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回头看看吗?”易宸璟冷笑,修长手指撑着额角,微微偏头,“你能为云将军偷盗布防图,现在却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心虚如此,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藏在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扣紧肉里,靠尖锐疼痛保持理智的白绮歌咬着嘴唇许久不说一句话。
云钟缙,白灏城手下青年副将,白绮歌的未婚夫君。
他还有另一个更加为人非议的身份——怂恿白绮歌盗取布防图后将之转送敌国领兵将军易宸璟的卖国贼。
难怪易宸璟如此笃定是她害死了红绡,又难怪白绮歌本人会毫无预兆地偷取布防图出卖昭国,如果把云钟缙与易宸璟还有红绡溺毙一事联系到一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假设红绡之死真的与白绮歌本人脱不开关系,那么云钟缙应该是知晓内情之人,正因如此他才有资本威胁白绮歌从二哥白灏城手中偷取昭国边境布防图,同时又能以敌方将领身份获取易宸璟信任。
听云钟缙自称末将可以推测,背叛了祖国投奔敌方的青年副将如今已经成为遥国将领,卖国求荣四字放在他身上再妥当不过,这般“能耐”怎能不看上一眼?
白绮歌转身低头,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云钟缙则闻声仰头,目光恰巧与残缺容颜撞个正着,立刻下意识扭头看向一旁。
明显地,身为未婚夫君的云钟缙在躲闪。
白绮歌嘴角一丝嘲讽。
不得不承认云钟缙是个极富诱惑力的男人,健壮身躯浓眉星眸,神采奕奕又不失风雅,此等外表配姿色平凡而又怯懦的白家三小姐怎么想都很可惜。看来成为白家准女婿一事并非什么一厢情愿,而是早有阴谋,如果不是白绮歌本人孤芳自赏办事不带脑子自以为配得上云钟缙,那么便是被逼迫才同意结亲。
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白绮歌很想大骂几句畜生不如,然而,作为为国殉职的安寻昔上尉她有资格这么骂,作为同样出卖了昭国的白家三小姐,她的行为比云钟缙更加令人不齿,根本没有资格从旁指责。
“关于红绡你都知道什么?是你亲眼看到我害死了她吗?”见云钟缙毫不迟疑点头,白绮歌恨不得一耳光扇过去,“那好,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
云钟缙犹豫地看向易宸璟,得到后者点头应允后方才开口道:“那日我本想去河边散心,没想到竟然看见两个陌生男人正对红绡公主施暴,而三小姐就站在旁边看着,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后来……后来那两个男人把红绡公主丢进河里,过了足有半个时辰三小姐才离开,没多一会儿就带人过来说是红绡公主溺水了。那时我不过是个小都统,无权无势的,害怕说出真相会遭到白家灭口,直到投靠了七皇子后才敢旧事重提。”
也就是说红绡并非白绮歌本人亲手杀死,但指使他人动手的可能极大。
易宸璟不像之前那般激动,寒意却没有减少半分:“你都亲耳听到了,白绮歌,还有什么想要狡辩?”
“我说过已经记不起之前任何事情,人是不是我害死的也不能断然判定,但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他。”
白绮歌挺起胸膛毫无畏惧,冷冷转向云钟缙:“第一,既然明知道我与红绡公主的死难脱干系,为什么之后要主动提亲而不是禀告昭王?白家势力再大也大不过昭王,你究竟是抱着什么目的才肯追求一个无才无貌并有杀人嫌疑的女人,力争白家女婿之位的?第二,身为军中小都统,眼看着公主被人施暴为何你不挺身而出,任由歹人胡作非为?两个男人就把你吓怕了?第三,为什么叛国投敌?生你养你教育你的是昭国人,你却引兵入关毁我昭国江山,云钟缙,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厉声痛斥令云钟缙抬不起头,几句辩解也显得有气无力:“我、我只想借助白家女婿身份混个一官半职,所以才隐瞒事实并以此为交换条件要来布防图。再说害人的是你,偷布防图的也是你,要说心地险恶,你比我更狠更绝不是吗?”
