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将他扶住,嘴唇不自觉张开,发出的简直不是自己的声音:“是我,是我,真的,比针尖还真,只是……………………………”
他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眼角流波,含笑望了她一眼,终于慢慢阖上了眼帘。已听得女帝的声音,声嘶力竭般吼道:“祭司,请达娅祭司!”
她迅速从袖中取去药丸,想往他口中填去,手上被蓦地一击,药丸刹时滚落出去,被一双锦靴重重踩成粉末。一抬眼,迎上的是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浓浓的恨意在其中不住蔓延,简直即刻要将她烧成灰烬。只听她的声音几近狰狞,哑声道:“你这妖人,颠倒阴阳,混淆黑白,究竟给我的冕儿下了什么蛊,将他害成这般…………………”将她怀中的铁冕大力拽过,将她猛力便是一推。女帝正好赶到,忙将她护到身后,赔笑道:“铁老将军息怒,你也看到了,铁冕公子对楚侍………………欧阳姑娘简直是一往情深,你将她杀了,气倒是出了,就只恐杀的是一个,死的却是一双。”
铁人凤一手抱着其子,一手手掌缓缓伸出,掌心隐隐浮满紫红之色,眼中□,望去甚是可怖,冷笑道:“我看不见得。陛下,你再护着她也是无用,铁家摧心绵掌,隔空犹能取物。”阴风猎猎,吹得她鬓发根根散乱开来。
楚楚暗叹一声,心想如果这掌,能将这复杂的情况一笔勾销,倒也不错,就不知自己的小命可还抗得过去。但不知为何,直到此时,自己心底连一丝悔意都没有。……………………对了,那个声音,似乎也很久没有听到了。
女帝亦满头是汗,眼看着铁人凤慢慢覆掌下来,突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蓦然蹲下身来。楚楚还未解其意,只听嗤地一声,自己的下摆连内里的裙角都被撕了下去,在她目瞪口呆间,女帝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指了她右侧小腿道:“铁老将军请看,这是铁冕在欧阳姑娘身上留下的纹身。依照我漂沙国的习俗,这便表示贵公子选择了欧阳姑娘做她的妻主,有生之年,愿与她同生共死,不弃不离。”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腿上。楚楚倏然一惊,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小腿之上,竟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刺青样的花纹,状如兰花,伸展的姿态,却隐隐像是一个冕字。这个位置,这个图形……………………
有什么在脑海里隐隐要浮现出来,只是模糊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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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人凤冷笑道:“那我便剥了这块皮!”掌蓦地如刀般削了下来。楚楚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但觉她冰冷的手指,刚在她腿上划了一下,突然咦了一声,扑哧一声,扯下一块惟妙惟肖的假皮来,冷笑道:“你倒是有先见之明…………………………”眼睛突然瞪大,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能置信的东西般。只听众人都齐齐惊呼了一声,竟顾不得尊卑,蓦地直直向女帝看了一眼,又赶紧收了回去。
假皮下,赫然显出了那朵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腿上的非桃非梅的六角花。她对不想记得的东西,从来都选择性忘记,此刻看得真切,蓦然发现,这怪里怪气的花朵,明明日日都在眼前,发着一股肉桂般的香气,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觉。不过,今天倒没有放在那个花架上。女帝背对着她,黄袍似乎渐渐起了一阵簌动,犹如涟漪慢慢在湖面扩展开来。月娥女官望向自己的眼光,分明有一股浓浓的嫌恶。
这花难道有什么问题?然则今日的事情太多,思绪实在快不转来,楚楚简直有些木楞楞的,矗立在那里。
只听铁人凤讥诮的笑声,桀桀响起,在房中不住回荡,道:“陛下,你百般维护于她,孰料还有今日…………………………”月娥身旁站着桂嬷嬷,气急败坏,就要走出门去。
女帝猛喝一声:“回来!”桂嬷嬷脚步顿在半空,咬牙切齿,道:“老奴早就说过,南蛮人不可信,你偏将他当作珍宝,现如今,生生辱了皇家的体面,连老奴都觉得抬不起头来。怪不得宫人都说,只有楚侍君才能对…………………”
女帝喝道:“够了,此事到此为止!”桂嬷嬷回鹘髻上,凤鸟只只都颤如风中之叶,大声道:“老奴今日就算抗命,也要将那个不知羞耻的贱人杖毙,否则怎对得起九泉下的先皇!”
