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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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变-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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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蕊珠慢半步紧跟在后的小心答:“夫人今晚胃口不错,进了一碗新米饭,菜色用了不少,尤其是今庄子里新供上孝敬的新鲜芦笋和腊猪腿肉,吃了不少,饭后还用了一小盅秋海棠露。”

  檀紫衣点点头,步入一隅小园,园中种满各色花卉,参差其中的石灯笼漏出的朦胧火光,光晕中半遮半掩的绽露满园娇色,缭绕月下暗香熏秋夜。在园中一丛“剪桃红”秋菊前,藤椅上坐着一妇人,身旁黄木雕祥云案上放置有一尊紫金香炉,袅袅冒青烟,三个婢女伺候旁边,见了檀紫衣来,忙躬身行礼。

  他一摆手,放轻脚步走到椅上妇人身侧,蹲下温和的注视她:“娘,紫衣今日来迟看你了,望娘见谅。”

  坐在藤椅上的妇人四十多的年纪,银月般的脸丰容端丽,蕴藉高雅,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粉藻之姿,实实是个姿色殊丽的美妇人。但她那双弯长的双目,却是呆滞无神,浑浊黯然,没有焦聚的看着眼前的菊,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似的。

  “娘,今天身体好些了吗?觉得冷吗?”关心的为妇人系好披在身上的大氅,握起她放在膝上的手,不禁皱眉:“怎么夫人的手这么凉,还不快再拿一床毯子来,你们这些丫头是怎么服侍夫人的?”声音不大,但里面的冷凛已经令所有人心头寒战。

  那些丫头婢女个个顿时面若土色,惶恐告罪,急忙去取了床羔羊绒毯来,檀紫衣亲自接过,为妇人盖在膝上,又细细掖好边角。

  妇人对于眼前的一切视若不见,依旧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花草,面无表情,兀自痴钝忡滞。这痴呆的妇人,正是檀紫衣与檀霓衣的亲生母亲,檀家的大夫人,一个曾经以美艳冠名九京的女子,从前被称为“牡丹姬”的一代美人,知书达理,善书画,性恬静,却在十多年前的一场骤变中落下失魂症,从此痴痴呆呆,生活不能自理。

  她的亲生女儿贵为贵妃,儿子官居一品位人臣之首,她被当今皇帝册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但对于这身边的荣华富贵,对于檀氏一门数年来的风生水起,她全部痴傻不知,懵浑活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

  十几年来,看了多少名医,用了无数珍贵的药材,依旧不能使她恢复一丝清明,檀家上下早已经放弃对她恢复清醒的希望,只能尽心尽力的照顾好她的生活起居,给她一个锦衣玉食的般配她“一品诰命夫人”、贵妃之母、当朝右相恩慈身份的生活。

  挥手摒退所有婢女丫头,檀紫衣背手站在檀夫人身边,黑亮似寒星般的眼睛注视着园中远处的薄霭夜色,清俊的脸在朦胧火光中越显温文尔雅,他看着月辉下,灯火中,半隐半显的景色沉默不语,似乎在回想什么般的沉静。片刻,他突然轻笑出声,宛然那平静的水面,落下一叶破开微澜澜点点,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愉快。

  他侧眼看檀夫人,笑道:“娘,孩儿今天过得很快活呢,是从来没有过的快活,这颗心,今天是这样的轻松快活,真的很轻松快活,让孩儿都快以为自己不再是那个右相身份的孩儿了。”

  檀夫人呆呆的看着前方,对于儿子的话置若罔闻,檀紫衣也不以为然,浅笑继续说:“娘,孩儿喜欢上了个女子,她很特别,机言慧中,心思灵巧,她弹了手很好的筝,她经常会有很惊人的言论,她对于周围的一切,有自己非常独特的处事方法,她看似淡然,其实也有很孩子气的一面,倔强又敏感,她啊,笑起来非常的可爱纯净,就像手心掬的一汪清泉一样,甜美纯净,她。。。。。。。”顿了顿,他又失笑道:“总之,她很好,非常的与众不同,孩儿很喜欢她。。。。。。孩儿还是第一次这样的对一个女子上心。。。。。。”

