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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邵晟被何青一吓,看着他,何青唯一露出来的圆溜溜的眼睛也看着他,大眼瞪小眼就是这么回事了。
韩邵晟想了想,含笑着站起来:“罢了。”说着就往蟠龙殿的门口走去,“朕会派人将你送回去的。”
何青顿了顿,面前的座椅空着,韩邵晟要走了。他原本不知道,但刚才韩邵晟笑着站起来的时候,何青知道韩邵晟一定是有些心痛的,不是为了谁,一个皇帝能有这个勇气将自己过去的一些事分享给别人,是需要对那个人多大的信任。而他却这样辜负了他的信任,韩邵晟的心痛是对他自己的,对他身处高位的无奈,他笑,是因为他别无他法,他无法摆脱这个事实,而且又一次残酷地面对它。
庞大的蟠龙殿,只有何青与韩邵晟两人。
何青在座椅上望着韩邵晟的背影。
日落黄昏时最让人惆怅的时刻,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何青觉得,韩邵晟特别的孤单。
日落余晖,将韩邵晟染成了橘红色。
形单影只。
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
何青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高处不胜寒,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为韩邵晟难过。
韩邵晟想想都觉得好笑。
何青只是他的实验,一个乞丐,没有十年寒窗就得来的官位,天降横财也没这么大的。
但他渐渐得被他感染了。
阿桃是他唯一爱过的女子,但何青不同,何青不算忠臣义士,也有些贪,拿些小恩小惠,却也不能算是贪官污吏。他一直让何青在身边,只是因为跟他在一起,他可以少很多负担,不用提防。因为何青是条直肠子,要什么说什么,不会打哑谜,不会指桑骂槐,不会杯弓箭影。
就像他说阿亚不好,娶不得。全天下的文武百官,人人都想他娶阿亚,连他自己也要。因为娶了一个阿亚,能安定边疆。
阿亚是个好姑娘,但他不喜欢,却也不得不娶。
他想把自己的很多想法告诉何青,即便何青不能帮他排解什么,但只是一个倾听者也就够了。
他就是缺少一个这样的倾听者,只是听,不加言语,没有表达。当他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的时候不会遭遇以国家之由而来的批评声。
他想告诉何青,他有过一个喜欢的姑娘,她叫阿桃,那是他唯一一次遭受反对还坚持要做的事,因为他爱她。
他想告诉何青,他的不容易,他不进后宫的原因,他所有一切从来没有告诉别人的事,不敢告诉别人的事。
他与何青平起而坐,他给自己改了称谓,这足够说明了。但果然,他一厢情愿得给何青身上加了很多东西。异想天开地以为至少何青是不一样的。
韩邵晟认了。
韩邵晟已经走到门板前,朱红的门板毅然挺立在面前,门外有卫兵守候,隔纸上也印有身影。
外头的小李子感觉到门口有人要出来,命人开门。
突如其来的光辉刺入韩邵晟的眼里,韩邵晟下意识地去遮挡,没想到一个落日余晖都这样折杀人的眼球。
小李子立即上来给韩邵晟遮挡。
韩邵晟抬脚准备跨出蟠龙殿。
“皇……韩邵晟!”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在叫他,叫他的名字,别人知道,从不敢提的三个字。
韩邵晟回头,何青不知何时已经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绷带也被他扯下来,露出脸上一个大十字的红印和青青紫紫的瘀伤。他分明应该是带伤的。
“放肆!”小李子扯着他的嗓子喊。
然而,何青不予理会,只顾自己大声道:“我是没念过书的,大字也不认识几个,不过,要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在以后没人的时候也这么叫你……你,你懂的!”简短的一句话,何青却说得气喘吁吁。
何青僵硬在原地,这是他豁出去说的,也不知道韩邵晟是什么反应,要是韩邵晟要砍他的头,那就是何青傻子,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谁知,韩邵晟什么表示也没有。只对旁边正义愤填膺以表衷心的小李子道:“派两个人,把阿青送回去。”
“您……您不?”皇上改脾气了?小李子想提示韩邵晟一些什么,被韩邵晟看得怕了,只能道:“是,奴才尊旨!”
