑意闷在心里。正当他行至街角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拦在他的前面——我认得那人。虽一向视力不好,我却在此时看得分明,那人无论身形还是衣着都只会是方夕岩无疑。五道堂来接哥哥了,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只有我一个人的囚笼里自然只有清静,我不禁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此时又会是何种景象。王爷自是知道我的下落,而李斐那儿,赵凛想必也派人送了消息。我正乖乖地学做一个鱼饵,乖乖地等着大鱼上钩,只是不知李斐这条大鱼会不会上钩。
我以后要怎么办呢?他来与不来,好像我们……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我开始强迫自己去设想今后的生活,发现我所想象的生活就是我理想的生活,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争我夺,真正过我自己的小日子。那么,他来与不来又有何必要呢?总归我是要独立了,不如……索性……还是……别再见了。难过一段时间,我总会振作起来吧?嗯,是的,我一向最随遇而安,没了他,没了王爷,没了五道堂,我一样可以活下去。
我一点一点地给自己打气,一点一点地寻找理由支持自己。外面的日升月落对我来说全无意义。我看见了洞口燃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