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王震惊地看到自己的妹妹抬起手指,慢慢碰了他的脸一下——的而且确地碰到了——然后收了回去:“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有的。”
阿修罗王讲述的时候安缇诺雅一直盯着那柄修罗刀不发一语,有一种静谧的气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安缇诺雅从未如此刻这样清楚地意识到,作了承诺却又食言,错的是随随便便决定去死的左京,不是迟到的她。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痛苦。
阿修罗王的手抚过她的长发——仍然是无法真正触碰到的。
已经死去的斗神并不明白此时妹妹身上的悲伤是因为什么,这时候他希望自己能像过去那样将她抱在膝上,逗她开心:“别难过了,我的宝石。哥哥还在你身边,不是吗?”
“对不起,”安缇诺雅低声说道:“没有信任你。”
阿修罗王不知道她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仍然安慰道:“这已经比我预想的好太多了。”
“不。我还来得及做点什么。”安缇诺雅抬起头,银蓝色的眼睛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你的——身体,还在原处吧?”
“难道想为哥哥举行葬礼吗?没有那个必要了。”阿修罗王失笑,并阻止道。对于自己的躯体,他已经作了合适的安排,并且并不希望妹妹看到安排的具体内容。
不过他的希望没有实现,因为身边空气中突然凝出的镜面忠实地将最后战场上的情形显现出来。
阿修罗王在看到的瞬间就抬起手捂在安缇诺雅的眼睛前面,随即从自己几近透明的身体意识到这只是徒劳无功的努力。让他略微感到一丝安慰的是妹妹并没有因为那过于血腥的画面而受到惊吓,反倒是将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镜面中那唯一的生者身上。
“——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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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善见城的路已经没有阻拦了,但众人心中并不觉得快慰或是放松,反倒被沉沉的阴翳所笼罩。
神将们有些刻意地将自己的视线避开那位骑乘于鹰翼兽上的银发雷神,却又难以克制地朝他的方向溜去目光。
他们每一个人都不知道,在离开战场之后的那一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令雷神的额心突然出现那枚堕天之眼——犯下不可饶恕罪孽的标志。难道说反叛天帝真的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警示?
但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他们走回头路,只能一直往前。
镇守善见城最后的兵卒不堪一击。那是自然的,连阿修罗王都已败亡在帝释天手下,这样的消息传到这些对斗神无比敬畏的天人耳中,连最后仅剩的一点斗志也消丧殆尽。
走上最高处的大殿里,坐在玉椅上的只有天帝一人而已。
无论曾经做过多少有愧于心的事,身为天帝的气度,他并不缺少。事到临头的最后时刻,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天帝想要一个体面的,适合他身份的落幕。
他从高高的阶梯上走下,将手搭在帝释天的肩头。是他发掘了这个拥有令人心悸的才华与力量的男人,是他将足以和阿修罗王争夺光辉的舞台推到帝释天脚下,而在这最后他只要一个天帝的死法。
帝释天用他傲慢冷酷的脸面对天帝。
“我拒绝,陛下。”他如此说道:“我从不怜悯任何人。”
帝释天手中的剑光闪过,他叫来毗沙门天:“天帝死了。出去告诉所有人这件事。”
墙壁中传出极力压抑的呜咽声,毗沙门天击碎了薄薄的机关,暴露出来的少女身形令他吃惊,疑问在脱口而出之前豁然开朗,神将回过头去看倒在阶梯上天帝的尸体。
“吉祥天——殿下……”最后毗沙门天艰难地叫道。
天帝死去,帝释天理所当然成为新任天帝。
善见城里歌舞升平得像是虚幻。
所有新旧交替一应事务帝释天甩手不干,全数交给属下去做。对着毗沙门天沉默悒郁的脸,新任的天帝放声大笑:“吉祥天呢,还在行刺你吗?”
他指示旁边的天人:“去把公主带过来。”
毗沙门天抬头:“大人——陛下!”
