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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吴为三岁那年,年轻、漂亮的母亲跟人跑了。爹说,咱们也搬到城里去,于是,便带着分别比吴为大两三岁的姐姐、哥哥一家四口搬去了丹城。
爹租了辆三轮车,整天在街上转悠,一是为了干点零活赚点钱维持生计,再就是四处查找、寻访母亲的踪迹……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丹城还未曾发展到现在这般的规模,确切地说,跟个现今的大乡镇差不离,像样点儿的街道,只有一两条,如今繁华的鸭绿江边儿,还潮沟纵横,桅帆林立。
爹起早贪黑无时无刻地在街上兜圈子,常常无饥无渴,脸颊愈发黢黑,双腮深陷,眉骨突兀,双眼却不时喷射幽兰的光芒,令幼小的吴为感到几分不解和胆怯!
爹常游魂似的离去——在夜半吴为被尿憋醒或早晨从酣梦里被冻馁而起的时候,便常常不见爹的踪影儿,吴为便禁不住会哭喊起来,“爹,爹,你跑哪儿去啦?快回来呀,呜呜……我要爹,我要爹!”
姐、哥总是像睡死过去似的,任凭吴为如何哭闹,吴为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中,不是把尿撒在地上,就是撒在床上……
一天傍晚,吴为和哥哥一起在街上游荡,吴为突然喊肚子饿,哥哥便领他去一家附近的餐馆“舔盘子”。所谓舔盘子,就是去拣食客的残汤剩羹,若实在拣不到什么,就只好将盘子底儿用舌头舔干净以此充饥。那段时间,这家餐馆是吴为哥俩时常光顾的地方。
暮色渐渐降临,天空阴云越聚越重,吴为和哥哥走近餐馆门口时,却发现爹正倚着三轮车在那里侯客。吴为兴奋地跑上前去抱住爹的大腿,并失声地叫喊:“爹,爹呀,我饿了,咱们回家去吧!”
爹先是一愣,随即弯下腰急切地哄道:“双柱儿,爹这有要紧事儿,天快黑了,你赶快和你哥先回家去,爹一会儿买好吃得给你带回去!”
吴为使劲儿地扭动着身子,大喊大闹:“我不嘛,我要和爹一起回去,我要坐三轮车,我要骑爹大马!”
吴为喊着叫着硬要骑到爹的脖梗子上去。爹显得很紧张,两眼流星闪电似地不住向餐馆里张望,并猛然用手捂住吴为的嘴巴,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喝斥道:“你给我闭嘴!再不听话我可打你啦?!”并频频招手将躲在一旁的大儿子叫到身旁,让他拉上弟弟快走。
一向被爹宠爱惯了的吴为哪里肯依?他禁不住委屈地大哭起来。爹惊慌失措之中,将两个儿子抱起来,发疯似地跑进一条胡同里。
爹在衣兜里摸索了好一阵儿,才掏出了两毛钱,哄劝吴为哥俩先去买个火烧吃,自己便急三火四地跑了回去。
吴为本想还跟着爹去,却被哥哥死死地拉住不放,吴为只好不情不愿地跟随哥哥去买东西吃……
天倏地黑了,噼里啪啦的大雨点儿从夜幕里落下来,在地面上砸起一股股水泡儿。爹将草帽沿儿压得低低的,任由冰凉的雨点儿摔打着自己的身体,两眼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餐馆大门。
忽然,餐馆门口闪出一对男女,俩人偎依着向爹招手:“三轮车!三轮车!”爹看着那被别的男人紧搂在怀里的女人,两眼喷射出燃烧的火舌,穿透雨幕,穿透夜空……当“三轮车!三轮车!”的喊声变得愈发急切时,爹仿佛从梦中惊醒,倏地像闪电似的冲了过去。
这女人大约三十出头,那男人模样看去似乎要大一些。女人身材窈窕,风姿绰约,男人体魄强健,面目刚毅,隐约透出行武者风貌。
爹将三轮车推至门前,这一对男女便匆忙地上了车。
大雨像飞瀑似的泼下来,席卷起阵阵疾风刮得三轮车摇摇晃晃,爹的草帽早已被风刮跑了,只好将布衫脱下来裹在头上。三轮车的斗篷已不能完全遮挡住风雨,那男人紧搂着女人,不停地大声叫唤:“快,快!快点三轮车!再快点!我可以多给你钱!”
