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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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碎片-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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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贝克医生。”
  

不能给你止痛药(3)
我们握了握手。
  “今天由我来给你治疗。”
  我坐在床沿上。
  “这样行吗?”
  他看着我的脸,而不是眼睛。
  “是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感觉怎么样?”
  他的眼睛里透着友好。
  “我已烦透了这类问题。”
  他大笑。
  “我敢打赌你说的是实话。”
  我笑了。
  “拿着。”
  他递给我一堆药片。
  “是利眠宁和镇静剂。”
  我接了过来。
  “这是一些解毒药,而且从医学的角度讲也非常重要,可以稳定心跳,使血压保持正常,并有助于你放松。否则,你可能会发作心肌梗塞或心脏病,或这两种病同时发作。”
  他向前屈身,看着我的脸颊。
  “这些药,每四个小时吃一次。今后五天内,剂量会逐渐递减。”
  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打算为你做一些检查。”
  他以前也见过这样的情景。
  “然后再制订你的治疗方案。”
  “好的。”
  “首先,我要为你简单做一下治疗。”
  我们来到一个房间。明亮的日光灯,一张很大的手术床,还有装医疗器械的箱子。我坐到床上。他戴上一付乳胶手套,检查了我的脸颊,清理掉血痂。他打开我的嘴,把手指头伸了进去。他拿着一根针,一段缝合线,让我攥紧拳头,闭上眼睛。我没有闭眼,而是看着那根针进进出出,我的脸颊,嘴唇,嘴,一共四十一次。
  终于完成了。他开始给一个牙科医生打电话,我坐在床上,因疼痛而浑身发抖。我感觉火烧火燎,还能感觉到线,还有血。他定好日期,挂上电话,开始洗手。
  “这两天我们带你到城里,把你的牙齿修补好。”
  我用舌头舔着嘴里的缝合线。
  “我认识那个牙医。他会好好关照你。”
  我用舌头舔着嘴里的残牙。
  “你的形象将会焕然一新。”
  我的舌头停了下来。
  “不用担心。”
  他换了一副新手套,转过身来。
  “现在我要检查一下你的鼻子。”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他走过来,开始检查我的鼻子。
  当他的手碰到我的鼻子时,我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整个脸颊却毫无知觉。
  “情况很糟。”
  “我知道。”
  “现在我要把它重新复位。”
  “我知道。”
  “越快越好。不过,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再等等。”
  “越快越好。”
  “好的。”
  他叉开双腿,摆好姿势,把两只手放到我的鼻子上。我抓住床沿,闭上眼睛,等待着。
  “准备好了?”
  “是的。”
  他的双手猛然向前一推,我能清楚地听到“咔嚓”一声。一道冰冷的白光穿过我的眼睛,透过脊背,到达脚后跟,随后又反射回来。我紧闭双眼,忍不住大叫起来。鲜血顺着鼻孔流下来。
  “现在,我必须把它固定好。”
  他的两只手慢慢挪动着,我能感到鼻子软骨也在随着他的手移动。他又推了一下。我能感觉得到。他又用力按了一下,好像固定住了。我能感觉得到。
  “好了。”
  他拿起纱布。我睁开眼睛。他把纱布贴在我的鼻梁上,这有助于固定软骨。我感觉稳固多了。
  他抓起一块毛巾,擦掉我脸上、脖子上的血。我则盯着墙壁。我的脸抽动着。我紧紧地抓住床沿,抓得两只手生疼。我想松开手,却根本无法松开。
  “你还好吗?”
  “不。”
  “我不能给你用止疼药。”
  我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利眠宁和镇静剂都有助于减轻疼痛,但对你身体没好处。”
  

不能给你止痛药(4)
“我知道。”
  “我给你拿一件新罩衣来。”
  “谢谢。”
  他走过去,把毛巾扔在垃圾箱里,然后走了出去。我松开抓着床沿的双手,把手举到眼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手在颤抖,我也在颤抖。
  医生带着一名护士回来了。他们帮我换好衣服,告诉我他们准备进行的各项检查。血,尿,大便。他们想知道,我的身体究竟被糟蹋到何种程度。这种想法让我反感。
  我们来到另一个房间,里面也有一个卫生间。我在一个小杯里留了尿,在一个塑料容器里留了一点大便。针头扎进了胳膊,很简单,一点都不疼。
  我们走了出来。医院里很忙碌。病人们在排队等着拿药,医生们从一个房间串到另一个房间,护士们手里拿着各种瓶子和管子。虽然有一点噪杂,但还算是安静。
  医生陪着我回到我的房间。我坐在床上。他坐在椅子上填写一张表格。写完之后,他看着我。
  “除了还要去看牙医外,最糟糕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好的。”
  “我准备给你服用二百五十毫克的阿莫西林,一天三次,五百毫克的青霉素VK,一天一次。这有助于预防感染。”
  “好的。”
  “你先去药房,他们会把药给你。如果你忘了,护士会来找你。”
  “好。”
  “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
  “祝你好运。”
  “谢谢。”
  他站了起来。我也站起来。我们握了握手,他离开了。我来到药房,排队等着拿药。排在我前头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的脸,并跟我打招呼。
  “嗨。”
  她笑了。
  “嗨。”
  她伸出手。
  “我是莉莉。”
  我握住她的手,又软又暖。
  “我是詹姆斯。”
  我不想松手,但却不能这样。我们向前挪动着。
  “怎么回事?”
