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不属于自己的困局,他为她,选择承担,她又怎能自私的逃避,既然无法逃避,她就和他并肩应对将来的风雨骤然吧,或许她力量微薄,但她会为了得到可以稍稍减轻他负担的力量而倾尽全力,这是她能做的,也是她唯一的选择。
“我每天醒来,看着贲升的曦日冉冉,一寸一寸光明,逐渐穿透浓雾,化开霏霁,照亮整个世界,真的觉得好美,活着的人又开始平凡的一天,虽然被俗事烦扰,虽然岁月蹉跎,每天拼命努力,挣得的也不过是两鬓渐白,满眼苍凉,可是,我还是觉得活着,是多么的幸福又美好。”她微笑,抬起头,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声音平缓坚定:“谢谢你救了我,没有你,我永远无法再次感受到这一切,也无法活着享受生命的历程,无论是苦是甜,生命是如此鲜明又丰盈,死了,就什么也感觉不到。”
随着她的话,看到他面庞上显露动容,看到他眼中逐渐放大的难以掩饰的喜悦和赞赏,一字一句继续传达自己的决心:“或许我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也许会有很多我现在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可是,我不会逃避,不会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躲在这庵堂内,不会把所有的困难留给你一个人应对,这不是我做人的原则,我或许没有什么力量,但是,至少,我想和你站在一起面对一切。”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滂流而下,湿了一腮秋水般的痕,浑然不觉,心中意念在执倔的挺立,无论多么彷徨,无论对叵测前程多么的忐忑不安,即使灵魂因为被伤害痛苦得蜷缩,这份为生不馁的倔强和骄傲,却是从来没有放低过一丝姿态。
“傻丫头。。。。。。”怜惜的声音,轻,痛楚着什么,纤瘦却有力的胳膊将她揽入怀中,暖霭的体温,雅致冷洌的沉水香,温暖宁谧的怀抱,让她哭泣的脸得以埋在他单薄的胸膛,在这一刻尽情哭泣,哀伤自己的命运。
不能再回头,放弃了自己人生中最单纯的幻想,不再期望不着边际的梦想,做出了决定,选择了走上那残酷的权利斗争的战场,这一刻,是她最后放任自己的软弱,从此不再,人非今日,昔无往昔。
楚玉蹙眉锁额,抱着她嬴弱孱孱的身躯,紧紧的抱着她,她的额抵在他胸口才初愈的伤上,痛得让他唇失色紧抿,重伤未恢复气色的苍白脸庞更显弱约,可是他隐忍着,反而更加用力的抱着她,用力的压向那伤口,伤口迸裂亦无所谓。他要用这痛来抵挡心中那愈来愈加扩大的空洞,让这伤痛来陪伴他无法拭去的她的泪水,让这样的痛来提醒自己,这个坚强的选择与他并肩前进的少女,其实非常的脆弱,她的心易伤,却又柔韧的倔拗着,自重不屈。
她令他感到格外的怜惜,痛彻灵魂的怜惜难抒,守望一侧,不解怅惘。
无论红尘如何繁华褪变,任那风波多恶催得人事全非,他只愿,可以护她心中永远有幽静一隅,不曾残破,不变颜色,白云苍狗,尘埃落定,天下成定局,她依然能笑看星淡云疏,闲闲意不散。
秋霜浓千层,东云累寒凛,怯姿不胜柔,婉簌傲萧飒。
用过晚饭,小茵坐在房内桌前临贴,庵中生活平淡,似乎没有尽头的停滞不前,索味亘长于时间之外的宁静,她不看佛经,怕生了凉薄心性而放弃对人生的执着,只好以临贴摹字打发禁押庵中觉得多余难熬的时间。
禅灯微摇,夜色渐浓,香橼盘中香,佛手清俗念,舔墨狼毫,胸有青染成意,随心走动纸上,一笔一划皆静苒灵韵。
“小茵姑娘。”门外有刻意压低的苍老而略显尖锐的声音,似曾相识。