韩邵晟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何青一眼,当然何青是不会发觉的。他看到何青站在原地,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不由得嘴角微微扬起。走进殿外的余辉之中。
何青顿在原地好半天,想了很久,这才大彻大悟,刚才韩邵晟对小李子讲话的时候,说的是“阿青”!
何青英勇就义的姿态终于有所改观,韩邵晟不要他脑袋了,接而变成了欢天喜地。
殿外,韩邵晟整个人都融进了夕阳的余辉里,分明是冬日,也还是傍晚,但这阳光却格外让人觉得暖和。
还有,韩邵晟身后,何青“耶!耶!耶!”地狂叫。
☆、第 14 章
何青回去以后将自己屋里的女人都赶走了。
旁边的人问起他是怎么赶的。何青扇子一摇,道:“小爷我风流倜傥,仪表堂堂,她们喜欢我我也不能将她们拒之千里,但偶尔这种魄力还是得有的~”露出一排亮白的牙齿。
事实?非也!
总的原因,也是根本的原因就是,何青有位好军师。这位军师就是咱们悬壶济世的琉彮,琉大夫!
怎么说呢,那天何青不是被阿亚打成了个伤残人士,之后韩邵晟让人给送回去么。
何青给人抬着的感觉是很好的,特享受。但回头要送到自己屋里去的时候,轿里的何青却叫得比杀猪还惨。一问,他让给送琉彮屋子。
送到了硫彮屋里,硫彮一问,他说,自己受伤了,住在他这里有个照应。
琉彮一想,不对啊。也没说,就跟他耗,耗着耗着,何青躺床上:“你怎么还不睡啊。”硫彮开始吹笛子,吹完笛子吹箫,吹完箫吹唢呐,等到周围的人也被吵得不行来敲门了,硫彮将唢呐往伤残的何青手里一塞,自己很无辜。
最后,还是硫彮给和解的,何青真想给硫彮身上砍两刀来的。
之后一问,原来是何青不想回自己的屋,因为里头有女人。
硫彮问:“你……对女人没兴趣?”
何青点头:“嗯。”
硫彮表情惊讶,眼睛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这兄弟。
何青赶紧加了句:“我对男人也没兴趣!”
硫彮虚着眼靠近何青:“我有办法~”
硫彮的办法是什么呢?
很简单。
何青不能走路,硫彮就给他送过去,怎么送的呢?抱咯,怎么抱的呢,公主抱呗~
不过去之前硫彮做了件事,那就是自己大冬天的只穿了件睡衣,衣服一拉,扯开胸口,还在脖子上捏了两点红。
到了何青屋,敲门,里头的女人争先恐后地出来开,为啥?一般女主人都干这个。
一群女人看到硫彮手里抱的木乃伊是何青,一个个得心疼得要死,哭天喊地。
硫彮含笑待之:“放心,青儿没事。”
女人一愣,何青更是一傻。
硫彮穿着身白色睡衣,胸口还是敞开着的,将何青放下站着,手一缕头发,露出脖子上的小红点,倾国倾城:“就是他需要多休息。”
何青更傻了,他看了眼硫彮搭在他腰上的手,硫彮:“不过……”硫彮为难得看了眼何青,“你们刚来不久可能不知道,其实我跟青儿……青儿你别怪我,这种时候了,我也不能误了人家姑娘家,我们还是说了吧……”说着,询问地看着何青。
何青倒吸一口气,火烧爆发,机枪扫射,大海啸来了:“说!说!说!说你娘!我上辈子是遭了什么罪,让我去相信你?!”
