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尚未结束,扭过头谁也不理。
罢了,由着他去,还不如傅楚那少年懂事。
“都少说一句吧,气头上谁没两句气话呢?”顺手抓过桌上的葵花籽,白绮歌朝一脸委屈兼不满的叶花晚扬扬手,笑容浅淡,“我帮你嗑瓜子,就当替宸璟赔罪好了。”
第163章 心有灵犀
易宸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更不会不讲道理,只是事关白绮歌性命,无论如何他也冷静不下来。
好不容易找到了毒医的线索却被无情告知不肯救,从希望顶端跌落失望谷底那种感觉,未经历的人绝对体会不到。
“你先回房,别在这里发无名邪火,能说通的事都被你搅合了。”回身的功夫,白绮歌低声轻道。
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易宸璟恼火地一甩手转身离去,留下白绮歌和傅楚,以及被吓得不轻的叶花晚在大厅之中。
“他是担心我才会这样,这毒你们也知道,不治早晚是个死,这些日子他都快急疯了。”无奈摇头,白绮歌歉意地向叶花晚笑了笑,生死在她口中仿若毫无重量,重要的反而是易宸璟。
傅楚看得出易宸璟有多在乎白绮歌,是而对他的过激言语更多的是体谅,何况白绮歌由始至终没有抱怨过一句,对他们师兄妹二人仍是当做恩人般以礼相待,全然没理由责备。
“也请白姐姐不要多心,叶子年纪小不懂事,说话口无遮拦,但她绝对没有要害白姐姐的意思。”
“我知道,不过是气话罢了,怎会放在心上?”沉吟少顷,白绮歌深吸口气,“傅兄弟,你刚才说的那些条件没有破例的可能吗?”
傅楚摇头:“师父向来说一不二,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三条限制我也不清楚,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过来的,多少不合规矩的人带着奇珍异宝来求救,最后都绝望而归,或者死在这山庄里。”见白绮歌略有失望表情,傅楚又急忙续道:“不过白姐姐也不用太担心,这毒我虽然解不了,控制却是绰绰有余的,白姐姐何不与宸大哥就在此居住?一叶山庄也算半个客栈,空房有的是。”
“治标不治本,终归不是办法。”侧身向四周打量一圈,白绮歌很快便被这里景色迷住,许久再未说话。
一叶山庄建在半山腰,山势平缓,院落宽广,近处有清流山泉、冰花满树,远处有山岚如雾、磅礴浩渺,说是人间景致却有几分仙风道骨,说是仙境却又满含人情味道,当真是难得胜景;最重要的是,这里匪患严重,官府势力根本无法渗入,一直处于极其自由的无管辖状态,也就是说易宸暄的手下在这里没有任何优势,想追杀他们难如翻山。
若能在此隐居一世也很不错吧?
