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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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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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下:
夙龄爱远壑,晚莅见奇山。标峰彩虹外,置岭白云间。
倾壁忽斜竖,绝顶复孤圆。归海流漫漫,出浦水溅溅。
野棠开未落,山樱发欲然。忘归属兰杜,怀禄寄芳荃。
眷言采三秀,徘徊望九仙。
范云(451—503)字彦龙,南乡舞阴(今河南泌阳西北)人。他的经历与沈约相仿。仕宋、齐、梁三代,佐萧衍立国,官至尚书右仆射,封侯。也以诗见称。钟嵘《诗品》说:
“范诗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形象地指出了他的诗歌特色。
巫山高不极,白日隐光辉。霭霭朝云去,溟溟暮雨归。
岩悬兽无迹,林暗鸟惊飞。枕席竟谁荐,相望空依依。(《巫山高》)
江干远树浮,天末孤烟起。江天自如合,烟树还相似。沧流未可源,高飘去何已。(《之零陵郡次新亭》)《巫山高》是乐府旧题,咏巫山神女的故事。这里运用了声律手段,取得了音节和谐、字面明洁的效果。后一首代表了范诗的一种显著特点:用语浅而不俗,词汇巧妙地重复出现,使得音节、意象衔接回环,婉转优美,此所谓“流风回雪”之妙。末二句意境开远而潇洒。
任昉以“笔”见称。据他说晚年对“沈诗任笔”的说法不服气,也曾转而致力于诗,但终于无所成就。在南朝的文学概念中,“笔”与“文”相对,指的是实用性的文章。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当时社会对“文”的重视。不过,“任笔”也是讲究修辞的,所以《文选》中收录他的章表书启等各体文章特别多。其基本特点是整饬严谨,多用典故,渊雅而有理致。唯有《奏弹刘整》一文只是质朴平实地叙事,较为特别。但总的说来,这些文章的文学性毕竟不强。
三、江淹、刘峻

江淹、刘峻都是出身低微的作者。他们的创作,往往同自己的坎坷经历有关。
江淹(444—505)字文通,济阳考城(今河南兰考)人。父亲做过县令。淹少孤而家贫,爱好文学,有才名。自宋代入仕,辗转于诸王幕府,很不得志。至萧道成(齐高祖)执政而后建立齐朝,他受到赏识,逐渐显达。后又依附萧衍,在梁朝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封醴陵伯。史传称其晚年才思减退,当由富贵尊荣之后,创作缺乏激情所致。现存诗文,基本上也都是在宋、齐时所作。有《江文通集》。
江淹的诗以善于模拟著称。其文集中标明模仿前人的,就有《效阮公诗十五首》、《学魏文帝》、《杂体三十首》等。《杂体三十首》的用意,据诗前自序,是反对某些诗人固守一格的态度,试图通过学习汉魏以来众多名家的风格,追踪五言诗的源流,达到广采博取的目的。其中大多数,从内容、篇制、用辞等多方面看,也确实能够酷肖前人唇吻。尤其是拟曹丕、曹植、王粲、刘桢、阮籍的几篇几乎可以乱真。由此可见作者在体会、钻研前人的作品上花费了很大精力。
但模拟终究不能代替创造。并且,由于性格、经历、趣味的限制,一个作家要兼擅各种不同的风格毕竟是困难的。江淹的模拟诗虽然也有学得苍凉厚重的,然非其本色。他写自己生活的作品,无论写景、抒情,都少有深刻、雄壮的笔力,而喜欢参用楚辞、古诗中的语汇,写种种迷惘的、不很确定的伤感,以清丽幽怨见长。刘熙载《艺概》说:“江文通诗,有凄凉日暮不可如何之意。”体会较为准确。
吴江泛丘墟,饶桂复多枫。水夕潮波黑,日暮精气红。
路长寒光尽,鸟鸣秋草穷。瑶水虽未合,珠霜窃过中。
坐识物序晏,卧视岁阴空。一伤千里极,独望淮海风。
远心何所类,云边有征鸿。(《赤亭渚》)
此诗写客游中岁暮的悲哀,但不只是简单的思乡之情,还渗透着人生无所着落,不知何往的迷惘。这诗在江淹作品中,已经算意境阔大的了。
江淹又是南朝著名的赋家,他的文学声誉,主要还是得之《恨赋》和《别赋》这两篇名作。二赋的写作,与江淹早年的遭遇有极大关系。但他在这里并没有直接抒写自己具体生活经历中的感情,而是从自身的体验推衍开来,将憾恨与别离视为人类的普遍遭遇,再通过一一举例或分门别类的方法具体描摹,充满了悲伤的情调,容易触发读者的同感。尤其是作者善于用精丽的语言、移情的笔法,描绘出各种特定场合中的环境气氛,衬托各类人物的憾恨之情、离别之悲,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其中《别赋》尤为出色。因为“恨”的内容太广泛,无法在一篇短赋中写得恰到好处、淋漓尽致。“别”实际只是“恨”的一种,较容易把握。文中先从行者与居者两面总述别离之悲,然后分写各类人物、各种情形的别离,以见其在人们生活中的普遍性,并达到反复渲染的目的。写侠士以死报恩、与家人诀别的景象是:“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有慷慨悲壮之气。写游宦者之妇的四季相思是:“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兹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有缠绵不尽之哀。写情人之别,则于忧伤中充满了诗意的美感: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恨赋》、《别赋》,既反映了作者对于人生的伤感,客观上也反映了南朝社会的时代的伤感,同时,作者又是把这种伤感作为一种艺术的美来追求的。这也是南朝文学的普遍现象之一。
