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翠亭中本是一番其乐融融,却因着元廷的事略有些肃静。元廷无恙,济王刚自那边过来,正和天帝回话。
知安在前提了盏琉璃灯,引了夜天湛同卿尘沿荷塘上九曲回廊蜿蜒而行,远远那迤逦灯火下,一道白衣胜雪仿若流泄于夜色的轻纱,令人似自碧叶荷色间凌波而来。夜天湛无意回头,心中竟有刹那失神,但这神情马上被眼中风华笑意取代,上前对天帝道:“父皇,这位便是卿尘姑娘。”
卿尘见夜天湛对那人说话,便知道这位一身云青龙纹长衫的老人就是天朝君王,令当今四海称臣的天帝。还不及看清身边其他人,便有一道深锐的目光直投自己眼底。
居然有心头微凛的感觉,果然帝王威严,卿尘挑挑眉梢,不急不缓敛衣施礼道:“卿尘见过天帝,万岁万万岁。”
却有个温和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免了,方才是你医好了元廷?”许是因家宴的缘故,天帝的语气倒不像想像中那么骇人的严肃。
卿尘便谢恩起身,答道:“是。”嘴角始终带着那浅浅一笑,从容淡定。
趁隙往前一看,天帝身边坐着太子夜天灏,金冠紫绶玉带,俊面白皙温文尔雅,像是饱读诗书的儒雅才子,如温润的美玉般安静,却自有这夜色也难以掩盖的高贵气质。如果说天帝是让人不敢忤逆的峻严威仪,而他便是让人无法亵渎的高洁出尘。
“嗯,不错。”天帝道:“朕听说天舞斋的案子也是你牵出来的,还弹的一手好琴,连老七的笛子都比了下去,可有此事?”
卿尘看了看夜天湛,尽量使语气恭敬,回道:“卿尘本来也以为是自己的琴赢了七皇子,可是那日在这荷塘上听了一曲,方知七皇子是故意让卿尘。”
夜天湛含笑不语,天帝似乎心情不错,对卿尘笑道:“哪日不妨要朕听听,看究竟如何。”
卿尘福了一福道:“卿尘遵命。”
此时太子突然在旁说道:“父皇,你看这卿尘姑娘,可有些像一个人?”
天帝闻言凝神打量卿尘,当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座的各位皇子都上了心,倒是夜天湛不必再看,笑说道:“乍见是觉得有点儿像,再看又觉得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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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尘一脸疑问的看他,却听天帝笑道:“可是说鸾飞那丫头?”
“正是。”太子道:“刚刚远远看去,我还以为是鸾飞随父皇一同来了。”
卿尘还没有把这消化,突然又听一直不作声的夜天漓说道:“其实若说像,我倒觉得更像九嫂些。”
被人比来看去实在是叫人别扭至极,哪里就来那么多人相像,何况这根本就不是本来自己。这时候什么“身心皆如幻”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于是面上虽带着笑,卿尘看向夜天漓的眼光已经有找他麻烦的心思了。
此时她听到一个声音缓缓说:“是像纤舞。”心中无端的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抓了一下,这声音中不知为什么,带着那样沉痛的感觉,依稀有什么哀伤无法化解,叫人不由得替他伤心断肠。
望过去,说话的是另一位皇子,夜天漓这时带着歉意说道:“九哥,我并非有心……”
九皇子夜天溟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摇头道:“我知道。”说罢眼光淡淡的落在卿尘身上,转而自饮了一杯酒,放下酒杯方又道:“倒不是眉眼像,只是这形貌之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知哪里竟有些神似,皇兄方才以为是鸾飞随父皇来了,我倒险些是觉得纤舞又活了过来。哈,鸾飞和纤舞她们姐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的样子。”
卿尘后背一阵发凉,原来是拿她比做了已经去世的人,怪不得夜天漓他们之前都没说起。听言语中,似乎这九皇子和妻子之间感情颇深,只不知是怎样的红颜薄命,落得这里一人伤心。
小心翼翼的避开夜天溟的目光,卿尘可不想无端招惹是非,偏偏济王却在此时说道:“说来也巧,她们几人竟都姓凤,想必也是缘分。”在天帝面前,或者也因着卿尘方才施以援手,济王倒不复之前跋扈嚣张,言语客气有礼。
夜天溟显然也并没有打算放过卿尘,亦问道:“卿尘姑娘和凤家可有渊源?”
