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强抱着油光铮亮的烧肘子啃得正欢,听她这么一说,呵呵笑道:“有肉吃谁还吃桂花糕啊,婆婆,你吃吧!”
柳老娘愣了楞,气急败坏地打了下小强:“臭小子,瞎说什么哪,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平日家里少给你肉吃啦,看你那贫样儿,饿死鬼投胎啊……”
柳老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小强眨巴着眼不敢吭声了,玉顺怕她多想,连忙劝道:“亲家母,别动气,小孩子能吃长得快嘛,家恒小时候更能吃,一口气能吃两只鸭子……”
柳叶儿忍住笑,心想许家恒什么时候能一口气吃下两只鸭子了,不过,玉顺这么说,柳老娘的脸色倒是好看多了,她就怕别人笑话柳家穷,尤其是亲家,所以每次出门都要叮嘱孩子们看眼色,千万不能让人看出来贫样儿。玉顺没有瞧不起她,她这心里还好过些,待会儿等酒席散了,带几个菜回去给老头子解馋,成天在家吃豆腐喝豆汁,人都快成豆干了。
“她二舅爷,这儿可都是女眷,你来凑什么热闹?!”柳老娘看二舅爷不顺眼,生怕他把桌上的菜都吃进去,到时候只能打些菜汤走了。
二舅爷手里拿着鸡腿嚼得吧唧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俺是大夫,哪能喝得醉醺醺的,要是,老爷喝趴下了,俺还得给他扎针哩……”
柳老娘将信将疑地反问道:“许老爷的病不是好了么,你看他一整天精神焕发的样子,哪像有病的啊?!”
二舅爷摇了摇啃剩一半的鸡腿,不以为然道:“回光返照没听过么,他这是高兴地,看着像是全好了,其实不是……”
玉顺身子一颤,猛地抓住了二舅爷的手,讶异道:“回光返照?!你说什么,你说老爷回光返照?!”
“啊……”二舅爷瞅瞅手中的鸡腿,不好意思地傻笑道,“呵呵,俺只是打个比方,俺的意思是快死的人都有活蹦乱跳的时候,更何况许老爷的病还没到那程度。亲家母,你放心吧,你家老爷还有得救,没事儿的……”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玉顺拍拍胸脯,刚松口气却见孙小武拎着酒坛子往许老爷那儿走过去,紧张地冲柳叶儿叫道,“叶儿,拦住小武,不能让老爷看见他……”
柳叶儿匆忙领命,跑上前拉住孙小武,要求他老老实实坐在原位不得到处走动。孙小武喝得迷迷糊糊,指着眼前重叠的娇俏身影,嘟哝几句:“为什么啊,这么好的日子,我爹都不管我……嗝,我为家彦表弟高兴,我要敬他几杯,我们哥俩感情深一口闷,不醉不归……”
柳叶儿懒得跟他啰嗦,强行将他拽到孙家那桌,交代孙云云看紧他。孙云云点点头,痴迷的眼神钉在许家彦身上久久拔不出来,柳叶儿无法,找个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
“孙二伯罚表哥下乡,怎就跟你一起来云雀镇了?!”
“云雀镇不就是乡下么,我不忍心看我哥受罚,所以就跟他一起来了……”孙云云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眼神依然那般迷恋。
“家恒媳妇,来,你也坐下喝两杯……”孙家人举杯敬这位年纪轻轻的当家主母,柳叶儿推辞不过,索性坐在孙小武身边,陪他们喝起来。
觥筹交错之间,碧珠面若桃花醉眼迷离,听着宾客称赞许家彦,没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开心了。她的儿子果然不负重望,连中三元是读书人心目中的最高荣誉啊!
碧珠眼角余光瞥见那抹一闪而过的身影,她甩甩头,心头再次涌起悸动!