色淡如水唇边漫上一抹清浅笑意,似是憧憬,又似可惜。
封疆路不平,帝王业难立,如今她和易宸璟被杀手追得四处奔逃,哪还有半点皇子与皇子妃样子?易宸暄心思缜密又阴狠毒辣,定是早派人看死回帝都的每一条道路,一旦他们露面就会被立刻抹杀,根本没有机会面见遥皇禀明真相。
倒不如寻一处安逸之地白发相守,终老此生,不去想江山社稷,不去求功名利禄,两个人平平淡淡你耕我织,如常人一般走完此世。
那样的日子,她想,他却不想。
“……姐姐,白姐姐?”呼唤声打断怅然神往,白绮歌敛起心神回头,傅楚正一脸担忧看着她,“白姐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在想事情而已。傅兄弟,多谢你的的挽留,不过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可能长留此地,等过一段宸璟养好伤我们就离开。这段时间还得请你多费心了,他脾气拗,可能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这个劲儿,若有冒犯还请多担待。”
傅楚叹口气,少年老成的脸上惋惜不尽:“如果我能解这毒就好了,难得遇上白姐姐和宸大哥这样的人物,眼看着你……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话挑起白绮歌一丝兴趣,听傅楚的意思,好像在他眼中她和易宸璟二人很是特别,特别到他也对师父的决定有所不满。
“我和宸璟是怎样的人物?”微微偏头,白绮歌好奇问道。
“这个……其实我也说不好,只觉得你和宸大哥有种不同于常人的风度。”见白绮歌不再为解毒的事为难,傅楚不由会心一笑,倒了凉茶又为白绮歌续上一杯热的,“那天派人把你们带回来时我就很羡慕白姐姐,常听人说生死相许,为情可负天下,我却是第一次亲见为所爱可以不惜生命之人。宸大哥第一次醒来时神智并不清醒,几乎是凭着仅存的意识在行动,他不许任何人碰你,连靠近都不行,就那样抱着你直到昏过去。他是想保护你的,只要醒着就必须在你身边才觉安心。”
白绮歌低头,没有笑容。
易宸璟付出越多她越觉得沉重,怕还不起,更怕那些付出并非为她。
傅楚的话仍在继续着:“及至白姐姐醒来与我交谈,那种感觉愈发明显。白姐姐与寻常女子不同,无论说话语气还是行为举止都充满男儿罡气,既不扭捏造作又无小家子气,这让我想起一位前辈,也是如白姐姐这般英姿飒爽,总叫我佩服至极。至于宸大哥……白姐姐,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有什么不当问的,直说无妨。”
“嗯。”傅楚应了一声,仍是迟疑片刻才小心翼翼开口,“宸大哥,他不是普通百姓,对么?”
抚在茶杯边缘的手指一抖。
端起茶轻咽一口作为掩饰,放下茶杯,白绮歌浅笑如常,不露声色:“傅兄弟所说的不普通是指何意?”
“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的富家子弟了,唔,我是说,宸大哥举手投足间有种威不可侵的风范,便是病时也难掩气吞山河的风华之姿,这样的人必出自天子之家、真龙血脉,也就是……”
“皇子。”白绮歌代为说出。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傅楚并无异常神色,仍是和气友善:“不知道有没有猜错。总之我觉得宸大哥一身贵气,而且是那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风,威武得很。”
这是双年轻却毒辣的眼睛,白绮歌心下赞叹。好在傅楚看起来并不是坏人,至少目前没有半点要加害他们的迹象,只是易宸璟的身份关系重大,万一被外人知晓又传到易宸暄耳中,恐怕这片宁静雅致的小山庄也要遭到连累了。
“傅兄弟眼力不错,宸璟的确出身宫廷,但也没你说的那么位高权重,他只是个将军罢了。”
傅楚似乎有些失望:“这样啊……嗯,那也很厉害了,宸大哥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将军,我连那些兵法书都看不懂呢,真希望能像宸大哥一样冲锋陷阵、指挥千军万马。”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若看过沙场血肉横飞的惨烈景况他就不会这么说了。白绮歌也不出言反驳,只笑着继续喝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尽管那些梦想有很多都被过度美化,留着总是必要的,她不想让残酷现实毁掉傅楚的梦。
“师兄,你当好你的算账先生就够了,当什么将军?你去当将军了,以后谁来给我算每天赚了多少银子?”一直插不上话的叶花晚终于找到缝隙,扒在傅楚胳膊上晃来晃去,傅楚倒也不嫌烦,宠溺地拍着小师妹的头。
这少年,该不会是喜欢自己的师妹吧?
白绮歌被自己八卦的想法吓了一跳,伤还没好,毒还没解,前路还不知要如何走下去,她哪来的心思考虑这些闲事?悄悄掐了自己一把作为惩戒,白绮歌挂上笑容又看向傅楚:“怎么只见傅兄弟和叶姑娘,你们的师父呢,不和你们在一起吗?”