  她眼睛看着发药处。
  “我不记得了。”
  她转过身来。
  “丧失记忆?”
  “是的。”
  她做了一个鬼脸。
  “他妈的。”
  我笑了。
  “是的。”
  我们向前挪动着。
  “你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我看了看发药处。
  “昨天。”
  护士正在朝我们瞪眼。
  “我也是。”
  我向护士点了点头。莉莉转过身,不再说话。我们向前挪着,等着。护士瞪着我们俩,递给莉莉一些药片,一杯水,莉莉把药放进嘴里,把水喝了。她转过身,从我旁边经过时笑了笑,说了一句“再见”。我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护士瞪着我,问我叫什么名字。
  “詹姆斯·弗雷。”
  她看了看手上的表格,走到药品柜前,取出一些药。她把药递给我,同时还有一杯水。
  我把药放进嘴里,用水送下去。
  我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我就是睡觉,吃饭,排队,吃药。
  

你愿意按要求去做吗(1)
当我从疼痛中醒来时,天还没亮。我感到体内灼热,像着了火一样。这股火在身体里窜来窜去,疼痛一阵阵袭来,而且越来越剧烈。我几乎要崩溃了。
  我知道紧接着将会发生什么。我必须赶紧起床,却一步都走不动。于是我只得打了一个滚,从床上翻到地下。我躺在地板上,低声呻吟着。外面很冷,很黑,万籁俱寂。
  疼痛好像在慢慢减轻。我爬到卫生间,用手抓住马桶边缘,等待着。汗水一个劲儿往下淌,我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身体歪斜着,我闭上眼睛,把身体向前靠了靠。胃里的食物伴随着血和胆汁翻涌上来,从嘴里和鼻孔里喷射而出,粘在我的喉咙里、鼻孔里和残牙上。一次,再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剧烈的呕吐,都伴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并放射至我的下颚和左臂。我把头用力撞向马桶,但却毫无感觉,又撞了几下,仍然没有感觉。
  呕吐停止了。我坐起来,睁开眼睛,盯着马桶里面。只见马桶壁上粘满了暗红色的呕吐物,还有一些深褐色的呕吐物漂浮在水里。我试图放慢呼吸,稳住心跳,但根本做不到,于是我只好坐下来,听天由命。每天早晨都是如此:呕吐,坐下来,等待。几分钟后,我站了起来。慢慢走回房间。黑夜正在离去。我站在窗边,凝视着窗外。橙色和粉红色的晨曦穿过蓝色的天空,在冉冉升起的红色太阳的衬托下,一只只大鸟在空中显得轮廓清晰,如剪影一般。云彩在天空慢慢飘动。我能感到血正从我脸上的伤口处向下滴落,心脏剧烈地跳动。我感觉到生命的重量正在向深处坠落,我明白了,为什么“早晨”与“哀悼”是同样的读音。
  我用袖子擦擦脸,脱下粘满血迹和呕吐物的外套,扔在地板上。我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开关,等着热水流出来。
  我观察着自己的身体。皮肤惨白并透着菜色,上面满是伤痕,身子干瘦,肌肉下垂。我看上去已消耗得皮包骨头,老朽不堪,奄奄一息。我以前哪里是这种样子。
  水已经汩汩流下来,我伸手试了试水温,温乎乎的不够热。我站到喷头下,关掉冷水,等着热水流出。
  水流过我的胸膛,冲着我的身体。我拿起一块肥皂,抹出浓浓的泡沫。这时,水变热了。热水哗哗地渗透皮肤,烫烫的,皮肤马上变红了。尽管有点烫人,但我感觉很舒服。热水,肥皂都使我有一种烧灼感,可我觉得还是非常受用。
  我关上水龙头,走出浴盆,擦干了身子。接着我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努力去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八天前,在北卡罗莱纳州,我记得自己当时拿着一个瓶子,一根管子,决定开车出去兜风。两天后我醒来时,已经是在华盛顿。我正坐在一所房子里的长沙发上。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姐姐的房子。我周围都是尿和呕吐物。她让我赶紧离开。我于是向她借了一件衬衣,就这样走了。二十四小时后,当我醒来时,已经到了俄亥俄。我只记得一幢房子,一家酒吧,一些可卡因,还有胶毒。另外还记得我哭喊着,尖叫着。
  门开了,我坐了起来。医生进来了,把一叠衣服和药放在桌子上。
  “嗨。”
  我伸手去拿药片。
  “嗨。”
  我的手够着了那些药片。
  “我给你拿了些新衣服。”
  “谢谢。”
  他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今天我们准备把你换到一个新病区去。”
  “好的。”
  “通常情况下,当一个病人转到新病区后,我们同他就很少联系了。但鉴于你的情况,我们会继续跟你保持联系的。”
  “好。”
  “下周,你需要一天来两次,分别是在早餐和晚餐之后。我们给你服用一些抗生素和安定。我今天给你的,是最后一次镇静剂。”
  “吃了吧。”
  他看着我的嘴。
  “明天我们带你去看牙医。”
  直到现在我还没看到自己的嘴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愿意按要求去做吗(2)
