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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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十四夜-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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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壅水蓄洪之事?”她对斯惟云一笑,步到案前俯首看去。

  字如其人,斯惟云的字瘦长有力一丝不苟,正如他的人,削瘦似有文人之风,却处处透着风骨严整。若不是这样的人,如何能将如此浩大的水利工程一手策划,心智奇巧,当世之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斯惟云无意一瞥,眼前秋阳穿窗,淡映在卿尘秀稳的白衣之上,明光澄透风华从容,那周身透着的潜静气度如清湖深澈,竟叫他一时掉不开眼,滞闷胸口的那股郁闷在她明净一笑中烟散云淡,心底便无由的安静下来。

  见他久不做声,卿尘奇怪抬眸,斯惟云忙将目光一垂,不敢与她对视,说道:“王妃,惟云知道此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仍不甘心。”

  卿尘微微点头,细长的手指在斯惟云精巧的水利图上划过,思虑片刻,问道:“我记得日前信中曾与你商讨过,开山凿渠,支分壅水,穿定峤岭饶两州而过的构想,你有没有想过?”

  这数月来书信频繁,斯惟云自那日天机府中与卿尘笑谈算数到如今共商水利构建,早已深深为之折服,几乎凡事必与她商讨。俯身抽出另外一张图纸,指于卿尘看:“此法确可使壅水分流避开青、封两州,原本为平衡水量趋避洪峰,亦会在此设筑分水坝相连南北二渠调节江水,使之枯季不竭,涨季不溢。但北渠虽早已动工却进程缓慢,只因定峤岭岩石坚硬,整个水道才开凿了小半,即便日继夜赶也来不及。”

  卿尘注目看察,而后笑了笑:“王爷其实也希望你能设法筑成此渠,方才在堤上看到定峤岭那边一直没停工,不是也一言未发吗?”

  斯惟云抚过手下图纸点头道:“惟云追随王爷这么多年,人人都说王爷肃冷无情,却不知跟王爷办事是最为轻松,只要不动根本,王爷会尽予我们临机专断之权。如此信任,惟云岂能辜负?壅江水坝绝不会耽搁王爷大计,只惜乎事到如今难以两全其美罢了。”

  卿尘转身问道:“你对蜀中甚为熟悉呢。”

  斯惟云神情悠远,似带着些怀念,却隐着深深痛惜:“我自己便是封州鄄城人氏,此处民风淳朴风景怡人,是极美的地方,加之物产富饶,年有丰余,若眼下这筑堰引渠的构想完成,则蜀地水旱从人,便更不枉天府之国的美称。”

  “所以王爷才必取蜀中。”卿尘抬眼远望,别馆临江不远,耳边依稀传来江水浪声:“蜀中乃天下粮仓,至关重要,绝不容失。”

  “惟云知道。”斯惟云凝重答道,“惟云可以只想一个封州,王爷却要兼顾四域,惟云并无怨言。”

  卿尘自他清瘦的脸上看到一丝清远的笃定,壮士断腕豪情在,她心下佩服赞许:“水利乃农耕之本,农耕乃民之所倚,民生即是天下。你手中实是系着我朝根本,待蜀中安澜,尚有大正江流域水患待整,王爷对你甚为倚重。至于青、封两州,王爷也已有安排,调百万之资重建两郡,或可略为补救吧。”

  斯惟云疑惑看来,百万之资,即便是国库征调也要大费周折,卿尘却只是淡笑,不再多言。离京之前她已将莲妃所赠的紫晶串珠交于莫不平,开宝库取黄金,不但暗备军资粮草以防战中不测,更要以此善后蜀中。

  “何不相信王爷?”她扬眉举步:“走,陪我去江边看看,这功在千古的水利构筑只听你在信中频频提起,既然来了,我倒真想仔细见识一番。”

  斯惟云自愣愕中回过神来,即刻命馆内侍从备马。

  一路指点说谈,卿尘同斯惟云到了江岸之前。

  定峤岭山高险峻,如削锐屏峰直插云际,截挡大江。山风江水料峭而来,扑面冰寒,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卿尘扶着风帽策马缓行,岭前北渠并不甚广,只约有一人之深,十余步宽,较迂曲小冲积平原而过的南渠而言,只能容三分江水。然就是这三分江水,尽可将良田化做泽国,房屋毁为废墟。

