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然提醒道:“估计是商议鉴江河堤坝决堤的事宜。”
宋崇瓮声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明天起直接把城门全部关住,不让一个流民进城不就结了。哼,没来由的烦人。”
怨言是一回事,知州大人相请怎能不去?便带着张自然,坐上轿子出门冒雨而去了。
……
大雨滂沱,整整下了一宿,到天亮的时候,雨势才渐渐有些小了。
鸡啼声起,陈剑臣霍然醒觉,爬起床来,正见到打坐在房中——她昨晚不放心,便决意留下来。反正打坐修炼,在哪个房间都差不多。
见到陈剑臣醒来,小狐狸微微一笑,闪身返回自己房间去了。如今阿宝和莫三娘都知道她为女儿身,如果被她们看到自己留在陈剑臣房中过夜,未免会感到窘迫。
吃过早餐,见雨势平缓下来,陈剑臣就和婴宁打起油纸伞出门,要到外面看看情况如何了。
河岸决堤,对于鉴江两岸的居民而言肯定是难以承受的打击,但眼下对于江州城府而言,并未见到太大的影响。生活秩序,百姓习惯等等,不见多少变化。
转了两条街道后,陈剑臣本要回书院一趟,风雨声中乍然听到一连串似曾相识的铃铛声,随即有人踏歌而行:
“天下碌碌皆梦境,人间富贵总归空;欲问我道何寻处?崂山洞天白云中!”
陈剑臣大喜,举目看去,正见到庆云道长一手持竹竿招牌,一手摇铃铛,视漫天风雨于无物,踏步而来:
“陈公子,好久不见了。”
“道长安好?”
庆云道长相貌如昔,捻须叹道:“不好,故来寻公子。”
陈剑臣一愣神,不知道长找自己有什么事,肯定不会是小事。却知当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作揖道:“请!”
“请!”
*
第两百一十八章:线索
第两百一十八章:线索
状元楼,凭栏而坐,观风雨飘零,见天地苍茫。
庆云道长与陈剑臣面对面坐着,眼角的余光间或飘到后面去,落在站在陈剑臣身后的婴宁身上,心头有复杂的情绪掠过。
狐狸精!
他的修为虽然比不上婴宁,但凭着崂山正统道门的传授术法,还是一眼就识穿了婴宁狐狸精的身份。
多时不见,陈剑臣居然收服了一只狐狸精作为书童,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本来呢,庆云道长还以为陈剑臣不知情,便紧张地拉他到一边窃窃私语。但陈剑臣并无多少隐瞒,开诚布公相告。
道长听完,惊诧莫名——收服妖魔为手下,以供役使,是一些掌握大神通的修者所喜欢做的事情。
问题是,陈剑臣根本不是修者。他竟也能让一个金丹修为的狐狸精心甘情愿地相伴左右,难道凭借的是正气?
端是咄咄怪事。
不过道长不是普通人,很快就把情绪调整回来了,看往陈剑臣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意味。回想当初他们认识,那时候的陈剑臣只是个普通的书生秀才而已。时过境迁,此子已身怀正气,具备莫大的威能了。
“道长这次来江州,是专程来找我的?”
陈剑臣问。
庆云道长回答:“那倒不是……其实贫道师叔现在也在江州。”
“呃,广寒道长也来了?”
陈剑臣惊喜交集,对于那个行为乖张的道士,他印象不错。上一次,对方还专门施展了一次法术,借恭贺之名,送给他一颗蟠寿桃呢。
庆云道长道:“我们昨天才进的城。”
陈剑臣略一沉思,忽问:“是不是江州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庆云道长迟疑了一下:“陈公子,有些话贫道却不好直言相告,还望见谅。”
陈剑臣道:“既然如此,想必涉及私密,倒是我冒失了。”
庆云道长微笑不语。
“只是,道长来找我又是为了何事?”
“请公子写一幅字。”
“嗯?”