“他知道怎么做。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害怕看到自己。
  “坚强一点,会好起来的。”
  我害怕自己的形象招人讨厌。
  “你先换好衣服,去休息室等着。”
  “好的。”
  “他们会派人过来接你。”
  “我不能等。”
  他笑了,然后站了起来。
  “祝你好运,詹姆斯。”
  我也站了起来。
  “谢谢。”
  我们握了握手,他走了。我把他拿来的衣服换上。一条卡其布裤子,一件白色T恤,还有一双拖鞋。这些衣服很柔软,穿在身上非常舒服。我甚至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我离开房间,穿过药理部。那里一切如故。灯光很亮,亮得耀眼。病人,医生,排队,拿药。呻吟声,尖叫声。不幸,疯狂,死亡。我熟悉这里的一切,但它们再也不会影响到我了。我走进休息室,在沙发上坐下,独自一人,看着电视。这时,刚吃下去的药开始起作用了。
  我的心跳慢了下来。
  我的手停止了抖动。
  我的身体瘫软了。很快,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忽然,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看到莉莉正站在面前。她微笑着在我旁边坐下。
  “还记得我吗?”
  “你是莉莉。”
  她笑了。
  “我不敢确定你是否记得我。你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是因为安定和镇静剂。”
  “我也刚刚摆脱掉这些该死的药。我讨厌它们。”
  “但毕竟比什么药都不用好。”
  她笑了。
  “这两天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笑了。
  “我怀疑自己活不了几天了。”
  她点点头。
  “我知道这种感觉。”
  我没有回答她。她又问:“你从哪儿来?”
  我伸手去拿烟。
  “北卡罗莱纳。”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能给我一支吗?”
  我给了她一支。然后把两支烟都点燃了。我们一起抽着烟,莉莉向我讲述着她的过去,我静静地听着。她今年二十二岁,在凤凰城长大,四岁时就没有了父亲,母亲是一个海洛因吸食者。为了能够吸毒,她宁愿去卖淫。莉莉十岁时,母亲开始让她吸食毒品;十三岁时,母亲又强迫她去卖淫。十七岁时,莉莉独自一人跑到芝加哥的外婆家,此后一直生活在那里。她是可卡因和安眠酮的成瘾者。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我和莉莉停止了交谈。男人在我面前站住了。他很瘦,衣着整洁,头几乎全秃了,长着一双神经质的小眼睛。
  “詹姆斯?”
  他笑着问。
  “是的。”
  他显出很高兴的样子。
  “你好,我是罗伊。”
  他伸出手。
  “你好。”
  我站起来,跟他握握手。
  “我是来带你去新病区的。”
  “好的。”
  “你有行李吗?”
  “没有。”
  “还有别的衣服或书吗?”
  “我一无所有。”
  “两手空空?”
  “没错。”
  他又笑了,但显得有些紧张。
  “我们走吧。”
  我转过身,看了看莉莉。她假装在看电视。
  “再见,莉莉。”
  她抬起头来,冲我笑笑。
  “再见,詹姆斯。”
  罗伊和我一起走出休息室,穿过一条昏暗的铺着地毯的小走廊。一路上,罗伊小心地看护着我。
  “你知道吗,你那样做是违反规定的。”
  我直直地看着前方。
  “什么?”
  “同一个女人交谈。”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以后不要这样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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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意按要求去做吗(3)
“好的。”
  “这里的各项规定对你是有好处的,希望你能遵守。”
  “我会试着去做。”
  “不是试着去做,而是必须遵守。否则你会有麻烦的。”
  “我会试着去做。”
  我们走到一扇大门前,穿过这扇门,周围的景象全变了。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扇接一扇的门,雪白的墙壁,厚厚的地毯,以及这里的色彩和光线,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一些人正在散步,脸上带着微笑。
  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罗伊看着我,我则直直地盯着前方。罗伊耐心地向我介绍这个病区以及这里的各种规定。
  “通常情况下,这个病区大约有二十至二十五名男病人,三名咨询师和一名主管。每个病人都有一名咨询师负责他的康复治疗计划。病区主管则负责监督这些咨询师们。每个病人每天必须听三次讲座,吃三顿饭,参加病区组织的各项活动。
  每天早晨,每个病人都必须完成一项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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