硫彮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悲痛欲绝:“难道你想?不行!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呢!小树(乞丐村最小的乞丐,四岁)都长这么大了……我原本还不信,没想到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当真是在外面有……”
“给我闭嘴!!!”何青暴跳如雷,一脚踢在硫彮裤裆里,但何青忘了自己是伤残人士,动不得,这脚还没完全离地,他就哐当一声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硫彮的演技很好,何青“配合”得也很好,那些女人哭着骂何青是负心汉,杀千刀的,跑走了。
最后,何青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前面喝着茶,烤着暖炉的硫彮像头牛一样:“哼!!!哼!!!哼!!!”那鼻息重得不得了。
硫彮烤够了,钻到何青被窝里,何青骂道:“谁让你睡我这里的,滚回你的狗窝去!”
硫彮高兴啊,他看到何青被他气得生烟的模样就想笑,他拉过何青,打开被窝:“娘子,天色已晚,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寝吧~”
“……”何青去吐去了。留下硫彮在床上笑得是人仰马翻。
何青修养了一段时日,春节已经过了,冬日的冰雪也开始渐渐融化。但何青还是没有去上朝,毕竟像何青这样的懒惰鬼,既然屋里的女人不在了,他难道不乐得逍遥?这个乞丐村可是他指挥建设的,他是全京城所有乞丐的福星,比亲爹还要亲,就算他生活不能自理了也会有人给他安排,何况他只是负伤?
这会儿,何青脖子上挂了根带子,把左手挂在上面,人已经可以自由来去了。
所以他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自家门口指挥村里的小朋友烤地瓜。
左手没好还有右手,右手拿了根树枝指来指去,何青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威风,得意洋洋。
小朋友把地瓜烤好了,欢天喜地送一个最大的到何青手里。有个小姑娘捧了一个交到一旁跟着看的韩邵晟面前。
韩邵晟是来看何青的,何青修养这段时间韩邵晟一个人在宫里着实有些无聊,这次特地来看看他,发现他可以走路了,正在想着要不要让他开始上朝。
眼前这个小姑娘笑得很甜美,就等韩邵晟将烤得黑不溜秋的地瓜接过去。
但韩邵晟千金之躯,别说这个他没吃过,还给烤成这样的,他还真不敢接过去。韩邵晟看了眼身边的柳誉龙,柳誉龙很实像得帮他接过了去。然后韩邵晟爱民如子地回以微笑:“谢谢。”很温和地抚摸人家小姑娘的脑袋。
柳誉龙帮韩邵晟剥好,用块方帕子裹着,韩邵晟这才在犹豫很久以后勉强吃上一口。而在韩邵晟的这一口之后,何青已经凭他不凡的单手吃了一个在剥第二个了。
何青吃着吃着看过去,跑到韩邵晟身边:“怎么样,好吃吗?”
韩邵晟回了回味:“嗯,很松软,还有丝丝甜味,有些地方挺脆的。是它的特色?”
何青眨眨眼,拿过韩邵晟的看了看,认真的点头:“是的,这地瓜就是这样,不然不好吃的。”另一边心里在心虚,哪是特色,是有些地方没烤熟……
看着韩邵晟啃吧啃吧,最后居然把一个半熟半生的地瓜吃完了,他心里大念阿弥陀佛,今晚上太医院要忙碌了……
结果第二天,韩邵晟居然闲着没事又来了。像韩邵晟这样的大忙人,能没事跑大老远得来这儿?一定是来寻仇的!
何青大老远就看到韩邵晟与柳誉龙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这里走,心里不由嘀咕,一天到晚往外跑,也不怕哪天遇到个刺客脑袋搬家!又想,罪过罪过,他不是有意咒他的。
何青坐村口大石头上等,旁边有人路过问他,他晃荡着左手,用唯一健在的右手指着远处的两人,不耐烦:“在等那两只乌龟。”
而等“两只乌龟”终于走近了的时候,何青笑得不要太阳光灿烂,什么“逢毕生辉”这样的高级词汇都能从他的嘴里给蹦出来。
韩邵晟一愣,很好心得纠正错误:“阿青,是蓬荜生辉。”
韩邵晟提议说,去钓鱼。
何青冷汗,却也不敢说破:“这……你不觉得虽然回暖了,这河里还是没鱼的吗?”
