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弥漫其间。
女人区基本上满了。一些女人洗过澡化了妆,另一些则不事修饰。她们自发地按照社会的经济等级分成了小团体,富人的、中产阶级的和穷人的。富人比中产的多,中产又比穷人多。有钱的女人们谈笑着,很少碰她们的食物,她们的举止看去仿佛是在度假一样。中产阶级的女人们看上去要矜持一些,但是也显得像是在享受她们的生活。贫穷的女人们根本不化妆,她们很少交谈,专注于她们的食物,似乎这是她们得到的、而且以后不再能得到的最好的食物了。
虽然我的桌子是空的,但男人区的大多数桌子都是满的。男人间的划分不是按照等级,而是按对毒品的偏好。酒鬼们坐在一起,可卡因瘾君子围成一团,快克瘾君子扎成了一堆,其他毒瘾患者和药丸嗜好者也各自聚在一起。在这些分组里,每一组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核心分子,他们中毒最深,也是最爱惹麻烦的。另一部分则尚未病入膏肓,有可塑性和有潜力被救治的。核心分子取笑可拯救者,说他们不属于这里。可拯救者不回应他们的取笑,只是用眼神说:谢天谢地,我不是你们中的一份子。埃德、特德和约翰坐在核心分子中,罗伊和他的朋友还有沃伦、秃头跟可拯救者坐在一起。
我独自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心想我他妈的在这儿干什么呢?我拼命想要一些能让我发泄的东西。食物暂时压住了我身体的本能,但是我知道好景不长,更强的发作很快就会再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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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讣告(8)
快给我点东西,快给点儿东西,管用一些的,快一点的,填满我,填满我,直到我死去。
伦纳德在我的桌子旁坐下。这次他戴了一块不同的劳力士手表,穿了一件不同的夏威夷衬衫。他的餐盘里装满了香肠和熏肉。
“嗨,小家伙。”
他不用餐巾,把餐盘放在了大腿上。
“嗨。”
他拿过一块餐巾,擦他的刀叉和装着橘子汁杯子的杯口。
“你什么时候弄好的牙?”
“昨天。”
“他们怎么弄的?”
“包住了外面的两颗,把这个有洞的补上了。”
我指给他看我左边的牙。
“这两颗做了根管治疗。”
我轻轻敲了敲中间的两颗,还挺结实。
“他们给你用好药了吗?”
“他们什么也没给我。”
“怎么会?”
“是这样。”
“他们什么也没给你?”
“没给。”
“他们给你的两颗前门牙做根管治疗,而没给你任何药?”
“是的。”
伦纳德望着我,似乎刚才我说的话是天方夜谭。
“这是我听过的最他妈糟糕的事了。”
“糟透了。”
“这不是我想说的。”
“他妈的糟透了。”
他笑了,放下了手里的叉子。
“你是他妈的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
“像你这种人是从哪儿来的?”
“我在好多地方生活过。”
“比方说?”
“你管这些干吗?”
“就是想知道。”
“收起你的好奇心吧。”
“为什么?”
“我不喜欢说再见。”
“可是你不得不说呀。”
“不,对你就不。”
我起身,拿着盘子又站到队列里,又要了些食物,又拿了些纸巾,我走到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旁坐下,吃我的东西。这次我吃得很慢,随着每一次咀嚼,我感到胃部开始膨胀,这是一种可怕的不舒服的感觉,但我无法阻止它。我一口口地咀嚼,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强。我盯着食物,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是这不重要,我还是吃啊,吃啊,我感到越来越难受。
给我点儿东西,填满我,这是事情的关键,填满我。
我吃光了盘里的东西,站起来慢慢地、慢慢地穿过餐厅,我把盘子放在传送机,传送机又把它们送进洗碗机。当我转身时,看到莉莉站在我面前。虽然此前我刚刚看到过她,但没有真正看清,以前虽说遇见过她两次,但是也没真正看过她。她留着长到胸前的黑发,有着一双蓝眼睛。不是那种冰冷的蓝,而是水蓝,深邃明澈的水蓝。她面色苍白,非常非常苍白,厚嘴唇却是血红的,尽管她并不用口红。她身上的牛仔裤、黑色毛线衫都已经破旧,脚上的山地靴也破旧了,而且所有她穿着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太大了,她本是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她拿着盘子微笑着,她的牙齿又白又整齐,这种整齐不是牙套弄出来的,这种白使得牙刷都是多余的了。我也对她笑笑,她说:
“你补好牙齿了。”
“是。”
“它们看起来不错。”
“谢谢。”
“你干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你呢?”