爹拼命地瞪着车,三轮车在风雨飘摇中艰难地向前蠕动,在一条横贯街区的潮沟前,爹使出平生气力带动车子向前猛冲。突然,一道闪电横空划过,强烈的光线映照出爹那张变得近乎狰狞的脸孔,接着一声脆生生的炸雷当顶响起,爹的车子在潮沟前嘎然止住!
爹的眼前倏然闪过吴为和哥姐的脸庞,心中不禁暗忖:我不能让孩子们都成孤儿……
爹拉起车子继续向前走去,直到一幢住宅楼洞前,听到车上的男人叫道:“停下,到啦!给你钱!”
爹停住跳下车,没有去接钱,却急忙绕到车后,从车座底下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待他抽身回来时,却见那男人已背起自己的女人顶风冒雨向楼洞里跑去。爹本可以几步窜上去将他一刀捅死,然后再自我了断,这样既雪了夺妻之恨,孩子们又不至于没有人养活、照顾。然而,他却在一刹那心志大伤,他感觉那男人竟如自己一样爱这个女人!
爹痴痴地伫立那儿,任凭风吹雨淋,满脸流淌着不知雨水还是泪水。猛然,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二)
风雨飘起的时候,吴为和哥正吃着香甜的烧饼悠哉地往家走。大雨突然兜头泼下来,哥俩撒丫子奔跑起来,跑着跑着,哥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刚吃了几口的烧饼脱手飞出,竟不巧掉进前面的马葫芦里,哥禁不住大哭起来。
吴为从后面赶上来,见状急忙将自己的烧饼塞到哥手里,又连拉带拽地将哥扶起,两只落汤小鸡再度奔跑在风雨中。
第二天早晨,爹破例没有出车。待吴为一乍从梦中醒来时,爹已做好了早餐,姐、哥已经坐到餐桌前等着吃饭了。早饭过后,爹让姐领哥去邻居家玩,自己则带着吴为去找母亲。
母亲和那男人住在那幢楼的一间较宽敞点儿的房间里,爹和吴为出现时,那男人恰巧不在。爹背着吴为敲开母亲房间的瞬间,母亲那张因惊愕、悲喜交织而扭曲的脸,令吴为终生难忘!
吴为光着上身怯生生地偎在爹怀里窥视母亲,他恍恍惚惚中感觉自己的母亲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遥远……
母亲低头为吴为缝补已破烂不堪的上衣,爹爱抚地摩挲着吴为的头,嗓音讷讷地对母亲说:“双柱他妈,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孩子们太小,不能没有你!”
母亲自顾埋头穿针引线,许久未吱一声。
爹轻咳了咳嗓子又道:“宝珍,我求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唉,我这辈子是拉倒啦,可我总觉得咱这三个孩子都挺不错,特别是这小崽儿,感觉与众不同。俗话说三岁孩子显老相,这小崽儿将来肯定能出息个人!”爹两眼闪着熠熠的光芒,声音变得激昂,“噢,不用跟你说别的,就说他们姐仨儿在一起吧,他虽然最小,可许多时候比那俩大的都懂事儿,平常尽说大人话,脑瓜灵得很……”
母亲始终不出一声,眼泪却默默地流个不停。
房门突然被推开,那男人手里拎着提兜走了进来。
母亲和吴为都不禁一震。爹却竖起眼睛睹着那男人,那男人也直直地瞪着眼珠子逼视爹,四目相触,仿佛迸发出灼人的火光。
“你咋找到这里来啦?怎么,还有啥指望不成?!”那男人阴冷地说,“你有啥权利跑我这儿来啊?!”
“王广武,我告诉你别欺人太甚,我有没有指望咋地,老婆虽然现在不是我的了,可她还是孩子妈,孩子想妈难道你也不允许吗?!”爹愤然而起,吴为一时又惊又怕,但他却仇恨地看着那被爹叫做王广武的家伙。
王广武手指着吴为大喊大叫:“我问你这小兔崽子,你想你妈吗?啊!想你妈前阵子法庭上宣判时,你死活要跟你爹不跟你妈,你妈上前抢你,你连踢带踹连哭带骂,我亲眼所见,当我忘了呀!”