韩邵晟好奇:“既然有河,如何会没鱼?”
“……好吧。”
于是何青领着韩邵晟去最近的一条溪边钓鱼去了……
那条河在一片小树林子里,一般乞丐村的人打水洗衣都来这里,不过现在基本都没人,而像何青这样被里头的人小小供奉一下的,他常待的地方都不会有人跟他抢地盘。
何青动作熟练地翻开一块石头,没有。又翻开一块石头,还没有。他在找什么呢?——蚯蚓!其实也可以用苍蝇,但这天气,实在不知道苍蝇大家族是跑哪去了。同样,这天气,怎么可能有蚯蚓在地表面活动的……
眼看着柳誉龙给韩邵晟把东西都准备好,又在垂钓的石头上专门铺上貂皮坐毯,再将鱼杆交到韩邵晟手里。何青还在这头凭他的功夫单手翻石头。
韩邵晟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转而看向何青:“你在找什么?”
“蚯蚓!”何青就故意大声,这不是典型的阶级问题么!他个韩邵晟要大冷天来钓鱼,他就得陪,他在这里翻石头找蚯蚓,韩邵晟早在那里钓上了,什么话!真是!
“蚯蚓?”韩邵晟好奇,也疑惑。
柳誉龙背手站在韩邵晟身后弯□来给他解释:“就是鱼饵,皇上。”
“在外不能这么叫朕。”韩邵晟道。
“是。”柳誉龙乖乖听话。
而在一边翻石头的何青要笑破肚皮了,不让人叫皇上还自称朕,这韩邵晟原来还是个傻子~
韩邵晟拿过摆在旁边的罐子,问何青:“要这个吗?”
“什么?”
韩邵晟往前递了递:“地龙。”
何青眼前一亮:“地龙?!~”这么高级的名字,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东西!皇帝用的鱼饵就是不一样!何青兴冲冲地跑过去:“好啊好啊!”
韩邵晟很大方地将罐子给他:“自己拿。”便开始很安然地垂钓。
谁知,韩邵晟的“安然的垂钓”没多久,耳边在惨叫一声之后,就有了何青阴冷的声音。
何青嘿嘿笑着,用唯一好着的右手很大但地勾住韩邵晟的脖子,勾完了,右手在韩邵晟面前,手里还拿了条东西,那东西弯弯曲曲,在何青的两根手指头中间扭来扭去:“我说,我只能承认宫里的保温工作做得很好,你这‘地龙’跟我这‘蚯蚓’有差别吗?”
韩邵晟很认真:“这是我命人从太医院拿来的。”
“……”太医院,怪不得,硫彮那家伙也跟他提过各种医药上面的称谓,这“地龙”也是。他当时就说过他,好端端得这么叫了几百年了,干啥还得整出个新名字来。结果硫彮是这么说的,这名字在医药上也用了几百年了,不,是几千年。
何青与韩邵晟并排而坐,韩邵晟坐在貂皮坐毯上,而何青的屁股与石头中间就隔了个裤子。而何青这人,虽然爱面子,但也知道省,外头的裤子衣服整洁体面是要的,毕竟他是当官的,跟皇帝接触得多,走出去不能丢皇帝的脸,但里头,里头也就那么个样,也就他那条冬天的乞丐裤改改整。所以,能有多暖和?
何青吸了吸鼻子,有鼻涕了……
何青是吃苦耐劳的一类,眼看着他当乞丐的时候,个个冬天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今儿个都暖起来了居然会着凉?何青心里对自己不服,怎么可以享了现在的安逸,就忘了之前的苦呢!
但风这么一吹,还真冷……
何青僵硬地脖子扭过去:“皇……黄兄阿,我们……”
“皇兄?”韩邵晟转过头来,“这只有邵文可以这样称呼我。”
我?看来他的称谓还是在外面改得过来的么。
“我说,”何青很缓慢地重复,像个差不多了的老头子,“我们是不是。”
“阿青。”韩邵晟道,他的视线重新回去到水面上的鱼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