  临山涉水,有不少征夫正在凿山穿渠,抬挑艰辛,卿尘深深的皱起眉头。

  自古以来,民所知政情不过了了,生死变迁无不是掌于当政者手中。这江畔近百万民众,有几人知道家园将毁,甚至性命堪危,他们不过是靠劳力养家糊口,期求丰年盛世,能安度生活。

  高高在位者玩弄权术覆雨翻云,自己虽有幸处于施政一方,心底又岂能不生悲哀?若无坚硬如山的心志,所谓天下,不过只是苦累折磨罢了,不苦自己则毁苍生。

  斯惟云随卿尘并羁而行,见她仍往深处走去,出言阻止道:“王妃,前面开山凿岭甚为危险,莫要再行了。”

  卿尘微勒马缰,举目遥看,耳边已能听到“叮当”不绝的斧凿之声,她看了会儿,突然问道:“这开山凿渠用的是什么法子?”

  斯惟云道:“此乃蜀中古法,在山岩之上架柴灼烧使之炙热,而后取冷水或醋猛浇其上,则岩石淬裂,再以铁凿开剥。如此逐层烧凿,周而复始,则贯通山岭。”

  “那岂不是很慢?”卿尘诧异抬头。

  “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斯惟云道:“这已是最省时省力的法子了。”

  “为何不以炸药开山?”卿尘再问。

  斯惟云一愣:“什么?”

  卿尘恍然,火药一物虽在现代极为普通,此时却并没大为应用。心中电念飞转,催马道:“走,回去!”扬鞭转回行馆。

  斯惟云路上相询,都被卿尘抬手阻止,只对他道:“你去给我找些炼丹的书来,还有,把冥执叫来。”

  不过一会儿,冥执同斯惟云来到卿尘住处,见她正在案前翻书查找,夜天凌却不在。

  “王妃!”

  卿尘抬头,对他们一笑问道:“冥执,江湖上可有火雷弹之类的东西?”

  冥执说道:“有,王妃何故此问?”

  “你可会制?”

  “虽不精通,略知一二。”

  卿尘在纸上抄了些什么,她记得火药乃是古时道士炼丹求仙的无意发现,果然在这种书上查到了蛛丝马迹,拿给斯惟云:“书中自有千般计,惟云,看我设法保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封州。”

  惊雷动地移山海

  别馆清幽,后院忽然轰然一声巨响,远近可闻,震的栖鸟惊飞,屋室簌簌作响。

  一座小假山被炸飞一角,卿尘不想这东西如此猛烈,虽自觉站的够远,却仍被飞石击的睁不开眼睛。匆忙回身举袖遮挡,面前突然人影一暗,却是斯惟云快步挡在了自己身前。

  冥执满身狼狈的自不远处飞掠过来,抖落飞灰尘土:“不用木炭果然也行。”

  卿尘躲过沙石,对斯惟云投去感激的一笑。斯惟云微微怔忡,却低头抚拍衣衫,避过了她的眼睛,只是道:“此处太过危险,王妃还是避一避吧。”

  不疑有他,卿尘只思量道:“去掉木炭,这次加的是清油、松蜡和干漆,我们不防再加桐油试试。不过这引信不行,常人没你这般身法,谁躲得过去?”边说边指着冥执灰扑扑一身笑道:“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话刚落音,卫长征带了几个近卫匆忙过来,夜天凌身形出现在拱门处,看到院中情形,剑眉拢蹙,目光往卿尘身上一带,深瞳猛敛,生出丝惊怒。

  卿尘吐吐舌头心叫不妙,刚对他露出笑容,已经被捞在臂弯中。夜天凌上下打量她无恙,眸中怒色褪了几分,看向四周乱石狼藉:“这是在干什么!”

  伸手抹了抹发间灰尘,卿尘笑道:“没什么,做个试验而已。”

  白裘之上覆满灰土,再怎么整理也是够了狼狈。夜天凌语气峻冷,沉声斥道:“整个别馆都快让你们拆了,岂能如此胡闹?”