  俯身为檀夫人掸去肩上落的一片树叶,他缓声道:“孩儿是喜欢她,可是,孩儿不曾忘记自己的责任,孩儿多年的隐忍;多年的付出。。。。。。终是不可能为一个女子而白费的,您说是吗,娘?”眼中的愉色渐渐淡去,唯剩对某种事物的宛如磐石般的坚定不移。

  他直起身,负手眺望远方,拇指没有意识的慢慢摩挲着食指指甲,一脸的清淡。沉静的夜,寂寥得似乎所有灵魂都睡去,吟叹着厚重无际的苍茫,月华如水,凉了浓浓的相思意,只剩清冷寂寞。

  “夫子说她会成为孩儿的弱点,也许夫子不是杞人忧天,现在孩儿虽不会为她放弃什么,可不能保证继续下去终有一天不会令孩儿乱了阵脚。。。。。。弱点,孩儿是不应该有弱点的,现实也不容许孩儿行差踏错半步,既然会误了孩儿,那么孩儿就自己亲手来剔除这个不该有的错。”他声音恬淡无波,像是在叙说什么公务一样的平静。

  星子般的眼闪动着清冷,他嘴角浮上一丝寒冽的笑:“可是,通过这件事,也让孩儿豁然明白一件事,对于‘天不予我,我必自争’这句话,孩儿做得还不够彻底啊,既然孩儿可以事事费尽心机而谋,谋,又何必为他人,又何必要将日后所得拱手于人?为什么孩儿自幼牺牲如此巨大所做的一切是要成为他人的踏脚石?为什么孩儿要做他人的工具?做他人争霸天下的矛戈?为他人做嫁衣,孩儿最后还剩什么?”眼中的冷越浓,他声音轻却狠厉的道:“不!孩儿不甘心!以前孩儿从没有想过成事后的事,可是,不得不放弃孩儿喜欢的女子这件事让孩儿明白了,将来孩儿的下场是不会得善果的,怕是物尽其用而弃之的结果,既然这样,既然孩儿付出了如此多自己终要无所得,那么,我就为去自己而争!人以吾为刀俎谋,吾反为己而谋,呵呵呵,您说孩儿说得对吗,娘?”

  说到最后他轻笑出声,满脸闲淡的笑意,看似轻描淡写的说话,眼眸里却俱是绝决和坚定的意志。

  “孩儿犹依稀记得,那冰雪白璧无瑕的世界,殿角挂着冰棱子,宫人执杆而击,落了一地的像碎玉似的冰碎子,远远的宫墙外,有乐姬在唱青腔,而娘抱着孩儿倚窗望景赏雪,延绵宫宇素妆银裹,只有娘窗前的那株百年腊梅开得若火潋滟,遒劲苍美,这样的回忆时时在孩儿梦中梦回,娘,孩儿终有一日要以万尊之姿重回那里,不是以一个为他人谋天下的工具的身份,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子息。”他回头定定看着檀夫人,庄重盟誓,那是他为自己命运的笃定起誓,是为自己人生的奋起宣战。

  檀夫人空洞的眼睛并没有为檀紫衣的一番话而起任何变化,她仍呆滞的坐在那里,望着远处的菊花,像座石像不动不笑。檀紫衣微转眼扫了眼小案上的枣红鱼耳金斑炉,炉上淡烟缈绕,缠绵而上,飘于空中渐升渐淡,他漫不经心的伸手在烟上缓缓扇,烟雾在他掌下四散化开,幽深的眼注视着蔼白烟气,清冷疏懒。

  “娘,天色不早了,请娘早些歇息,紫衣明日再来给您请安。”他抬声唤:“来人啊,扶夫人回房休息了。”

  蕊珠应声领着几个丫头婆子从外园进来,小心搀扶檀夫人往里屋走。

  “蕊珠。”他唤住。

  蕊珠止步回身:“是,少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小心伺候夫人,天气近寒,注意为夫人添衣加盖,”眼角若有若无的轻淡扫过案上香炉:“还有,要记得每天给夫人焚‘定魂香’,不得有怠。”