陈剑臣一愣神,疑惑地看着他。
庆云道长手抚长须,道:“这是贫道师叔的意思,公子笔下有正气,故特地派我来请你写一幅字。”
在此之前,无论庆云还是广寒,他们对于陈剑臣都十分友善,用行话说,叫做“结个善缘”。
眼下对方来求字,陈剑臣自无不允,便笑道:“道长之请,在下岂有拒绝的道理?”又问:“这幅字可有什么要求?”
庆云回答:“无甚要求,三五字无妨,一字亦可,但凭公子心意,自由发挥。”
“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
当下陈剑臣不再犹豫,后面婴宁更是伶俐地从书筪中取出文房四宝来——这血檀木书筪,自从到了她手里,可谓物尽其用,彻底发挥出了作为一件法宝该有的功效。宛如一处别有乾坤的洞天空间,除了基本的文房四宝外,其他东西也装了不少。
庆云道长为修士,自是感受到血檀木书筪所传出的法力波动,知道此物不凡,心中不禁颇有些羡慕。心想陈剑臣拥有此物,定然是另有机遇的结果。
从旁边挪一张空桌子过来,铺开笔墨纸张。
陈剑臣略一沉思,举起手腕,唰唰唰的在纸上写下两句诗,七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风雨今又来。
十四个大字,字字饱满,其中自是饱含正气。
关于师叔在闹市街头种桃之事,庆云道长是知道的,明白陈剑臣别有所指,便一稽首,道:“多谢公子的字,贫道来时,师叔有言,他日另有回报。”
陈剑臣笑道:“道长客气了,些微小事,不足挂齿,何须什么回报?”
庆云道长没有耽搁多久,又说了两句闲话后便告辞了,等走到门口处,忽而回首,道:“陈公子,贫道有一言相赠。”
“请赐教。”
“千秋岁月龙出水,风云变幻莫测天。”
吟完,铃铛声起,下楼而去了,渐不可闻。
陈剑臣嘴里咀嚼着他留下的两句话,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从句面上解读,实在太空泛了些,可以理解成许多种意思来。
望了望婴宁,婴宁笑盈盈地道:“公子理解不了,我更是不行了。”
陈剑臣一耸肩:“也罢,船到桥头自然直。”庆云道长来请他写字,应该是想借助自己的正气去做某些事情,反正不会是什么坏事就对了。
当下他和婴宁离开状元楼,径直到书院里去。
中午时分,探监归来的王复找上门来,唉声叹气,说在监狱中,萧寒枫心丧若死,躺在里面像条死蛇,问之半天没有反应,并没有问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关乎萧寒枫这种“生无可恋”的状态,陈剑臣早有几分心理准备——萧寒枫虽然性格开朗,可毕竟只是个不曾经历过什么场面的书生,骤然遭遇大难,沦为死囚,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下子懵掉了,心理精神不可避免地崩溃,直如行尸走肉,完全没有了生存的希望和意义。
对此陈剑臣可以理解,并不是说萧寒枫的心理承受能力太过于差劲,人逢巨变大难,真正能做到坦然面对的有几个?不说在这个古板的世界,就说在前一世,高考失利,致使学子跳楼自杀的新闻也是时有发生的。
萧寒枫如今可不是功名将会被削那么简单。
王复问道:“留仙,寒枫到底还有没有希望?”
陈剑臣道:“现在还不清楚,尽人事吧,或许会有转机。”以当前的情况,他自不可能放话出来,把话说满。
王复神色黯然,心中却认定萧寒枫死定了。无论他还是陈剑臣,在官府中都没有门路,如何能让那许知府重新翻审此案?本来王复还寄望陈剑臣去求顾学政,但仔细想想,这路子也十分渺茫。
一日无甚事,倒是风雨不停。在这一场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肆虐之下,不说鉴江河河堤决堤,就连江州城府中的一些低洼地方都被水淹了。
入夜,负责出去打探消息的鼠妖小义回来了,它果然不负期望,带回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
“公子,小义已打探清楚,当晚闯入那卞家的确实另有其人。”
陈剑臣大喜:“你是怎么查询到的?”
