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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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天下- 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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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美的幻象也要被惨烈咳声击碎,偶遂良不忍去看沈君放唇角那抹血丝,迟疑少顷,低低叹了一声:“我亲自送殿下去昭国,确保殿下安全后再回来。还得劳烦敬妃娘娘向皇上说一声,擅离职守之罪,末将回来后自会主动领受。”

    去往昭国路途遥远,来去少说也要两个月,在沈君放退出朝政大局的情况下,易怀宇能够忍受两月没有偶遂良辅佐么?苏诗韵和沈君放都有些惊讶意外,向偶遂良看去,那张饱经风霜仍不显衰老,唯独疲惫深刻的脸上波澜不惊。

    “这是我该做的——竭尽所能,减少一件可能让陛下后悔的事。”

    有偶遂良同行保护,苏诗韵多少能放心一些,虽然仍在悲伤与儿子分离一事,却也知道这是不可逆转的结局。撑起笑容目送易宸璟所乘马车离开,直到再看不见车轮卷起的沙尘,苏诗韵这才敢哭出声音,无力地跪在地上。

    孩子被剥夺,自己又要如冷宫与冷清为伴,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尽头,这就是她苦苦等待多年得来的结果吗?

    原来,这就是天下大势中微不足道的感情。

    那段日子过得特别快,敛尘轩变成无人问津的冷宫后,苏诗韵终日烧香拜佛跪坐案前,易怀宇几次悄悄登门都被她漠然无视,只能远远看着她的侧影,呢喃着低呼温暖名字,而苏诗韵回应给他的往往是孤落背影,又或者是刻板平淡的诵经声。

    如果真有佛祖,又怎会看不见人间善男信女悲凉凄苦?

    易怀宇如此问从昭国归来的偶遂良,换来一声淡而无味的笑,以及黯然目光。

    “敬妃娘娘和皇后选择陛下那时起就不再是无罪的人了,所有为陛下争来天下的人,哪个没有背负血染河山的罪孽?也许如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上苍最残忍的报复。”

    “报复么……”易怀宇喃喃自语,忽又想起仍在冷宫之中,已经许久不曾见面的那人。

    那夜易怀宇去了浣清宫,司马荼兰视他如空气,与易宸煜交谈也好、吩咐玉枝做事也罢,总之全然不把易怀宇的出现放在眼中。起初易怀宇并不怒火,他对司马荼兰有愧疚亦有思恋,直至看到司马荼兰卧房妆奁上被细心擦拭的玉佩时才勃然大怒,踢翻桌椅拂袖而去。

    被司马荼兰当做宝贝珍藏的东西,来自沈君放。

    事实上那枚玉佩并非司马荼兰想要保管的,而是易宸煜。对沈君放尊敬仰慕不仅仅是七皇子易宸璟,自某日起突然开始装呆扮笨的太子易宸煜也一样,只不过所有皇子中他是最不能去见沈君放的一个。有时候太过想念,易宸煜便拿出那枚玉佩,反复想着司马荼兰对他说的还在襁褓时的故事,想着想着就会开心些,默默期盼有一天英明的父皇会开恩,许他再见见国师叔叔,又或者干脆重新任沈君放为国师,如那些最幸福的时光一般。

    当然了,那只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司马荼兰没有解释玉佩的事情,对易怀宇心灰意冷的她懒得去辩解,反正只要司马原平安无事,她也就没有其他需要担心的了。

    大概是时间拖得太久让所有人都忘记还有些事情掌控在易怀宇手中吧,就在司马荼兰打算从此独守冷宫与易怀宇再不交流时,大遥皇帝突如其来的圣旨又一次摆在面前。

    “娘娘,皇上已经下旨,明日早晨就派人送沈国师离开……沈国师的病越来越重,怕是要不行了……”玉枝红着眼眶把圣旨转达给司马荼兰那一刹,司马荼兰脸色瞬息惨白。

    她本以为易怀宇已经忘记,至少不再怪罪无辜的沈君放,却想不到,一切尚未结束。

江山故曲part。89

    “来人,来人!快来人!”