“啊,我还行。”
“好的。”
我围着她转了一圈,就离开了,我知道她在看着我,但我不回头。我来到讲座厅,在中间找到一个位子坐下。伦纳德坐在我旁边,我站起来挪到离他隔一个位子的地方,他看着我笑起来,我不理他。
讲座开始了,内容是关于释放和成道。讲座者是一个已经恢复了自制力十年的人。每当他在生活中遇到麻烦或将要出问题时,他都求助于上帝,同时参加成瘾者互诫协会。上帝知晓了他的想法,事情结果或许变好或许更糟,而他并不担心结果,也不试图去控制它,所做的仅仅是等待和信赖,等待和参加协会会议,等待并期待事情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当他谈起上帝,说起他对万能上帝的信仰时,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我以前多次见过这种眼神,一个人因强力毒品而亢奋到极点时就是这样。上帝就是他的毒品,他亢奋,亢奋得像一个无耻的下流坯,他咆哮嚎叫,没头苍蝇似的撞来撞去,上帝这个,上帝那个,等等等等。要是我离他近点儿,或者我能逮着他,我会照他腮帮子狠揍一拳,让他闭上他妈的臭嘴。
。。
我的讣告(9)
他讲完了,听众都被打动了,大家都在鼓掌。我起身离去,当我来到外面,肯正在那儿等我。
“嗨,詹姆斯。”
“嗨。”
“你能跟我来一小会儿吗?”
“干什么?”
“你的测试结果送回来了,贝克医生想跟你谈谈。”
“好的。”
我们回身到厅里的亮光中,这使我感到不舒服。肯试图跟我聊几句,但我不理会他。我不理会他是因为我又要开始犯病了,恶魔在对我尖叫,我无心他顾,全身心只能关注这一件事。为立刻喝上一口,我会杀人,杀,喝,杀,喝,杀!
我们来到病理部,肯带我到候诊室,让我在那儿等着。他走后我点起一支烟,看着电视。吸烟的感觉不错,烟烧着我的喉咙、我的肺,尽管与我吸食的毒品相比它显得微不足道,但聊胜于无,感觉还是他妈的不坏。我才不在乎对我有什么影响,感觉爽就他妈行了。
角落里放着一个咖啡机,我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往里面加了许多的糖,端起来喝了一口,这么烫的咖啡难以入口,但我就喜欢这样。我的心跳几乎马上就加快了,虽然不像平时跳得那么快。我对咖啡并不上瘾,但咖啡也算是一种药,让我觉得舒坦,觉得真他妈的痛快。
肯又回到屋里,他说医生已经准备好了。他带着我穿过病理部,来到一个洁白干净的小检查室。房间里有三把椅子,一扇窗户,一套放着设备的金属柜泛着光泽,靠着一面墙的是一张检查床,在门边则悬挂着一台X光检查仪。贝克医生拿着病历坐在一把椅子上,当我们进去时他站了起来。
“嗨,詹姆斯。”
他主动伸出手来,我握了握。
“你好,贝克医生。”
我们坐了下来。
“我能看看你的牙吗?”
我笑了。
“它们看来不错,史蒂文斯医生说你非常勇敢。”
“史蒂文斯医生对我很好,下次你见他时请替我谢谢他。”
“我会的。”
“现在告诉我让我来干吗?”
贝克医生翻开了病历。
“我拿到了几天前我们给你做的检测结果。”
“有多糟?”
他看了看病历,长吸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着我,他说。
“你的鼻子、喉咙、肺部、胃、膀胱、肾脏、肝脏和心脏都已经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损伤。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大面积的损伤发生在像你这么年轻的人身上。我们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测试以便弄清损伤的具体程度。如果你能够配合的话,我们会尽快给予安排。但就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我必须提醒你:第一,你现在还能活着,真是万幸;第二,如果你再要喝酒或吸食任何种类的毒品,那就是自绝生路;第三,如果你开始有规律地喝酒或吸食毒品,你就会在几天内死去。你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经不起一点摧残了。”
肯看着我,贝克医生也在看着我。我望着他身后的窗外,风暴还在呼号。很长时间以来我就有所怀疑的事,今天得到了确切无疑的验证,我快要死了,真是他妈快乐的日子。贝克医生说话了。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詹姆斯。”
我望着他。我知道不是玩笑,可是指望我他妈的说什么呢?我拿到了对我的判决。
肯说:“那意味着什么?”
“你认为那意味着什么?”
