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雄伟恢弘天子居所,殿宇椒房山水园林,层层叠叠星星点点。卿尘转眼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却还经常在这宫殿间迷路。幸好她并不需要经常离开慈安宫,所以便也懒得仔细一一分辨道路。
待到这里,卿尘方知道,都是伺候人,却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像随侍天帝的凤鸾飞和在慈安宫跟随端孝太后的自己,无论怎样也不会有谁敢把她们当奴才,就连太监大总管孙仕安,见了也是要客客气气。仅仅是左相女儿这个身份,已经足以让人献媚巴结,何况还有天帝和太后圣恩隆宠。想来凤衍现在对这种情况必定万分满意。
到了慈安宫第三天,卿尘便被封了清平郡主,这无非是对士族阀门女子的一种封号,所以卿尘便也坦然受之。受封那日,收到了不少贺礼,卿尘看着这琳琅满目的东西,摇头叹气,除了天帝太后及各宫娘娘所赐不能乱丢之外,其他一股脑打包送给了左相府,不过当然,几位皇子的礼物也是留了下来。
回到端孝太后专门拨给自己起居的遥春阁,卿尘关了门好奇拆看,几人都是费心寻了珍奇玩意给她,但却不见夜天凌和十一的。
打开夜天湛的礼物是那套碧色暖玉四君子杯,卿尘知道那是他极其喜爱之物,现下却整套送给了她。他的心意,还是这样淡淡的却又明了万分,将杯子把弄在手中,不由得有点儿犯难。
正看着杯子出神,有人在院外叩门,打开门,十一笑眯眯的抱着两样东西进来:“恭贺郡主,恕我来的晚了。”
听的好不别扭,卿尘就着他递过来的东西敲他的肩膀:“给十一皇子请安!”
十一笑着任她打了一下:“这样的请安,还是免了吧。”
卿尘呵呵一笑:“什么好东西,还亲自送来给我?”
“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十一指着其中一样道,又拿起另外一个小锦缎包裹:“这个是四哥叫我带来的。”
“哦。”卿尘低头看了看,答应道。
十一凑到眼前,看她神色:“生四哥气?”
“啊?”卿尘抬头:“没有。”
“一听是四哥给的便这副表情,还说不生气。”十一拖她在院中几方石凳处做下:“先看看是什么。”
卿尘掂量一下,觉得从手感上来说是几本书。打开一看,“哎呀”一声喜出望外,夜天凌给她的,居然是在屏叠山丢失的《冥经论》和其他几本手记。有些纸张因为沾了水字迹变得模糊,被人用笔在一旁或多或少的补了起来,看那峻峭的笔迹很像是夜天凌亲笔写的。卿尘记得那时候把这些东西摊在一块巨石上晒晾,然后就被劫到了京中。不想这么久后还能回到自己手中,着实兴奋不已。
“太意外了。”卿尘一边翻着冥经论一边说道:“我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呢。”
“那天我们寻遍屏叠山都不见你,只在一块大石上找到了这几本书,”十一说道:“这大半年四哥一直带在身边,没事便拿出来看,他虽然面上冷冷的,其实心里一直很担心你。你不知道,那晚突然遇到你,四哥高兴的很,谁知你第二天就和谢家兄弟一起不见了人影。他担心你被冥衣楼劫走,当即调了近卫找你,要知道,带兵十几年,四哥从来没在京中动过自己的近卫军……”
卿尘越听越糊涂:“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一认真的看着她:“我是想说,四哥他心里,其实很在乎你。”
卿尘忍不住打断他:“我真的没有不高兴。话说回来,那晚他若不拒绝才会变得麻烦了,我可不愿去和他府里王妃搅和。只不过当时很没面子倒是真的,毕竟当着那么多人。”
“四……嫂……过世多年了。”十一突然说。
“哦。”卿尘停住:“这样啊……”那么一定是伉俪情深不能相忘吧,很自然的就往这方面想去了,所以也没有再问下去。
十一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晚四哥早早回了府,听府里人说自己喝了一晚上闷酒,想必心里也不好受。”
卿尘笑笑说道:“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要我丢人,他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所以没什么了。”
“四嫂的死并不是四哥的错。”十一默默静了会儿,突然说了句:“与四哥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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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生死岂能说是谁的错?”卿尘道:“命不由人。”
“可是她毕竟死在四哥箭下。”十一声音中有些懊恼。
“啊?”卿尘倒是吃了一惊:“什么?”