吴为挥舞起小拳头:“*,打你!”
王广武猛地瞪起一双虎眼,随即不禁哈哈大笑:“好你个小兔崽子,看我不把你小脑瓜扭掉!”
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陡然站起身嘶声吼叫起来:“王广武,你这么大个人,竟跟个吃屎孩子一样,你,你给我滚,滚出去!”母亲一边推搡王广武,一边又来推自己前任丈夫,“老吴,你快带双柱回去,别吓着孩子,他,他不是个人,是个疯子!”
母亲那复杂至极的眼神、脸色令吴为无法理解。
爹一边往门外退,一边指着王广武的鼻子叫道:“姓王的,你不用这么猖狂,我吴永福要不是为了这几个孩子,早让你泥里去了!”
王广武闻听双手将前襟唰的一声撕开,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嗓音透着轻蔑和不屑:“嘿哟,我说吴哥,有能耐你拿把刀往这儿扎,看兄弟我眨不眨一下眼?哼,不是在你面前吹大话,杀人场面我见多了,光被老子亲手拾掇得也不下几十个。跟我玩动武,你不够资格!”
爹完全被激怒了。他将吴为放到地上,撸胳膊挽袖子往前冲,嘴里如火山爆发,喷浆吐焰:“王广武,你这只白眼狼,你太做损了,你早晚会得到报应!你,你把我当反动派啦?你把我当美国鬼子啦?你摸着良心想想,当初……”
母亲奋力地阻挡着发疯了似的爹,王广武则张牙舞爪地要往前上,不料吴为却瞧准空子吱溜一下钻到仇人的跟前,抱住王广武的大腿就是一口,咬得王广武“嗷”得怪叫了一声,还没等爹和母亲反应过来,霎时,吴为已被一双老虎钳子般的大手高高举过了头顶。
吴为两只小手在半空里抓挠着,两条小腿也在半空里乱踢乱踹,嘴里乱喊乱骂个不停:“*,等我长大了把你杀了灌血肠吃!”
爹和母亲则一时被惊愕慑住了,呆若木鸡。
突然,王广武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好小子,你哪是吴永福的儿子,你该是我王广武的种才对!”说着,竟将吴为轻轻放了下来。
眼瞅一场争斗势难避免,母亲突然捧着肚子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三)
老一辈儿的情仇恩怨,吴为虽然不甚了解详情,但长大后从老亲故邻那里,陆陆续续知道了个大概。
爹和广武是自幼一起放猪放牛的朋友。广武小爹几岁,又是孤儿,自然要受到爹的不少照顾。爹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很受孔孟之道的熏陶,满脑仁义之道,全心行侠尚义之事,这不仅影响了他一生,也对吴为的人生产生着不容忽视的波及。
战乱时期,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的王广武毅然报名当了兵,跟随解放军南征北战,之后又抗美援朝去了朝鲜。爹则留在家中种地、做小生意,娶妻生子。光阴似箭,转眼就是十几年。某日,一身戎装,满脸风尘的王广武回到了故乡。这位屡立战功的侦察班长,本该留在部队或分配地方工作,但却因他没有文化,又脾气暴烈,难以驾驭,上面只好忍痛割舍,遣他回乡再当农民。
然而,王广武回籍后,无家可归,无亲可投,竟至连个栖身之所也没有。困厄之际,爹出面将其请到家中,如待亲兄弟般与之同吃同住。
爹仍然起早贪晚辛勤劳作,每逢十里八村集市,还要连宿带夜地去百里开外的海沿边贩点鱼虾去卖。王广武则因除了放牛、打仗百无一用,又仗着手里有些退伍金、每月发给的抚恤金,便整日悠闲地在村里晃荡……
那时,母亲还不到三十岁,育有二子一女,但却因家境殷实,丈夫钟爱,天性活泼烂漫,少妇风韵更俱魅力,早把个正值盛年又从未尝过女人味的王广武迷得神魂颠倒。再加之日夜同居一处,耳鬓厮磨,日久生情,偷盗之事已势不可挡!
