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逍一一记下了,待卢神医走后,亲手熬了一碗药,端到绿萝房中。
却见绿萝衣衫单薄地坐在窗前,呆呆望着外面出神。
雕花木窗半开着,冷风阵阵倒灌进来,她的长发纷飞凌乱,小脸也冻得通红,整个人却恍若无知无觉,像一株枯败的植物,没有一点生气。
欧阳逍一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一声,将碗重重顿在桌上,快步抢到窗前,“咚”的关上窗户,又从床上拽过棉被,兜头盖脸地将她裹住。
绿萝回过神来,刚叫了声“哥哥”,就被合被抱起,丢到床上,重重打了几下**。
绿萝“呜呜”地哭着,虽然隔着棉被,并不如何疼痛,但她从未受过此等羞辱。欧阳逍一向待她如珠如宝,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何曾这样拉下脸来打过她?
她越想越委屈,哭得更大声了。
往日一见她眼泪便要竖白旗的人,今日不知怎的,依旧阴沉着脸,不依不饶地数落着:“都病成这样了,还敢吹冷风,当真不要命了?”
再看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更是生气,“腾”地站起来,扯高嗓子大喊一声:“人呢,都死到哪儿去了?”
莲儿,翠衣赶紧跑进来,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欧阳逍怒骂:“不是叫你们好生伺侯小姐吗?你们是怎么伺侯的?”
两个小丫环吓得连连磕头:“请王爷息怒!”
绿萝已经止了哭声,脸上兀自挂着晶莹的泪珠,抽抽噎噎地道:“你骂她们干什么?是我自己作践身体,与她们何干?反正我已经活不长了,又何苦死拖着,让大家都跟着受罪……”
“谁说你活不长了?”欧阳逍厉声问。
“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你也不要说什么好听的话来宽我的心。反正我这样半死不活的,徒招人厌,不如早点去了,大家都省心。”绿萝抹着眼泪,心灰意冷地说。
“你——”欧阳逍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样子,“你敢再说这样的话试试——”
绿萝见他生气,心里也有些害怕,扑倒在床又哭起来。
半晌,欧阳逍长叹一声,挥退丫环,又贴身抱住她,放柔了声音安慰道:“萝儿,别哭了,是我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但你知道听你这样说,我心里有多难过吗?”
“我这样费尽心机想要治好你,你却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还说那样的话来气我。你若有什么事,我、我又怎么活得下去?”他臂弯猛地一紧,声音也有几分颤,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痛,似要裂开一般。
绿萝翻过身,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萝儿不在了,哥哥也就轻松了,省得整日牵肠挂肚的,这些日子都瘦了不少。”
她伸手抚上他憔悴瘦削的面颊,布满红丝的眼中映出了她一脸的担忧和心疼。
欧阳逍抓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萝儿,你放心,哥哥决不会让你有事!我已经为你找到了一位神医,他定可以救你。”
绿萝止了泪,好奇地问:“是谁?”
“卢神医的师父。”
“神医的师父?”绿萝脸上露出奇特的神情,好像很意外,又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欢喜,眼中也渐渐有了神采,喃喃地道:“他一定很厉害吧!”
“对,所以你一定要有信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欧阳逍坚定地道。
“嗯。”绿萝点点头,梦呓般地说,“只要他来了,我便什么也不怕了。”她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一般,顿时容光焕发起来。
她的腮边还挂着泪珠,嘴角却绽开了一朵清浅的笑,犹如带露的雪莲,楚楚娇柔,动人之极。
欧阳逍呆呆地看着她,心中爱意翻涌,再难扼制,情不自禁地俯下头,缓缓地、轻轻地,似害怕碰碎一般,温柔地将唇印在那朵雪莲花上,印去那凉凉的咸咸的露珠。
绿萝又羞又怯地看着他,嘴唇微颤着,说不出话,脸却越来越红,似胭脂渐染,娇羞胜海棠。
看到他眼中渐渐转深的**,她突然害怕起来,猛地伸手将他推开,面朝内侧躺下,拉过被子连头一起盖上,闷声道:“哥哥,萝儿想睡了。”
欧阳逍神色一黯,无奈地叹息:“好,哥哥这就走。”
他迟疑着,看她紧张得一动不动,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忍住,默默直立了半晌,方才转身走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绿萝僵直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只觉得背上凉嗖嗖的,竟都是汗。
冷汗!
她到底在怕什么?是欧阳逍,还是她自己?
