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外走去。
“想想吧,动脑子好好想想。”
他像往常那样凝视着。
“好好地想想。”
他走了。一片寂静。人们面面相觑,惭愧而尴尬,等着某人先开口说话。伦纳德站了起来。
“林肯是对的。我们是该向那个年轻人道歉,可是我还是觉得那故事是他妈的好笑。”
所有人都笑起来。伦纳德站在那儿,瞧瞧他的手表。
“午饭时间到了,我要去吃饭了。”
他走了。人们站起来往餐厅涌去。我也随着人群排到队列里,拿了一盘食物,坐下,听着特德和埃德争执,看到伦纳德在一旁怂恿,我笑了起来。
吃完饭后,我去听讲座。一个牧师正在讲关于忏悔的不同方式。我可不喜欢牧师,不相信牧师,对他说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坐在那儿望着地上,心里想着秃头的事。我想知道他在哪儿,他正在想什么。当我在心里回想他的事,觉得它变得越来越具讽刺性。虽然他没有住在贫民窟、少数民族聚集区或其他什么鬼地方,虽然他还有份工作,有个家庭和生活,可他失去了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尊严。
充满了失望、耻辱和自我憎恨,充满了空虚、羞愧和丢脸,充满了耗费、隔绝和地狱。那是个无底的、黑暗的、恐怖的他妈的大洞,像我这样生活在愚蠢、祸害、没有自尊、缺乏人性的人,就生活在里面。在那里我们孤独地、可悲地、被人遗弃地最终死去。
讲座结束了,我离开后回到病区,又做了一项理性反应治疗练习。肯领着大家做,解释说,酗酒者和成瘾者在遇到压力环境时,往往都会做出不理性的反应。理性反应治疗是一种消除非理性习惯的方法。当你处在某种情景之中时,考虑一下所有的选择,不要着急,冷静下来,做出那些最健康的、有建设性的选择,这才是非常理性的哲人态度。
练习之后是另一个毕业典礼,我不认识的三个人要离开了。他们在这儿完成了自己的科目,他们准备出去面对外面的世界了。在他们接过证书和纪念章时都很高兴,他们中有两人在发表临别赠言时哭了起来。
毕业典礼在大家的掌声里结束了。一些人开始玩牌,一些人开始看电视,还有些人到戒瘾中心另一边的健身房去了。毕业生走了。我到屋里穿上汉克的夹克衫,来到外面。
天空没有太阳。昨天的日子已然消退,地上冰凉而坚硬,空气是压抑的,天空是黑的,树上受冻的枝条委顿着。我一边吸烟,一边走着,我发现了一条林间小路,于是信步走去。浓密的天蓬下漆黑而寂静,厚重的树林里,只有我踏在成堆枯黄落叶上的沙沙脚步声。
我听着叶子的声音,望着地上。我试着遗失我自己,试着忘记我在什么地方以及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试图忘记面前的一切,试图忘记死亡、监狱和康复。我试图忘记在我的头脑之外的另一个的世界,也想忘记我头脑里的那个世界。我想忘记所有的东西,所有那些他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走啊,看啊,想要遗忘,想要遗忘,想要遗忘。落叶碎裂的声音被我脚下滚动的小石头声压过,这些小石头引着我来到一湾狭长的湖泊,湖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尚未冻实的薄冰。我凝望着冰层,下面浅处,一群小鱼在嬉戏,孤独的野草静静地躺着,藻类植物则努力附着在它们能找到的任何地方。一个贝壳独自静静地停在那里,我停下来看着它。啊,某个地方,其中就会有个生命,在某个时刻,生命就会摆脱它的外壳再度出现。我望着晶莹碎裂的薄冰下的贝壳,想要忘记,但却不行。
无法停止,必须停止(7)
我接着走,继续尝试,尝试,尝试。湖岸不知不觉地融入一片开阔地,上面伸展着高高的枯死的荒草。在一条积满泥土的又黑又硬的干道上,我的脚步安静下来,我沿着路走过草地时,一路让手滑过尖尖的冰冻的草尖,草搔痒着我,我笑着,笑声使我冷静下来,忘记,遗失,请忘记,请遗失。
草搔痒着我,我笑着。
泥泞的路渐渐成了沼泽,我上了一个高架步行道,它隐没在松树、埋入地下的支柱和高大结实的围栏中。沼泽强烈的臭气不断渗出,寒冷也无法将它压住。我走着,靠在围栏上呼吸着臭气,望着那由腐败的树桩、草皮和多刺的灰暗灌木点缀的一片阴沉的荒芜。这腐烂中有一个小岛,那大的圆堆丑陋地突出来,像一个巫婆伸出的双臂。圆堆下面有潺潺水声,一只长着扁平披甲尾巴的肥硕棕色水獭爬到上面,它望着我。
嗨!肥水獭。
它望着我。
你要我给你什么?
它望着我。
我什么都会给你。
它望着我。
给我你的土丘,给我你的尾巴。
望着我。
而我要给你所有的他妈的混乱。
望着。
你认为怎么样?
它坐着,望着,像在考虑,一会儿它消失在土丘下。我等着它回来,可是它不出来。
你是个聪明的水獭,一个他妈的聪明的水獭。
我笑着离开围栏继续走下去。松树变得粗大,我来到树下,见到一条石头小径,石头环绕着另一湾小湖,我想看穿冰层,但冰太厚了,也没有裂缝,不知是否有生命藏在那寒冷、冰冻里面。
我一边想一边忘,我的脚步带我穿过浓密的树林。空气是黑色的,落叶更厚,踩在上面的“啪噼”声像是催眠曲,尽管我睁着眼,可什么也没有看,只是朝前走去。
我走出了树林,走出了黑暗,却没有走出我的思维。前面是一座棕色的草山,我爬到顶上,看到的是那些建筑、凳子和湖,是从那些明亮洁净的、叫人不舒服的大厅里传出的亮光形成的移动阴影。我坐下来,灰色的草湿湿的,我对这不在意,我的目光转向黑暗后面传过来的、被病理部的窗子隔断了的尖叫声。叫声起落着,回荡,回荡,回荡。我躺下,夹克衫湿了,后脑勺也湿了。我闭上眼睛,听着,思考着。我让自己完完全全地去感觉。感觉变明晰了,形象和思维的溪流左突右冲,回环往复。
无法停住。
必须停住。
无法停住。
痛苦。
贫民区。
牧师。
该死的上帝。
她。
操她。
管子。
酒精灯。
瓶子。
无法停止。
痛苦。
得到。
狂暴。
凶恶的狂暴。
无法控制。
狂暴。
不可宽恕的罪过。
不归路。
无法挽回的伤害。
哭喊。
战斗。
妈。
爸。
哥。
哭喊。
战斗。
活着。
酒精灯。
管子。
瓶子。
犯病。
犯病。
好些。
不可能。
逗留。
不可能。
该死的上帝。
操她。
逗留。
活着。
战斗。
哭喊。
决定。
决定。
带来。
得到。
得到。
决定。
意识流是明晰而清楚的,它们往复,它们相遇,它们交错,有有有什么什么什么东西,我几乎不知道完美的冷静。透明。宁静。和平。
我的强烈欲望是离去。我的心跳舒缓而稳定。我知道的事情,我看到、感觉到、做过的,过去的现在,过去的现今,然后过去,现在,看到,觉得,做过,伤害,感觉聚焦于什么东西,远处的文字,远处,远处,远处,现在它说,现在它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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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停止,必须停止(8)
逗留。
战斗。
活着。
得到。
哭喊。
哭喊。
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