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秉钧抿紧了唇,表情僵硬。这不好了,这女人抓到了一个他无法理直气壮的重点──
他还不想认真。
如果连谈段恋爱都要扣上“结婚”这顶大帽子的话,那他并不愿对她出手。
严秉钧看着她的脸,极度不悦地想要打击掉她脑子里那些妨碍了他的旧道统,“得不到”的感觉让他有如芒刺在背。
“你接下来该不会想告诉我什么女人应该从一而终,女人的第一次就是要献给先生的那种笑话吧?”严秉钧冷笑道,语气刻薄。
“那些事才不是笑话。”她低喃着,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就是老古板,不行吗?
“请问你会用这种严苛的标准去要求男人吗?你会要求他从一而终,你会要求他的第一次要献给你吗?你愧对那些为女权奋斗的人。”他振振有词地搬出一堆大道理,看到她哑口无言,他才感觉心里的闷气抒发了一些。
“我是觉得啊──他如果对我有真感情,从一而终也不是难事啊,然后嘛……”她不自在地抓着脸,把脸抓得更显红润。“呃……关于那个第一次……如果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搞不好就没有法子很……快乐……”她含糊地用气音带过那两个字,很快地接着说道:“所以,我不介意他有经验。”
“哈。”严秉钧一挑眉,干脆转过身,走到沙发坐下。
眼不见为净,否则他会被她气死!
“你那是什么表情?”郭佳丽如影随形地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固执地追问道。
她想知道男人的想法,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哪里有问题,所以才会一路乏人间津。
“撇去男人脑子里那些娶妻娶处女的八股观念,如果他经验多了,他为什么要找上一个生手?有些事,势均力敌是比较愉快的。假设,你们在一起之后,而他发现他对没经验的你感到很无趣呢?”严秉钧不客气地说道,表情依然不善。
“他──他可能很有教学热忱。”她只想得出这一句话来反驳。
“哈利路亚,愿上帝保佑你。”他当着她的面,直接翻了个白眼。“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了。”
“你很没礼貌!”郭佳丽鼓着颊,圆睁着眸,生气了。
她觉得他在找她的碴!
“你很奇怪,活在这种年代,脑子居然还充斥着那么一堆不合潮流的观念,这些东西是爱情小说教你的吗?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女性主义者将爱情小说视为大敌了。”他管不住自己讥讽的嘴。
他想要的东西,得不到的机率是零,她却偏偏坏了他的零失败率。
郭佳丽从椅子上跳起身,她双手插腰,摆明了要找他算帐。
“你更奇怪!只因为我不想在结婚前谈恋爱,你就唠唠叨叨地教训我一堆,那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的谁谁谁!”
严秉钧闻言,脸色更形铁青。他想偷吃的举动明显到让他冒冷汗,要不是因为她的脑子根本是单细胞,她早就该发现他的意图了。
幸亏他老妈不在这里,否则不早早押着他和她订婚去也。
“既然你的事都不关我的事,那么我也没有义务帮你介绍吧。”他现在不想看到她和谁欲成好事。
“我懂了!”
郭佳丽突然站到他的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你懂什么?”他板起脸,不许自己出现任何心虚的表情。
“你如果不想帮我介绍对象,就明说啊,干么对我发脾气?”她用一种教训顽皮孩子的口气说道。
严秉钧看着她一脸的了然,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她没发现他刚才短暂出现过的“邪念”,否则他以后怎么在她面前扮演一本正经的青年才俊。
“我也不是不想帮你介绍男朋友──”严秉钧看着她怀疑的眼神,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一派无害大哥哥的模样。“我只是在考虑你这种认真的个性,会不会给我的朋友带来压力。男人是不爱受拘束的,如果一开始就给他结婚的压力,他们会吓得拔腿就跑。”
郭佳丽抬头望着他肃然的表情,她拧着眉专心地想了一下。
“嗯,果然姜是老的辣,你考虑事情考虑得比较仔细噢。谢谢你的指教,我会改进的。”郭佳丽甜甜地笑着,觉得他好为她设想噢!
“不客气。”天晓得,他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态说那些话的!而且那个他想介绍给她认识的王大德,其实才是会给女人结婚压力的男人!
严秉钧脸颊抽搐了下。一想到王大德可能完全符合她的要求时,一想到他们可能会一拍即合,他更不想帮他们介绍了。
“我还以为我的条件实在太差劲了,所以你后悔要帮我介绍了哩。我现在才知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郭佳丽握住他的手,澄亮的大眼诚恳无比地凝视着他。“你真好。”
他的胸口被她柔亮的眼神狠狠击中一拳,痛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男人可以为了这样全然的信任,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他认栽了!