阀门凤家位列四大士族之首,自天朝开国以来,历代皆有子侄登堂拜相,掌控着朝廷政要,至多时一族同朝为官者竟达一百九十三人。然近代名声最胜的还属是官拜两朝宰相,已故敏诚皇后的兄长,深受当今天帝倚重的左丞相凤衍。
太子方才提到凤衍的小女儿凤鸾飞受封“修仪”一职,跟随天帝身边。皇族修仪历代由女子担任,不属后宫妃嫔之列,别于百官之上,手中并无实权。但像现在的中央机要秘书一样,时刻陪侍天帝批阅奏章,起草诏书传达口谕,自然而然便参与了朝中大小政务,倒是朝野人人尊敬人人巴结之人。是以这一职位也往往是由士族阀门家的女儿出任,被视为士族女子中一种极高的荣耀。
凤衍的大女儿凤纤舞则嫁于当朝九皇子夜天溟,本来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的一段佳话,只可惜这九王妃偏偏身子病弱,年前一病不起药石无效,宫中御医虽多,却终究回天无力香消玉殒。
卿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和这权倾朝野的凤家并无关系。
夜天溟自嘲一般笑道:“即便是有,又如何?”说罢又自饮了一杯。
天帝看起来对这几个儿子都极其疼爱,看向夜天溟的时侯卿尘在他脸上发现了那种属于父亲的神情。但是,仅仅是一瞬间,他便又换作个高高在上的天帝,不亲不疏的严父,对儿子无法掩饰的伤心既不出言宽慰,然而,也并没有苛责。
本来对这个话题的谈论应该已然结束,正当卿尘松了口气的时候,夜天溟突然又道:“凤家的女儿左臂上都有一记紫砂凤蝶,是自小便请丹青名家朱羡情用漠云山的瑶砂纹上去的,只有拇指大小,却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再加上漠云山瑶砂神采饱满,历久不衰的色泽,堪为人间一绝。”说这话的时侯神情似是有些恍惚,几分酒意几分迷离,仿佛已经跌入一个遥远的回忆中,犹自沉沦。
卿尘闻言心下诧异,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臂,紫砂凤蝶倒是没有,不过这里却绘有一只洗不掉的银蝶,蝶翼舒展,形貌传神,在一截雪白皓臂之上蹁跹起舞,美不胜收,她无意中抚着左臂的举动神情却尽数落在了夜天湛眼底,更是没有瞒过天帝锐利的眼神和向她看过来的夜天溟。
夜天湛方道了声:“卿尘……”夜天溟已不由自主的站起来,问道:“可竟是你臂上也有紫蝶?”
“啊?”卿尘抬头便看到天帝若有所思的目光,忙摇头澄清:“不是,我臂上虽然是有一只蝴蝶,但是银色的,并非紫蝶。”
“哦。”夜天溟失望的应了一声,可能他自己也不知心中在盼望什么而又失望着什么,淡淡道:“父皇面前,儿臣冒昧了,还请父皇恕罪。”
天帝轻轻一挥手,便真正的带过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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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北漠看驰骋
那个晚上并没有在卿尘心中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因为对于一个从现代而来的人,所谓皇族尊贵所谓帝王威严,似乎都是一件不是很确切的事情,即便亲眼见了,也只是身在梦中一般。
身在梦中,这便是卿尘这许多日子以来的想法。她总是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到属于自己的时空,也总有一天会回去那里,所以,对于现在身边的一切,颇有些看戏的想法。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仿佛庄生晓梦,不知是入了蝴蝶之梦,还是自己梦到了蝴蝶。
反正便只是一出拉开了大红帷幕的台戏,又何必在意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只要流云水袖扬起,那一板一眼唱的真切叫彩,便是梦也绚烂,何况这帷幕张然掀起,难道由得你唱还是不唱?