“我们在这儿就是要帮助你,在这儿帮你好转,帮你学会怎样停止伤害自己。如果你能按我们告诉你的去做,完成我们规定的课程,你就会活得长久和快乐。”
“我已经收到了对我的判决。”
“这判决不会被执行的,相信我们。”
我望着贝克医生。
“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们,我希望你给我们一个机会来帮助你,我真希望你明天能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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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讣告(10)
我盯着他,他的眼神朦胧,湿润而游离,很显然他十分悲伤和失望。我厌烦人们因我而悲伤和失望,厌烦了看到他们因我而难过。我见过太多这种情形了,不过他将是最后一个了。
“多谢你费神和你的好意,你们两位,谢谢。”
我站起来开门走到外面,关上门后我朝我的房间走去。尽管我刚刚被告知,如果再喝酒或吸食毒品的话,就会很快要我的命,但此刻我想要的就是痛饮一气和好好过过毒瘾。我太想要它们了,拿些什么东西,我太想得到它们了,填满我,为了得到他们我会杀人,快拿些什么东西来,为它们杀人,填满我,我完全失控了。
看看我周围,人们的生活一如往常。病人们正要去咨询或去治疗,医生和工作人员正在给予病人们所需要的帮助,得到帮助以及给予帮助的双方都是自觉自愿地做这些,他们的身体在康复,他们的精神在康复,他们正在重建他们的生活,他们服从着那些治疗程序,并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自信。他们转变了自我,他们相信,不管这个过程有多长,有什么波折,都不要紧。现在,他们相信了。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做到这些的。
我来到屋里,看到有人把我扔到窗外的那本《圣经》和那本《十二步骤戒瘾法》捡了回来,并放回在我的床上。书已经被水泡得发胀,封面卷起来了。有人将它们捡回来又放到我面前,使我十分生气。我拿起这两本书走到浴室,把它们塞在那些用过的剃刀、棕色的棉签和肮脏的抹布下面的垃圾桶里。如果我的身体状况允许的话,我甚至会把它们塞进马桶里,我还会在上面拉屎。
我回到床上躺下,当我闭上眼睛,贝克医生最后的一席话开始浮上脑海,蠡去了我心里的阴霾,安定了我的情绪,稳住了我的心。我已经收到了对我的判决。我如果再像以往那样酗酒,吸毒几天的话,就会杀了我。我就会死掉,无声无息。我就会随风而去,无踪无影。我将投入黑暗,无边无际。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将有这样的结局。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认为我会用酒精和毒品杀了自己。其实每一次我酗酒,每一次吸食各种各样的毒品或药片,都是我自找的,不是任何人的错,而是我自己的选择,每次自己干的事我都知道,而我从来都无法让自己停止。
我能够想像得到我的讣告,我的真实情况将会被隐去,而代之以想像的溢美之词。我生活真实的一面将会被回避和改写,那些措辞会让人们相信,我是一个好儿子、仁爱的兄长、令人信赖的朋友、刻苦的学生。人们将会改变对我的看法,从一个一意孤行的混蛋到一个无助的受害者,从一个危险的蠢货到一个可怜的牺牲品,从一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到一个不幸的孩子。他们会像谈论上帝一样来谈论我,真是多此一举。哈,他会怎么做,他为他做了那么多,结果如何呢?所有一切都是他妈的错的,每一句话都是骗人的。
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干了些什么,我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久于人世。我早就面对这样的事实了,而事情也非常简单:我是个酒鬼,是个吸毒者,是个罪犯。那才是真正的我,才是我该被人们记住的面目。没有善意的谎言,没有杜撰的记忆,没有虚假的多愁善感,没有眼泪。我不值得人们为之落泪。我应该被真实地刻画,道出我的一文不名。我开始按自己的想法给我写真实的讣告,写这个真实的但不会被公布的讣告。我开了个头,有些事记不清了,就转到了我觉得将是我结局的部分。
詹姆斯·弗雷,1969年9月12日出生于俄亥俄州克利夫兰。
七岁,开始偷偷喝酒。
十岁,第一次醉酒并呕吐。
十二岁,开始吸食麻醉品。
十三岁时,喝酒、吸烟已是常事。
十四岁时,发生第一次昏厥。
十五岁时,因为无照驾驶、破坏财产等野蛮行为以及扰乱治安和未成年拥有烈酒而被捕三次,被关进监狱一晚。十五岁第一次吸食可卡因、迷幻药和兴奋剂。
我的讣告(11)
十六岁,被捕三次以上。上学以前开始喝酒及吸毒,开始把烈酒和毒品卖给同学们。时常昏厥以及呕吐。
十七岁时,至少三次以上被捕。第一次精神错乱,创下了州记录。被关进监狱一周。在学校、家里,任何地方,每日醉酒、吸毒。一周数次昏厥、呕吐。第一次试图放弃。经历精神错乱的呓语状态。酗酒以求解脱。
十八岁,两次被捕。第一次吸食过量,第一次酒精中毒案底。再次试图放弃,坚持了两天。首次呕吐出血,首次因可卡因引起鼻出血。
十九岁,一周昏厥五次,呕吐五次。第一次尿床。不喝酒时明显地发生颤抖。第一次醒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或怎么到的那里。
二十岁,每天发生昏厥。一天数次呕吐,天天如此。第一次吸食可卡因,第一次吸食中枢兴奋药麻黄碱,第一次吸食迷幻药五氯酚。
二十一岁,三次被捕。用致命武器袭击一名执法人员,精神错乱后被判重罪,拒捕,煽动骚乱,涉嫌拥有用于散布的致幻毒品,重伤害罪。保释中总是逃走。第一次吸食快克,开始规律地吸食快克。一次毒品过量,三次酒精中毒。
二十二岁,变本加厉地滥用酒精,吸食快克。不择手段、随时随地吸食毒品。经常发病。每日呕吐、便血。第四次试图放弃,坚持了不到十二小时。
二十三岁,继续吸毒,健康进一步恶化。两次吸毒过量,持续的酒精中毒。很少知道自己在哪或怎么到的那里。两次想放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