刘峻(461—521)字孝标,平原(今属山东)人。幼时与母亲同为北魏兵掳掠为奴,母子一度出家为尼、僧。南归后入仕,沉沦下僚。梁初典校秘书。因任性露才,为武帝所嫌恶,终于一生坎坷。刘峻在北方时即刻苦求学,南归后更博览群书,人称“书淫”。注《世说新语》,引书数百种,保存了大量古代资料,为世所重。
梁代文章,一般都趋向轻巧流丽,而刘孝标《辩命论》、《广绝交论》,篇制宏大,立论高远,情调激越,在当时可谓别具一格。
《辩命论》的主旨,是说天命不可知、不可求,与人的才智及善恶无关,亦非鬼神所能干预,着重抒发怀才不遇之士对自身命运无可奈何、愤愤不平的牢骚。当时流行的因果报应说,实际是肯定了各人的遭遇均缘自自身,有合理性;刘峻则强调“命”只是人不能不受其支配的东西,无所谓合理。并且,由于文中大量铺叙善不得报、才无所用的事实,实际是指出了现实中充满了不合理的现象。《广绝交论》为推演东汉朱穆的《绝交论》。写作的契机,是因任昉生前喜奖掖人士,死后其诸子穷困潦倒,无一人相助。文章由此出发,历数现实社会中人与人均以利相交的丑恶现象。二文均以铺排见长,有战国纵横家遗风,又使用南朝骈俪句式,深于刻画,读来音调铿锵,气势凌厉,辞采精工,情致淋漓。如《广绝交论》中的一节:
若其宠钧董、石,权压梁、窦,雕刻百工,炉捶万物,吐漱兴云雨,呼噏下霜露,九域耸其风尘,四海叠其熏灼,靡不望影星奔,藉响川鹜。鸡人始唱,鹤盖成阴,高门旦开,流水接轸;皆愿摩顶至踵,隳胆抽肠,约同要离焚妻子,誓殉荆卿湛七族。是曰势交。
四、丘迟、陶弘景

丘迟(464—508)字希范,吴兴乌程(今浙江吴兴)人,梁时官至司徒从事中郎,以文才见称于时。陶弘景(452—士,仕齐拜左卫殿中将军,入梁后隐居不出,但武帝有朝廷大事辄遣使咨询,人称“山中宰相”。二人的书信体文章,各有特色。
丘迟有《与陈伯之书》。天监初,丘迟以记室身份随临川王萧宏北征,原为梁朝大将而降魏的陈伯之率兵相拒,丘迟受命作此书劝降。这虽是一篇骈文,形式上限制很多,却能自由挥洒,写得委婉曲折,收纵自如。文中责之以义,宽之以恩,晓之以利害,动之以情,威之以力,从各方面打动对方,使陈伯之悔悟归降。如开头一节:
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省之小志,慕鸿鹤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开国称孤。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如何一旦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邪!
先不指斥对方,而盛赞其往日在齐、梁换代之际,追随梁武帝之明智英武,以求得心理上感情上的接近,然后笔锋陡然一转,从民族意识出发,斥责他投降异族的行为,气势逼人而来。这以后,文章又历数梁朝对陈伯之家室的礼遇,以及北魏形势的危险,说明利害关系。而后荡开一笔,写下一段极富抒情色彩的文字: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生平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恨!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
以优美的文字写出江南宜人风光,激发对方的故国之思,可谓神来之笔。结末一节在委婉的语气中暗蕴威胁之意,也是煞费苦心。
通常,骈文宜于描写抒情而短于说理,富文艺之美而难以实用,丘迟却能较好地将两方面结合起来。他的另一篇《永嘉郡教》,是应用文字,又似抒情小品,也是同样特点。陶弘景长年山居,对自然风光的美好深有体验。他的《与谢中书书》说: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具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短短几句,写山水林木,晨昏景象,文字简淡清新。作者并不着力于刻画,只是淡淡地勾出几个富有特征的片断,却是有声有色,让读者通过联想组织成完整的画面,有一种高逸的趣味。
五、何逊、吴均

何逊(?—518)字仲言,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其家虽世代仕宦,但名位不高。逊八岁能诗,二十岁左右举为州秀才。曾与吴均一起为梁武帝所宠信,但很快就失意。一生中主要以文才为诸王幕僚,卒于庐陵王萧续记室。有《何记室集》。
