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再照实回答更会落在下风,被萧摩诃牵着鼻子走,这对己方的势力是极其不利的,是以赵穆才在最后止住了话头。
“城上的小子听着,本王乃是神武皇帝十子高湝,速叫高长恭和高延宗前来见我!”高湝再也忍不住,催马走上几步,冷冰冰地怒喝道。
萧摩诃双目陡然一凝,脸上轻松张狂的笑容也在瞬间收敛了许多,看着高湝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
高湝刻意掠过晋王的爵位不说,而是强调了神武皇帝十子的身份,在这当口正好可以化解自己的尴尬,而且更能反被动为主动,从气势上压过萧摩诃。
“原来是任城王驾临,请恕小女子眼拙,一时不曾认出,实在是失敬,失敬啊!”杨丽华展突然颜一笑,清脆悦耳的声音远远传开。
高湝眉头顿时一皱,他本可以用高长恭无礼于长辈闻讯责备于城上守军,但杨丽华却突然答话,她乃一介女流,见识浅薄,高湝又怎么好与她计较。
这就好似一个人准备好了一套组合拳,偏偏对方不接招,使得他后续的招式尽数派不上用场一样憋屈气闷。
顿了顿,高湝不由沉声喝问道:“你是谁?为何高长恭不出来答话?莫不是轻视我这个叔父?”
杨丽华淡淡一笑,侃侃道:“任城王切莫多心,摄政王一向敬重长辈,如何敢怠慢于您?只是前些日子糟了小人行刺,身体有恙,不宜出行。听闻任城王远道而来,摄政王遂命小女子前来迎接,并嘱咐我一定不得慢待,若是得罪之处还望王爷海量汪涵!”
说着,杨丽华遥遥向着高湝行了一礼,恭声道:“叔祖安好,小女子杨丽华谨代夫君见过叔祖!”
“叔祖?这么说高兴是你的——”高湝眉头轻皱,讶然道。
杨丽华点头道:“北平郡公高兴正是外子。”
“不知是何方宵小,竟如此胆大包天,敢行刺皇室贵胄?不知长恭侄儿伤得可重?本王军中倒是有些不错的郎中,或许能替长恭侄儿瞧瞧!”高湝对高长恭遇刺颇为气愤,脸上满是真情实意,然而他心中究竟如何作想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杨丽华冷笑,高湝虽然满面真诚,但她如何不知后者心怀叵测,知道高长恭遇刺受伤,他不知道心中多高兴呢,而高湝言辞恳切也不过是想从自己口中套出高长恭的具体情况罢了。
想及此处,杨丽华嘴角的笑容愈发浓郁,颇是感动地道:“多谢叔祖关怀,摄政王只是身子有些虚弱,修养几日便好。”
“身子虚弱?恐怕是重伤吧!”高湝眉头一扬,心中很是惊喜。
高长恭若非重伤不起又如何会不上城迎敌,纵然如此也轮不到杨丽华这个纤纤女子来迎敌,唯一的解释恐怕就是城中的局势因为高长恭重伤而变得混乱了。
高湝愁眉紧锁,言语间满是担忧:“丽华侄孙,本王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想要入城去看看长恭侄儿,你且打开城门吧!”
“这——”杨丽华顿时为难地皱起了眉头道:“王爷,皇上有令,没有圣旨外军一律不得入城。”
“嗯?”高湝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很是不悦地道:“怎么?难道本王的亲卫也成了外军,这晋阳城不是我高家的地方吗?”
杨丽华口中的皇上自然是高延宗,而高湝要进攻晋阳,打的当然是高纬的名号。
杨丽华虽然在陈述事实,但却是为了逼迫高湝表态,若是他承认高延宗的身份后再进攻晋阳便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他否定高延宗,那杨丽华更有理由阻击他。而高湝暂时不想撕破脸皮,是以他便再一次混淆了概念。
“王爷请息怒!”杨丽华却是好不怯懦,不卑不亢地道:“王爷贵为亲王,这晋阳城自然是来去自如的,只是圣命不可违,小女子也莫可奈何。若是王爷只身入城,相信皇上也不会过于追究的!”
高湝脸色顿时阴沉似水,倒是没料到这杨丽华恁的伶牙俐齿,即便狡诈,言语交锋他竟占不得丝毫上风。高湝又气又怒,遂也失去了耐心,猛地扬眉斥道:“杨丽华,皇上远在邺城,何时下过如此荒谬的圣旨?莫不是你恣意妄为,假传圣旨?!好个猖狂女子,忤逆犯上,其罪当诛!”
杨丽华并未为高湝气势所慑,一脸惊愕地道:“王爷何出此言?小女子一向安分守己,虽然人微言轻,但也当不得王爷如此污蔑!”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好一个污蔑!”高湝顿时怒极反笑道。
“去岁周军来犯,废帝屡战屡败,致使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幸安德王不畏艰险挺身而起,临危受命,这才使得军心振奋,死守晋阳而不退,终于等到隋王率军前来救援,一举击溃敌军,光复山河。”杨丽华脸色严肃而庄重地大声道:“如今世人只知晋阳新主,可曾有人识得邺城旧主?
