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打架,可以保护自己,不是吗?”苏不弃缓和下语气,向弟弟伸出手,“瑾琰,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任性。”
十一岁的苏瑾琰完全没意识到苏不弃的话有什么不妥,在他们看来,经历过风风雨雨、从生与死中闯出血路的他们,早就与小孩子三个字无关。
争吵没有结果,打人的事也不了了之,许多年后苏瑾琰仍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一直想要找机会问苏不弃,当他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他的哥哥,他唯一的亲人,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伤心。
“哥,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
那是干干净净的苏瑾琰最后一次叫苏不弃,哥。
在那之后第三日,苏不弃于遥国帝都行走时被当时最得势的太监看中,因着那双神秘的碧色眼眸,父子一行四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朝廷钦犯”,而围观的百姓都明白,实际上那太监不过是想要个绝色玩物罢了。
娈童这种事,在当时的遥国十分盛行。
封无疆拔出剑砍杀足有十余个遥国士兵,而后带着三个孩子没命奔逃,在某处破庙藏了一天一夜后,封无疆忽然做出可怕决定。
“这是潜入遥国内部的好机会,要杀遥皇,要为我夏安族报仇,要实现复国大业,你必须学会忍辱负重,等待时机。”
那番话是封无疆对苏不弃说的,苏不弃想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拉住封无疆默默点头,转身想要自投罗网时,却发现苏瑾琰不知所踪。
同一天,遥国皇宫里出现一位姿容绝美的异族少年,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嘴角却带着令人读不懂的寂然笑容。
瑾琰·谨惜君言(下)
在遇到易宸璟之前,保护苏不弃是苏瑾琰活着的唯一理由。
苏瑾琰一直说不清易宸璟对他而言是个怎样的存在,恩人,还是什么?只记得十四岁那年易宸璟漠然话语和表情让他恍然大悟,原来活着未必非要那么痛苦,有时候,也该考虑考虑自己。
在宫里的那些年很痛苦,比死更令苏瑾琰绝望,当他被五皇子易宸暄从太监脚下带走,转眼被灌毒丢到冰冷的床榻上时,从未有过的屈辱几乎将他击垮,险些拔出短剑割断自己的喉咙。
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他很害怕,害怕他死后哥哥会被送来接替他的任务。
若是那样,他就算死也不得安宁。
在那夜过后苏瑾琰有了做恶梦的糟糕症状,梦里总是漫天血光,有个相貌俊美却阴鸷的男人看着他冷笑,他的身上一丝不挂,道道伤痕狰狞可怖,而苏不弃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前面,平静地看着他,而后默默转身离去。
哥,哥,你等等我,哥……
梦里的他仿佛回到幼年时,可以毫无顾忌地哭,可以伸出手去抓哥哥的衣袖,然而醒来时除了一声冷汗外什么都没有。
就在遇到易宸璟后不久,苏瑾琰因为拒绝易宸暄的恶心索取被打了个半死,醒来睁开眼,有人忙忙碌碌帮他清理伤口,他皱眉,冷漠呵斥,却换来帮他的女子回眸浅笑。
事实上苏瑾琰从没有对女人抱存过任何想法,他知道自己有更重的任务在身,也明白自己肮脏丑陋,配不上任何人。怪的是,那女人偏偏喜欢往他身边靠拢,不管他怎么表现出厌恶都没用,自那日帮他清理过伤口后,时常来为他送饭、擦药就成了那女子的习惯之一。
“你又不是铁打的,软一些不行吗?殿下最讨厌别人违逆他,你却总是故意惹他生气,弄一身伤,疼得不还是自己?”
