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澈努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冻得发紫的嘴唇不停颤抖,只能死死攥住易宸璟衣角不停掉眼泪。从徽禧居到书房的一路上她几乎是爬过来的,本就无力的双腿在严寒之中愈发麻木,若不是有要救白绮歌的信念撑着,这会儿大概已经冻死半路上了。
缓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玉澈才能勉强开口,沙哑嗓音粗糙焦急:“救小姐……快去、快去花园……被侍女带走去了花园……是五皇子……”
玉澈的话不亚于惊天巨雷,易宸璟愣了好一会儿才拼凑出玉澈想要表达的内容,双眸一紧,手掌不由自主攥成拳。
如今他与易宸暄的兄弟关系仅维系在表面上,私下里你知我我懂你,都把对方视为太子一派外最大敌手,而老谋深算的易宸暄更是早早就将白绮歌当作下手目标,即便在暴露野心后仍带给她无数威胁,如果白绮歌落在他手里,后果只会比想象的更加可怕。
“她被带去哪个花园了?是御花园还是哪个?”用力摇着面色惨白的玉澈,易宸璟所有急躁都写在脸上。
“她们没说……”玉澈痛苦地摇头。那侍女只说让白绮歌跟她走但没说明是哪个花园,这时想起来玉澈才发觉自己漏掉了最重要信息,心里一急,抽泣变成了痛哭:“殿下救救小姐……求殿下救救小姐……”
恶狠狠吸口气,易宸璟一拳捶在木榻上,眼中冰冷与怒火交缠,二话不说离开书房直奔战廷住处行去。
就算玉澈不楚楚可怜地哀求他也会救白绮歌,这点毋庸置疑,抛开皇子妃身份不谈,对他而言白绮歌就相当于与战廷同等重要的心腹,一文一武,左膀右臂,少了谁都不行。他的目标是整个中州,是社稷江山,想要凭一个人的智慧与蛮力夺取天下是不够的,白绮歌的细腻敏锐恰恰能弥补他的武断,所以……
所以,他需要她,需要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白绮歌。
这一夜注定不会太平,白绮歌自然不知道敛尘轩内有人心急如焚更胜于她,沉默地跟在行色匆匆的侍女身后飞快走着,直到最偏僻的皇宫东北角花园。
“这里离敛尘轩和遥阖殿都很远,戚夫人怎么选在这里见面?”越走白绮歌心里疑惑越大,看前面侍女的眼神也越来越警惕。白天才与戚夫人和锦昭仪见过面,那时还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样,大半夜的,戚夫人为什么要背着易宸暄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而不是直接到徽禧居找她?是害怕被易宸暄手下发现,是不想给她带来麻烦,还是另有隐情?
小侍女显得很不耐烦,答话时连头都不回一下随口敷衍:“快了快了,夫人就在花园湖边等着。”
白绮歌不再吭声,暗中后悔没有将短剑带来防身——冲动劲一过冷静许多,她忽然想到,戚夫人的侍女不也是易宸暄的下人吗?可是,那长命锁又确是戚夫人的无疑,给孩子准备的东西戚夫人绝不会交给易宸暄,甚至连知道都不可能让他知道。说是易宸暄派人假冒戚夫人名义骗她出来也有许多地方说不过去,一来他不会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对白绮歌下手,那样做会激怒易宸璟,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二来易宸暄手下还有苏瑾琰,即便是失去理智毫无原因就是想杀她,那也不会选择如此麻烦的方式。
正思虑着,前面小侍女突然停下脚步,回身遥遥指向湖边:“皇子妃可看见那只船了?夫人就在里面等您,奴婢不便太靠近,请皇子妃独自过去吧。”
朝着湖边望去,深沉夜色中一团黑影微微摇晃,细听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果然有船停在岸边。这湖叫莺月湖,是宫中唯一一处温泉,也算得上处奇景,森寒冬日只有这里才可见流水孱孱,波光荡漾。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是谁,既然来了总该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白绮歌迟疑片刻后决定一探究竟,横下心向小船走去,由于太过专注于那条船,竟然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小侍女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踏上摇摇晃晃的观景小船,船舱布帘后透出几缕温和烛光,白绮歌轻轻撩开布帘向里面看,而里面的人听见有人踏上船也抬头看来,四目交接,异口同声发出惊呼。
“皇子妃?”