  先前多次失败,并未料到这次真能引发爆炸,卿尘自知理亏,早知如此,便该去外面寻个开阔的地方才对。对斯惟云和冥执使个眼色让他们先走,免得一并遭训斥,笑着撒娇道:“妾身知错,王爷大人大量,请息怒。”

  身边众人退尽,夜天凌怒瞪她一眼:“没一日安份,哪有点儿王妃的样子!”

  卿尘撇撇嘴:“我若不安份能保全青封两州呢?”

  面上恢复清淡不波,夜天凌眸中却闪过诧异:“此话当真?”

  卿尘被灰尘呛的皱眉咳嗽了几声:“虽未成亦不远矣!”

  揽她走到廊下避开浮灰,夜天凌审视她那小花猫一样的俏脸,突然失笑:“你若真能保全两州,本王重重有赏!”

  卿尘耸耸鼻子:“谁稀罕!”

  夜天凌倒不以为忤,伸手为她抹了抹脸颊,语中竟掩不住几分宠溺:“还不洗把脸去,看黑一道白一道的,不知道还以为登台唱戏呢。”

  卿尘抿嘴笑着,突然想起和十一在竹屋生炉火的情形,历历在目,如是眼前。

  那时萍水相逢,夜天凌有伤在身,形容清冷言语淡漠,却在见到他的一刹那,她像是坠入百世千生宿命轮回,无端的沦陷在那双眼睛中,一切便在不经意间注定。

  当胸一箭,竟成了千年姻缘,此时想起却仍有依稀心疼。卿尘回身抬眸,看向他的目光溶溶浸浸,不仅多了几分柔软。

  夜天凌触到她的眼神,心头微微一荡,静阳深秋风中回暖,在他清冷眸底洒下温柔淡定,浮浮沉沉,“看什么?”他笑问道。

  卿尘抬手抚上他的胸口,柔声说道:“四哥,不管身边事情多忙,也别累着自己,还是身子最重要。”

  夜天凌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早就不碍事了,我自有分寸。”

  秋阳澄明,卿尘被他洞察明锐的眸光看得羞怯,扭身笑着一避,手却被夜天凌握着挣脱不得,心底也不由挂念起十一来,问道:“十一今日有信来吗?幽州可好?”

  “只要虞呈不妄动,十一镇守幽州有山有水,比在天都逍遥多了。”夜天凌笑道。

  卿尘“扑哧”一笑,十一这番“逃婚”幽州可真不枉此行。她扬头向着湛湛秋阳吐了口气:“哈!多日未见,还真有点儿想他了呢?”

  “哦?”夜天凌眼波动了动,隐有笑意:“竟当着自己夫君想别人?”

  纤眉高挑,卿尘转眼妩媚,挑衅道:“就是想,怎样?”

  深眸微眯,一点星光带着丝危险的意味幽幽轻闪,夜天凌唇角扬起个若有若无的弧度:“恃宠而骄,看来不立点儿家法不行了!”

  卿尘眼中狡黠,魅惑的盯着夜天凌笑意盎然,趁他不注意猛然抽手,竟让他一把抓了个空,“遵王爷令洗脸梳妆去,换衣服啊,你不准进来!”

  夜天凌倒也不追,只负手闲闲走去,戏谑道:“还怕我看?”趁卿尘闻言脸红,身形一动便将她逮到怀中,反手掩了房门。

  屋中笑声轻扬,秋叶随风,金灿灿的沐着阳光翩跹而下,舞尽缠绵。

  一夜秋风紧,壅江水冷,长浪微退,露出峥嵘岸石。

  自那日后,夜天凌下了严令,不准卿尘再靠近那火药分毫。令出如山,从斯惟云到冥执人人严守,自到山边去改进试验。

  卿尘几次想偷跑去看,夜天凌却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无论何事都将她带在身边,害得卿尘也只能跟着他,听他和唐初、卫长征等商量如何布兵,如何行军之事。

  夜天凌此次只带了一万精骑铁卫,神鬼不知的分批入蜀,加上本城守军,不过三万有余。夜天凌却要以这三万兵马,破西岷侯十五万东蜀军,奇谋险兵运筹帷幄,叫卿尘看得咋舌。

  蜀地秋冬并不甚寒,夜天凌理事的房内却因卿尘怕冷亦生起了火盆。卿尘倚在窗前坐了会儿,不耐的将手中书卷丢下,去拨弄那烧的通红的炭火,一边叫道:“四哥!”