笔尖一顿,心中闪念,这声音,曾经听过,说不上熟悉,但也刹时回想起,这是谁人的声音。
心里喟嗟一声,楚玉果然料事如神,真是应了他的话,还是来了,在他早上才拜访过,这布局的人就按捺不住的立即当晚就到了。
“是,我在。”她应声,放笔入白瓷笔洗,看着墨汁一圈圈如云波弯扭的在清水中溢开,墨化开,渐淡,不由己,由不得,随水波变,消匿踪迹不留痕。
推开门,种满桂树和古榕的庭院中,初升玉轮的光泽洒满地银辉,石桌边站侍着个灰衫老者,微躬身谨慎的陪伺坐着的那人,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夜色中,依稀可见他玄色刺银纹的锦袍,模糊的面容,只有一双眼精亮慑人。
移步向前,行礼跪拜,到了如今,再认不清身处的世界的现实坚持莫名的平等就是愚蠢。
“奴婢叩见皇上。”
正德帝意趣聊赖的半敛眼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女,须臾,才悠悠道:“起来吧。”
小茵跪谢,站起身,抬头,正德帝看清她面容的倏刹,表情怔了怔,似乎很是惊讶,上下打量她,继而浅笑:“庆玄啊,看来佛门清修地到底是地灵气清,养得人比之原来真是天壤之别。”
“皇上说的是,这里是琮敬太后曾经修佛念持过的地方,自然要比一般的地方福气得多,也是养人的好地方。”庆玄恭敬的附和,眼睛也是载满吃惊之色的看着小茵。
她心中诧异莫名,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今早楚玉见她是这般惊讶,现在这君奴二人见了她,也是这样的奇怪。
那边正德帝已经打断她的思绪,开口道:“如何?你这丫头是否也觉得这‘水月庵’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眼眸闪动,话中意味颇深。
深吸口气,她酌句择字的回答:“奴婢愚钝,实在没有办法感受到这佛门灵地的离世濯心的妙处来,或许是奴婢福薄,活该不能沐泽这佛家普度的恩惠,到了现在,依然觉得,还是外边的世界好。”
“哦,你的意思是,即使外边劫难重重,你依然愿历身其中?”
“是。”
沉默一会,正德帝清冷的看着她,似讥似嘲:“人人为避苦难无所不为,尔却对红尘痴念枉执,可料日后身历万劫不复只留恨的莫尽之苦不是凡人能想。”
“红尘虽苦,却也有乐,纵是镜花水月,也算是见识过那种彻入灵魂的美丽,说到底,不知何为乐,何为美,因为害怕苦难而选择离情离欲,等同行尸走肉,这又何尝不是生之苦?”小茵静静的说,抬眼无畏的注视着面前的腾贵天子:“就因为经历过百般磨难,奴婢才愈加珍惜能够把握的快乐,即使一点,也想抓在手心,紧紧不放。”
正德帝缄默,倦怠的眼流淌着种隐在黑夜中的犀利,绝厉又冷酷,他唇畔的笑意是帝王玩弄凡众匍民的傲然:“好个紧紧不放,既然你已经有所觉悟,就不要在日后埋怨,怨也好,悔也罢,一旦走出第一步,就再无收足回身的余地。”
小茵低头沉默不语,瘦弱的柔柔身姿却是倔强坚持之态,弯长的眼里,映下这抹单薄的身影,眼底露出点淡淡恺惘,她,真是个坚强的女子,孱弱的身体,却寄居着个百折不挠的执拗灵魂,不揣度自己的力量,不轻视自己的人生,敢于为心中守念,向天举起反抗的刃。
像极了,真像极了那个在心中漫漫长夜守望到天明的女子,一样的意志坚强,无畏无惧,那个同样敢逆天奋争的女子,阿嫣。。。。。。
收敛心神,他冷冷的道:“你可知道,当日,无论你是否无辜,朕都该赐你死的。”
嘴角浮上伤怀的笑,自嘲:“是,奴婢知道,因为那件案子,牵涉到太多人,太多事,即使连城侯还了奴婢清白,可是,奴婢到底是知道得太多,而让一个人永远缄默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死。”
“那你知道你为何能平安活到现在吗?”