“你不知道?”十一问。卿尘摇头。
“也难怪,慈安宫没人敢提这件事。”十一道:“不过事隔多年,也没什么好提的了。”
“我是不是可以听听?”卿尘问道。
十一看了看深秋下草木凋零的庭院,叹口气:“那次我没随四哥出征,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难道是战场上?”卿尘听他的口气推测。
“圣武十九年的事,四哥远征西突厥,随营副将是佑安候唐老将军和他的长女唐忻,也就是后来被追封为四王妃的四嫂。”十一看着天边朦朦升起的一弯新月,慢慢回忆道:“唐忻出身将门,从小随父在军中长大,骑马打仗领兵出征勘于男儿相较,是当时我朝将中巾帼。唐忻和四哥同在军中多年,对四哥早有心意,父皇也有意指婚他俩人,只是四哥总是淡淡的不应,加上那些年军情多变,便一直拖着。那战西突厥领兵的是阿史那王的亲弟戈利王爷,此人兵法战术都是个对手。唐忻先锋军趁夜偷袭敌军粮草,中了戈利埋伏,被擒到敌营。隔日我军强攻阿克苏城,戈利抵挡不住,亲自将唐忻押上城头要挟四哥退兵,谁知竟被四哥一箭穿心贯透两人,唐忻固然香消玉殒,戈利也一命呜呼。西突厥没了主帅,城破兵败,佑安候也在此役中阵亡殉国。四哥破城血洗阿克苏,一个俘虏都没留,回京后便请旨追封唐忻为四王妃。当时皇祖母极力反对,但最终还是封了。这些年父皇和皇祖母多次想给四哥册妃,却没有中意的,即便有四哥也总是一口回绝。众人都道四王爷面冷心热情深意重,说四王妃死亦无憾了。”
卿尘怔怔的听十一说,听到最后,叹道:“确是死亦无憾,只是那一箭,他怎么射的下去?”
说了这么多,十一似乎也倦了,摇头道:“这个,可能只有四哥自己知道,不过听说唐忻在城头曾喊过一句话,‘与其丧命敌手,不如死在四皇子箭下’,那么想来她该是不怨四哥的。”
卿尘心底唏嘘,不想所谓四王妃竟有着这样的故事,心中对唐忻有些佩服,更有些惋惜。若是真的爱着她,卿尘不相信夜天凌能射出那一箭,虽有王妃之名却终究得不到那心,对于一个女人,其实生与死又有多大区别。
却听十一又道:“有次同四哥饮酒,我也问起这事,劝四哥顺了父皇和皇祖母的好意。四哥却说,古来征战几人回,何苦再连累他人。你也知他那性子,那晚确不是有意如此。”
“嗯。”卿尘微笑:“所以我没有生气嘛,你和他说,不用躲着我,我还要当面谢他帮我保存了这些书。”
十一笑道:“如今你陪皇祖母在慈安宫,要谢他机会多的是。哎,你不看看我送你什么?”