本来,王广武一个光棍汉应该找个适当的女人成家立业,但因他从小名恶,如今又年龄偏大,且不识耕耘,不务正业,虽经热情村邻介绍,却始终未能成全好事。实则,王广武对另觅其它女人已毫无兴趣,乐得长期客居吴家。渐渐村里有了风声,只言片语也曾吹到爹的耳鼓里,但心性仁厚豁达的爹却并未往心里去,直到一次赶集因自行车胎爆裂而中途返回,夜半三更怕惊醒妻儿,而悄声回到屋里,才发现自己的女人已睡到了西屋另一个男人的炕上,爹如梦方醒!
世间有些盗贼因其偷盗行为被发现,而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变为抢。王广武便是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恶贼!
他把怕丑事张扬出去丢人的爹的大度忍让,当成懦弱可欺,公然欲取而代之,霸占母亲。当年,吴家在村里是个大家族,爹兄妹七八个,兄弟姊妹实在看不过眼儿,便聚一起谋划好了,趁一次爹外出时,夜半冲进家中当场捉奸。在经过一场殊死搏斗之后,王广武这位久经沙场的兵痞,终于寡不敌众而被制服。众兄弟将王广武捆绑个结实,等待爹回来处理,却不料王广武趁天亮前看守人困倦之际,挣开绳索逃之夭夭,并同时携走了已失去理智的母亲……
此后,经过大半年时间的痛苦折腾,爹和母亲终于对簿公堂,促成了新婚姻法颁布后丹城市第一桩离婚案。
此事在当地城乡传得沸沸扬扬,街谈巷议许多年,甚至在二三十年后,一些老年人还对当年的传闻有着清晰的记忆……
从母亲处回来的第二天,吴为为了炫耀而忘了爹的嘱咐,告诉姐、哥自己见到了母亲,姐、哥闻言百般纠缠爹,要他带他俩去看母亲。爹无奈只好在第三天傍晚,骑三轮拉上姐、哥和吴为一同去母亲那儿。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一把冰冷的把门铁锁,爹从同楼居住的邻里那儿得知,母亲和王广武已迁往外地,并留下话儿说他们将永远也不再回丹城!
爹听了仿佛忽然遭受了猛烈的一击,整个身子都变得软软的,几乎瘫倒在地,仗着吴为当时偎在爹身边,并紧紧抱着他的腿,才使得他激灵打了个冷颤,强咬紧牙关挺住!
从这天晚上起,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早上也不再起早,晚上也不再贪晚,时常一整天一整天在家睡大觉,即便是拉车出去,也是没精打采的,难得能挣到几个钱。终于有一天,爹病倒了,趴在床上下不了地。渐渐地一家人连玉米糊糊也喝不饱了,姐、哥和吴为便一起去鸭绿江边船坞码头和菜市场捡点烂菜叶儿,用水煮熟充饥,自然哥和吴为也忘不了时常去那餐馆“舔盘子”。
吴为恐怕终生也难忘那一次大幸运——一对军人情侣见吴为站在旁边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吃剩下的大半碗米饭和半盘子“华子鱼”脆骨,便好心地端到吴为面前,吴为撩起衣襟将鱼骨和米饭兜起转身便跑了出去,一直跑回家,令全家人美美吃了一顿。
一次,吴为和哥在鸭绿江边洗澡,一对俄罗斯男女漫步过来,那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郎,一眼瞥见吴为满头黄黄的卷发和苍白俊气的小脸儿,不禁喜上眉梢,一把抱过吴为喜欢个不够。那俄罗斯男人用生硬的中国话问吴为:“你是苏联地爸爸吗?”吴为只是嗤嗤地一门儿傻笑。末了那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只大苹果给吴为,那男人找不到任何礼物,只好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纸币给吴为,以表示爱意。待他们将吴为放手后,吴为便欢喜得像只小鸟似的飞奔回家中。
哥哭哭啼啼地撵了回来,硬要吴为把大苹果给他吃,吴为自然不肯答应。
爹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用沙哑的嗓子微弱的声音唱起了歌:“嘿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兄弟俩儿团结紧,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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