“太子殿下?”
在船舱里坐着的哪是什么戚夫人,分明就是与她传出不实绯闻的大遥太子,易宸煜。
什么都不必说,毫无疑问,这是又被人算计了。倒吸口凉气快步退出船舱,白绮歌抱着侥幸心理想趁还没有人发现赶紧离开,这两天和太子之间的可笑谣言传得正火热,深更半夜不在宫中休息跑到僻静的湖边单独见面,要是被人发现必然大大增加谣言可信性,那时无论是太子还是她,抑或是易宸璟的处境都将相当尴尬不利。
“皇子妃怎么在这里?”太子不擅权谋,对勾心斗角的陷害设计也没什么眼力,见白绮歌刚出现就要走大感困惑,居然起身追出船舱一把拉住白绮歌,“是锦簇让你来的?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吗,怎么没亲自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身体不舒服?”
罗里罗嗦一堆,也不想想现在是多紧迫的境地。话多的男人本就不讨白绮歌喜欢,这会儿火烧眉毛了太子还在那里唠叨个没完没了,白绮歌真想一拳打过去让太子睡上一天一夜,至少别再拦着她去路。
当然,她不能这么做,那是找死。
甩开太子的手,白绮歌竭力保持平和低道:“今晚的事有人在后面捣鬼,详情日后我再向太子殿下说明,现在最早要紧的是离开这里,殿下也不想被人发现大半夜与其他女子私会吧?”
“是锦簇派人传信让我在这里等她的啊,她怎么没有来?”太子仍不甘心,迷茫表情中隐有几丝孩子一般的固执。
“那你自己在这里等好了,我要回去。”
没时间再拖拖拉拉等陷阱出现,白绮歌情急之下连敬称都忘了用,一心只想着尽早离开,然而天罗地网又岂是她说躲就躲得开的?不等踏上岸,几十丈外的回廊内亮起片片火光,凌乱脚步伴随十余人影惊破夜色,毫不意外地出现在白绮歌与太子面前。
高挑眼角满含傲慢敌意,红艳双唇抿出嘲讽笑容,一身华丽妃袍标志着正二品高居人上的显赫身份,带着一队宫女太监以及护卫闯入视线的,正是曾经差点儿要了白绮歌性命的谨妃。
“呦,这是闹的哪一出?可真教我意外了。”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谨妃露出极其惊讶的表情,那双狭长而明亮的眼眸却难掩得意之色,“我听下人密报说后宫之中有人苟且私通,这几天正没日没夜到处严查,竟不想凑巧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太子殿下,皇子妃,今夜之事二位可有何解释?”
白绮歌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向周围细细打量,只可惜什么都没发现,领路的小侍女也在意料之中再寻不见踪影。
能回答什么呢,告诉谨妃自己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为的就是给谨妃提供机会“撞破”她与太子秘密见面?还是更直白些告诉众人一切都是陷阱,是有人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想要借此撼动太子之位,顺便再把她这个眼中钉拔出?