卿尘依言打开十一送的小盒,不知从他哪里弄来两个铁木小人,里面装了精巧机关,一按脑袋,便像戏台上的武生一样舞枪弄棒,煞是好玩。卿尘饶有兴趣的和十一一人一个相互对打,心想这应该算得上是现代机器人的鼻祖了吧。
不过她却一直没有机会谢夜天凌,虽然夜天凌每天都会来慈安宫给端孝太后请安,但总是来去匆匆。端孝太后知道大战方休,尚有许多善后军务需要处理,所以也只是留夜天凌小坐一会儿,问问身体起居便嘱咐好好办差,催他去忙。
卿尘和夜天凌,两人都对发生过的事情绝口不提,有时候令人怀疑是不是曾经有这么一件事情存在过。一个面冷心深,一个淡静通慧,只是偶尔的念想对视和平常言笑,一切都像那无波无澜的深秋湖水,澄明中带着无尽的幽深,叫人永远无法探究。
相反的,卿尘倒是很多次见到了夜天凌的母亲,莲妃。
天帝自敏诚皇后病故以来,多年未曾再行立后。后宫之中较有地位的,便数贵淑贤德四位大妃和几个较为得宠的贵人贵嫔。
没有皇后,七皇子的母亲殷贵妃现居后宫之首,一个相当端庄华美的女人,像很多士族女子一样,带着那种天生的高贵傲气。卿尘知道殷贵妃不喜欢自己,或者说的更确切是很不喜欢。不过这都怪她自己疏忽,毫无防备之心的戴着那串冰蓝晶在手上,殷氏阀门的珍宝,殷贵妃焉能不识?虽然此后卿尘将那冰蓝晶和碧色暖玉杯一起严严实实的收藏了起来,绝不再外露与人,但也知道殷贵妃已然产生嫌隙很难再行弥补了。不过殷贵妃既要保证自己的气度,在人前还是对卿尘一片和善,这应该还算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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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殷贵妃相反,十一和十二的生母苏淑妃却很喜欢卿尘。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常常浅浅的微笑,轻声的说话,谦和有礼宽厚体贴,从来都不论不议不争不抢。卿尘可以感觉到她心底的善良和柔顺,她所有的生活所有的喜怒就是来自于天帝,或许天帝便喜欢她这一点,是以几十年来才荣宠不断。
贤妃靳氏和德妃卫氏之下,便是夜天凌的母亲莲妃。
卿尘觉得自己永远忘不了莲妃这个人,或者见过莲妃的人,都不可能会忘记。
每天清晨卿尘都会看到莲妃来慈安宫给端孝太后请安,有时候也在御花园中不期而遇。晚秋的太液池往往带着迷离不散的水雾,几棵羽扇枫残留的些许金灿偶尔带着一丝浓重的红。空气中浅霜般的凉意和望不透的高远的天,莲妃常常驻足在这样的深秋中安静的凝望太液池。
卿尘方知为什么形容一个人会用恍若仙子惊如天人这样的词语。不是那淡淡的笼烟般的眉眼,也不是那纤纤如玉盈盈身姿,而是她整个人,空灵出尘清透明澈,分明就不属于这尘世凡间,一切的喜怒哀乐对她仿佛都是一种亵渎。
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她永远只是静静的,叫人几乎忘了她的存在但又绝不可能忘记她的存在。而最令人难解的,是她眼底的无尽的忧伤,那种不能言述的忧伤,仿佛淹没了身边的所有却又漠然到与一切毫无关系,甚至包括她自己。
看到这样的莲妃,卿尘往往不由自主的想起夜天凌。其实夜天凌长的很像自己的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面有着对这个世界同样的冷淡和某些无法形容的东西,只不过对于夜天凌来说,或许更多了的是孤高倨傲,和几近穿透人心的锐利。
一个几乎可以让女人迷恋的女人,卿尘想像做为男人的天帝,会怎样的宠爱莲妃。然而事实却是,天帝从来不翻莲妃的牌子,从来不曾额外恩赏,每月去莲妃宫中的次数也绝不会超过一次。不仅仅是天帝,就连亲生儿子夜天凌,也从小在慈安宫长大,很少去看望母亲。端孝太后在莲妃来请安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比较特别的态度出现,至少,卿尘觉得和对其他妃嫔不同,但是她又不知哪里不同。