“师父不喜欢与人接触,自己一个人住在后面的青冥山上。我爹爹过世后没人打理山庄,师父嫌我太聒噪就让我和师兄滚下山来看山庄,正好也能帮他挡挡乱七八糟求访者。”叶花晚天真率直,对白绮歌的问话毫无怀疑,殊不知几句话就把白绮歌想知道的信息全部透露出来了。
后面的青冥山,一个人居住。
如此最好,既不用费力再去打探,找到后也不必担心有人拦路,只要能见到毒医就有希望。
“时辰不早了,我去给宸璟换药。叶姑娘,明天记得来找我,我答应替你剥葵花籽的,别忘了。”坦然自若起身,白绮歌稍作道别后就往易宸璟房间走,刚走出不到十步便听到傅楚平静声音。
“白姐姐,我会去向师父求情的,在此之前请不要轻举妄动,拜托了。”
好敏锐聪慧的少年。
白绮歌没有回答,身影稍顿后继续前行,直到进了易宸璟房内才长出口气。
易宸璟正百无聊赖地仰躺在床上,脸上阴沉还未过劲儿,见白绮歌回来也不打招呼,懒懒伸出手勾勾手指,意思不言自明。
“吵完闹完拍拍屁股走人,烂摊子都交给我收拾,你一天真是轻松得很。”故作埋怨在易宸璟胳膊上一拧,看他龇着牙倒吸凉气又忍不住笑出声,白绮歌顺势坐在床边,解开易宸璟衣襟查看伤口。
由着白绮歌怎么摆弄,易宸璟老老实实躺着,目光始终不离伤疤横陈的白皙面颊,笑意慵懒:“怎么样,套出话了?”
“就你聪明,我想什么你都知道。”瞥了易宸璟一眼,白绮歌点点头道,“毒医就住在后面的山上,一个人。不过傅楚猜出我们要去找毒医,他说会先向毒医求情,在那之前让我们别乱惹麻烦。”
白绮歌的心思易宸璟怎会看不出?以她的性格,假如对毒医不再抱存希望就不可能让他先回来,而是会选择更决绝的方式——她会不顾傅楚或者叶花晚的挽留当即离开。
留下,就表示她还没死心,仍打算找毒医为她解毒。
闭上眼感受掌心传来白绮歌脸颊温度,易宸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那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舒心的一次。
只要她还没绝望、还想要活下去,这就够了,不管毒医沈御秋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沈御秋给白绮歌解毒,正路也好,邪道也好,能挽救白绮歌性命的方法他绝不放弃。
“……登徒子,病着还不老实?”觉察到温热手掌一路下移,到腰际时开始四处探寻,白绮歌狠狠剜了易宸璟一眼。
“我没病,病好了,现在只有伤。”指了指自己胸口,易宸璟咝咝抽着凉气,“这伤很难受,必须有女人温柔点儿涂药才会不痛,不然疼到死。”
“哦,是么?那我去叫叶姑娘来。”
“叫她干什么?”抓住白绮歌手腕拉到脸侧,易宸璟嘴角挑起无赖弧度,“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再没女人,所以我才娶了你——不过,再温柔些就好了,现在太凶猛。”
稍微放松就开始胡言乱语,这人绝不是她以前见过那个冷漠近乎冷酷的大遥七皇子!一句话还没骂出口,身子就随着手腕被拉低到温热胸膛之上,熟悉的温度蔓延全身。
第164章 新欢旧爱
“你说,我们还能回去么?”把白绮歌箍在胸口,易宸璟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而是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落在床帏上的目光有丝茫然混入。
面对易宸暄重重封锁,凭他们两个人的力量要如何返回帝都将事实公诸于众?如今的帝都必然布满易宸暄眼线耳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难如登天,可不回去的话,他们又能去哪里?难道要在这种地方靠两个小孩子保护消磨一生吗?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的野望更不允许。
“你从没说过,为什么对皇位这么执着。”侧脸紧贴温暖胸膛,白绮歌低叹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易宸璟发觉她的不情不愿,“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这能力,还是喜欢傲立万人之上的感觉?”