看戏的人何尝不在戏中,不如唱个满堂红罢了。
第二天还是在七皇子府中,没有像卿尘所希望的一样睡上一觉便躺在了自己的席梦思大床上。对于前晚那么多的人,唯一留下的印象便是夜天溟眼中很深切的悲伤,让她想起来的时侯觉得心中沉沉的,总隐着几分惆怅在那里,挥之不去。
阴天,空气有些压抑,夜天湛被天帝招进宫去陪进京面圣的西突厥王族,不在府里。卿尘拿出剩下的几张雪涛笺,执起用了多日的一杆狼毫笔,添香研墨,心平气和的坐在桌前练字。便如靳妃她们每日娴静如水做些针线女红,身边多数女子终其一生就是如此生活,像一张只有黑白色彩的淡墨画,永远掺杂不进五光十色。
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这托了乔木的丝萝,只能看着乔木参天茂密而永远的蔽于浓荫之下,做着“应该”做的事情,守着“应该”守的本分。
不过即便卿尘心知肚明,她也不会甘心如此生活,她只是静一静心而已,不至于被担忧沮丧等等情绪所左右,在回到正确的世界之前,保证宁文清还是宁文清。
落笔时还是先写了那几个字“生不能为相济世,亦当为医救人”,停笔看了看,虽不如他写的好,但勾捺中已是自己的风格。字如其人,人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字当然也不会,只是细看之下,神骨中有什么东西不谋而合,不由一笑。
一时兴起,将几张雪涛笺排开,挥笔行书,不留神一笔潇洒劲道笺纸飘了出去,被刚进门一人抬手抓到:“干嘛呢?”却是夜天漓。
卿尘笑道:“无聊练字。”
夜天漓上前看了看:“整日待着你竟不闷,不如随我去围场骑马怎样?”
卿尘掷下了笔:“左右无事,好久没骑马了呢。”自恃当年在马场里也算得上是个中高手,对在马背上驰骋十分的钟情,一时被夜天漓挑起了兴头。
皇族的猎场和现代的骑马场不甚相同,卿尘到了这里时几乎以为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天气有一点儿阴,偶尔还飘着若有若无微蒙蒙的雨丝,丝丝缕缕的涂抹着大地,远远的能见丛林山野,如画般起伏铺展,似乎和远天接为一线。
卿尘穿着夜天漓刚刚给她弄来的一身紫色骑装,长发束在脑后显得英姿飒爽,只是走了一圈竟没见到一匹中意的马,夜天漓笑道:“怎么看你像选驸马?”
卿尘瞪他一眼:“选马要选和自己投缘的。”话未落音,她在那片被雨丝涂上一层油绿的草场上看到了一匹白马,通体似雪,长鬓压霜,神气傲然的站在前方不远处,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带着桀骜不驯,灵光四射,端得叫卿尘一见钟情,赞道:“好马!”