    暮色笼罩的御书房传来连声惊恐高呼,闻声,陶世海急急忙忙跑进,却见易怀宇坐在椅中满头大汗,其他并无不妥。

    “皇上,皇上可是做恶梦了?没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皇上您看,都好好的……”陶世海掏出柔软的金色汗巾为易怀宇擦拭额头,易怀宇惊慌四顾,过了好半天才安定下来。

    在御书房批奏折时睡过去已经习以为常,可做恶梦这还是第一次。事实上易怀宇的过度操劳让他很久不知道做梦是什么滋味了,也不知怎么,偏偏小憩的这会儿被噩梦缠绕,且那梦境逼真异常,仿若身临其境。

    揉着剧烈疼痛的额角,易怀宇痛苦低吟:“朕看见……朕看见君放满身是血……”

    “皇上,沈国师好好在房中歇息呢,奴才片刻前才叫人去看过。”陶世海倒杯茶躬身递到易怀宇手中,使了个眼色让一同进来的小太监和侍卫都退下,这才回头低声道,“太医说沈国师状况不太好。太医馆里都三日夜没熄灯了,可沈国师是积劳成疾,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只能看天意了。”

    “天意……天意还不许朕当皇帝呢,朕不是仍旧坐上了皇位?朕不想听什么故弄玄虚的话,让那些庸医给朕个结果,若是治不好,这宫里也用不着他们一群废物了!”哗啦啦一阵杂乱声响,书案上笔墨纸砚连着看完、未看完的奏折通通被推到地上。

    易怀宇的火气有些莫名其妙,且是突如其来的,陶世海连声应着,依旧躬身伺立一旁。

    这宫里真正能懂易怀宇的人不多,许是只有偶遂良一个了,偏偏偶遂良越发不愿进宫与他说话,只会沉默地听他发号施令,而后尽忠职守完成任务。易怀宇知道,就连对他最忠心耿耿的人,也在埋怨他对苏诗韵、司马荼兰以及沈君放的亏欠。

    “车马已经备好了么?”年纪越大,易怀宇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前一刻还咆哮怒喝,转眼间又恢复冷定淡漠。

    陶世海点头,面上有些犹豫:“车马早已备好,就等明天载着沈国师离开。皇上,奴才有句话本不该问,可憋在心里怪难受的,不知皇上……”

    “说。”易怀宇烦躁甩手。

    陶世海深吸口气,小心翼翼轻问:“皇上私下里求医问药,千方百计想要治好沈国师,为此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为何不把这些事都告诉皇后娘娘和偶将军?外边都说皇上摒弃良才不顾,甚至把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一事也关联起来,皇上是不是解释一些更好?”

    “解释什么?跟谁解释?告诉皇后朕本就不打算杀沈君放,是他自己终日胡思乱想生生把自己憋出病的么?”易怀宇冷着脸,嘭地放下茶杯,“他们明知道朕舍不得任何一个贤才,更该知道朕的脸面几乎被他们两个丢尽了,还期望朕怎么做?让他们名正言顺在一起?君放的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如今唯一期盼也就是他能远离是非之地,找一处无忧场所安心调养,若是他能痊愈,朕倒宁愿背负各种骂名。”

    “可皇上就不觉得委屈么?连偶将军都……”

    易怀宇哑然失笑。

    最苦的苦笑。

    那年设计去掉姚俊贤时,偶遂良曾对他说,戏要演好不被人戳破,就得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蒙骗过去。许多年过去,当他领悟这道理并上演一出好戏时,果然,偶遂良这个离他最近的人也被欺骗了。

    易怀宇明白,沈君放的病根在于司马荼兰与他之间的选择,感情与忠诚,这两样无法砍断的束缚将沈君放死死缠绕,挣扎不得脱。

    当然,他也是恼怒气愤过的,对司马荼兰与沈君放之间的关系感到怒不可遏,认为这是他们最卑劣的背叛行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怒火里的妒意慢慢弥散,当他回头看所做过的事才蓦然发现,那两人其实比他更痛苦,更加无可选择。

    在沈君放面前处处炫耀自己有个聪慧皇后的是他,冷落司马荼兰任由她哀伤的是他,让两个人相遇并因此有所交集的是他,给了沈君放机会,让冷寂中的司马荼兰感受到温暖温柔的人,依旧是他。

    “朕以为荼儿最是冷硬倔强,即便没有朕也会一切如故,朕却忘了,她也是个需要人关心的女人……”

    沙哑模糊的声音在御书房低低响起,陶世海没有听清易怀宇在说什么,稍稍凑近些想要听个真切,易怀宇却闭了嘴不再说话,直等到屋外传来慌张报信。

    “皇上,皇后娘娘不顾禁令非要去看沈国师,奴才们实在拦不住了!”

