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了一下,正要考虑是不是装睡更好些,他却笑道:“若有,也是长在你的心里。”
她的魂差点在那时飞离体外,当即决定只要一竟全功,一定要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所以今夜越发难捱,这气氛又如此诡异,看着明月圆轮,众人目中,都闪烁着狂喜的神色,更加显得她与此地格格不入。而见及两人进入,群雄都起身施礼,她也不免要依样画葫芦,看着萧宁远意气风发站在堂中,笑容微微,全身仿佛都在发出光来。因着素女不在,峨嵋派的女弟子,都偷偷拿含情的眼角瞟他。
但见他含笑受了一礼,方道:“宁远多谢众位英雄抬爱,大家不必客气,都请就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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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齐声应和,徐徐落座,因人数甚众,在堂上引起嗡嗡回声。
萧宁远环视四周,笑道:“天绝宫为患江湖,所仗就是极乐丸之毒无物可解。蒙天所佑,总让灵犀针重现于世。天下大患,今夜可除。”
底下都是一片欢呼声,萧宁远挥手示意四周肃静,语调突然一转,面色凝重,道:“但为了此刻,不知有多少英雄倾洒热血,本帮卓帮主英年早逝,壮志未酬。更可叹璇玑山庄,为了守护至宝,被天绝宫屠杀殆尽,家毁人亡,魂魄不得归依。故此,宁远在此为他们立了牌位。正所谓饮水不忘掘井人,望众位先随我向诸葛前辈上香,聊表感念之情。”
堂上唏嘘之声不绝,楚楚虽然业已听说,但念及诸葛青虹昔日风采,诸葛芙蓉又是豆蔻年华,也不由得心里一酸,看了他一眼,果见他腰间是一条素白腰带。在他身后,几位丐帮弟子已将幕布拉开,但见其后密密麻麻,放满了牌位,白幡飘荡其间,倒有说不出的凄凉。
萧宁远先拈香叩拜,群雄默然随在其后。江湖血雨腥风,从来不绝,若是今夜能到尽头,也算得苦尽甘来。
祭拜已毕,萧宁远依然怅然立在那里,身形久久不肯移开。洪长老看得着急,低声道:“红花前辈说过,吉时不可延误。少帮主还请节哀,大事为重。”
萧宁远点点头,洪长老方道:“上香案,请灵犀针!”
楚楚大觉有趣,看堂上已抬上来一红木香案及百宝香炉。那香炉与众不同,高数尺,开四门,饰以珍珠、琥珀、珊瑚和各种各样的珍贵宝石,并雕刻飞禽走兽、神鬼、诸天伎乐,富丽堂皇。萧宁远从怀中取出长匣,洪长老将其打开,取出灵犀针,恭恭敬敬奉在案上,回头道:“请幽冥香!”
早有任元在旁,递上三支半人高,比拇指还粗的佛香。萧宁远执在手中,就旁点燃,登时弥漫开来一股浓浓的异香,楚楚习惯地一闻,倒也不觉得异样。便见他跪伏案前,三跪九叩,方算得行完大礼。
真是好一番折腾,如此这般,才终于取下灵犀针来。
萧宁远将灵犀针取在手中,微笑环视。洪长老含笑道:“敢问由哪一位英雄先来一试?”
盖因中极乐丸并非光彩之事,当事人谁也不愿承认自己曾做过天绝宫的附庸,所以就算洪长老心中再有谱,也不会指名道姓。一时间,堂上只闻得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却谁也不愿跳出来做第一人。
楚楚但见众人都目光灼灼,紧紧盯住这黑色铁针,无不跃跃欲试,但却又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不觉大为好笑。堂上僵持了好一阵子,才闻得一个清越的声音道:“如此涵真先来试其功效罢了。”
但见得张涵真缓缓从座上立起,徐步向萧宁远走去,笑道:“偏劳萧盟主了,却不知要涵真怎么做?”