第一百零八章 情非得已
碧珠心不在焉地应付敬酒的客人,飘忽的眼神来回于各个角落,也许之前她眼花了,但不可能一而再的认错人。
那个人对她来说太熟悉了,他的样貌气息言行举动早已在她心里扎了根,忘也忘不掉,甩也甩不开。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呢?!他明明答应过永远离开她的视线,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那个人突然现身,莫非是要向她示威,他要让她牢牢记住曾经的耻辱过去的不堪,即使儿子出人头地,她还是那个被人抛弃的怨妇!
碧珠微微眯起泛红的眼眸,紧紧攥住手里的酒杯,银牙用力咬着下唇,舌尖渗出丝丝咸腥,胸口那团怒火越烧越旺。当初那个人不告而别,抛下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不知去向不知生死,可怜她单纯幼稚,望眼欲穿傻兮兮地盼他回来。而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几个月后,仍是一声音信都没有,那时她才反应过来她连他家在哪儿有何亲人都不晓得。
那个人来去都像一阵风,狂风般侵占了她的心,春风似的甜蜜还没来得及感受,就悄无声息地飘散了。他说过爱她一生一世,他发誓要永远保护她,可是,就在她们母子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却没有出现。
时隔多年,碧珠仍是恨他,尽管他来找过她,解释他莫名失踪的原因,但一切已成定局,他和她再也回不去了。她嫁给许万山,为他生了两儿一女,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带她一起走。
夜风徐徐,酣意渐浓,碧珠想起过去,心底的伤不再觉得痛了,时间可以治愈所有的伤,情伤也不例外。她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孩子就是她的命,谁要是对她的孩子不利,那就是要她的命。
许家彦是她和许老爷的儿子,如今高中状元风光无限,自然引来各种目光。同她一样,那个人也恨她,恨她轻易放下了他,恨她一转身就嫁给了别人。他是见不得光的人,他的人生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如果他一辈子忘不了她,那他就会一辈子恨她,他见不得她好,她越开心他就越伤心,他才不要她永远做许家的人。
既然如此,她也无须再忍,若是这段孽缘必须有个了断,那就由她来吧!渐渐地,碧珠平静了下来,嫣红的唇微微上扬,漾起一抹阴冷而决绝的笑意!
送走宾客,许老爷顿时没了精神,脸色腊黄浑身轻颤,许家恒、柳叶儿和许家彦扶他回房休息,二舅爷酒足饭饱擦擦满是油光的嘴巴,冲柳老娘笑笑,一副“俺早就知道”的得意样,屁颠屁颠地跟去了。
许家昌和苗氏送走客人,累得直打呵欠,交代管家收拾干净再去睡,夫妻俩搂搂抱抱地走了。玉顺和王妈搀扶许老夫人回去,柳老娘和孩子们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喜得咧开嘴笑,孙云云和家人抬起烂醉如泥的孙小武,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许家。
大家都有各自的归宿,那么她呢?!碧珠去而复返,院子里乱七八糟,八仙桌上杯盘狼藉,整齐的草坪被人踩得东倒西歪,光秃秃的花茎风中竖立,哪里还有白天的热闹景象!这就是落幕后的凄凉吧,不管台上再风光,都有独自落寞的时候!
碧珠释然地笑了,她不是早就看开了么,还有什么好感伤的。她迎着微风步入夜幕,没人发现光鲜艳丽的二夫人面若寒霜,没人留意状元郎的母亲形单影只,没人在乎决绝之人心里的绝望。
碧珠知道他在哪里,他存在于黑暗中,就像偷偷摸摸的老鼠,不会让你一眼看见,只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胡作非为。碧珠伸手探向腰间,那柄小巧精致的匕首是他送的,当年决定跟他一起浪迹天涯,她就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准备,原以为这匕首再也用不着了,没想到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他想见她?!好吧,迟早是要见面的,她主动去见他,他会不会有所怀疑做出防备?!可是,她不去见他,成天提心吊胆没个安生!这段孽缘因她而起,她不想连累许家,更不愿意伤害孩子们!她要跟他彻底了断,她要他离许家远远的……
碧珠正想着,忽觉手腕被人用力一扯,心呼不妙刚要喊叫,整个人就跌入了那副结实温暖的怀抱。碧珠怔怔地瞪着眼前的黑暗,一动不动地聆听逐渐狂乱的心跳,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是他,是他……
往事潮水般涌来,她与他相识的画面逐一浮现,他总爱摸着她的头,宠溺地唤她“丫头”,他那双手只会舞刀弄枪,却曾为她煮过半生不熟的白粥,他眼角的那道伤疤直入耳鬓,丝毫不觉狰狞反而更显英俊。有关他的一切,碧珠以为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不料却是历历在目无比清晰。
碧珠的心渐渐抽痛,原来她的伤始终没有愈合!