  “是。”蕊珠恭敬行礼答。

  望了眼被一群丫鬟搀扶着消失在园门后檀夫人的背影,他拂袖转身离开,暖白袍衫在漫漫夜色中,渐渐沉去,融入夜中,难见其踪。

十七 阴谋
马车声辘辘,在空旷的官道上回响,四匹乌蹄马儿轻快平稳的跑在光坦如洗的青金石板上,敲击出一串“嘚嘚”的欢快蹄声。

  小茵一路不断的理了头发又抚衣摆,总是觉得哪里还不妥当,在她又一次摸上鬓角时,那厢终有人忍不住了。

  “好了,从上了马车,你已经理了不下二十次头发,弄了至少十次衣裳,即使有什么凌乱的地方,也早给你整理好了。”嘴边是戏谑的笑。

  脸上大窘,瞪眼看他:“我这还不是怕给你丢脸,这好歹是进宫觐见这国中最尊贵的女子,也是见你的姐姐,我当然会紧张了,你还笑话我。”

  温柔的笑了笑,抬手握住她的手:“不要紧张,贵妃娘娘很和气,她毕竟是我的姐姐,自从知道你后,她就一直想见见你,所以我才趁这给贵妃送‘香凌圆子’的机会,递了牌子,领你同去,让你们见个面认识一下。”

  这算不算见家长?虽然檀家老爷和夫人都健在,但在这以身份地位为尊的时空,身为居国地位最高的女子的檀霓衣,才算得上是檀家最重要的人物。当昨日檀紫衣说要带她入宫见贵妃时,她的心情是又兴奋又紧张,想到唐明皇的杨贵妃,与檀贵妃比,不知道谁更美丽,还想到,檀紫衣这样慎重其事的要带她去见自己姐姐,算不算一种想要家人认可她的举动?更想到了,她是做为何种身份去见贵妃?他又是怎样在贵妃面前提起她的?

  总之,檀紫衣的这一决定,让她一夜难成眠,胡思乱想的辗转反侧,直到天朦朦亮,才迷糊眯了下眼,此刻,她依然眼有血丝的两眼涩涩。

  在他掌中的手,被他的温暖包揽着,他的安抚也由掌心传来,她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心中暗暗自嘲,自己真是动了情乱了心啊,一事关于他,平日里的从容不迫就不见了踪影,搞得自己跟初涉情事的小姑娘似的,又可笑又幼稚。

  深吸口气,逐渐找回了自己以往的从容,不就是见个皇家女子吗?前生,自己也是跟随憬然见过皇室的人呢,那时也没有怯怕什么啊?

  心渐静下来,她低头看放在车内小桌上的锦毯包裹,里面是个玉白色碎纹脂胎罐,储冰镇着一盅玫瑰雪霄香凌圆子,是她和檀紫衣刚驱车亲自到以做香凌圆子出名的符家老铺买的。

  檀贵妃昨日在接见弟弟时,与他提起很怀念以前未进宫前常吃到的符家老铺的香凌圆子,檀紫衣为慰姐姐的念想,今日早早去亲自买来,用冰小心镇着,争分夺秒的往宫里送去。因为这香凌圆子最是娇贵,以细米饴做的皮子,薄若纸的皮子,里包裹着水润润的香露为馅心,吃时以冰镇着,若时间久了,冰不够冻,就会皮化馅流,化成一团糊。

  不放心的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包裹着的锦毯,细细按好每一个褶子,小茵才吁口气抬眼,只见檀紫衣端坐座上,眼幽深暗黑,定定注视着那包裹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车内微暗的光线,使他的脸看上去更难窥表情,浓紫的朝服,变成近黑的颜色,胸前绣着的鸾衔长绶花纹的补服,在暗淡光线中朦胧起来不再光鲜,只有垂在膝边的玉佩组绶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敲击出清脆的“叮珰”声。

  “紫衣。。。。。。”不由担心的唤他,他似乎心事重重。

  他抬头,看到她关切的目光,宛尔一笑,略收紧握着她手的掌:“没事,我在想点公务,不要担心。”

  “嗯。”与他相视一笑,回握他的手,指尖交缠。

  侧耳凝神,他轻声道:“小茵,已经到宫门了呢。”

  她也凝神听,果然听到禁军换岗的交接口令声,橐橐靴声,甲胄佩剑碰撞的金器声,车外有人拦车询要令牌,檀紫衣将进出内宫的令牌隔帘递出,守宫门的禁军核对无误后很快放行,沉重的宫门“吱嘎”闷响着缓缓而开,马车继续前进。