既然他还无心走入婚姻,那他至少该有足够的风度介绍她与王大德认识吧。
“对自己有信心一点,你本来就不差,只是欠缺打扮和一点自信。”严秉钧兄长式地拍拍她的头,用一种壮士断腕的眼神望着她。“瞧瞧你现在又俏丽又可爱,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竟有几分怆然。可惜,佳人经验不多,只当眼前的男子纯粹是欣赏她的新造型。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她粉着颊,害羞地笑着。
“叫我严大哥吧。”他突然说道。
“严大哥……”郭佳丽才说完,全身立刻不对劲了起来。她捂着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听起来有点肉麻耶!”
“还敢嫌肉麻,你以为我会随便允许别人叫我大哥吗?”严秉钧曲起指节,敲敲她的脑袋。
“我是第一个?”才看见他点头,她立刻感动地直扑向前,牢牢地握住他的大掌,嘴里不住地说道:“你对我真好!”
他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及雀跃的笑容,还以为自己新养了一只宠物。
郭佳丽看着他一瞬不瞬的凝视,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原来,这样的眼神就是他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啊……
看来,她原先真的是太过胡思乱想了,她对他期待太多了!
她垂下眼睑,悄悄地收拾着心里的淡淡惆怅。
本来她就不敢奢望要成为他的女朋友,能够叫他一声“大哥”听起来也够让人想痛哭流涕了。
郭佳丽看着自己紧抓着他不放的手掌,她倏地抽回了手。
“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她看他一眼,惴惴不安地咬着唇。
“我不喜欢陌生人碰我。”严秉钧回以她一个浅笑,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但是,妹妹例外。”
郭佳丽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一暖亦是一酸。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对我这么好,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她说,咬着唇笑了。
严秉钧凝视着她,却不敢看得太久,否则他真的会坏了自己不想认真的原则。
她真的是个很单纯、很容易满足的女孩子。
“你先坐一下。我打电话给我朋友,看他晚上有没有空?”严秉钧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号。
“大德,我是严秉钧。晚上有没有空……”严秉钧边说,边拿起笔在空白纸上胡乱画着。“介绍一个女孩子给你。我妈妈的看护,人美、个性又好……那当然,有我当保证人,你还担心什么?”
人美?个性好?
他真的是在介绍她吗?郭佳丽惊讶地张大了唇,差一点大笑出声。
她怎么不知道他对她的评价这么高啊!这个男人果真是社会化颇久了,脑子想的和嘴巴说的是两回事。
不过,他的称赞还是让她的虚荣心获得了莫大的满足。郭佳丽忍不住捂着唇偷笑着。
严秉钧不下经意地抬头看她,发现她竟要咬着唇,才能够压抑住笑一早──唉,看来她真的是很想结婚。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注意力拉回到电话。
“那就约晚上七点吧,待会儿见。”他挂断了电话,抬头对她说道:“一切OK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聊不聊得来了。”
“我现在真的觉得'好心有好报'真是千古名言啊!我今天下午帮你出气,立刻就获得了一次相亲的机会。”她心满意足地说道,圆圆的红唇笑得甚是可爱。
“为什么这么想结婚?”他疑惑地问。
郭佳丽偏着头,因为他认真的表情,也跟着严肃地掰着手指细数道:“有好多理由耶,因为想有个家庭、因为想拥有幸福、因为我不是那么喜欢孤单、因为我没法子想像只有一个人的未来……”
“你不觉得把未来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很不安全吗?人是很善变的。”他打断她的话,浓眉不解地紧蹙着。有过他爸妈及前任女友的经验为前车之鉴,婚姻与感情根本无法让他有安全感。
“'寄托'听起来很依赖,当然会没安全感。应该说──我很期待和另一个人'合作'创造未来。”她的小脸散发着光采。
“你不害怕吗?”他走近她,俊挺的五官在刹那间显得迷惘。
“可能我总是傻呼呼地想不了太多事吧。”她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我总觉得人只要快乐地往前看,未来就一定也会很美好的。”
“也许吧。反正,婚姻与感情这种事,想太多或太少都无济于事,变数着实太多了。”他缓缓地在她身边坐下,前倾着身,手肘置于自己的膝盖上,像在沉思着什么。
郭佳丽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看起来似乎很“苦恼”──一种她以为不会出现在他这种聪明干练男人身上的形容词。
“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如果你有什么苦水想吐的话,我很愿意听你说。”她轻扯了下他的衣袖,柔声说道。
严秉钧抬头看着她,伸手轻触了下她的脸颊──多清灵专注的眼神啊,恍若她愿意聆听并分享他的一切喜怒哀伤一般。
他该说出那段积压在他胸口,关于爸妈婚姻的往事吗?
“我想,你身边的人婚姻多半都很幸福吧?”他低声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严妈的婚姻应该也很幸福啊。”郭佳丽脱口说完,柳眉皱成小山状,因为她看见──
他在苦笑!