萧宁远笑道:“却也极简单,据其上图示,只要将灵犀针扎于手腕脉络之上,它便会自动吸尽血液中的毒性,永绝后患。”
众人闻言,都倒抽一口冷气。盖因手腕上脉络乃血液集流之处,针行其上,当真是险之又险,一个不慎,便会血液喷涌而出。而张涵真只是微微一笑,已将衣袖从容挽起,坦然递到萧宁远面前,后者点头笑道:“涵真不愧有男儿本色。”执针在手,一针下去,正中脉中。但听得道义真人一声惊呼,却未见预期中的鲜血喷流,但见那针静静立于其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未几,突然颤了一颤。
萧宁远低低道:“应该是好了。”一把将灵犀针拔出,问道:“涵真,你觉得如何?”
楚楚看张涵真面色并无任何变化,晃了晃手臂,犹豫了半晌,笑道:“似乎并无什么大碍。”
众人齐松了口气,观其神情自若,想是应该除毒已尽,心下顿生羡慕,一时间议论纷纷,堂上就像炸开了一团锅。座上尤以青城老人秦聪最为性急,推开众人冲到案前,将衣袖捋得老高,露出毛茸茸的手臂,一叠声叫道:“我来我来,丁丁猫想吃樱桃,…眼都望绿了。”
众皆哄堂大笑,萧宁远亦微微含笑,依样为他下针。待得将针取出,已听得秦聪叫道:“涵真这瓜娃子,是下雨天出太阳…………假晴(情),明明又清凉又舒服,却说什么没大碍。哎呀,这下弄巴实了,我老汉的心病也除了。”手舞足蹈,开心不已。
萧宁远微笑道:“吉时短暂,还请各路英豪勿再拖延,以便影响灵效。”堂上已听得昆仑派掌门顾三圣亦应了一声,立起身来,举步而上。
楚楚冷眼旁观,但见峨嵋掌门妙真师太、点苍派掌门谢长亭、洪帮马沛等都上到案前,另有其他不认识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最后,连空智大师也走了过来。她到今日才知,这天绝宫已然权倾天下,怪不得人人谈此色变,看来俨然已掌控了整个武林。
别有人间行路难(二)
待到案前人影散去,萧宁远已然是汗透重衫,见得无人再上,长吁了一口气,振作了精神,笑道:“今夜所幸不辱使命,大家后患得除,看来果然是天绝宫气数已尽。”笑顾洪长老道:“今夜大家兴致正足,更兼明月当空,不若收拾了香案,与诸位英雄痛饮一番,待明朝杀将到天绝宫,将这帮余孽消除得干干净净,始得我天下太平。”
谁知竟未得洪长老答话,他讶然看过去,却见其笑容古怪,走路一摇一摆,挨近了他的身旁。
他心中疑惑,喊了声:“洪长老,你怎么了?”伸手欲去扶他,还没触到他的身体,已对上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
他心内一跳,已觉劲风拂面,却是洪长老右手合爪,向他拿着灵犀针的手一把擒来。洪长老本是丐帮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几十年修为非同小可。萧宁远忙拿左手去挡,心想他必为人控制了灵智,却是非要拿捏好力道,切不可伤害了他。念及此,手作兰花,拂向他右手腕骨、阳谷、养老三|穴。他自得璇玑心法之助,内力更加精进,尤比洪长老略胜几分。高手相争,只在毫厘,洪长老右手|穴位被点个正着,立时僵在那里。萧宁远不知他究竟如何,心内焦灼,靠拢过去,欲去看个究竟。
谁料得只见寒光一闪,但见洪长老左手突然在此刻如电挥出,手中分明是把明晃晃的匕首,向萧宁远直刺过去。两人近在咫尺,这下又是突如其来,萧宁远待要闪避,哪里还来得及,已被匕首直扎在前胸之上!众人失声惊呼,却见那匕首在他胸前顿了一下,仿佛碰到了极其坚硬的厚壁一般,无法穿透,抖了一抖,反倒循原路反射了回去。
便听得洪长老一声闷哼,已被那匕首在心口上扎个正着,那眼睛突然有了神采,紧紧盯着萧宁远,双唇蠕动,想要张开,然而已是不能。只听咚的一声,他魁梧的身形直直向下栽去。血花四溅开来,落在萧宁远的面上和衣襟上,斑斑点点,怵目惊心。
只听萧宁远凄呼一声:“洪长老!”向他俯身下去,将他快要落地的身躯一把揽过,抱在怀里。丐帮长老均一拥而上,但见其虎目紧闭,气息全无,都不由悲从中来。传功长老吴有畏与洪长老最为交好,个性最烈,向萧宁远怒喝道:“少帮主,今日之事,定非洪长老本意,你为何毫不留情,下此杀手!”