“够了!”手掌击在桌面发出巨响,云钟缙吓得一抖,急忙闭上嘴深埋头颅,眼角余光偷偷向座上男人望去。易宸璟怒喝打断二人争执,冰冷目光落在白绮歌身上:“随便你怎么抵赖,事实如何我心里自有分寸。”
“分寸?只怕天下再没有比你更糊涂的人。”
易宸璟扬起眉梢,墨色眸中映出微微仰头的瘦削身影,倔强,不肯退缩。
曾经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憋在心里不敢说出的小莺歌变了,像红绡希望的那样,变得坚强,变得敢抬起头面对现实。
可惜,红绡再也看不到。
短暂失神很快被掩盖过去,易宸璟重新披起冷漠,扬手一挥:“来人,把祈安公主带回房去。云将军也下去吧,今天辛苦了,日后还望云将军能不负所托,将一身本领倾力使出,为我大遥立下汗马功劳。”
“末将不敢当,不敢当……”战战兢兢起身,云钟缙人高马大却显得极其谦卑,与白绮歌擦肩而过时刻意压低头颅不去相见。
先前带路的侍女小心翼翼拉了拉白绮歌衣袖,白绮歌站在原地盯着易宸璟看了半晌,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言尽于此,如果易宸璟真是个理智冲昏头脑的人,再多说也是无益。
空荡厢房陷入冷清寂寥,窗外几声惊雷轰隆隆响过,片刻后豆大雨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砸落,整个庭院笼罩在雨幕中模糊朦胧。
易宸璟看着门外水洼出神,直到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狂风横扫,门廊旁粗大杨树密叶一阵窸窣擦响后,清俊面容才又有了一丝表情。
无声无息,将一切尽收心底的深沉笑容。
“殿下。”大雨滂沱的门外走进一人,一身劲装利落,目光精明谨慎,“他走了。”
“这么大的雨,难为他在外面藏了许久。”浅笑如玉,此刻的遥国七皇子一扫面上沉郁,眼中精光闪过。
来人若有所思朝着庭院看了一眼,沉吟片刻,低低开口:“殿下早就怀疑云钟缙所言不实,为何还要对祈安公主这般苛刻?敬妃昨天私下去找了皇后,似是想借由皇后之口劝皇上早日指婚,我看这桩联姻是躲不掉了。”
“躲得掉、躲不掉又能怎样?我也曾认为她是被冤枉的,可这趟去昭国见了仵作我才知道,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可怕。”深深吸口气,仿佛想到什么极其痛苦场景似的,易宸璟眉头紧皱。
有些事身不由己,同样,心不由己。
“这场山河动乱中她只能做一枚棋子,若是不能熬过别人摆布因此殒命,只能算她罪有应得吧。”
第015章 翻身为主
那场雨过后,易宸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将要入八月炎热天气了,身子不算太好的敬妃耐不住酷暑需要去宫外半山腰的小筑休养,易宸璟事事谨慎孝义为先,自然也要同去。
素鄢素娆身为妾室却深得敬妃宠爱,虽然素鄢担心白绮歌一个人在宫中多有不便,可又不能置敬妃不顾,无可奈何下只好拜托平日里关系较好的锦昭仪多照看些;素娆向来精明聪慧,私下给姐姐出了主意,背着易宸璟偷偷去信往昭国让白家将白绮歌贴身侍女玉澈派了过来,待一切都打点妥当才放心离开。
其实对白绮歌来说并不需要什么人照顾,锦昭仪也好,玉澈也罢,这些人都无法给予她想要的,眼下她的处境极为不利,已经达到了任何人都不敢轻信的地步。
能信得着谁呢?连未婚夫都是伪面君子,真不知道白绮歌本人究竟怎么做人的,竟然失败到这种地步。
人都说性情相投方能成为挚友,锦昭仪的性子跟素鄢相去不远,一样的善良温和,见白绮歌身上不少淤青伤痕又因过度虚弱感染风寒,毫不吝啬拿来遥皇赐予的不少珍贵药材为其调养进补,贴心照料竟比身为侍女的玉澈更加用心。
“无论宫里宫外下人们都是极其势力的,我看玉澈那丫头整日不拿正眼瞧你,少不得自己多留些心,有什么事就叫人去怀暖斋找我。”白绮歌风寒刚好那几天,锦昭仪忙里忙外亲自照顾,没有外人时便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给她听,就好像眼前不受宠的联姻公主是相当亲近的姐妹一样。
初时白绮歌心存疑虑,说话总是说一分藏九分,直到后来锦昭仪觉察出她的谨慎小心,将原因娓娓道来后方才化解。
之所以对被七皇子厌恶的白绮歌如此关照并非单单出于素鄢所托,这中间关系虽远却并不复杂,源头就在白家幼子白灏垣身上。白灏垣与中州富商之女常思忆指腹为婚,而常思忆又是锦昭仪入宫前的闺中密友,白绮歌入遥国不久锦昭仪就收到常思忆书信要其多多照顾,两面挚友闺蜜相托,锦昭仪自然倍加上心。
不过是联姻替嫁而已,真想不到其中人际关系曲折复杂纷纷扰扰。临睡前房中无其他人,白绮歌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不由得感慨,身在富贵官宦之家利弊掺半,于现在可以说算作大受其利。
“药煎好了,喝时自己倒。”重重把药壶和瓷碗放在桌上,玉澈不耐烦说道。
双八年华的玉澈长相姣好,两个圆润酒窝恬美可人,只是对待白绮歌态度总冷冷淡淡十分疏远,连最起码的尊敬都没有,更别提畏惧或者恭谨了。当初在昭国白府便是如此,不成想到了遥国皇宫依旧这样,忍耐数日后,白绮歌终于决定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从不将她放在眼中的贴身侍女。
啪地一声脆响,瓷碗和药壶同时被长袖扫落地面,满地零碎残片和药渣药汁四溅,连玉澈鞋子也沾上好大一片污渍。
“你——好端端的闹什么小姐脾气?你还以为这是白府,所有人都得把你当祖宗供着吗?自己不争气让全昭国的人骂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有点儿用处替嫁到遥国依旧窝囊到死。有能耐你去找那些欺辱你的人算账,横眉冷眼的拿我撒什么气?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行!”