“我妈的婚姻,应该还可以吧。”严秉钧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垂眸的姿态像似忏悔。“只是,我欠了她一次幸福的机会。”
“为什么?”她柔声问道。
他低头,沉默不语。
“对不起,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不用勉强。”看不到他的表情让她有点心慌,于是她从沙发上滑到地板,与他的视线平行。
“没什么不愿意说的,我只是怕我一旦说出口之后……”他对她的情愫会更加复杂──那不是他所乐见的。
“我不会说的,我以朋友兼妹妹的身份保证。不信的话,我也可以发誓!”她举起手发誓,壮烈模样活似要为国捐躯。
严秉钧拉下她发誓的手,淡淡地一笑。面对这样单纯的她,他还能说什么呢?
“不用发誓了,我相信你。”他放弃挣扎了。
“谢谢你相信我。”她双眼发亮地盘腿坐在他的脚边,总觉得他愿意对她吐露心声这件事,让她高兴到几乎是坐立难安的。
“我国小六年级的时候,我妈在她上班的画廊,遇见了一个回国办画展的画家。我想,她从来不曾那么爱过一个人。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那阵子每天上班时,露出的那种灿烂的笑容。”严秉钧低语着往事,声调平静得像在诉说别人的事。
“我在她的柜子里看到了离婚协议书,也听过她在电话里一再告诉对方,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喜好而抛家弃子。我爸爸是个船长,经常不在家,他大她十岁,他或者不知道怎么爱她,但他很疼她。”
她听得认真,小手就顺理成章地搁在他的大腿上。
他看着她的手,感觉有一股暖意渗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中。
“但是,严妈后来还是留了下来,代表了她还是舍不得你们的。”她用最轻柔的声音告诉他。
“不,她留下来,纯粹是因为我用一种很卑鄙的方法阻止了她。”严秉钧捏紧串头,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突现。
郭佳丽没有开口追问,因为他咬紧了牙根,全身肌肉紧绷如石。她伸出手,轻轻覆住了他的手背。
严秉钧惊跳了一下,随即把头埋入自己的大掌里,痛苦的低语于是从他的指缝间流泄而出──
“我知道她会偷看我的日记,所以我在日记里头写满我的恐惧、我的不安。我还说如果她因为别的男人而离开我,我会恨她一辈子、我会去死。”他的声音有着不自觉的颤抖。“我的天,我当时究竟做了什么?!”
郭佳丽倒抽了一口气,蓦地起身拥住他的肩──他在颤抖。
她把下颚搁在他的肩颈上,为的只是想将他搂得更紧密一些。
“你只是想留住严妈,不需要这么自责的。小孩子的想法是很单纯的,总是要等到长大后,才知道那些字眼是很让人惊吓的。”她拍抚着他的背,安慰着他。
“也许吧。”他苦笑着,垂下了肩,却在呼吸间闻到来自于她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这才意外发觉,她靠得有多近。“总之,我妈是留了下来。只是我不免一直在想,如果她当时离开的话,她会不会更快乐一点。”
“严妈看起来是很开朗啊。”
“是吗?”他摇头否认了她的看法。“你该知道我妈妈现在有失眠的毛病,一天不吃镇定剂就会睡不着。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是那个画家回到美国之后,而她大病了一场,才开始有了失眠的毛病。”
“长期使用药物本来就会养成依赖的习惯,那并不代表她一定在失眠状态中,也不代表她还没有遗忘过去的那段感情。”她蹙着眉说道,指尖轻点了下他的额头。“我倒是觉得──你想太多了。”
严秉钧抬高眼眸看着她放在他眉间的手指,这才惊觉自己竟向她吐露了这么多的心事。
“啊,对不起。”郭佳丽随着他的视线一瞧,蓦地收回了手指。“抱歉,我都是这样跟小朋友说话的,我不是有意把你当成小朋友的……对不起、对不起──”她边说身子边往后缩,一脸的内疚。
“你可以停止拚命道歉的这种无意义举动。”严秉钧拎住她的衣领,也往她的眉心轻弹了一下。“这样不就扯平了?”
郭佳丽吐吐舌头,松了一口气。随即好奇地问:“因为严妈的这件事,所以你对婚姻才兴趣缺缺吗?”
“原因之一吧。”说出心里长年的苦闷,他突然觉得什么事都云淡风清了。“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我退伍后交往过一个论及婚嫁的女朋友,结果她的家人嫌弃我的脚有问题。”正因为经历了这些,所以他无法相信有什么感情是永远不变的。
而既然要承受变动,不如就让他维持现在的不变,至少这是他可以掌握的状况。
“她因此而放弃你?”郭佳丽圆睁着眼,却已经开始大摇其头。
“对。”她干么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干么因为那种不识货的笨蛋女人,而自毁前程?像你这种条件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争先恐后要当你的女朋友咧!”
郭佳丽把他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如果连他这样外型出色、事业成就非凡的男人都要自暴自弃,那她岂不该跳楼身亡?!
“我的条件好吗?你错了,我相当挑剔,我不能容忍任何不跟我配合的人。”严秉钧笑着说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