女帝厉声道:“此事乃是朕的家事,谁再多嘴,通通割舌以处!” 桂嬷嬷猛然扭过头来,扬声道:“老奴虚活了六十春秋,实在有点腻烦了,正等着陛下的快刀呢!”
女帝声音疲软不堪,缓缓道:“你们都不要逼朕………………………”忽听一人声音清清朗朗,不徐不疾,在门口响起:“容华自来领罚,纵万死亦不辞,但求陛下开恩,放欧阳姑娘出宫。”
月光下,渐渐闪进来一抹修长的身形,清绝的面容苍白如纸,眼睛漆黑如墨,犹如一个纸人,脚下虚浮,毫无生气般飘荡了进来,推开楼闰扶着他的手臂,直挺挺就中跪了下去。
东方渐白,又是何其漫长的一晚。
张涵真睁开眼睛之际,非常怀疑这涅磐大法是否对眼睛亦造成了伤害,居然看来看去都是幻像,忙复闭上,过了好久才慢慢张开,谁知依然看到的是一幅绝不可能出现在眼前的情景。身旁坐着一人,素缎云纹的袍角软软刷过他的手背,掌心与他相抵,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使体内冲破极限后绞痛的感觉缓解了不少。他似乎并不在乎是否会耗尽自己的内力,简直是将自己体内不算充沛的内力一股脑儿都传了过来,眼下已到强弩之末,那股真气忽弱忽强,相触的掌心也在微微颤抖,却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动作,根本没有顾忌对自己将造成什么伤害。然而他做着这样的事,身体却坐在尽可能远的位置,神情漠然望着远方,往昔明亮的星目,黯淡得似乎要融入夜色里。他迟疑复迟疑,犹豫复犹豫,才呐呐叫道:“二哥!”
熟料这一声方出,本来抵着自己的掌心飞速缩了回去,左手在地上一支,竟然是要夺路而逃的架势,结果反倒踉跄了下,被他这么呆呆盯着,才发觉自己行径的可笑,勉强坐了下来,眼睛不知放在那里,瓮声瓮气道:“好些了吗?”
张涵真本来就讷于言,胡乱点了点头道:“涵真无恙,二哥又何必白白耗费真气,眼下恐怕非得调理番才能恢复转来。”他身后立着几人,闻言都忧心忡忡地向他看去。他身侧靠着一人,却是杜少华,本在那里打盹,闻声醒转过来,揉了揉眼喜道:“张大哥你醒啦,二哥可是守了你一个晚上了。”
单君逸连咳了几声,低低道:“我去那边看看。”猛然站起身来。谁知由于同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腿脚均已麻木。好容易起身,便是一个趔趄,险些直栽下去,幸亏单家暗部都极伶俐,一左一右,抢步上来搀扶。待张涵真搜肠刮肚想出来一句话,单君逸早就行得远了,正在那里懊丧,肩部早搭上来一只修长的手,楚天行秀美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对他挤了挤眼道:“单老二就这脾气,面子永远比里子重要,甭管他。”手已搭到其脉上,不觉叹息一声,柔声道:“这番运功后,不但要功力全失,恐怕这几日,全身要|穴都会刺痛无比,若是无人帮你运气,恐怕不好捱过。单老二倒是个明白人,今日起,我们都会轮流给你运气,你也莫要推辞了。”
张涵真摇头道:“不可,些许小伤,涵真自恃还熬得过去。切莫为涵真消耗尽兄弟们的内力,万一去路坎坷,岂不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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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行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它怎得?只未料有如许多的魑魅魍魉,若非怕人心………………………”摇了摇头,住口不言。
