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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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天下- 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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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孩子,还是这么懂事,从小到大一直教人心疼。我知道璟儿有许多地方对不住你,他脾气倔,不懂事,你千万别怪他。”握了握白绮歌手掌,敬妃眼圈一红,“最近我总梦见你们小时候,梦见那次坏人追杀我们母子,要不是你扑到璟儿身上为他挡下一刀,哪里还有我们母子如今生活?小莺歌,你喜欢璟儿,我这里看得清清楚楚,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为璟儿着想的人了。”敬妃指了指心口,回手又抓住易宸璟手掌,用力把白绮歌和易宸璟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你们是天定的姻缘,谁也拆不开、打不散,这辈子都要在一起。璟儿,你答应娘,以后再不可欺负小莺歌,别人若欺负她你要守着护着,要记住,你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她的地,你不去护着她,她的天就塌了。”

    这样的话白绮歌曾对自己说过,原以为都是些别人不了解的心思,没想到敬妃几句话便形容得如此贴切。感受着敬妃手掌越来越无力,白绮歌亦是泪光泛泛,忍着泪强颜欢笑:“娘娘说哪里的话,我和宸璟好好的,他待我比任何人都好,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等娘娘病好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去梅仙姑庵里烧香还愿,还有上次那本经书我才诵了一半,后半卷还要找个云朗风清的日子诵给娘娘听……”

    忍着忍着,泪还是止不住滚落。

    人心肉长,她的心面对敌人和困境时冷硬坚强,面对亲人将逝却比任何人都要脆弱柔软。

    “傻孩子,我想听经书谁念不得?让你念是想你多陪在我身边,那样就没人来欺负你了。”指尖一缕温柔擦去白绮歌眼角泪水,这边泪痕未干,那边敬妃自己却开始抹泪。长吸口气又紧紧拉住两人的手,期望目光凝视白绮歌:“如今人老了总爱想些陈年旧事,忽然想起来便觉着窝心。小莺歌,那年你受了伤疼得直哭,还记不记得我抱着你去找大夫时你叫我什么?再叫一声吧,我想听……”

    辱家卖国的白绮歌已经不在了,那些记忆也随风而散,曾经叫过敬妃什么谁会知道?然而白绮歌并不担心,忍住泪让自己笑得灿烂,一声声毫不犹豫。

    “娘亲,娘亲,娘亲……”

    费尽心思只为保护,不问原因一心庇佑,如此温柔呵护,普天之下只有母亲才会甘愿付出,所以,白绮歌相信,那段她不曾有过的记忆里令敬妃念念不忘的呼唤,是娘亲。

    苍白枯槁的面容终于露出发自心底的明朗笑意,敬妃不住点头,泪水也随之跌落颠碎。

    “我死后,你们两个要互相扶持、互相照顾,让着对方一些。都是又倔又硬的性子,娘就怕你们两个拗着劲儿……”敬妃掩口,几声轻咳惹得易宸璟不忍直视,低下头不教人看他表情。自己的孩子怎会不了解,敬妃摇摇头抚着易宸璟面庞,认认真真地端详那张天天看也看不够的脸:“璟儿,也别怨恨你父皇,他为了你我不知付出多少,要说最苦的人,是他啊……”

    话未说完,门外脚步声匆忙混乱,紧接着大门被撞开,曾经伟岸而今虚弱的身影跌跌撞撞闯入房中,直奔着内间床榻奔来。

    “韵儿。”仿佛没看见白绮歌与易宸璟就在旁边,遥皇轻柔地呼唤敬妃闺名,满眼柔情蜜意与掩不住的哀伤,“朕……朕来看你了。”

    “现在来有什么用?娘亲受苦时你在哪里?!”易宸璟冷冷怒喝,丝毫不顾父子情面。

    敬妃行将就木还想着要调节这父子二人的关系,让他们当着敬妃的面吵起来还了得?白绮歌忙拉住易宸璟拽到自己身后,紧握了下敬妃手掌:“我们先出去,娘亲有事再唤我们。”