易宸璟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都不是。起初踏上沙场是为了红绡和娘亲,我想只要手里有权力就一定可以保护她们了,结果红绡没能等到……红绡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提不起半点争位的兴趣,因为这娘亲和素鄢素娆没少被宫里人欺负,那时我忽然明白,不管我做得多么出色始终要跪在做皇帝的人脚下,想要彻底翻身就只有一条路——”
“所以你开始四处征战立功,就为了让皇上重视你,期望有朝一日能够取代太子成为遥国皇帝?”
“不只是这样,从我下定决心不再被任何人踩踏时就已经做好打算,不管父皇有没有废太子的念头,这皇位,我要定了。”大逆不道的话从口中说出并没有任何心虚,易宸璟知道白绮歌会包容他的一切,好也罢、坏也罢,他选择的路,无论尽头是碧落黄泉还是阿鼻地狱,她都会一路陪伴到底。
只是他不知道,他所说的话里有多少个字眼深深扎在白绮歌心口,汩汩流血。
他恨她,因为红绡;他举兵攻破昭国,因为红绡;他要夺帝位,起因也是红绡。他所有一切都是围着红绡在转,却没有一个字是为了白绮歌。
那么,他对她的感情呢,也是因为红绡吗?
满眼寂寥敛于眸中,白绮歌保持着平静声调故作漫不经心:“我都记不得红绡公主了,宸璟,给我说说吧,有关红绡公主的事。”
这是白绮歌第一次主动提起红绡,易宸璟以为她是在努力追寻失去的记忆,是而并没有考虑太多,依着自己的回忆与感情,一点一滴为白绮歌拼凑出他心里、脑海里那位无可替代的月蓉公主。
“我们三个认识的时候不过十来岁年纪,那时红绡就有一副远胜常人的容貌,唱起歌来总让人想起山中百灵鸟,每次昭国有外使来朝都赖着要听她唱上一曲才肯满意离去。相比之下小时候的你就像个灰溜溜的侍女,胆小又不善言语,无论在宫里宫外都经常被欺负,要不是红绡处处护着你,你的眼泪都能流成河了。”忆起昔时年少,易宸璟清俊刚毅的面庞显出一丝温柔,沉浸回忆中时不禁淡然轻笑,“红绡待你真的很好,人说她音容兼美,是月色之容、是百灵之声,她怕你自卑,每每有人说这话时她便紧接着说,绮歌也美,绮歌就是小莺歌,百灵和小莺歌少了谁都不行……”
原来这就是“小莺歌”名字的来历,白绮歌深吸口气,胸口隐隐作痛。
竟是从她名字里都可以看见红绡公主的影子,那个被许多人惦念追忆的昭国公主就如同仙子一般,留下的只有美好传说。
易宸璟没有发觉白绮歌的异样,脑海里那些斑斓记忆仍在继续:“你和红绡两个人在一起很有趣,一个活泼,一个内敛,一个勇敢得像男孩儿,一个瘦小娇弱我见犹怜。你们啊,就连喜欢的东西也很不一样,红绡喜欢亮丽的颜色和动物,你偏偏喜欢素淡色彩,喜欢静静坐着看书;她上树下河捕鸟捉鱼,你就在一旁帮她放风,省得被那些太监发现唠唠叨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们时她就在爬树,也不知道是想掏鸟蛋还是想做什么,结果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我去扶她,她大大咧咧笑着说没事,倒是你哭得跟什么似的,好像摔到的人是你而不是她。有时候看你们拉着手走在前面,我就想,你们究竟像什么呢?说是朋友关系不那么浅薄,说是姐妹又有太多不同,到现在也没个结论。”
“也许我可以给你这个结论。”白绮歌忽地接口,语气平淡得毫无味道,“我就像她的影子,对吗?”
“确实有些像——绮歌?生气了?”话说一半顿觉不对,易宸璟轻拍白皙脸颊,剑眉微微皱起。
他的确觉得以前的白绮歌就像红绡的影子,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