“与你无关。”
“那我总不能看着你伤成这样没人管吧?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么?我叫——”
“滚。”
遥阖殿被苏瑾琰冷冷骂哭过的宫女不在少数,那女人却是唯一一个让苏瑾琰感到有些愧疚的,作为报答,苏瑾琰默默做了个决定。
记住她的名字,浅兮。
浅兮是戚夫人的贴身侍女,人很机灵,就是太过固执。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像遥阖殿其他宫女那样远离苏瑾琰,在每一次苏瑾琰受伤后她都会出现,但极少再与苏瑾琰说话,苏瑾琰也不会主动与她说些什么,她帮忙,他便接受。
这种简简单单的关系不是很好么?至少苏瑾琰如此认为。
沉默时的浅兮很温柔,有种别样的恬淡静美,笑起来左边脸颊一个很浅的小酒窝,右边没有。苏瑾琰经常会趁她不不注意观察片刻,可当她抬起头时他又立刻收回目光,一身冷漠气息如同对待陌生人一样。
十六岁时,苏瑾琰已经是易宸暄训练有素的心腹,凭借那张远胜女子的精致面容他爬上过许多嫔妃的床榻,其中也包括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尉迟怜蓉。不过苏瑾琰并不以此为荣,有些时候他反倒会怨恨这张脸,如果没有异族血脉与绝美容颜,那么他根本不必过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浅兮问过苏瑾琰的身世,毫无疑问,苏瑾琰不会回答,浅兮似乎也没有抱着他会回答的打算,只是那夜看着苏瑾琰背上新添伤痕,浅兮抱着他哭了许久。
以苏瑾琰的性格自然不会去追问原因,那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提醒易宸璟要小心易宸暄,当他回过神时,浅兮已经靠在他怀里安静睡去,白皙脸庞上还挂着泪痕。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会为他哭泣,这对苏瑾琰来说是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在第二天早晨朝阳初起时安慰自己,说,冲动之下在浅兮额上留下的轻轻一吻,不过是为了感谢而已。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拥有感情呢?
醒来后的浅兮脸红到耳根,匆匆忙忙自苏瑾琰怀中爬起,依旧如往常一样沉默着,只是那一整天她都有些魂不守舍,时常发呆露出笨拙笑容,戚夫人问她,她只是笑,红颊温柔。
那天苏瑾琰意外地对易宸暄十分顺从,因此换来在某些见不得人之事结束后短暂的自由时间,讨厌喧闹的他主动出宫走了一趟,买了一盒颜色很淡的胭脂,还有一支价格不菲却十分雅致的银钗。
浅兮的皮肤很白,带上银底嵌着松绿色的发钗应该会很好看——这,也算是谢礼吧。
易宸暄说从没见过苏瑾琰笑过,遥阖殿的其他人也一样,但是那一天戚夫人极其幸运地见到了苏瑾琰一瞬惊艳至天地失色的淡笑,只可惜,那笑容还未来得及保存于脑海就飞快消散。
“瑾琰……浅兮她……她被殿下带走了……”
胭脂翻洒,银钗委地,衣袂翻卷间,只留下苏瑾琰慌张离去的残影。
“我说过,你是我的玩物,谁若不经我允许碰了你须得砍掉双手、挖去双眼再斩断双腿。你知道我从不开玩笑,可偏偏有人不知死活来考验我的耐性,瑾琰,你说,这人我该放过么?”
承载着无数次屈辱噩梦的房间内,易宸暄负手冷笑,扬手丢过一粒丹药。
“吃了它,或许我会考虑放过那贱人。”
苏瑾琰很清楚易宸暄给他的是什么,那些年他耳濡目染,对易宸暄制毒用毒的手段再了解不过,也知道他掌中药丸是所有折磨人的毒药中最可怖的一种,一旦服下,此世就只能服从易宸暄以换取暂时解药,否则便会以极度残忍的方式,受尽折磨,慢慢死去。
尽管知道,他还是毅然服下。
再之后苏瑾琰就没见过浅兮。
大概在他的身子快被毒药服饰殆尽的前几年,苏瑾琰终于摆明立场彻底投奔易宸璟,虽然易宸璟对他从不信任,但他并不在乎,仍然竭尽全力周旋于夏安遗族与大遥之间,周旋在封无疆等人和易宸璟之间。
直到最后,剧毒无可抑制,将他的身体彻底摧毁。
“哥,把我葬在那边山上,墓碑向着帝都,我要亲眼看他君临天下——这是我唯一愿望。”
苏瑾琰的死悄然无声,直到四个月后易宸璟才得知消息,刚刚继承大统的遥国新帝亲自到他墓前拜祭,低头沉默许久,走之前只说了四个字。
谢谢,睡吧。
那是遥历纪和二年初的事情。
遥历四年,苏不弃从遥远的异乡赶到昭国,到苏瑾琰的墓前赴一个神秘人的书信约见,到地方时,只见大雨洗刷着孤寂墓碑,墓碑前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是香气已经散尽的脂粉盒,另一个,是镶嵌着昂贵绿松石的银钗。
苏不弃没有和约他来此的人交谈,匆匆见了那人一面后,苏不弃将破旧油纸伞轻轻放在那人肩头,独自离去。
剩下的就只有靠坐墓碑后面闭眼安睡的女子,皮肤白皙,左脸浅淡酒窝因着笑容微微露出,一手放在冰冷的墓碑上,一手垂在锋利匕首边,腕上流出的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悠悠流向山下。
苏不弃走时,女子的尸骨早已冰冷。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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