    敬妃点点头,易宸璟在白绮歌推搡下不情不愿甩袖离去,独留遥皇在房内。

    “璟儿还是不懂事,好在有小莺歌在他身边照看,那孩子细心、体贴又敢说话,也只有她才降得住璟儿的臭脾气。”看着二人被房门隔断的身影,敬妃笑着轻咳,“到底是你的孩子,犯起倔来眼神都与你毫无差别,没的教人操心。”

    遥皇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坐到床边,扶着将妃让她倚在自己肩头,一瞬间,两个人好像都年轻许多,回到了郎情妾意的韶华时光。

    “他是在怪朕这么多年冷落你又苛待他,比起其他嫔妃和皇子,你们母子受的苦遭的罪实在太多太多了,是朕对不起你们。”

    敬妃叹息:“你不对他说当年的情况,他自然要怨你。若非我发誓不对他提当年的事早就都说了出来,这几年看着你们父子越走越远、越来越疏离,我这心里……不好过。”

    陶公公大半夜神色慌张来报说敬妃怕是不好,这会儿看她却精神得很,遥皇起初还以为是易宸璟小题大做,握住敬妃的手发觉由热转凉才陡然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他毕生所爱之人,终是命不久矣了。

    撩起散乱发丝轻吻耳垂,遥皇就像个初坠爱河的少年一样温柔地搂着挚爱女子,眉目表情,一如昔日二人初见,缠绵缱绻。

    “朕一直说要放手天下,寻一处山明水秀又无人打扰之地与你逍遥后半生,这诺言竟是也没能实现。韵儿,你怪朕吗?你有没有恨我总是骗你?朕这一辈子都在忙碌社稷江山、想着想流芳百世,带兵攻破许多城池杀了许多人也救了许多人,可是朕却没能给你任何东西……韵儿,朕常想,如果能回到过去,是不是该选择另一条路?”

    喘息渐渐微弱,敬妃安心倚着宽厚肩头闭上眼,唇边笑容宁静平和:“你给了我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怀宇,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但是我从未后悔与你相遇,有你,有璟儿,我这一生足矣。”

    “朕多想像寻常百姓那样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可惜,璟儿不懂……”悠长叹息沉重绵延,遥皇眼中有什么光泽黯淡下去,意味深长,“璟儿也好,暄儿也好,他们都要争这皇位,为了当上太子不惜手足相残。璟儿他太傻,怎么就看不懂朕不愿他当皇帝的心思?每天面对国事纷扰干戈不休,太累,太累……”

    “是我不好,让璟儿以为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受苦,所以他才会执着于权力帝位。”眼前开始泛黑,敬妃忍着身体里无处不在的痛苦皱紧娥眉,声音一点一点变得飘忽不定,“怀宇,怀宇……我们这辈子是不能在一起了,答应我,别拆散璟儿和小莺歌……就当是,为我们来世再遇积福……那两个孩子太苦,太苦了……”

    不拆散他们,让最疼爱的儿子步自己的后尘,走上孤独的王者龙椅吗?遥皇无声苦笑,揽着敬妃的手臂更紧了些。

    烛光摇曳,如同难以预测的人生摇摆不定,烛光后依偎着的两个老人忽而断了交谈安静厮守,十指交缠间不知绞碎了多少辛酸苦辣,而屋外背对着的两个年轻人也沉默着,怀揣各自愁思,满目苍凉。

第239章 疏离的心

    秋夜的风寒冷刺骨,微潮气息阴凉,白绮歌拉紧领口,双臂紧紧交抱在胸前。

    太医说过,小产滑胎后她的体质大不如前,而事实上毒医说真正令白绮歌时不时感到寒冷的原因并非气血虚弱,而是残留在体内隐隐作祟的毒,那些毒这辈子怕是都无法根除,颤抖与阴寒之感可能会伴随她永生永世。

    只是这点寒冷算得了什么呢?与心里的冷相比,尚不如万分之一。

    易宸璟就在几步远的身后沉默站立着,不是如往时那般一看到她发抖立刻送上温暖。披风也好、胸膛也好,他从不让她一个人在秋风里瑟瑟发抖,唯独这次好像没看见一样不理不睬,任由白绮歌瘦削双肩抖动越来越剧烈,连一句询问都不曾给予。

    “敬妃娘娘希望你和皇上父子和睦,在她面前还是别太表现出反感情绪比较好。”沉默许久终于想到合适话题,白绮歌转过身看向易宸璟背影轻轻开口,“皇上也未必如你想的那般不知父子之情,也许有他的苦衷也说不定。”

    大概是没想到白绮歌会突然说话,易宸璟愣了片刻才回话,听起来总觉有些漫不经心:“人心隔肚皮,父皇对娘亲是真心还是假意谁能肯定?”