萧宁远心中惊痛,实是比他更甚,情知是自己的护体罡气将匕首反弹回去,恨自己反应差池,懊恼不已。但见他面色惨白,死死将洪长老抱在怀里,紧闭了双唇,一言不发。
吴长老挥舞双拳,就待冲将过去。只觉一旁伸过来一双手臂,将他死死拽住,扭头一看,却是奚长老。但听后者沉声道:“此事大有蹊跷,吴长老休得鲁莽。”
但听得一声娇笑,从门口传来,低低道:“萧盟主果然守约,既然已决意投靠我天绝宫,又何必流连前尘往事?这等老朽之人,杀便杀了,可惜什么?”
众人都猛吃了一惊,向门外望去,但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站立了一黑衣女子,头上黑色斗篷的帷幕直垂到肩头,将其面容重重遮挡。群雄面色皆变,唯丐帮中人却是不识,奚长老皱眉道:“你是何人,是何来历,怎敢到此大放厥词?”
但闻堂下刀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那女子却置若罔闻,只管款款行步入内,笑道:“小女子的来历,在座之人恐怕大部分都是知道的。不知奚长老可否听说过:独孤山上续命丹,天绝宫中送药人。小女子乃是天绝宫勾魂使,今夜与萧盟主相约在此会面,顺便送来此旬的续命丹。”
青城老人秦聪呸了一声道:“你这妖女,竟敢妖言惑众,岂知如今我们余毒尽除,哪会希罕你的续命丹?且让老夫替萧盟主将你拿下,免得你再胡言乱语,徒然污了他的名声。”手如蒲扇,一招大灌顶已劈头击去。
谁知初运内力,丹田中只觉一阵空浮,脚下登时不稳,这掌完全失去威力,早被那女子轻轻化了开去。只听她笑道:“怎么,难道你们认为萧盟主还真会用灵犀针帮你们解毒?这极乐丸的毒性,根本就还在你们体内。如若不信,就让我来一试。”
但见她从怀中取出一管白玉笛,放到唇边,堂上登时响起了袅袅的笛声。那曲子与众不同,忽低忽高,随着她的曲调,堂上渐渐响起一片哀嚎之声。楚楚但见这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掌门人,都头绽青筋,面目狰狞,有的抱头在地上打滚,有的不住去撞击那墙面,还有的与其他人在地上翻滚扭打,堂上乱成一团,吓得小离直拉了她后退,阿蛮将弯刀擎在手中,却是双手颤抖,差点脱落在地,被她一把拉到角落站定。她惊魂未定,忙到人群中找张涵真,却见他虽然面色苍白,盘腿坐在地上运气,倒还不至于失态。她又看向萧宁远,但见后者抱了洪长老在手中,面色惨白,目中快喷出火来,死死盯着那勾魂使,右手方待伸出,却无力地低垂下去。
奚长老眼见堂上乱成一团,皱了皱眉头,向对面的吴长老递了一个眼色。两人共事多年,自有默契,吴长老已知其意,心想不错,今日之事,无论是否与萧宁远有关,都先要擒下这天绝宫的女子再作道理。两人心意相通,但听得吴长老霹雳般怒吼一声,纵身而上,双手如狂风骤雨,连绵不绝,直攻向那女子全身各处大|穴。与此同时,奚长老飘身而起,飞旋到那女子身后,出手如电,拿向其身上关节。
两人身经多次大战,此番合击,自是娴熟无比。但听得笛声顿止,黑衣女子一声冷笑,手中笛横飞,旋风般将吴长老的招数拆了开去;背后如长眼睛,长袖一挥,已拂开奚长老的指法。
但奚长老所使的擒拿手,最是凌厉狠辣,哪里肯舍,随其变招,改拿其缺盆|穴。黑衣女子正在拨开吴长老的龙爪手,只得将身一偏,但听嗤的一声,已是那斗篷上的帷幕被撕将下来,露出一张尖俏的瓜子脸,极其陌生,赫然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两人都没有想到天绝宫的勾魂使者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少女,呆了一呆,已被她鱼一般滑移了开去。
但听这女子娇笑道:“萧盟主,你的这帮手下好不守规矩,竟然调戏起小姑娘来了。看来还是由小女子代你来教训他们一番,否则还以为天绝宫就没人了呢。”口中撮了声啸声,清越无比,便见门口旋风般扑进两人,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
楚楚睁眼看去,但见这两人容貌相似,都是方头大耳,看起来像是孪生兄弟,头发披散肩上,衣束好不奇怪,明明是阳春三月,却身着裘毛,看起来不伦不类。两人进得堂来,闷声不响,已将奚长老和吴长老分别缠定,及其出掌,阴风阵阵,好不寒碜。
有丐帮弟子见两位长老屡遇险招,忍耐不住,欲从其后包围上去。那两人头也不回,一手在那里缠斗不休,另一手竟然以不可能的角度弯转回来,早将余人击飞出去。那些中掌的弟子,都面色铁青,立时全身僵硬,倒将下来,再无生息。刚刚喘过起来的群豪中,已有人叫道:“寒阴掌,这是雪域双魔!”