  “嗯?”夜天凌看着案前文卷淡淡应道。

  “我去看看他们弄的怎样了吧。”卿尘将目光从火盆上空朦胧流动的热气中投向夜天凌。

  “不行。”

  “那你和我一起去总行了吧。”卿尘仍不死心。

  “不是去过了吗?”

  “又过了几天了。”卿尘可怜巴巴的托着腮,看着他。

  夜天凌神色不动抬眸一瞥,眼中掠过丝笑意,“心浮气躁的,自从到了蜀中怎么竟不像在天都那么安静了。”

  “你指望我待在别馆深闺画眉窗前描绣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啊?”卿尘故意说道。

  “你?”夜天凌失笑:“你昨天刚和唐初热火朝天的将我此次行军方略大肆研究了一番,各说各有理,哪有时间画眉描绣?”

  “最后还不是都被你给否了,害我白操心,再不管了!”卿尘晒道:“天气日寒,得出去活动一下才不冷啊。”

  “冷吗?”夜天凌身上只着了件云青长袍,看了看那火盆。

  卿尘丢下拨钳,绕到他身后环着他脖颈,不由分说便将手塞进去:“你试试看!”

  指尖冰凉,夜天凌却只微微躲了一下,便任她暖着:“怎么这么凉?”

  倒是卿尘反而抽手出来:“凉你干嘛不躲?”

  夜天凌一笑,伸手握着她,答非所问:“此处离东蜀军驻地太近,不可张扬。何况今日外面风大,你在这里陪我不好?”

  卿尘被他语中那若有若无的温柔圈住,只能贴着他耳边笑说:“好好好,我不过是看斯惟云他们还没有进展着急嘛。”

  夜天凌微微侧头,说道:“等此间大事落定,我再抽空带你好好游玩。”

  卿尘点头,越过他的肩头往案上看去:“四哥,这一仗你有几分把握?”

  夜天凌眉目不动,淡淡说道:“十成。”

  “哦?”卿尘撑着身子打量他:“战事百变,岂能如此夸满?西岷侯手中可是有大军十五万呢。”

  夜天凌目中掠过一丝微冷的光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西岷侯善勇无谋,一举一动尽在我眼中,十五万大军又有何惧哉?待他兵葬壅江,才知后悔莫及。”

  沉敛里那份桀骜如兵锋摄人,西岷侯若大军一动便惨败收场,恐怕这四合之内无人再敢随虞夙妄图天庭,对北藩叛军是沉重的打击。

  攻心者为上,夜天凌不但懂得如何摧毁一支军队,更懂得如何粉碎敌人士气,令之万劫不复。

  剑走偏锋,出其不意而收奇效。从未有人能摸得着夜天凌用兵之术,此他之所以威震边疆横扫四合,至此未尝有过败绩。

  桌上散放着南宫竞今日快马传书,大军兵攻临安关数次不下,双方皆有损伤。卿尘心中泛起丝矛盾的苦涩,既希望夜天湛能破关而入清平叛军,又不愿他奠定军功班师回朝。索性丢开不想,但如此形势,岂容她丢的干净?

  夜天凌见她目光落在那军报上突然默默不语,倒笑说:“放心,他定当破得了临安关。”

  卿尘微微一震:“为何?”

  “大军兵在优势,破关不过是个时日而已。何况,虞夙亦会让他破。”夜天凌淡淡说道。

  “临安关是蓟州之咽喉,一旦关破,大军长驱直入,北藩岂不是兵败如山倒?”卿尘不解问道:“虞夙怎会容他破关?”

  “临安关外北疆寒冬,届时胜负难料。”夜天凌微微闭目靠往椅中:“再者虞夙此人老奸巨猾,又岂如西岷侯这么好相与?”

  “但久攻不下,粮草补给都将越发艰难。”卿尘说道:“这临安关,不破也得破。”

  “对。”夜天凌只简单说了一个字,便不再言语。

  卿尘亦沉默,却听到外面卫长征禀道:“王爷,斯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夜天凌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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