缓缓拉下被子,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风吹动窗纱,露出墨色的天空,少了星群的点缀,一弯残月孤独地悬于天际。
心,突然就纠结起来,不知不觉中,一滴清泪已滑下脸颊,落在枕边,洇开一点淡淡的水迹。
也许,所有的感情,都会留下一丝悲伤的痕迹。再坚硬的心,也会出现一点脆弱的裂隙,只等在某个风清人寂的夜晚,独自咀嚼痛苦的滋味。
夜阑珊,风寂寥,冬月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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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发一章,我是很勤快滴,挖哈哈哈——
月满天下 第二卷 宫闱惊变 第111章 疗毒(一)
章节字数:2511 更新时间:09…09…12 22:30
五日后,卢神医的师父终于到了睿王府。
他是一位相貌平凡的老者,大约六十多岁,满头银发,脸上皱纹纵横密布,看上去不像位世外高人,倒像某个告老还乡的员外。
然而欧阳逍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既然能当卢神医的师父,自有过人之处,更何况此人已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以对他礼遇有加,恭敬无比。
那人却不肯跟他客气,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中毒之人在哪里?快带我去瞧瞧,看这毒是不是真像我徒儿说的那般厉害。”
瞧他的神情,似乎只对那毒感兴趣,其余一概不放在心上似的。欧阳逍想起卢神医说起他师父对毒药怪异的喜好,不觉失笑,果然大凡高人都有些怪癖,只不过他的要求倒正中下怀,欧阳逍也巴不得他早点治好绿萝,当下便带着他往“迎风阁”走去。
还未进屋,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老者皱起了眉头:“这就是她平日喝的药?”
欧阳逍点头:“是卢神医开的药方。”
老者闭上眼睛,仔细闻了闻,缓缓说道:“玄参、知母、地骨皮……这几味倒还不错,只是夏枯草的份量不够,牛蒡子、荆芥穗这两味却全无用处,反倒影响了药性。”
欧阳逍见他只用鼻子就能辨出所用药物及其剂量,不觉大为惊异,又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像是极有把握的样子,不由得心下大定。
看来神医的师父果然不同凡响,月儿的病定是有救了。如此一想,他顿时喜上眉梢,连日来的焦躁不安也消去不少,更亲自上前,恭恭敬敬地打起帘子,请老者进了屋。
室内光线黯淡,阴沉的冬日,阳光似乎也不肯眷顾这里,只有一片惨淡的灰败,看不到一点希望的亮色。
紫铜熏炉中,檀木香屑安静地燃烧,腾起袅袅烟雾,却依然无法掩盖那弥漫一室的药味,香中透着苦涩。
绿萝像片枯叶般僵卧在床上,面色苍白无血,衬着锦绣的棉被,更显得青白,像夕阳的最后一抹残影,分外让人觉得凄凉。
她这几日病越发严重,竟连床都下不了,只能呆呆地躺着,百无聊赖地看着床帐上的刺绣,眼睛仿佛蒙着一层模糊的灰色,再没有往昔的神采。
欧阳逍想起她往日笑语晏晏、活泼灵动的模样,胸口蓦然一酸,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苦苦涩涩地要涌上来了,又生生地咽下。
听见脚步声,绿萝慢慢转过头,见到欧阳逍,呆滞的眸子略多了些神采:“哥哥,谁来了?”她看着欧阳逍旁边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就是卢神医的师父,王元王老先生。”欧阳逍强压下心头的酸涩,神情如常地为她介绍。
老者慈祥地看着她,眼中略微有了些暖色,再不复刚才的冷漠。
“卢神医的……师父?”绿萝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仿佛还不敢相信似的。
老者点点头,缓缓地道:“是的,我来了,你再不用害怕了。”
他的声音深沉、醇厚,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如同一个掌握人间生死的神祗,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绿萝怔怔地望着他,眼中蒙上了一层水汽,唇边却慢慢绽开了一丝微笑,轻声喃喃:“我原本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但看到了你,我就知道自己一定还会好好地活下去。”
“王老先生,萝儿真的能治好吗?”欧阳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老者瞪起眼睛,花白的胡须也随之抖动着:“笑话,老夫要救的人,就算阎王爷来了也只得干瞪眼!”
一边说,一边取出银针,对欧阳逍示意:“你扶她起来,我先用银针探穴,验明她身上的毒性,再对症下药。”
欧阳逍赶紧上前扶起绿萝,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老者却一手将他拨开,仿佛嫌他碍事似的。欧阳逍只得垂手立在床前,被他这般无礼对待,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老者坐在床头,左手撑住绿萝后背,助她坐稳,右手持针飞快地刺入她后颈。
片刻后拔出来,银针末端已变得乌黑。
老者示意欧阳逍重扶绿萝躺下,自己却拿着银针走到窗前,就着日光细看,不时用鼻子闻闻,竟然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欧阳逍知他为了验出毒性,不惜以身试毒。此人为救绿萝竟肯冒这样的风险,欧阳逍震惊之余,又不免感激万分。
再看那老者,突然觉得他是那样不凡,虽然相貌普通,但举手投足间,却有种凛然的气质,仿佛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强者。
这种气质欧阳逍再熟悉不过,只因他自己也是一样。他们这一类人,在世上早已是凤毛麟角,只有能够主宰命运,掌控他人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才会于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的气质来。
老者检验那针上的毒性,又沉思良久,便走到桌旁,提笔写下一个药方,递给欧阳逍。
欧阳逍如获至宝地接过来,却见有几个药名古怪之极,竟是闻所未闻,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几味药不知何处才能寻到?”