    果然,她宁可违逆他的旨意也要去看沈君放吗?

    易怀宇闭上眼,许久,幽幽一声长叹。

    “陶世海,都按朕吩咐的做好了么?”

    陶世海一凛,深深垂首:“已经安排妥当。皇上……委屈皇上了。”

    暮色降下,月色西起,沈君放居住的某处偏殿里,司马荼兰呆愣而立。

    该有人安静卧床的屋子中空无一人,床榻是干净整齐的,原本摆满书籍笔墨的书案空空荡荡,轻轻唤了一声,只有自己苍凉嗓音回荡。

    “沈国师呢……”司马荼兰脸色蓦地惨白,跌跌撞撞向后退了数步,若非玉枝搀扶,只怕早已跌倒在地。

    “快说,沈国师呢?不是说明早才离开吗?人去哪里了?”玉枝也耐不住脾气冲管事的小太监怒喝。

    小太监扑通跪倒,连连磕头:“娘娘恕罪,沈国师今日早些时候就被皇上带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奴才真的不知道啊!”

    “为什么要带走他?”胸口一阵冰凉让司马荼兰接连涌出许多可怕推测,紧抓住玉枝的手微微颤抖。

    “为了不让你见他。”

    身后,忽然出现的易怀宇负手而立,眉宇间漠然冰冷,仍是她认定的那种无情残酷。

    易怀宇只一个眼神便令得旁人战战兢兢退出房间,慢慢踱步到司马荼兰身前,也不与她对视,只淡淡看着空荡床榻,语气波澜不惊。

    “朕不会给你们一错再错的机会,既然你们之间清清白白,那么这最后一面,不见也无所谓。”

江山故曲part。90

    “易怀宇,你还有没有人性?!”

    意料之内,司马荼兰勃然大怒。

    易怀宇既不反驳也不显露丝毫愧疚之情,抬脚踢上房门,与愤怒的司马荼兰仅半步之遥。

    “你们两个背叛了朕的信任,朕还要给你们机会再续旧情,让整个前朝后宫看朕的笑话么?司马荼兰,你以为是谁给你资格在这里直呼朕的名字、疯妇一般大呼小叫的?让你活着,已经是朕的极大恩惠。”

    “恩惠?恩惠就是你不停伤害我的家人,不停让我成为后宫笑柄吗?”司马荼兰怒极反笑,冰冷流淌的目光不掩厌恨,“易怀宇,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司马家和姚家,你能拿得下这皇位吗?如果没有沈君放多年辅佐,你能放心撒手去征战天下吗?为你付出最多的人却是被你伤害最深的人,你才该想想,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说背叛二字!”

    易怀宇僵立,冷俊面容一阵铁青一阵灰白,过了许久才恢复刻意保持的平静神色:“有没有资格,朕说了算。”

    “那我今天要是不给你这个资格,偏不肯由你说了算呢?”司马荼兰冷笑,微挑凤眸里一片寒意凛然。

    “你什么意思?”易怀宇反问,隐有不祥预感。

    一道寒光蓦地闪过,藏在司马荼兰广袖之中的小巧匕首暴露在易怀宇面前,锋利雪刃无情直指:“我要去见他,谁也别想拦着,你若执意阻止,最终只能从你死我亡中选择一个。”

    易怀宇良久沉默,而后淡淡抬眸:“这就是你的方式?根本就是愚蠢之极的匹夫之勇。”

    “纵是匹夫之勇又如何?能博得一刻自由,远好过被你囚禁永生永世。”凛冽语气漫上一抹悲哀,司马荼兰慢慢移向门口,决然表情竟让易怀宇隐隐心凉,“易怀宇,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就是遇见你,相信你是我命中注定之人。”

    易怀宇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一声声,空洞悲切。

    犹记当年春风飘絮,她在阳光下回眸浅笑,自信骄傲,带着无人可以比拟的绝代风华。而今时光匆匆,她容颜几乎未变,却丢了那份不为任何人动摇的孤傲之心,这一切,都因一段不该存在的孽缘。

    即便明知如此,易怀宇仍不愿将之斩断,如今他还拥有的,真的不多了。

    “你想去见沈君放,可以,反正于你而言,司马原的性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吧?”