“太难看了。”帝释天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下属:“没必要一副做错事的愧疚模样。”
毗沙门天知道他是对的,即使早知吉祥天的身份,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从他追随帝释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将忠诚奉献给他,就算将性命铺在帝释天前行的路上也不会有丝毫迟疑。可虽说如此,在看到吉祥天清澈而痛苦的谴责眼神时,毗沙门天仍然觉得不能面对。
对于属下的沉默,帝释天敲了敲扶手:“路是我选的,责任自然也是我的。如果说叫你付出性命是理所当然的,那么承受怨恨就跟你无关了。就这么决定了,三天以后,你跟吉祥天两个人,就和我同一天大婚吧。”
帝释天要大婚和自己与吉祥天成婚两个消息,究竟哪一个更让他吃惊这一点,毗沙门天还未分清,被带过来的吉祥天已然听到了最后的话,她尖叫起来。
“没有你拒绝的余地。或者听从安排,或者三天之后这善见城里留下来的所有天人给你陪葬。”帝释天捏住少女的下颔将她拎起来:“至于凶手——愚蠢,动手杀你父亲的是我,和毗沙门天没有关系。我会一直坐在这个椅子上,等着你来报仇的。”
——报仇——
这两个字让吉祥天眼中闪出了光,她找到继续生存的理由。全心恋慕着的爱人是无数柄让她父亲倒下的利剑之一,这曾令少女感到绝望,她的世界一夕之间崩溃成沙。
但现在她从这两个字中找到活下去的力量。
帝释天不再关心属下的感情,他独自一人走下善见城最底的阶梯,那道阶梯只和阿修罗城相连。
这座曾经不比善见城逊色分毫的城市如今空无一人,在某一位美丽的黑发王妃的恳求下,新任天帝将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屠戮一尽,然后将它封印,除了帝释天自己外没有人再能进去。
从曾经不被任何一个天人摆在眼中的泥埃般的人间界一路往上爬,最后终于爬到最高的善见城里,所有天人都必须仰望她。美丽的黑发王妃志得意满,等待着自己的头衔被换为天妃。
她不会再想去阿修罗城看看。那些过去都是她的污点,她衷心希望被所有人遗忘。
这是个可笑至极的奢望,没人会忘掉这位天妃的出身。可在善见城所代表的无上荣光前,所有人都得在面上将这一点暂且抛诸脑后。
这便是权势的美妙之处,拥有它就能心想事成。舍脂甘之如饴,毫不后悔。
她为自己独具的慧眼赞叹不已,挑中了拥有和她一样充满野望目光的帝释天,所以才能攀登到现在这个位置之上。
她觉得自己充分了解那个即将成为她新任丈夫的男人。虽然他的心冷酷得像块万古不化的坚冰,但那和阿修罗王的不可理解截然不同,舍脂决定要牢牢将帝释天攥在手中,因为他是她的锦绣将来。
她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如果黑发天妃能够看到帝释天走进阿修罗城时的眼神,也许她的想法会不一样。
帝释天走进空荡荡的阿修罗城,脚步声回荡在这座城中像来自久远的时光。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了解的想法,帝释天在将这座城屠城的那天留了一件东西在这里。他决定去看看它。
阿修罗王的一部分被留在这里,没有躯体,只有头颅,完好妥善保存在寒冰之中。
冰块前面是纤瘦的身影,银色长发逶迤及地,帝释天并不觉惊讶。视线扫过那柄熟悉长刀,他早知对自己最为珍视的妹妹,阿修罗王必定早有安排。
不过此刻直面兄长头颅,新任天帝突然想看一看少女脸上有怎样神情。
但在他大步走上前时安缇诺雅先开了口,她的手放在冰上:“把这个给我吧。”
帝释天忽然觉得平慰。
就算是放在掌心那样珍爱的宝石,阿修罗王决定去死的时候还是一点儿也不犹豫。这样一来,他们的赌约,他收到的代价,简直已经大得不可想象。
新任天帝决定将安缇诺雅留在自己身边。
不仅仅是因为他答应过阿修罗王接收他的一切。对阿修罗王掌心的这颗明珠,帝释天另眼相待。但他希望她比吉祥天理智点。
“你可以留着它。”新任天帝如此说:“但你得留下。”
他不需要一个纪念品。阿修罗城是他安葬阿修罗王的地方,不是用来追忆对手的地方。这个墓地虽然够大够华丽,但说不定并不如她身边那样更合适。
安缇诺雅转过头,盯着他的眉心看了很久,点头:“可以。”
善见城换了一个主人,迎来第一场盛大的庆典。
新任天帝与前任阿修罗王妃的婚礼,以及新任北方将军和前任天帝独女的婚礼。
所有到来的天人回避着原来的天界公主苍白的脸,假装这一天两对尊贵的新人都幸福美满,恩爱无比。
天帝坐在高高的台上,冷笑看这一幕,身边美丽的天妃将酒递过。
这位新任的天帝即使登上了这个至高至贵的位置也改变不了他“鬼”的形象,残酷似乎是他的天性。
他不像过去任何一个前任那样,在善见城这座集中了天界最美最好事物的城中享受他的权力与尊荣。他不断地亲自率军,将魔族硬生生逼退万里地界。
这本是只要他坐在善见城里抬抬手便可让人做到的,他却偏偏自己那么干了。
这让天人们非议,帝释天不在乎。
何况永远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一个字。
是的,没有一个人敢。
伏在他脚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亲吻他的袍子,却不敢抬起眼来直视他。这血腥又残酷的天帝让天人们恐惧。
帝释天觉得可笑。
明明对他有着不满,却不发一言,这忍耐的限度在哪里?