“因为皇上认为奴婢还有利用价值,要用一个人,要他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器,需要可以掌握他的制肘,牵绊他的绳索,铸其刃,工其柄,握于手而随心使之股掌间,奴婢正是皇上以为的那个‘柄’”虽然万般不愿,但是,正是正德帝的这种想法,才让她活到现在,多么可笑,楚玉对她的好,竟成了他人眼中可以利用的弱点,算计的软肋。
正德帝从石凳上站起,踱步到她面前,睨视她,脸上带着深不可测的神情:“心思机慧,察物如发,能言善辩,冷静果断,面对困局不会彷徨自缚,真是个拥有过人智慧的女子,难怪心比天高的连城侯会为你用尽谋略,只为你。。。。。。想来,从来就不涉风月韵事的檀相,也不计他人眼光的与你携手共游,可见对你,也是难以把持的中意吧,不过朕也觉得,你那个刘邦项羽争霸天下的故事说得有趣得紧呢。”
猛地抬起头,吃惊万分的看着正德帝,心中震撼,他居然连檀紫衣与她游湖的事也知道!甚至她那天在茶楼说的故事,也一字不漏的清楚!对于所有事,他知道些什么?对于整个局势,他做何谋断?他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心思,原来揣测,他是为了制肘楚玉而让她活着,现在,她摸不准这个帝王的心思了,难道说,这就是握天下至尊者可怕的城府吗?
果然是君心难测!
“你很聪明,可以知一解他,于你,知道得太多,会让你性命不保,然,什么也不知道,亦会让你命悬一线,只有知道得不多不少,才能够平安活下去,否则,就算连城侯倾尽全力,也无法保你命久矣,其中尺寸的拿捏,是极奇难以考量的。”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睛,森冷幽黑,像可以吞噬人所有窥探的黑洞,深不见底。
他衣上淡色银纹绣泛着冰冷的光泽,透着漠然于世的孤绝,傲睨众生的冷酷,是天家尊权者的残忍映照。心不能控制的恐悸,这些人,心思怎的可怕,一个个都那么的诡异难测,难窥端倪,谋算夺断,勾心斗角,都是这样的谈笑儿戏般,她的心思,在他们面前,真是苍白幼稚得很!
她算计不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她只是为牵制楚玉而存在的脆弱存在,只要楚玉有一天不再顾及她,她,连死都无灰烬可剩!
想不到,她的生命竟会有依附在他人一念间的可悲时候。
悲凄的垂下头,她无语,什么也说不出来,刚还机言巧辩,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变成种嘲讽。再次明白,太弱,你就连为自己辩驳的权利也没有,没有力量,就连活下去也要靠他人恩泽,生命,顿时成了没有价值,由不得你可笑又可悲的自怜自惜,一切枉然。
果然聪明!正德帝浮上抹讥诮的笑,一点即通,想来,她以后会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全力以赴,用尽心谋,也会为了活下去,放开所有的怜悯和心软。这,正是他想要的,他要利用,就要那工具极尽所用,毫无保留。
带有软韧的刃,终有一天会弯折反伤握它的手。
转身走到一株金桂下,凝视落了一地的细密桂子,残骸渐化泥,香不散,冉冉浓香腾,熏得袍角重,仰头,低垂的桂树,叶在月下泛着冷光,在浓影中随风闪动,抬手折下一束桂花,将那细小米粒般的花捻在指间。
“太子多次上谏请求,望朕开恩,准你回府与母团聚。”捻着花闻,半垂眼睑漫不经心的道。
太子?脑海中浮现张异常苍白的脸,白得近乎透明,清冷蕴魅如梅,素索疏离的模样,寒江冷月般的眼,却美仑美奂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为了素昧平生的她求情?何况,她还曾险累他遭废黜丢失性命,而且他似乎与正德帝互有憎恶,当日他可是倔强硬气得宁可死也不肯向正德帝屈服告罪的,为什么他会不计嫌隙的甘于为她放下颜面去求正德帝?