张涵真还未解其意,杜少华已叹息道:“是啊,人心难测,就怕纵然是亲近之人,在金银财帛面前,也难免反目成仇,是以不得不避人耳目,倒给人钻了空子。”
张涵真窘道:“涵真无用得很,其实我也不知为何楚楚对此如此热衷,不过她既然非要此不可,涵真虽然无能,也只得竭尽全力来投其所好。其实此番最操劳的还是二哥,为了依着楚楚,还拂了大哥之意。涵真惭愧,不知其肝胆义肠,居然还曾胡加揣测,实在无颜以对。”
杜少华笑道:“沙漠之中,变幻莫测,单家业大,也难免出现有个把人不听号令。二哥从来最宠着楚楚,纵然要他的心肝去,也是肯的。但他接掌单家不久,必定有些桀骜不驯的老人自恃身份,自作主张,眼下便权作清理门户了。好在有惊无险,只委屈了张大哥。”
楚天行点头道:“少华说得不错,下面人以下犯上,杀了也便是了,却不必懊恼成这个样子。这个人,我瞧着都替他觉得累。涵真你先好好将养,世间之事,必然相辅相成,这涅磐大法,亦定有补救的法子。将此事先暂且搁下,那厢宁远也运气调息了几个时辰了,却不知恢复得如何。”
突听烈火沉声道:“有人来了。”萧宁远紧闭的凤眼蓦地张开,射出两道锐光来。欧阳霏俯身在地听了半晌,拍掌笑道:“领头的八成是女人的脚步声,走走停停,像是在找什么人。步履轻盈,衣袂带风,来的必定是位娇滴滴的大美人。”
不过少顷,前方果然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远远便传来断续的呼喊声,其中有个业已嘶哑的女声分外清晰,声音惶急,不住叫着:“少主,少主!”叫到后来,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严雎喜道:“是云霓姑娘来了。少主不见踪影,云姑娘必定是担惊受怕了一夜,说不定找了少主一晚了,待属下去唤她来。”
单君逸刚要点头,烈火手搭在额上眺望,啧啧道:“姑奶奶,你的耳力越发的好了,听得分毫不差。我看我们西陵族,决没有这般的美人。”话音刚落,脑门上已吃了欧阳霏一个栗子,后者喝道:“怎么说话的?难道不知道有些话得背着我?”向前看了半晌,摇头晃脑吟道:“丽人绮阁情飘飖,头上鸳钗双翠翘。低鬟曳袖回春雪,聚黛一声愁碧霄。哎哟,累死我了,装个风雅都这么难,还是楚楚的脑瓜子管用些。”大力向前方招了招手,啧啧道:“真是秀色可餐,我见犹怜,喂,小水蜜桃,往这边看来,你心心念念的少主,在这厢呢!”
众人哑然失笑,已见得前方跌跌撞撞当先冲过来一女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哭得通红,妆容零乱,丰艳的瓜子脸白里透红,还真像一只刚熟透的水密桃,待瞧见单君逸,提了裙摆猛扑过来,若不是单君逸退了一步,险些撞到他怀里去,口中哽噎道:“少主,你叫云霓找得好苦!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云霓也不想活了!”说罢,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哭倒在他脚下。
烈火点头道:“听闻大唐侍夫,只要妻主允许,也可置些滕妾。看来慕容姑娘果然大方,单国公真是艳福无边。”话音刚落,单君逸宛如避瘟疫般将自己袖角大力拉回,猛向后退了一大步,淡淡道:“云统领,本公无恙,切勿再作如此形状。”
欧阳霏掩袖窃笑,透过袖角窥得那女子明显呆了呆,显然是对这个称呼很不适应,但立即醒觉过来,低声道:“云霓骤见少主,惊喜已极,不免失仪,少主恕罪!”以袖拭泪,款款站起身来,向四周团团便是几个万福。这才向单君逸重新跪下,垂首道:“云霓无能,竟被骆大名这厮瞒天过海,妄图谋害少主,还请少主降罪!”