恶狠狠踢开残破药壶,玉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毫不遮掩的鄙夷厌恶目光看向白绮歌。
“这就是你心里话?”白绮歌不恼不怒,好整以暇坐到桌边,“我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你是我的侍女就要有个侍女的样子,别人怎么骂我瞧不起我是他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玉澈,用你的脑袋牢牢记住,我白绮歌才是你的主子,什么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明白?我若是被人欺负,你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不受牵连吗?”
见玉澈神色转为惊疑,白绮歌淡淡一笑,狰狞伤痕难掩高贵傲气:“再不济我也是白家三小姐,是作为联姻公主来到敛尘轩的,想要处置一个下人易如反掌。之所以先前对你百般忍耐不是因为软弱可欺,而是我不想撕破脸皮与唯一一个相同处境的人闹翻,可是你不思悔改,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耐性,我不能再任你放肆下去。从今日起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做好本分之事跟在我身后,二是继续跟我斗下去,看谁能笑到最后。”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玉澈此刻一声不吭,疑惑目光偷偷打量端坐女子,交抱双臂不知不觉中垂在小腹前,总算是有了下人模样。
从十一岁起玉澈就在白绮歌身边贴身伺候,除了白家人外可以说她是最熟悉这位白家三小姐的了,曾经无论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人前人后唯唯诺诺的白绮歌窝囊多年,怯懦、胆小,却又藏着无数细碎心计的形象在玉澈心里根深蒂固。
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从那次白绮歌遇袭溺水被人送回白府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起初沉默不语对什么事都反应迟钝愣怔,而后一反常态话多了起来,对老爷夫人以及两位少爷也亲近许多,而这次更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竟然破天荒摆起主人架势对她大加训斥。
这还是白家三小姐,她照顾了五年之久的人吗?
尽管心里不服,可是白绮歌浑身散发出的迫人气势令玉澈莫名其妙失去反抗勇气,哑口无言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好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借以掩饰尴尬和一星半点的畏惧。
“先不用收拾,站起来,我有话问你。”白绮歌缓和下语气,倒杯茶放在桌边,“你跟随我这么多年,应该很了解过去的事情才对,我问你,我和红绡公主还有易宸璟的事你知道多少?”
“那些都是小姐的事,玉澈一个卑微下人怎么会知道。”
嘴上说着不知道,可脸上摆明是在怄气。
白绮歌笑了笑,将茶杯推倒玉澈手边:“你也不用因为我刚才说的心怀不满,将心比心,谁对我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你也一样。之前因为遇袭过度惊吓,很多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问你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连带想起一些,别无其他。”
“我是真的不太清楚,小姐您以前不声不响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就算受了委屈被人欺负也不会说,如果早像这样……”玉澈抬起眼皮看白绮歌一眼,吞吞吐吐声音压低半分,“如果早像这样敢想敢说,也不至于被姓易的嫌弃。”
姓易的?嫌弃?
这回轮到白绮歌发愣了,看来是玉澈太过小心才不愿多说,与易宸璟和红绡之间恩恩怨怨就算她不知道全部,至少比自己更多,假如玉澈能把知道的事情通通告之,那么许多谜团能迎刃而解也未可知。
要得人信任必须先交付信任,白绮歌不是深居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与人交往技巧诀窍不说精通也算得上熟悉,这些道理还是懂的,当下毫不顾忌主仆之别拉起玉澈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玉澈,有许多事情一时间解释不清,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不再是以前任人摆布暗藏心机的白绮歌,你也不必防着我。现在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是无权无势被人欺凌,你也会跟着遭到歧视鄙夷,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好。”
玉澈半信半疑,不敢抽回手又觉得尴尬别扭:“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没有什么帮不帮的——只要你别再像从前那样害人害己,连累得我们这群下人都要遭人白眼就好。”
“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眼中一抹坚韧闪过,白绮歌平静异常,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再任人欺辱,不再让白家蒙冤受苦,还有那些曾经伤害我的人,他们一个也跑不掉,早晚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接受报应,血债血偿!”
或许是眼神中不容置疑的光彩影响了玉澈,片刻前还暗自抱怨的年轻侍女忽地看见一丝光芒,来自白绮歌身上的,令人情不自禁想要相信的光芒。
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玉澈长长出口气,看向白绮歌时已经没有了厌烦:“我所知道的多数来源于下人之间私传碎语,偶尔有些是小姐您梦呓时无意中透露的,也不知有没有用。反正我已经离开了白家离开了昭国,玉澈别的不求,只求小姐能护着身边人莫要任外人欺凌,这是我用一辈子押上的赌注,希望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一言为定。”白绮歌伸出手掌,浅淡笑意平和。
“嗯。”重重点头,玉澈也伸出手,在白绮歌秀气手掌上轻轻一击,“我来之前曾听交好的宫女说姓易的去找过仵作,所以我猜测,姓易的也许已经知道红绡公主溺水一事被隐瞒之处。虽然那件事都过去快三年了,可要顺藤摸瓜查到小姐这里也不是难事,恐怕现在姓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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