何逊现存九十余首诗作中,有一小部分明显带有艳体诗的特点,如《咏舞》:
管清罗荐合,弦惊雪袖迟。逐唱回纤手,听曲转蛾眉。凝情眄堕珥,微睇托含辞。日暮留嘉客,相看爱此时。
此篇写舞女美妙的情态,描绘很细,结尾有暗示的意味。何逊去世时,萧纲才十六岁,所以这一类诗自然是在宫体诗盛行以前写作的。由此可知,在描写女性的美和表现艳情内容方面,在齐梁存在着一个普遍的、越来越突出的趋势。
何逊诗歌最集中的内容,是羁旅与酬答,两者往往又结合为一体。这些作品均工于写景抒情,讲究声律,文辞清新,颇有谢朓的风致。但比起谢朓来,何逊诗在语言的锤炼上,用功更深。谢诗常常以出语天然取胜,何诗则主要以修辞的简练精当擅场(唐代二大诗人,李白偏爱谢朓而杜甫偏爱何逊,也从侧面反映了何逊与谢朓的区别)。在写景方面,何逊更注意与抒情的密切结合。在谢朓诗中,还是有单纯把自然景象作欣赏对象来描写的情况,而何逊诗中,景物与主观情绪完全融为一体,服从抒情的需要。所以,何逊诗在语言、声律及意象选择与抒情的配合诸方面都更接近唐诗的风格。
历稔共追随,一旦辞群匹。复如东注水,未有西归日。
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临行与故游夜别》)
暮烟起遥岸,斜日照安流。一同心赏夕,暂解去乡忧。
野岸平沙合,连山远零浮。客悲不自已,江上望归舟。(《慈姥矶》)
这二首都是何逊的名作,能够体现他的一般特点。类似以写景与抒情结合见长的诗句,在他的集子中所在多是,如《下方山》:“寒鸟树间响,落星川际浮。繁霜白晓岸,苦雾黑晨流。”《还渡五洲》:“萧散烟雾晚,凄清江汉秋。沙汀暮寂寂,芦岸晚修修。”这些诗合在一起看,又可以发现一种有趣的现象:所抒发的感情大多是客游的孤独和忧愁,所写的景物大多是暮色、夜景,两者巧妙地相互映衬。这种重复,不仅与作者的实际经历有关,无疑也是对审美效果的有意追求。而何逊的成功在于此,不足也在于此。因为尽管所写的具体景象不同,但意境、格调并没有多大差别,多读就不免觉得单调。
何逊的五言绝句中,也有几篇佳作,其中《相送》最为著名:
客心已百念,孤游重千里。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总的特点仍与前面所述一致。但由于篇幅较小,后二句写景中又蕴涵着很强的动势,所以就显得颇有力度,不像其他诗那样平稳。
何逊年轻时受到范云的赏识。范云曾说:“顷观文人,质则过儒,丽则伤俗,其能含清浊、中古今,见之何生矣。”(《梁书》本传)这一评价对了解何逊很重要。就是说,何逊既接受了当代文学中很多新的因素而加以发展,主要的风格又与齐梁时代逐渐盛行起来的绮艳流荡不同,能够独标一格,于浅显中见其清雅精炼。他的修辞纯熟与情景密合的特点,受到唐代诗人的高度重视。尤其是杜甫,一再说:“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能诗何水部”(《北邻》),很是倾心。杜诗中也有很多羁旅之作,写法每常与何逊相近。他还把何诗中的佳句改造翻新,如《江边小阁》“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二句,即出于何逊《入西塞示南府同僚》:“薄云岩际出,初月波中上。”
吴均(469—520)字叔庠,吴兴故鄣(今浙江安吉西北)人。出身寒门。一生仕途不利,居于下僚。官至奉朝请。爱好史学,晚年受命撰通史,未成而卒。
吴均在梁代与何逊齐名,但二人的诗歌风格并不相同。《南史·吴均传》说:“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或学之,谓之吴均体。”此所谓“清拔有古气”,主要指吴均的五言诗语言比较质朴,对仗不务工巧,而追求一种雄迈的气势。
我有一宝剑,出自昆吾溪。照人如照水,切玉如切泥。
锷边霜凛凛,匣上风凄凄。寄语张公子,何当来见携。(《咏宝剑》)
吴均的五言诗大都如此,既吸取齐梁诗之长,组织严整,亦多用对偶,而句法、格调却接近汉魏古风,不为巧丽,在当时独标一格。其中内涵厚重的,写得比较成功,而泛泛酬答之作,即使语言简古,也难以显出气势来。另外,他还写了不少边塞诗。如《胡无人行》:
剑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铁骑追骁虏,金羁讨黠羌。
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梁代写边塞诗的人很多,但少有如此雄壮之作。可见他的语言风格与这一类题材尤为相合。
吴均另有七言《行路难》五首。这些诗基本上属于转韵的齐言体,与萧纲、萧绎等人的七言歌行相似,为梁代的新变诗体。而吴均生活年代早于萧氏兄弟,此诗的写作可能也较早。所以它们在七言歌行的发展史上是值得注意的。
吴均的《与宋元思书》,是南朝最杰出的写景小品之一,如画如诗,引人入胜: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峰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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