怀着这样的疑问,越来越多残暴的指示从善见城中传出。天人们低垂下他们高贵的头颅,安静地接受,没有一个人出来质询。
他们费解他的冷酷,恐惧他的嗜血,却依然选择忍耐。
这天界沉默得可憎。
时间一晃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1…2章内完结这卷。
话说是不是崩了……
不对,应该说苏了,我把阿修罗王给苏掉了啊,掩面。
惭愧的同时决定下一章苏帝释天……
帝释天,阿修罗王,我对不起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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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附身在修罗刀上什么的,其实是因为原著漫画里,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修罗刀不是有两层封印么?一层用伽罗封印,一层用舍脂封印。
但是漫画里小阿修罗在地底俱摩罗城遇见伽罗时,伽罗死了他就拿到修罗刀了。反倒后来善见城之战,他杀了舍脂,解放第二重封印,修罗刀啥变化都没有,但是他自己就凹凸曼变身了……
然后我就脑补了,如果伽罗额头上那个封印是封印了修罗刀的刀魂的话,那舍脂额头上那个封印的是什么?莫非是阿修罗王的灵魂……
164 愿望
178164 愿望
百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曾经单纯天真的少女长成了如今忧郁而美丽的北方将军夫人。
善见城中迎来了新的为全天界所宠爱的天之骄子——帝释天的儿子,天王。
居住在北方骁勇善战的夜叉族开始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天界最强的斗族。他们年轻的王逐渐成为如今的天界神将众中最抢眼的一个。
一百年的时间,足够孩子成为少年;少女成为女人,就算对寿命有上万年的天人来说也是如此。
可惜这个等式在巫妖身上并不成立。
所以偶尔帝释天会有些困惑,阿修罗族的成长期原来是这样长的吗?
但在所有阿修罗族人除了眼下这个外都被他杀得一干二净的情况下,天帝也找不到其他的参照物可以用作对比——这个时候,帝释天下意识地忽略了百年前某个在他假装不知情的默许下,被一名紫眸少年偷偷带走,藏进了封印之森的婴儿。
那紫眸少年眼熟非常;和曾经出现在安缇诺雅与吉祥天身边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不过让帝释天觉得有趣的是,那少年潜入善见城结界时;在额心打开的竖眼。
这天界的堕天,原来不止他一个。
秘密一旦露出了一角,就再也藏不进黑暗里。
孔雀的身世,很快被揭开,透过那继承自阿修罗王的幻力火焰看到一切的瞬间,帝释天按着额头,笑得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多么精彩绝伦的一家!
帝释天怀着一种期待的宽容心情,默默注视着那少年在阴影中远远望着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笑容的吉祥天,然后躲藏在舍脂的宫殿里。当他那美丽的天妃撑着自己刚刚分娩过的虚弱身体,将一个幼弱得连眼睛都没睁开的,有着一对尖耳的婴儿丢进饲养着猛兽的庭苑中后,少年悄悄偷走了那一个预言之子。
尽管帝释天曾经打算将这婴儿扔到阿修罗城里——天帝认为住在那儿的那个人应该很适合照顾它。不过在看到孔雀额心的眼睛之后,他就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他不动声色地引导着那个抱着襁褓的少年进入善见城的另一处禁地——那儿囚禁着不愿为他作出预言的星见,九曜。
让他看看,所谓的命运,在添加上了另一个堕天的砝码之后,是否拥有和他对抗的力量吧。
帝释天慷慨地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了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那个预言之子唯二的亲人——安缇诺雅。
“你发现了孔雀是前天帝的儿子,然后现在他偷走了舍脂刚生下的孩子?”公主歪了下头,有些不解:“那么你为什么不把那孩子带回来呢?而且……干什么告诉我这个?”
就好像她会关心舍脂跟他——帝释天的儿子似地。
“因为那是你哥哥的儿子。”帝释天露出了一个带着点恶意的微笑:“舍脂生了一对双胞胎。”
“呃——哦。”安缇诺雅用一种不知怎么形容的表情停顿了一会,最后发出个惊叹。
她理了下思路,依然带着那种类似于赞叹的表情,慢吞吞地说道:“孔雀是前任天帝和亲姐姐的儿子,他有个异母妹妹吉祥天,而吉祥天是现任天帝你的属下毗沙门天的妻子。然后今天,前任天帝的儿子偷走了现任天妃和——阿修罗王的孩子,而天妃同时还生下了你的儿子。”
即便是巫妖,也不得不为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而感到晕眩。
帝释天躺在长榻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大声笑:“你忘了说,舍脂生的这对双胞胎,其中一个的父亲还亲手杀了另一个的父亲。”
“没错。”安缇诺雅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瞥了眼身边的修罗刀:“看起来善见城的人际关系比炼金阵更复杂。我拒绝搬到上面去是正确的。”
“随便你。”帝释天无所谓地答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稍等。”法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
“孔雀把那个孩子带到了哪里,你知道的吧?”
帝释天注视了她一会,“封印之森。”他如此回答,随即便转身而去。
封印之森的位置在哪,法师并不知道。
但这禁忌之地的所在,却瞒不过阿修罗王。
带着修罗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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