她决不会幼稚的以为,这是太子宅心仁厚,心怀慈悲的举动,其中必有蹊跷,只是,她猜不透。
“朕看得到的,朕的儿子又怎会看不到?他若是懵浑到那个地步,纵然朕为他。。。。。。也是枉然,恐也是难以。。。。。。”正德帝眼色复杂的喃呢低语,自言自省,心情真是莫名的交集。
许多东西,他可以去弥补争取,但对于太子,却是。。。。。。说来说去,终还是他一错再错,误了国,藏了祸,危害了轩辕氏列祖列宗用血汗打下的天下,他只能尽力补救,只是。。。。。。只是让阿嫣失了性命,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即便他身为九五至尊,在老天面前,亦是难逃被任意拨弄的命运,天果无情,于天,众生皆是尘泥,不过尔尔。
小茵没有听清正德帝的喃喃自语,自顾在冥费思苦想,实在是摸不清太子为她求情的理由。正德帝冷漠的捏碎指上桂花,指尖微潮,弥漫着夹带青涩气味的桂香,花死去的气味,犹如人在浮生绝望挣扎的气息。
回转身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小茵,声音冷然:“我已经准了太子的请求,允你明日离开,与母团聚,可是你到底是曾祸及连累过太子,虽无直接的罪责,但终是孽业重,损天家朝贵福泽,对于你,太子恩慈厚泽,既然太子于你有恩情,朕命你带发出家,持业修行,为太子祈福消己祸身孽债。”略停下,他表情愈加深晦:“朕赐你修行法号——太宣,准你在‘曜翥宫’辟一室为消业祈福静居,与母相聚,三日后递碟入宫,由国师亲自加持赋法器,准,不予记宫册,不予内务府登名,脱宫列籍,朕望你,为太子,诚心而为。”
最后的话,一字一句,虽轻,却是万钧之重,森冷,有警告,有威赫,意味深长的幽晦不明。
小茵震惊不已,稍一迟疑,顺从的低下头跪礼:“谢皇上恩赐,奴婢谨记。”
太出乎意料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个帝王走的是这么步棋,他的心机深沉莫测,将她放到太子身边,为了什么?谋的是什么?不予记宫册,不予内务府登名,脱宫列籍,等同宫中没有她这个人,在以后的史记上,也不会有任何记录她的一笔一字,她以后在宫中的所有行事,如同子虚乌有。正德帝算的是什么机关,她真的猜不到,有些东西在心中闪过,太快,她来不及抓住。到如今,进退由不得她,她的意愿不被予以考虑,身不由己,惟能从命,只有见机行事,以变应变,总会让她抓住可以掌控事态的机会的。
垂首跪在那里,心里却在想着楚玉的话。
‘救你,亦是害了你。’
害了她吗?活着,就会继续一个又一个劫难苦厄,命运的齿轮不曾停躇,人人是齿缝被碾得支离破碎的沙粝,痛苦不堪,却不想放弃生的任何一点希望。因为在行进过程,有日煦煦温暖,有月色如歌,风清水天色,花色缤纷乱人眼,香酽醇,她想一曲“东风破”添声色,春酿一觞醉悠肠,烟雨飘缈,美不胜收。
人生美如斯,楚玉,他怎能说是害她?对于能活着,她永有感恩的心,既要坠红尘,怎能一身不沾尘,身有轻尘,亦是烟火气息美。
握紧拳,俯视着袖下的土地,清婉明亮的眼中,燃着坚定意志的火。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十一 广威将军
畅爽殿外,当值的几名太监宫人站在门侧廊下,屏息静气的小心守候,准备随时听候殿中那位天下至贵的主子差遣。
天边飞渡几层浓淡参差的晚霞,丽旖流彩,异常绚丽迷人,坠在遥远的天幕下,犹如一层瑰丽的华幔。秋风带爽,夹杂着殿外园中各色秋季开放的花卉的香氛,吹得人格外清怡,站在殿门外的内值殿上太监,瞅着拱廊下的一名宫女,绣着雁行纹的裙裾,在穿过透栏的风中翻飞,忽而象花展,忽而似云舞,摇曳得人心也不定起来。
正看得入迷,倐地闻到一阵飘散在风中的兰馨香,若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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