面无表情低下头,指甲掐着掌心皮肉带来丝丝疼痛,白绮歌咬着牙,怒意悔意一同涌上心头。
这一步棋,她又输了。
第082章 湖中惊魂
眼前阵势让太子不知所措,本来他是接到陌生宫女拿着锦昭仪信物传话才在船上等着的,没想到等来的人却是白绮歌,更没想到,掌管六宫刑罚的谨妃会紧随出现。
“谨妃娘娘误会了,我与皇子妃只是巧遇。”太子慌忙解释着,旁边白绮歌无奈摇头。
被人施计骗到这里,谨妃又马上冒出来“捉奸”,这些足以证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陷阱了,大概所有皇子中也只有醉心享乐的太子会看不明白。面不改色走到谨妃面前,白绮歌矮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此事另有内情,恳请谨妃代为通报,绮歌有话要亲自禀明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母仪天下,每天要忙的事多得很,哪有时间见你?”谨妃冷笑,丝毫不给白绮歌转圜机会,“再说了,今天在场的都不是瞎子,有没有内情不是凭你红口白牙就能定夺的,天大的事不是还有七皇子吗,你出面算怎么回事?皇子妃深夜与太子私会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竟然还理直气壮要求见皇后娘娘,是你眼里没有我这个谨妃,还是觉得自己地位高到足以凌驾后宫了?!”
谨妃越说声音越高,言辞也越来越凌厉,白绮歌不禁暗叹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她只不过想直接面见皇后避开谨妃暗害而已,几句话就被谨妃扣上大逆不道罪名,这番扭曲原意的本领着实令人叹服。然而白绮歌更明白身在网中绝不能坐以待毙,既然有人精心准备下这台戏,那么必然也为她准备好了之后的发展和结局,无论是易宸暄还是左丞相,凡是想要冲击太子与易宸璟势力的人都会将这件事作为大好契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本宫自是不敢有所怠慢,还请回东宫等候消息;皇子妃属六宫之人,奖惩刑罚皆由本宫决断,少不得要跟本宫走上一趟了。来人,扶好皇子妃,小心路滑摔着。”阴阳怪气笑了一声,谨妃挥手命宫嫔押住白绮歌。
“放肆!”一直被忽略的太子忽地挡在白绮歌面前,表情里也有了几许怒意,“皇子妃岂是你们这些下人能碰的?都给我退下!”迎着谨妃不善目光,太子高声道:“谨妃娘娘整肃六宫风气并无过错,可是也需弄清是非黑白才行。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无意中遇见皇子妃说几句话罢了,这就能断定有什么苟且之事吗?谨妃是不是太过敏感了?”
众皇子中性格最温和的就是太子,谨妃根本不惧他如何发火,笑着拿捏腔调道:“有没有问题查过才知道,总不能发现有异却假装不见。太子殿下莫怪,本宫这双眼里揉不得沙子后宫人尽皆知,今晚之事事关重大,不只牵系东宫与敛尘轩两处名誉,传出去更会有损皇上颜面,马虎不得。太子殿下应早些回宫才是,都这么晚了,也不知太子妃是不是等得心急。”
一提到太子妃,太子易宸煜立刻蔫了下去。宫中谁不知道太子性格软弱且惧内?有尉迟怜蓉在,太子就是个活在阴影中的可怜空壳。
最后阻碍也陷入沉默,谨妃大感快意,手一挥,两个宫嫔一左一右扣住白绮歌肩头,表情动作不像下人,倒像极了押解囚犯的官兵。白绮歌没有反抗也不敢反抗,她现在是身在弥天大网之中被人搬来调去的棋子,而谨妃是代表六宫刑罚之人,反抗谨妃就是抗旨,这般大罪算到她身上充其量是个死罪,可是若波及到易宸璟的话……
韬光养晦三年之久,绝不能让他的大业因她而停滞。
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谨妃并没有抓住确实证据能证明她与太子私通,总还是有希望在。人只要有活下去的强烈**总会绝处逢生,白绮歌这样相信着。
事到如今也什么可说的了,太子心有顾及不能做太多,看着白绮歌被带走也只能叹息一声摇摇头,垂头丧气转身往回走,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嗵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几声惊呼。诧异回头,只见一众宫女太监围在湖边指指点点,唯独找不见白绮歌身影。
心头一紧,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人群,却不料刚到一半便被几个侍卫拦住。
“湖边危险,殿下不可靠近!”