    原本白绮歌也很怀疑遥皇心思,先前明显偏袒易宸暄充分说明遥皇不爱这个弃妃所生之子,可那次密谈时又隐约透露出对易宸璟的关心,到最后,连她也说不准遥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追根究底下去,这宫里她真正了解的人又有几个?

    想不到素娆的阴狠善妒,想不到素鄢温顺之下的倔强固执,想不到看似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敬妃其实比谁看的都通透,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和易宸璟走到今天这地步。

    “宸璟,你还在怪我么?”白绮歌忽地低声问道。

    易宸璟身形一僵,没有立刻回答。

    “那天我是太累了,想着隔院有侍女照顾就没有过多留心,结果被易宸暄钻了空子。之后我自己也想了很多,你怪我有理,我不接受亦不是无理狡辩,毕竟我是个人,不可能方方面面都做到完美,更不可能永远不知疲倦。”微微一声短叹,白绮歌抱紧胳膊,身上颤抖愈发厉害,“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如果你还在怪我,我接受,但是请你明明白白说出来,至少让我清楚自己被讨厌的理由。”

    “谁说我……”易宸璟闻言转身,皱起的眉头似是相当不耐烦,自然而然滚到嘴边的话却生生止住。看着那张过于冷静的容颜被月光浸染一层凉薄,本就混乱不堪的心里更加烦乱,挥挥手,揉着额角语气低沉:“这些以后再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娘亲的事,别再给我添乱了,行吗?”

    敬妃时日无多,谁心里都乱着,白绮歌也是一时感慨冲动才说了刚才那番话,看见易宸璟真的是身心俱疲无暇他顾,自己也明白这时候不该说些有的没的,是而干脆点头,不再多问。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多,何必急于一时?这样想着,于是忍耐之后又是退步——这世间,值得她退步的人也只有这几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辰也疲倦地躲入乌云之后时,一直没有变化的敬妃房间终于有了些声响。白绮歌和易宸璟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两双眼睛紧紧盯着透出柔和烛光的门窗,犹豫是不是该进去。

    房门未动,屋内的烛灯却接连熄灭,一盏一盏,从内到外,缓慢无声。

    按照大遥风俗,人死灯灭,熄了灯便意味着有人逝去,院中两个人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凉到几欲冻结。那一刹没有人提议或是暗示,同样冰冷的两只手不约而同伸向对方,像是要给予对方勇气和力量,又想是要从对方掌心汲取热量来温暖自己的心,总之,在两个人都紧张到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两只手如并肩相守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一样,紧紧握在一起。

    吱嘎,随着房门开启,遥皇颤颤巍巍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璟儿……”一声沧桑低唤,而后仿佛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似的,年华已暮的遥皇只觉得口中一阵腥甜滚热,方一张嘴便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摇摇晃晃轰然倒地。

    “父皇!”

    比院外恭候的太监更为急迫、转眼间就奔至遥皇身边一脸焦急的,正是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再理会父子之情的七皇子易宸璟。

    无论有多少矛盾,他们父子终归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啊!白绮歌走到二人身边帮易宸璟将遥皇搀扶起,脸上表情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安慰,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懂此刻的心情。

    敬妃去了,易宸璟失去这世上最尊敬、最重要的亲人,她该为他难过才对,可是白绮歌心里并没有太多痛苦,反而觉得这也许是一种解脱,让敬妃远离宫廷看不见的硝烟、从此真正获得安宁的唯一结局。也不知道最后的短暂时光里那位如母亲般温和的皇妃与遥皇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敬妃是否了无遗憾,白绮歌只记得,当她轻手轻脚走进房中去看敬妃时,安详遗容是带着满足微笑的。