奚长老和吴长老心知这两人掌上含有剧毒,万不能让其近身,但这雪域双魔岂是好相与之辈,招招阴辣,专攻其所不备。两人靠背而立,施展浑身解数,才能勉强挡住来人的攻势。楚楚但见两人都汗如雨下,招式越来越缓,落败已是在几招内的事,不觉暗暗叹气。
只听萧宁远厉声喝道:“住手!”奚长老和吴长老平素听得惯了,不觉顿了一顿,已被那雪域双魔所趁,但觉腥风阵阵,已到面前,正在慌乱,忽听那女子娇笑道:“既然是萧盟主开了口,你们就放他们去罢。”
雪域双魔应了一声,果然抽身退了开去。奚长老和吴长老看着萧宁远,目中火光熊熊,不住燃起。萧宁远情知这番更增误会,但此情此景,却由不得他解释。已觉无数道怀疑的目光,齐齐盯在他身上,快要将他戳出洞来。
别有人间行路难(三)
猛听得门外鼓声大作,一声响过一声,显见得击鼓之人心内焦灼。丐帮中人都面色大变,齐向门外望去。但听得那黑衣女子一声冷笑,道:“韩离,韩合,你们去将那照壁卸下来,让他们都看个究竟。”
两人答应一声,同时出掌,凌空击向门外镂花照壁。但听得轰隆一声,沙尘漫天,砖块纷纷碎落下来。群雄互相搀扶,但见得聚贤庄内四周已燃起熊熊烈火,短兵相接之声隐约可闻。身着百衲衣的丐帮弟子正在四处与不断冒出来的黑衣人缠斗,园中黑烟弥漫,将皓月的光芒都遮掩殆尽。奚长老和吴长老衣衫都无风自动,恨不能冲出门去。
只听那黑衣女子悠然笑道:“萧盟主果然好计,不但赚得玄铁令和灵犀针,还将璇玑山庄中人一网打尽,又好好教训了这帮屡生反心的恶徒。这些丐帮中人,平日里不服管束,桀骜难驯,正好一并除去。萧盟主此番立下大功,宫主芳心大悦,已允你婚事,就请萧盟主随小使即刻返回天绝宫,与宫主早日缔结良缘,成就千古美谈。”
莫阿蛮站在一旁,再也按捺不住,叫道:“你这女子越说越玄乎了,萧盟主明明和素女姑娘定了婚事,哪还会稀罕你们天绝宫的妖女?”
楚楚见她竟敢在此时捋虎须,已见那黑衣女子投来冰寒的一瞥,不由大急,忙把她推到身后,赔笑道:“小丫头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千万莫和她计较。素女姑娘虽然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但天绝宫主自然也是顶尖的绝色佳人,配萧盟主么,绰绰有余,绰绰有余。”
她从来秉承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宗旨,哪里管别人会怎么想。众人虽然对天绝宫颇为忌惮,但如此公然卑躬屈膝,倒是谁也不好意思在人前做出来的。小离但觉鄙夷的目光从各处扫来,不觉面上通红。
已听得那黑衣女子笑道:“总算有一个识时务的。”将头扭了开去,对萧宁远笑道:“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