碧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爱情对她来说既奢侈又可笑,这些年来,没有爱情她照样过得很好!爱他的代价是锥心刺骨的痛苦,她忘不了车轮碾过的那一幕,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那个没能见一面的孩子!
仇恨使她抛却最后那丝牵挂,碧珠深吸口气,猛地将他推开,匆忙取出怀中匕首对着他:“我们做个了断吧,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碧珠的语气出乎意料的从容,像是在说天气怎样之类的话题,黑暗中的那抹身影明显有些愕然,抬脚想走过来,又怕刺激到她,仍是杵在原地。
“你还嫌伤我伤得不够重吗,我要你走,你为什么要回来……”碧珠看他不做声,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你是不是要我死了才甘心,好,你不是说还爱着我么,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死,我们的恩怨就到黄泉路上再算吧……”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疾风骤雨般袭来,拦腰抱起碧珠足尖轻点腾空跃起。碧珠花容失色尖叫出声,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眼前一片模糊不清。许府丫鬟隐约听见那声尖叫,抬头望天月朗星稀,连只鸟儿的影子都没有,纳闷地摇摇头继续收拾院子。
碧珠从没有过这种经历,在他怀里飞檐走壁,在半空中纵情飞翔,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好像就要这么一直飞到天边。柔和的月光映照着他们,碧珠看着眼前刚毅的下巴,视线缓缓上移到眼角的那道疤,不禁恍惚,他们这样算是了断了么,他带她走就不会伤害孩子们吧。难道,她当真要跟他走,他是她的谁,他凭什么带她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郊外的树林,他放下她,趁着月光深深地望着她。碧珠迎向他的目光,不似白天那么威严,像是染上这层月色变得柔和许多。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也许初见他时,他就已是饱经沧桑。
碧珠垂下眼帘,随手丢掉那把匕首,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匕首在他眼里与树枝无异。他看碧珠赌气的样子,嘴角扬起微微的笑,俯下身捡起匕首交给她,碧珠不肯接,他坚持。
“你的东西还给你,反正我留着也没用!”碧珠转过身,打量这片陌生的树林,“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我死也要死在许家……”
“珠儿……”他从背后抱住她,感受她的颤抖,无力道,“如果杀了我能让你解气,你就动手吧!”
珠儿?!有多少年没人这样叫过她了?!碧珠无视自己即将融化的心,偏想他的无情冷漠,恨声道:“你这种人不配弄脏我的手,放开我,我要回去!”
“珠儿,你不信我?!当年我身在牢狱,日夜牵挂你们母子,你可知道我连死了的心都有……”
“那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一了百了!”
“不,我还不能死,我这条命是你的,我说过我要保护你……”
碧珠冷笑了声,凄然道:“你的珠儿已经死了,你要保护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何苦执着!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走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珠儿,你听我说……”他焦急地扳过她的肩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你要我走,我会走的,我不会再勉强你,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快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碧珠不做声等他说下去,他低下头,轻叹道:“那个姓许的能给你的我给不了,你向往安定的生活,而我只能在刀刃上过活,当初我不该带你走啊,怪只怪我放不下你……珠儿,没有你我生不如死,害你失去孩子我一辈子都难心安,只要你能幸福,我就别无他求了,你看……”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三寸见方的木牌,上面深深刻着“吾子麟儿”,碧珠一看,不由泪湿眼眶,双手捂住嘴没有哭出声来。
“麟儿是你给他取的名字,我们父子无缘未能相见,只好把他带在身边,想他的时候可以说说话。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有命见你一面已是上天厚待,像我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还能奢求什么呢!”