烈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已听得单君逸冷笑道:“这倒罢了,如今你可将云部整束一清?若是再生此类事端,你便第一个提头来见罢。”星目冷肃,冰寒地横了云霓一眼。
云霓头也未抬,柔声道:“现已将骆大名余部全歼,永绝后患。云部部众,皆愿为少主死而后已。风部亦将谋害少主的漏网之鱼擒到,只是这厮奸猾,竟然自尽身亡。风部已去四周清剿,待离了此地,云霓必将其一网打尽,向各位爷及欧阳姑娘谢罪!”素手一招,旁边已递上几个首级来,其中一人赫然是从张涵真手下逃走那人,头上被一刀贯穿,脑浆迸裂,看上去可怖异常。单家暗部都瞪眼看着其余几个首级,想来都是熟悉之人,面色惊变,又急急低下头去。
单君逸身形不由一晃,幸被人牢牢扶住,怒喝道:“大胆!没有我的号令,你也敢擅自杀人?此地不用你了,你给我滚!”
云霓猛地抬起头来,惊呼道:“少主!”后者余怒未休,道:“都像你这般草菅人命,单家哪里还有立足之地?!你不必跟着了,这姑获城,我会自己去!”
云霓面色惨白,扑上来抓他的下摆,被他一脚踢了开去,正中心窝,在地上喘息不已,手脚并用,攀爬到他靴边,又被他大力甩了出去,紧紧咬着红唇,不肯呼出痛来。众皆骇然,却哪里敢劝,云霓裙上还印着他的脚印,眼圈已然红了,却不敢上前,连连在地上叩首,险些将那粉面磕破,呜咽道:“云霓自幼在单家长大,绝不敢忤逆少主。少主切勿动怒,云霓只恨他们无用,竟然坏少主的大事。少主若是不喜,云霓再不敢杀人了。只求少主息怒,容云霓远远地跟着。那接舆国机关众多,云霓只怕少主一无所知,万一行差踏错,却叫云霓如何跟先主交代?”
欧阳霏以手掩面,啧啧道:“二妹夫,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你也下得手去?!我瞧这云姑娘对你是忠心耿耿,简直恨不能剖心沥胆,与先头那个,可谓是天上地下。再说辛苦了这么多日,无非就是为了顺利抵达接舆国,云姑娘就算错杀了人,也是担忧你所致,事已至此,还是叫她戴罪立功,领我们进城去。这不眠不休的日子,姐姐我是过腻了,还指望靠你们过些太平岁月呢!哇哈哈,金银财宝,都好好儿等着,姑娘我来看你们了!”
本来乌鸦鸦的天空,突然噼啪啪奇迹般出现了一道亮光。
房门开处,首先鱼贯的是八个手捧经幡的少女,皆云鬓高挽,眉心一点血珠缨络,雪肤碧眼,雪白内衬外罩着金绡,神色虔诚,分立两侧。随后进入的却是二十四个少年,形态各异,眉目都算得秀丽,金带束发,手执拂尘,缓缓走了进来,霎时便将房中堵得水泄不通。然后才移进来达娅祭司圆滚滚的身躯,一样的宽松雪白丝袍,手执一根金色权杖,一步步挪了进来,对房中的诡异情形似乎一无所知,只顾上下看着楚楚,猫一般的眼珠笑得险些眯成一条线,连声道:“你们还不替神女更衣?”
房中人都快要石化般矗在那里,突听铁人凤冷笑道:“达娅祭司怎么这般轻易便摆出了偌大的仪仗,却不知此番可确是认清了?这厮忽男忽女,将我漂沙国玩弄于股掌,这样的人也算是神女,老身真要怀疑祭司的眼力了。”
楚楚正在那里险些涕泪交加,只差摇根狗尾表达自己谄媚之意,见铁人凤又发难,不觉有些发憷,心想这漂沙国无论谁,都要让铁人凤三分,这达娅祭司一看便是个很好说话的主,想必要在盛怒的铁人凤中间救下自己,还颇有点难度,看来今日自己只怕要呜呼哀哉,只得连连向达娅祭司使眼色,务必要叫她千万挺住。可惜这达娅祭司大约是不太通人情世故,口齿亦极笨拙,被铁人凤问得一呆,竟是个瞠目结舌的模样。
铁人凤见状,愈加冷哼了声,对女帝道:“代代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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