  小茵再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掀帘向外望去,朱红卯铜饰的高大宫门在眼前一晃而过,青灰的巨大方砖高墙随后出现,少顷,随着马车的行进,墙尽头,眼前豁然开朗。马车驶进一处宽大的广场,远可眺望蜿蜒叠叠的红色高大宫墙,骄阳下闪烁耀眼光泽的琉璃瓦当,巍然屹立的重檐庑殿顶,粗大规整的斗供,饰有瑞兽的飞檐,飞腾灵动的轮廓划破天空,层层叠叠华丽壮观的殿宇楼台,延绵至天的尽头,看不到边际。居国皇城,巍峨宏伟丝毫不逊于两朝帝宫——紫禁城,其中的精巧奢丽更胜一筹,她满心震撼,感叹眼前所见的宏伟庄严。

  车夫拉停马在一处宫门前,随侍车外的小厮放好脚架打帘,檀紫衣先行下车,小茵抱着那冰着香凌圆子的包裹跟后出了车。他立于车边,啜笑向她伸出手,小茵把手放入他掌中,不料他居然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近乎半抱的搂下车,那瞬间,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耳侧,悠杳昧昧的旃檀香缠绵入鼻,半边肩背格外清晰的感觉到丝缎锦袍下宽伟胸膛的温暖,她心跳骤然如鼓。

  将她小心放到地上,他的手才若无其事的离开她的腰,立于她面前咫尺之距,笑盈盈的看她,那样温情的目光,让她心神恍惚起来,脸上赧红,羞涩的抱着包裹站在那里,眼睛不知要看向何处的慌乱起来。

  在她和他之间,似乎流淌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脉脉心泉,水上有枝头一朵青花,霏霓颜色,似墨画落入彼此眼中,皆是意。

  “咳咳”有人在旁边故意使劲咳嗽,打破了他们此时的温情忘我。

  移眼看去,一个内宫的大太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宫门前,正想笑不敢笑的努力紧着脸瞅他们,小茵脸上立即飞霞两朵,羞窘万分,那大太监见檀紫衣终于发现他的存在,忙恭敬行礼。

  “奴才给右相大人请安了,贵妃娘娘命奴才在这候着大人,给大人接个路。”他行礼道。

  檀紫衣表情淡然不变的回身:“有劳刘公公了。”

  那大太监谦一礼:“右相大人,请。”

  示意小茵紧随,他转身跟在大太监身后往宫门走去,才走了几步,就听到一阵“隆隆”车马声由远至近的传来,在这寂静广场上分外清晰的回响,众人不由全都循声望去。

  疾驰而来的是辆四匹马驱策的马车,到宫门前车夫吆喝紧缰,马车嘎然而止,才停稳,就见车帘掀起探出个圆圆的肥脑袋。

  “右相大人,请留步,大人,请留步!”那人急急大叫,不等车夫放下脚架就手脚并用的自己跳下马车,肥胖的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个跟头。

  檀紫衣蹙眉看他,这急忙忙而来的人,身穿着正二品朝服,头上的官帽也在匆忙中,被车帘挂歪,满脸的大汗,神情紧张焦急,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这人匆匆行了个礼,边擦汗边道:“下官见过大人,惊扰了大人实属不得而为,下官刚刚在审核今年的兵吏呈报时,发现。。。。。。。”他不顾逾越,自附耳到檀紫衣耳边叽叽咕咕说着什么,随着他的话,檀紫衣眉头越紧,淡然的脸上也凝起可见的冷凛。

  听完那官员的话,檀紫衣转身对大太监道:“公公,官署突然有紧急事物要本相去一趟,这香凌圆子是放不得的,还请公公先带本相府上的这小侍女进宫,把圆子呈给贵妃娘娘,本相会尽快赶回。”

  身边大太监应承:“右相大人只管放心去,奴才省得。”

  走到小茵身边,低头轻声说:“小茵,你先进去,我去去就来,不要担心。”

  “嗯,你的公事要紧,不是很紧急,人家也不会这样心急火燎的赶来截住你,你去吧,我会注意礼节,不会令你难堪的。”她笑答。

  深深凝视她,黝黑宛如黑曜石的眼,深邃不见底,蕴着若隐若现的复杂神色,似乎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踯躅只有那么一瞬,他终只是抿紧唇点点头,不再发一言果绝的转身上车,浓紫一晃,有丝绸的光泽旖旎耀眼,转身带起的微风,拂在她脸上,沁沁的凉。

  “到官署。”他毫不迟疑的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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