他哀伤地看着碧珠:“我知道我不值得原谅,但是珠儿,我不能看你有难袖手旁观啊!”
碧珠止住哭泣,摇摇头说:“我过得很好,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不,你不知道,你的儿子家彦将有血光之灾!”
碧珠定睛看他,只觉全身血液渐渐凝固,心脏如同挨了一记重锤,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了。
第一百零九章 危机四伏
许家彦荣归故里,碧珠发现护送他的某位侍卫似曾相识,仔细看去竟是那个爱恨交织的冤家。
碧珠以为他要对许家不利,狠下心要与他彻底做个了断,不料,他并非有意扰乱她的生活,而是事发突然情非得已。
“……你的儿子家彦将有血光之灾……”
这声低呼如同当头棒喝,碧珠恍惚半晌仍是不敢相信,她直勾勾地盯着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彻骨的寒意传遍全身,呼吸困难险些窒息。
“珠儿,珠儿……”他看她神色有变,慌忙上前拍她的背,懊恼自己不该说那番话吓到她,一声又一声地唤道,“你没事吧,你应我一声啊……”
碧珠伸手捂住脖颈,张大嘴巴吸了口气,艰难地发出声音:“家、家彦……”
他知道她为儿子的命运担忧,惟恐她焦虑过度,随即让她服下定神丸,柔声安抚道:“不用怕,许家彦一时不会有危险,皇上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他,那伙人不敢乱来的。原本我不打算告诉你让你担心,但你总是怀疑我的出现另有所图,所以我才如实相告!”
碧珠吞下那颗药丸,阵阵清凉使她恢复了意识,她顾不得追根究底,一把抓住他的手:“皇上派人保护家彦,你也是来保护家彦的?!有你们在,那些人对付不了家彦,你不会让他有事,对吗?!”
他注视着神情迫切的碧珠,语气坚定地答道:“就算不为皇上,为了你我也不敢疏忽。珠儿,你的儿子就交给我吧,我会用性命保护他,我绝不让人动他一根汗毛!”
闻言,碧珠这才松了口气,她不晓得对方有多厉害,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泛泛之辈,许家彦有他保护应该没有问题。
“那么,我们快回去吧,万一那伙人知道你不在,家彦不就危险了吗……”碧珠满脑子想的都是宝贝儿子许家彦,为了儿子的安全,她宁愿跟他朝夕相对。
他握着碧珠的手,轻轻说道:“放心,如果家彦有危险,会有人给我信号的。不瞒你说,今日跟来的侍卫都是我的人,有他们保护家彦,你不必担心。再说,对方也得看准时机才能行动,许家彦刚回来,正是万众瞩目的时候,再蠢的人也不会挑今晚下手。”
他很自然地说了这番话,碧珠听着却是心惊胆颤,什么“行动”,什么“下手”,简直太可怕了,一想到许家彦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她就不禁心慌。
“你、你这么说,家彦从京城回来的这一路就有危险了?!那伙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要针对家彦?!”
碧珠声音颤抖,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许家彦一向老实本分,他不会得罪人的,对方未免太狠心,竟要取他的性命。
面对碧珠的质问,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世人向往至高无上的权力,殊不知权力背后隐藏着血雨腥风。这一路上确实有危险,但都在惊动他之前被我解决了,其实,那伙人针对的不是许家彦,而是新科状元。换言之,不管谁当了状元,都有性命之忧。”
碧珠瞠目结舌地盯着他,原来,许家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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