谜一样的莲妃,与这浩然皇宫格格不入,卿尘就这样带着对她的好奇,转眼在慈安宫中已渡过了一个月。端孝太后对她十分喜爱,逐日信任倚赖。宫女太监有时犯了错多来求她,卿尘心软,往往设法帮他们搪塞或是求了端孝太后恩典,便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随意洒脱的性子,使得她和上下相处十分融洽,日子过的倒也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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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离扑朔起萧墙
深秋瑟瑟,天地已是萧索万分,慈安宫中早早添上了火盆。端孝太后上了年纪,难免有些腰酸腿疼的毛病,每年到了秋冬之时更是天寒加重,卿尘用金针刺穴之法慢慢调治,再加以热敷,今年倒是减轻了不少。天帝得闻此事龙心大悦,着实褒奖了卿尘一番,说要赏赐些什么才好。卿尘趁机请求天帝准许自己翻阅太医院典籍,并和御医探讨医术,以便能进一步学习中医。此事虽前无祖例,但也不算逾制,再加上端孝太后从旁说项,天帝竟破例准了卿尘。
这日端孝太后午后小憩,卿尘没有午睡的习惯,便如往常一样到太医院翻书。太医院典藏云集药草丰富不是民间能比的,卿尘如同进了一个得天独厚的宝库一般,每天看一两个时辰回去,能学到很多东西。运气好碰到老太医令宋德方,便缠住他虚心请教一二。宋德方一来知卿尘深受太后宠爱无法拒绝;二来卿尘晓得很多现代医学知识,经常见识不凡语出惊人;再加上她聪敏好学大胆独到,一老一少谈得无比投机,常常忘了时间。
不过今日宋德方却不在,卿尘只有自己抱着本书研究。正看到精彩处,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叫道:“凤主。”
话音入耳,卿尘已听出是冥天的声音,叫自己“凤主”也只有冥衣楼的人才会,心里闪过一个他怎么进了宫中的念头,一边回头看去。
这一看,顿时愣住当场,瞪着身后人道:“是你……”
身后,曾经总领天监司、做过各位皇子老师的莫不平,捋着他那五柳胡须笑眯眯的看着卿尘的惊讶,当然,这惊讶是早在他意料之中的。
卿尘将手中医书合上,随意看了一下四周。时值正午,除了几位当值御医在外面,整个太医院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
事出意外,不摸底细的情况下卿尘绝不轻易说话,只是看着莫不平。
莫不平显然不打算和卿尘大眼瞪小眼站在这里,手底翻出一块玉牌:“属下见过凤主,此处不便行礼,还请凤主见谅。”
见了那天字玉牌,卿尘方相信眼前的莫不平就是冥衣楼的总护剑使冥天。怪不得之前总觉得冥天很熟悉,果然是熟人。这只老狐狸,卿尘再一次给莫不平下了定义,低声恨恨说道:“早告诉我是你,会死啊?”
莫不平笑,老脸上像开出了朵菊花:“凤主似乎未曾相询。”
卿尘无语,理由还真是充分,抛开这个话题,问他:“你怎么来了这里?”
莫不平答:“属下曾任天监司监正,得天帝特许可随意进出皇宫。再者和宋德方相交多年,来太医院也是情理之中。”
“你既是天监司总理,又怎么会和冥衣楼扯上关系?”为避免被人看到,卿尘同莫不平往太医院深处而去,一边不解的问。
莫不平用他那苍老中带着几分沉稳的声音说道:“冥衣楼虽出身江湖,但自太祖皇帝始便归附了天朝,历来只听命于天子一人,是以难免与朝中有些关系。”
“哦?”这个卿尘倒是第一次听说:“太祖皇帝?那么说,现在冥衣楼的主子是天帝了?”
莫不平神色中带了些许肃然:“不,现在的冥衣楼依旧效忠于先帝。”
“先帝?”卿尘挑起了眉毛,一个死人?听起来很有故事的样子:“愿闻其详。而且……如此情况,你们要所谓楼主又做什么用?”
莫不平知卿尘对冥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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