任城王身为皇室宗亲,敌军来犯是不曾有一兵一卒出战,如今敌人方退就引兵而来,争权夺利,甚至不惜致使数十万百姓再遭战火荼毒,如此行为实在令人失望,便是神武皇帝在世恐怕也不会答允吧!”
杨丽华这一番话可谓是石破天惊,理直气壮,直让高湝瞠目结舌,面红耳赤,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辩驳。
正是因为见识了高纬的昏聩无能,百姓才更能接受在晋阳扮演着英雄角色的高延宗,论及如今的威望,前者更是与后者天差地别。周军围困晋阳时,高湝也曾想过率军救援,但没有高纬的命令他又不敢擅自调动军队,如今被杨丽华提起此事,心下又羞又臊,脸上更是火辣辣一片。
顿了顿,杨丽华的声音再次响起,言辞甚为恳切诚挚:“任城王殿下,你身为神武皇帝之子,安能助纣为虐,致使祖宗基业就此沦丧?皇上有言,若你能弃暗投明,他愿与您共掌江山,光复祖宗荣耀!”
“若是本王不答应呢?”高湝本就恼羞成怒,再听见杨丽华这般居高临下,胜券在握的话语,心下更是恼恨。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若有胆,尽管一战!”杨丽华轻笑一声,声音猛地拔高,她虽是女儿身,这一句话说的却是豪气壮阔,令人热血沸腾。
第五百五十九章 从容不迫
“战!战!战!”
杨丽华话音落下,晋阳城上空陡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声音绵延不绝,且一声比一声响亮,似欲将天空都撕裂开来。与此同时,一股惊涛骇lang般的惨烈煞气自城头冲天而起,直让和煦的阳光都黯然失色,而高湝更是被这雷鸣般的吼声震得耳膜“嗡嗡”直响,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
久居北地,常与胡人交战的高湝远不是足不出户,五谷不分的高纬之流所能比拟,但从城上守军这吼声中,他能感觉得出这是一支百战雄狮,拥有寻常军队所没有的强悍凶狠还有那杀伐果决,百折不挠的气魄。
想到此,高湝不禁心生悔意,暗道自己行事过于鲁莽冲撞,只以为高长恭重伤,城中群龙无首而有可乘之机,却没料到城中的军队居然如此精悍,再加上晋阳城高墙厚,想以区区五万大军破城而入实在有些想当然了。
只是如今势如骑虎,便是高湝不战也由不得他了,否则此番一退,不仅在道义上处于被动,更是会极大的影响士气,日后再引兵前来恐怕更加困难。
这番思量只是在刹那间完成,下定了决心的高湝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当晋阳城头的吼声渐渐落下时,高湝庄重地将腰间的佩剑缓缓拔出,高举过头,面色严肃地看着城上的诸人沉声喝道:
“城中的人听着,吾乃晋王高湝是也,今特奉吾皇圣旨前来诛除逆贼高延宗,然吴王高长恭自打张狂,抗旨不尊,当论谋逆之罪论处,念在尔等受人蒙蔽,虽有不察之罪,但只要尔等能戴罪立功,弃暗投明,与本王共伐逆贼,皇上定会宽宏海量,否则便以从犯论刑,诛除九族!”
“全军将士听令!高湝嘶声怒吼着,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常人莫敢轻视的气势与威严。
“在!”
五万晋军齐声答道,震天的声lang直让人不自禁热血沸腾,陷入一种莫名地狂热之中,而这也在瞬间将战争的气氛推升到顶点。
高湝掉转马头,威棱四射地扫视了面前五万大军一眼,这才扬声说道:“高延宗和高长恭二人罔顾圣命,拥兵自重,谋逆犯上,罪不容恕,今日本王要要讨逆诛贼,汝等可愿随本王出战?”
“愿意!愿意!诛杀叛逆,效忠吾皇!”
“诛杀叛逆,效忠吾皇!!”
这一刻,晋军心中积压的怨怒猛然爆发出来,虽然身上的杀气比之晋阳守军还相差不少,但单就声威来说也能勉强分庭抗礼了。
看着黑压压一片,连绵数里,振臂高呼的大军士气愈来愈盛,高湝喜不自胜,脸上的神情多了些许的笃信和坚定,双目更是精光四射。
待得全军士气攀升至顶峰,高湝双臂微按,当所有声息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他猛地扭身挥动宝剑,剑尖直指晋阳城头的帅旗,厉声吼道:“全军进攻,荡平晋阳,凡有阻挠,杀无赦!”
“荡平晋阳,杀!”
“杀!!!”