    闭着眼说出世上最残酷、最冷漠的话,哪怕知道这样的无耻威胁会让司马荼兰心如死灰,易怀宇仍然没有止住的打算——或者该说,他就是要让司马荼兰恨他、怨他。

    果不其然,那句话让司马荼兰浑身一颤,将要跨出门槛的脚步猛然顿住。

    司马原,司马荼兰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这样的重量还不够与沈君放相比吗?眼睁睁看着司马荼兰的表情从愤怒变为惊诧再变为绝望,易怀宇知道,他的目的达成了,司马荼兰会按照他想看到的结果留在这里,放弃与沈君放最后见面的机会。

    匕首掉落地面发出清脆响声,就着那声响,易怀宇靠近司马荼兰,指尖划过她越来越瘦的脸庞。

    “司马原兵败被俘,身负指挥不力之罪、通敌叛国之嫌,朕会压下众臣进谏保他性命并既往不咎,而朕想要的,你知道是什么。”

    司马荼兰紧绷双肩传来细细颤抖,易怀宇伸手揽住那双肩膀,交错在背后的手掌轻覆于单薄脊背上。司马荼兰没有挣扎,这让他不禁想再搂紧一些,让自己的味道印在冷傲倔强的身子上,然而他明白,终此一生,司马荼兰再不会想与他有任何关系。

    于是本该充满柔情的手指变得冷硬,死死钳住尖削下颌。

    “回到你的宫殿吧,本本分分,做一辈子大遥皇后。”

    司马荼兰无声无息转身,眸子里最让易怀宇欣赏的锐气光泽消失无踪,黯淡得如冬雪残阳,失魂落魄离去的踉跄步伐带着将死未死之感,行尸走肉般,了无生气。

    “荼儿。”

    易怀宇忍不住喊了一声,只在心里。

    阳光枯燥得满是灰尘,骤起的西风萧索寥落,穿行在偌大空荡的皇宫里无处落脚。司马荼兰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浣清宫的,头脑里的麻木让她几乎忘了一切,直到看见妆奁上安静躺着的那块玉佩。

    那玉佩的主人风华不逊于此,少年傲物,天纵奇才,偏有着温柔风骨、偏执忠心,若是在她未对易怀宇动情之时相遇,也许如今会是另一番结局?

    可他,终归要回到没有俗世纷争的天界仙境了。

    细碎低微的啜泣传到屋外玉枝耳中,玉枝一时恍然,她从未见过心比天高而又骄傲强势的大遥皇后哭过,那哭声也不知夹杂了多少心酸思绪,凄清得让人心碎。也因此,玉枝猜得到,无论是国师沈君放还是仅存一点期盼的皇后司马荼兰,两个人恐怕都活不长久了——沈君放是真的死,而司马荼兰,自此身活心死。

    送沈君放离开的马车比一般马车要宽大,里面火炉软榻极尽奢华,护送的人也是禁卫营精挑细选的可靠高手。

    如七皇子易宸璟离开时一样,作为皇帝的易怀宇并没有出现在众人眼中,倒是偶遂良的身影有些刺眼——沈君放被迫辞官返乡的原因,流言中除了说他与皇后或有私情外,也有关于偶遂良嫉妒排挤贤才一说。

    当然,身在事中的人是不会相信的。

    “多谢偶将军相送。君放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之一,便是没能与偶将军成为知己至交,得一机会把酒言欢。”马车里半卧的沈君放露出干净笑容,干裂的唇扯出几丝血痕。

    偶遂良摇摇头,也不说话,只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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