“还不快救人!快去救皇子妃!”被厉声叱责的护卫无动于衷,仍死死拦着太子不肯让他通行,易宸煜远远看去,见三个小太监扑通扑通跳了下去方才稍感心安。
他却不知,那两个小太监并非救人性命,而是想要索命。
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既在白绮歌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猜到谨妃恨不得她出什么意外死无对证,没猜到她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脚。原本押着她的两个宫嫔在经过湖边时忽然发力把她往湖里推去,没有防备的白绮歌脚下一闪直直落入湖中,立刻呛了两三口水。这还不算,当她反应过来拼命划动手脚想要游回湖边时,跳下水的三个小太监包围过来,一个扯住她头发,另外两个狠狠摁着她的肩膀拼命往水下压。
他们想要溺死她!
白绮歌水性不差,但是并没好到能挣脱三个人控制的地步,整个头被按下水面连连喝了几口湖水,条件反射扑打的手臂没能起到任何作用,那三个小太监一边继续拖着她一边装模作样地呼喊着,外人看去就好像是白绮歌不愿获救,主动想要寻死一般。
畏罪投河,死无对证,谨妃是这样打算的吗?
数九隆冬的温泉湖水虽不至冰冷刺骨,温度却也在正常人体温之下,好在寒冷与生死一线间并没有夺走白绮歌的冷静,澄净湖水下看得清楚,其中一个小太监腰间隐约闪烁着金属光泽,应该是匕首或者短剑无疑。这些都是深得主子信任、不惜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心腹下人,在他们身上发现随时携带的武器并不稀奇,白绮歌脑海中灵光一现,憋口气摸索向那个太监腰身。
忙着伪装救人实则害人的太监大概是有些慌张,直到大腿传来剧烈疼痛,湖面泛起一片血红时才发现,白绮歌居然解下匕首重重刺在他腿上。一声尖锐惨叫过后,另外两个小太监也分别被白绮歌所伤,趁着三人分神之际,白绮歌拼命向湖边游去。
眼看生命力顽强得可怕的皇子妃再有一段距离就要上岸,谨妃捂住心口大声厉喝:“一群废物!快!还不快把皇子妃救上来!”
救便是杀,身旁心腹听得分明,立即就有另外两个太监跳入湖中向白绮歌游去。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被冰冷与呛咳之苦困扰的白绮歌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功上岸,手中紧握的匕首横在身前,冷厉目光死死盯着迎来的敌人。没有人可以取她性命,她要活着,要好好活下去,任何想要害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人挡杀人,佛挡*!
远处张望的太子也发觉不对劲,脸色愈发难看:“你们在干什?还不快救皇子妃上来!想要杀了她吗?!”
看着马上被包围起来的白绮歌,谨妃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对,没错,就是要杀了她,到时候尸体一摆说是她畏罪跳湖,谁有证据反驳?只要白绮歌一死,太子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私通之事,届时皇上必定对太子大为不满,那么妄图借助太子身份掌控朝政的右丞相就不会太好过了,同时又能借口管教不严降低皇上对七皇子的好感,一箭双雕,当真妙计。
“绮歌!”
焦急与怒意混杂的响亮呼声打破了谨妃美梦,一道身影风一般冲向湖边,下意识阻拦的护卫还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便被踹飞老远,倒在地上痛苦*。那抹身影毫不犹豫跳入水里,站在湖边的谨妃也被推了个踉跄险些跌入湖中,幸好被侍女扶住,又惊又怒定睛看去,一颗心蓦地沉到湖底。
五个太监在后来者的攻击下根本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几声惨叫后纷纷狼狈地向湖边游来,身后拖出长长深红血水,显然是又一次被利器所伤。没有了威胁的白绮歌终于能长出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安心地丢下匕首,把手和性命都交到救她的人温热掌中。
何必害怕呢,她早该猜到的,无论什么情况下易宸璟都会赶来救她。
哗啦啦的划水声与岸上死一般沉默形成强烈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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