夜天漓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笑道:“你倒会挑,不过还是死心吧,这匹‘云骋’没有人敢骑。”
“为什么?”卿尘一边问着,人已经向那马走去。
夜天漓只好跟她过去:“云骋,还有一匹风驰是前年西突厥进贡来的两匹宝马,好马性烈挑主人,摔伤了不少人呢,所以只有放养在这猎场之中,你少招惹它。”
此时走到马前,云骋见到有人过来,不屑一顾的看了他们一眼,迈着长长的步子转身踱开。
还真是傲气十足,卿尘心知遇上这种烈马,便像对待非常之人,十分不容易被驯化,但一旦臣服于己,却又最忠诚于主人,也不去追云骋,只站在那里轻轻叫道:“云骋……”脸上笑得一派无害,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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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骋停下来看了看卿尘,和人像极了的眼中流露出警惕但有趣的神色。
夜天漓见卿尘站在距离云骋不远处,一本正经像同人一样在和马说话。不由的笑着摇头,反正只要她不上马,怎么都好说,陪她玩就是了。难得今天耐性好,便站在一旁树下等着。谁知不过一回神的功夫,卿尘突然回头对他一笑,得意的眨了眨眼,竟很快翻身上马。
夜天漓大吃一惊,喊道:“卿尘!”云骋已经很不满意的一声长嘶,原地几乎一个人立,接着便像一道银光一般向前冲去。
夜天漓急忙一声呼哨,不远处冲出一匹黑马,瞬间到了眼前,通体乌黑油亮,看来也不是凡品。他飞身上马,一提缰绳迅速往云骋去的方向追去,但云骋神骏无比,这时早已只能远远看到一个白点儿,夜天漓知道烈马厉害,惊出一身冷汗,打马狂追,却见一人一骑越来越远,哪里追得上。
卿尘被云骋带着猛的冲出去,先吓了一跳,不过毕竟骑过马的人,飞快的一缠马缰,稳在马上。所幸云骋只是放蹄狂奔,并没有乱摆乱跳想将人甩下马背。卿尘当下收敛心神,调整姿势,肩部打开微微俯身,尽量和云骋的跑动保持同一韵律,试图在那样剧烈的颠簸中稳住自己的身体。
身边疾风凛冽,刮的肌肤生疼,沿途景色飞一般后退。卿尘胆大,欲擒故纵,索性放手略抖缰绳,不但不约束云骋,反而纵容它疾奔,待云骋跑上了兴致,脆声笑道:“云骋,好样的!”不知跑了多久,手下慢慢试着收放缰绳,逐渐云骋野性稍收,竟听了她指挥。
身后远远传来夜天漓焦急的喊声,卿尘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缰绳,对云骋道:“云骋,你跑的这么快,会吓死他们的。”当足了云骋是人一样对待。
马通灵性,云骋虽然性野,但似乎和卿尘投了缘,像是真能听懂卿尘的话一般,速度缓了一缓。便这一刹那,夜天漓很快追了上来,落后一些跟着不少侍卫。
卿尘在马背上回头一看,见夜天漓的侍卫有几个拿了套马索,敢情是要硬截下云骋。突然兴起,波光盈盈的媚眼中露出恶作剧的前兆,一种狡黠可爱的笑意,俯身道:“云骋,咱们一起逗他们玩,比自己玩好多了。”
云骋虽然不能答话,但是卿尘却可以感觉它会配合自己,故意放慢了速度让夜天漓他们赶上来,卿尘便也主动喊了声:“救命!”
夜天漓此时已经到了她身边,喊道:“你俯在马背上稳住身子!”伸手想拉缰绳,被云骋一偏,躲了过去,当然,那是卿尘一边手“很不小心的”抖了抖的缘故。
身后的侍卫见卿尘在马上看似险象环生,夜天漓急得火上眉梢,驰马上前,套马索便圈了过来。
云骋在卿尘的指挥下,本来疾速向前,猛的停住当地,不但把追来的人马闪到了几步开外,飞来的套马索也尽数落空,接着一个神龙摆尾般的大转身,扭头向后射出。
卿尘骑术本来就不错,再加上云骋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良驹,人马心灵相通,和侍卫们兜起圈子。云骋玩的放性,有时不必卿尘指挥,自行便把他们耍的团团转。
夜天漓跟着卿尘和云骋转了几个圈,突然醒悟到不对。留心一看,卿尘脸上简直就是小狐狸一样没心没肺的坏笑,哪里有半分害怕的影子,心里又笑又气,竟是白担心一场。
卿尘一眼瞥见夜天漓勒缰停马,知道被他看穿了,对云骋悄声道:“穿帮喽,那咱们和他玩跑的快好了。”也提了缰绳停住,抬头对夜天漓露出很无辜很善良很楚楚动人的笑脸:“我们来比脚程,看看谁骑得快怎样?”
夜天漓哭笑不得:“你想吓死我?七哥要我来陪你,你要是出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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