鼠妖嘿嘿一笑:“当然是用我的方法了,正所谓人有人道,鼠有鼠道……”看见公子面色不善,不敢再废话,当即转上正题,娓娓道来——
原来它听了陈剑臣的交代后,调查第一站就到了卞家,把卞家看家护院的那条狗召唤来问话。
这鼠妖端是有些名堂,它自知己身天赋不高,本体资质不济,又缺乏毅力,难以成大道,于是干脆发扬其他的兴趣特长,掌握到一些奇门招数——
兽语,便为其中一门。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说起来倒是妖类的一项天赋本能,婴宁同样会一些,不过没有小义那般精通就是了。
小义的兽语水平相当之高,技术含量那是没说的,不管虎豹兔狼,还是猫狗鸡鸭,都可以叽里咕噜地交流一通。
凶案当晚,卞家看家护院的狗发现了凶手,狂吠而起。从某个程度上说,这条狗,算是一个目击证者。然而狗是很难上堂作证的,况且,它也没有办法上去呀,凶手已逃遁,它这么一条狗能有什么办法?
又不是狗妖。
本来已是死局,幸好,有小义在。
手下有奇兵可用,正是陈剑臣敢于在许知府和顾学政面前许诺十天找线索的底气所在,否则便是空口说白话,徒惹别人贻笑大方了,陈剑臣哪里会犯这般的低级错误?
派小义出去做第一阶段的侦查搜索工作,其实陈剑臣犹有些忐忑,不知可行不可行。如今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小义的工作,完成得堪称漂亮!
那一条狗,是一条母狗,名字很俗,叫做“旺丁”,却是卞家员外所起的。他膝下无子,只得一女,故用此名称呼家犬,和那“旺财”有着互相辉映的“寓意”。
通过旺丁提供的情报,小义大概知道了那凶手的体貌,肥胖粗鲁,和萧寒枫截然不符,很容易就得出了凶手另有其人的结论。
听完小义的讲述,陈剑臣陷入沉思:此案的口子已打开,接下来就要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了。
可惜普通家犬未开化,不具备多少智慧,认知有限,只能凭着本能认人,除非它和凶手近距离相处,否则不可能认得出来。
只是,凶手早遁逃掉,体貌特征也不够完善,倒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小义道:“既然确定凶手另有其人,那么萧公子就是清白的了,不如去叫官府放人吧。”
陈剑臣面露苦笑:“哪里那么容易?”
通过兽语,以狗认证的方式来破案,本身就匪夷所思,如果牵着一条狗上公堂,让它汪汪叫几声,翻译出来,就说萧寒枫是无辜的,其不是凶手云云……只怕许知府马上就火冒三丈,立刻命令衙役将陈剑臣,以及作证的狗乱棒打出了。
所以,只有真正找到凶手,才有足够的把握翻案。
*
第两百一十九章:眉目
第两百一十九章:眉目
看见公子在皱眉沉思,无论小义或是婴宁都不敢出声,以免干扰到他的思路。
良久,陈剑臣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已有定断,缓缓道:“以凶手行径,定然是些泼皮无赖之徒,可以此为线索搜寻,先从卞家附近找起。”
卞家小姐胭脂有美貌,觊觎者不少,从这方面入手,倒可大大缩小了侦查的范围。至于如何侦查,当然是让小义带着那狗出去,沿街搜寻。那凶手虽然犯下命案,但听闻官府抓了其他人顶罪,其肯定有所松懈,不会潜逃。
一只鼠妖,带着一条看家狗出去办案,端是匪夷所思的一件新鲜事。
小义仔细听着公子的嘱咐,连连点头,随后一拱爪子,兴冲冲出去了。
……
帘外雨潺潺,心意自阑珊,举首看去,那点点滴滴的雨水不是从天上掉落的,反而如同从心间,从双瞳流淌而出。
胭脂懒懒的惓伏在梳妆台上,根本没有丝毫梳妆的意思,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涌现出那些悔恨之事,犹如心坎中潜伏着一条毒蛇,每每探头出来,噬咬着自己的心肺,泪水忍不住又泉涌而出,要与外面的雨水一争长短。
看上去,形容娇怯,楚楚可怜。
——自父亲被杀,母亲大受打击,当场昏厥,一病不起。整个家中,便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彻底的被毁了。
被毁的原因很简单,就因为自己有眼无珠,引狼入室的缘故。
“我好恨呀……”
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着,却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和萧寒枫结识相处的那些时光,萧寒枫举止得体,其人温顺……或真如那天那个公子所说的,此案有疑窦……只是对方持信物而来,除了萧寒枫还会有谁?