    这一年的遥国战火不休,这一年的皇宫阴云密布,也是在这一年,遥国史书镌刻了最多的风雨飘摇。

    敬妃新丧,满朝文武谁也不敢提及新立太子之事,倒不是因为敬妃是易宸璟生母之故,而是因为遥皇。那晚敬妃香消玉殒,遥皇急火攻心兼忧虑过度,呕了一大滩血后陷入昏迷,醒来时整个人的精神比之前先差了不知多少,身子骨也彻底步入老弱之流。右丞相入宫探视时曾尝试提起立储以及重整朝纲之事,结果还不等遥皇龙颜大怒,守在床榻边的七皇子易宸璟先变了脸色,几乎是把右丞相踹出寝宫的,一时间在宫中传为笑柄。

    遥皇要人照顾,敬妃灵前也少不了人,通过战廷和玉澈间接商量后,白绮歌和易宸璟兵分两路各司其职,前者作为嫡媳在敛尘轩为敬妃守灵,易宸璟则陪在遥皇身边并代理朝政,两人均是忙得吃不香睡不好,第三日出灵前再度相见,齐齐望着对方眼神发楞。

    都瘦了,憔悴了,眼眶深陷,脸色蜡黄,眼里的血丝全部是过度劳累残忍刻下的痕迹。

    一样的忧愁,一样的心疼。

    “玉澈,去给殿下煮碗鸡笋粥来,清淡着些。”白绮歌一边利落吩咐玉澈,一边掏出汗巾去擦易宸璟下颌,“你是批折子时睡着了么,怎么墨都涂画到脸上了?赶紧回房洗洗,等下让人看了少不得要被笑话。”

    用力擦去墨渍的手忽地被抓住,深邃如潭的漆黑眼眸紧盯着白绮歌瘦削脸颊,看了半天才放开手,眼里是一闪而过的酸楚:“离出灵还有一个时辰,你现在立刻回房间去睡会儿,到时间我会让战廷去叫你。”

    “我不累,等这边忙完再说吧。”

    “那跟我一起吃些粥——什么都别说,让你干什么照做就是。”

    两个人一唱一和大眼瞪小眼,旁边傅楚摇头轻笑,推了推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劝阻的战廷:“战大哥,别看了,他们两个没事。”

    “没事吗?殿下好多天没和皇子妃说话了……”战廷挠头,表情颇有些纠结,“听玉澈说他们两个在闹别扭,你看他们吵来吵去的,以前根本不会这样。”

    傅楚神思一晃,微微发愣。

    连玉澈都看出这两个人关系不太对劲了吗?果然,敬妃的事对他们来说是一道坎,如果不能解开对方心结的话,这对儿龙凤怕是没办法向所有人期望那样鼓瑟和鸣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人并不至分道扬镳的地步,他们还关心着对方、心疼着对方,看见彼此的疲惫耗竭都会放下那些暗藏心底的隔阂,这样就够了。

    少年睿智的眼眸里燃起一线光泽,唇角轻漾,走近跟前笑得干净无邪:“殿下和白姐姐都别吵了,这里有我和战大哥暂且维持,你们两个赶紧去休息休息进些食水,这幅模样被荔儿和叶子看到会吓坏的。”

    “有那么严重?”易宸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明显感觉到比以前瘪下很多,不等别人惊讶自己先吓了一跳——胡子拉碴的,想来定是狼狈邋遢、不堪入目,也难怪白绮歌见他后二话不说就让玉澈去煮粥,连二人之间僵局都不顾了。

    有傅楚在任何事都不必操心,易宸璟双手摁着额角点点头,转身看向白绮歌时却不像刚才那样干脆:“你……一起去么?”

    “我早上吃过东西,等下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好。你先回房吧,玉澈做好粥会给你送去的。”

    意料之外,白绮歌没有应允易宸璟的邀约。

    遥国丧事繁琐多礼,出灵这天至少要忙碌到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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