老者微微一笑:“一般药铺自然买不到,但东煌宫中收集有天下最齐全的药草,这几味定也在其中。”
这话倒不假,前任东煌王体弱多病,又酷爱歧黄之术,故派人四处搜罗各种药草,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又招揽了一大批巫医术士,整日在宫中以炼制丹药为乐,导致朝政日衰,自己也因误食所谓的“仙药”早早送了命。
德帝登基后,深以为戒,遂下令封了“炼丹房”,但药草却保留下来,供御医治病之用。
欧阳逍想起自己小时候无意中闯入御药房,被那满屋多如繁星的药草惊得目瞪口呆的情形,不由得浮出笑意:“王老先生果然对天下药物了如指掌!本王这就进宫,马上让御医配齐这几味药。”
说着,站起身,对绿萝道:“萝儿,你放心吧,以王老先生的医术,定能保你无事。”
绿萝喜悦地点头,脸上灰败之气一扫而光,整个人都焕发出耀眼的光彩,将暗室点染生辉。欧阳逍忍不住又深深看了她两眼,方才转身和老者一起走了出去。
二人行至白玉曲桥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阁下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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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猜猜看,这位老者会是谁呢?前面提到过的哦,聪明的亲们一定能猜出来的。
最后再小声念叨一下橄榄枝、橄榄枝——
月满天下 第二卷 宫闱惊变 第112章 疗毒(二)
章节字数:2774 更新时间:09…09…13 14:18
两人愕然回头,便见萧问天从后面急急赶了过来。
待看见那老者的模样,他怔了怔,不太确定地问:“阁下是何人?”眼中满是疑问,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像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似的。
欧阳逍赶紧替他解释:“先生,这位是卢神医的师父,专程来为绿萝治病的。”
“卢神医的师父?请问贵姓?”
“鄙姓王,单名一个元字。”
怎的从未听说过?萧问天皱起眉头,眼中浓云密布,疑虑愈深。
欧阳逍忙道:“这位王先生是世外高人,不喜显露行踪,所以世上少有人知道。”
萧问天略一颔首,两眼依然牢牢盯着那老者,目光充满审视揣度的意味。
那人却也并不局促,从容地与他对视。过了片刻,微微一笑:“尊驾若无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罢,潇洒一揖,走下石桥。晚风徐来,吹得衣袂轻扬,带出一派神仙风姿。
萧问天盯着他的背影,沉吟良久。
欧阳逍忍不住问:“先生可是觉出什么不对?”
“他的背影很像一个人。”
“谁?”
“风九歌!”
“北越国师风九歌?”欧阳逍大吃一惊。
“不错,为师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他虽改变了相貌,但那份超凡脱俗的气度却怎么也瞒不了人。况且医术胜过卢神医的人,天下寥寥无几,而风九歌就是其中之一。”
风九歌擅长歧黄之术,天下人尽皆知。昔日他曾治好了北越太皇太后的顽疾,现任北越王即位前曾被人下毒,也是他妙手回春,将奄奄一息的北越王救活过来。因此人们将他的医术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认为他能够通阴阳、生白骨,令人起死回生。
欧阳逍得知这位王老先生竟然极有可能是风九歌,不由得眉峰紧锁,马上招来龙五,吩咐他即刻联络潜伏在北越的探子,打听风九歌这几日是否仍在国内。
待龙五走后,他又问萧问天:“若他真是风九歌,为何要乔装来为萝儿治病?”
“绿萝定是他极为重视的人,所以他才不惜大费周折前来为她诊治,为了不让我们认出他的身份,才不得不改头换面。”
欧阳逍仔细想了想,缓缓点头:“先生说得有理,但萝儿的病只有他能治好,既然他没有恶意,可否让他继续诊治?”
萧问天点点头,又叮嘱道:“你一定要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以防万一。”
“先生请放心,他虽是卢神医推荐的人,但来历不明,弟子早有防范,已加派了人手严密监视,他有任何异动,都不会瞒过弟子的耳目。”欧阳逍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药方递给萧问天,“这是他刚才开的方子,先生看看可有不妥。”
萧问天接过来,瞧了瞧,道:“为师虽不精通医理,但想来这药方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若要害绿萝,只需让她自生自灭即可,又何必这么费事?”
欧阳逍于是放下心来,照那药方上所写,从宫中抓来药,熬好后让绿萝服下,果然大有起色,渐渐已能下床,气色更是一日好过一日。
那老者依然每日来为她诊治,每次都要用银针探穴验明毒性,再根据情况增减药物剂量,有时加几味,有时又要减几味,每天都开出不同的方子,让欧阳逍去配药。虽然甚是麻烦,但看他的药方确实有效,欧阳逍早喜出望外,哪里还会计较这些。
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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