念头纷沓,搅合在一起,形成一张乱糟糟的网,不管怎么整理,都整理不出个头绪来。
“汪汪汪!”
庭院里狗叫声大作。
胭脂惊起,走过来窗户往外看,就见到自家那“旺丁”正蹲坐在院子的墙檐下,不住地张嘴呼叫。
这叫声有些古怪,不是狂吠,不是惊叫,很平和的样子,倒像在和谁交谈。
顺着方向一看,胭脂不禁吃惊地用手捂住了小嘴。她所见到的,竟是有一只皮毛灰白的老鼠正人立地站在旺丁面前,两只小爪子指指点点的,好像人在指手画脚一般。
它每一次指点,都能换来旺丁的叫声应和。
这是怎么回事?
胭脂只认为是自己没有吃饭,眼花了,乃至出现了幻觉,赶紧用手指揉揉眼睛,再睁开来看,却见到更令人震撼的一幕——
就见到自家的旺丁很乖顺地趴在地上,那老鼠轻轻一跃,跳上狗背,随即旺丁撒开四腿,从狗洞里钻出去,一转眼就跑得没影了。而本来绑住它的那根绳子,不知道何时已被咬断,剩得半截犹系在木桩上。
“这,这是……”
胭脂心神大震,本就脆弱的身子骨再也承受不住,倒地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丫鬟恰好进门,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把胭脂扶持到床上,掐人中。过不多久,胭脂悠悠醒来,念念道:“我是不是死了……”
丫鬟道:“小姐又在说胡话了,你刚才晕倒了,定然是不思饮食饿坏了,赶紧来吃一碗粥吧。”
胭脂霍然而起:“小环,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一只老鼠?”
小环摇摇头,随即又想:原来小姐是被一只老鼠吓晕的……唉,老爷被害,主母病倒,现在小姐又这样茶饭不思,担惊受怕的,该如何是好?
……
“陈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以视察和安抚的名义,顾学政今天来到明华书院,转了一圈后,便命人到学舍中叫陈剑臣去说话。
书院小楼,院长、学监等人都已离去,只剩得顾学政一个,要和陈剑臣单独谈话:
“留仙,你实在不该搅合进来的。”
顾学政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和萧寒枫有私谊,可事不寻常,已不是你所能插手得进来的了。”
在他眼中,陈剑臣就是一个普通生员,心中有热血,手上却无权势,注定不能成事。只是出于某一方面的考虑,他还是亲自出面,请许知府延后五天时间,把案子暂时压在手里,没有上报朝廷。
因为他想通过这件事,好好敲打陈剑臣一番,让其知道现实残酷,意气用事,无济于事。
——受横渠先生说动,同意联名推荐陈剑臣进国子监,顾学政便等于是陈剑臣的介绍人,而陈剑臣便是他的门生了,关系非同一般,自然要着力培养,免得他还像个愣头青一般,行事冲动。
对于陈剑臣的这一点性格,顾学政是很不满意的。只是想着其今年才十八岁,少年人,血气方刚,不知深浅高厚,可以理解。
陈剑臣恭声道:“多谢大人提醒。”
顾学政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脾气拧,未必会把我的话真正的放在心上。也罢,不经一事,如何长智?他日你进读国子监,到了京城那边,所要经受的风雨还大着呢。眼下暂且历练一番,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京城乃天子脚下,藏龙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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