五万晋军顿时红了眼睛,似是打了鸡血,抑或是发情的公牛,亢奋地嘶吼着,嚎叫着,挥舞着兵刃便向着晋阳城冲去。五万甲士旌旗招展,几欲蔽天,衣甲鲜红,更似洪流,与湛蓝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战终起。
杨丽华冷冷地注视着城外如蝗虫般涌来的周军,精致的俏脸上不见丝毫慌乱,诱人的红唇轻轻抿着,更添了几分英气。出身北周柱国大将军的家庭,杨丽华的见识自然远非常人能比,更何况这几年来大小战争也经历过不少,此时她才如此从容不迫。
“投石车准备!”
“床弩准备!”
“弓箭手,抛射准备!”
一千米,九百米,八百米……眼看着如恶狼般的三千刀盾手在两千弓箭手的掩护下,挟着云梯,撞城车等攻城器械进入了射程,杨丽华却依旧没有还击的意思,她身边的副将不由焦急地道:“副帅,敌军已经进入了射程!”
“稍安毋躁!”杨丽华轻轻摆摆手道,脸上反而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副将皱了皱眉头便住口不言,他是淮州军的老人,对于杨丽华自也是熟悉的。虽然对她远没有对高兴父子那般几近于盲目的崇拜与信赖,但也知道这个坚强的女子不同寻常,更何况高兴父子麾下军纪严明,副将心中纵有困惑担忧对杨丽华的命令执行起来依旧是一丝不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终于,五千晋军有四分之三进入了射程,杨丽华才猛然厉声喝道:“投石车,放!”
“床弩,放!”
“弓箭手,以破坏敌军攻城器械为主,自由射击!”
“咻!咻!咻!”
密集机簧声中,尖利的破空声响起,城头上顿时有近百道黑色的闪电撕裂空气,挟着无匹的气势撞入了五千冲锋的晋军中。
“那是什么?床弩!”下达进攻的命令后高湝便站在了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密切注意着战局的变化,当看见城上那近百黑影时,先是一怔,接着却是豁然变色,失声惊呼道。
就在高湝惊骇之时,城头飞射而出的近百黑影也掠过了六百余米的距离,凶狠地射入了五千晋军后半部。
李二狗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弓箭,双目死死盯着晋阳城头飘扬的帅旗,心中既是振奋又是惶恐,振奋是因为他希冀能够斩杀敌将,建功立业,从此让家中的老娘享享清福,惶恐则是担心自己不幸丧命。
就在这时,李二狗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尖厉的呼啸声,就在他抬头看去时,直觉眼前一黑,接着便感觉一股巨力撞在胸膛上,使他不自禁地向后跌倒。直到摔倒在地,李二狗才感觉到胸口传来剧烈的痛楚,使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呼喊,但李二狗突然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如潮水般散去,连张口的力气也没有,而眼角的余光更是看见胸口正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温热的鲜血正如泉涌般汩汩而流。
“死了?我就这么死了?”李二狗一脸惊愕,在他失去最后的意识前,脑海中还残存着这个疑问,而他也终于听见身边战友的惨呼声,隐隐看见七八个战友被一根长矛穿在一起,幕让甚是凄惨狰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出现了停滞,无论是城上的守军还是城外的晋军都未床弩的威力而惊骇。仅仅是百支弩箭,造成的伤亡也不过五六百人,然而场面却是极其惨烈,纵然隔着数百米,高湝都似乎能感觉到其上传来的杀意,让他浑身汗毛乍竖。
床弩的弩箭与其说箭不如说是长矛,长逾两米,粗若鸡蛋,箭镞更是用精铁打造,锋利无比。
就在方才,在床弩的弩箭下,晋军的身体便如纸张般脆弱,被它们无情的撕碎,更有许多人被弩箭生生贯穿,连在一起,如同羊肉串一般,鲜血淋漓,死状可怖。而两千弓箭手阵营直接被床弩撕得七零八落,甚是凄惨。
床弩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本是合几张弓的力量以增加射程与杀伤,只是因为工艺有限,造价高昂,而床弩移动不便,需要数人甚至数十上百人来操作,是以床弩在战争中使用的并不多。
晋阳城上的床弩显然并不是这般简单。拥有当世最先进的冶炼技术,最先进的机簧,晋阳城上的床弩无论是射程,准度还是杀伤都达到了一个骇人的程度,一轮弩箭便有如此成效便可知一二,而且高兴制作的床弩对于人力的需求也远远少于老式的床弩。
就在晋军因床弩的威力而惊骇惶恐时,晋阳的投石车却没有因为他们的恐惧而露出怜悯之心,反而发出冷冽的咆哮,挟着凛然的杀意,兜头盖脸地砸在了晋军之中。
“砰砰砰!”
人的头骨虽然坚硬,但比起二三十米的高空坠落的人头小的岩石还是无法相提并论,但凡被石弹砸中,当场便是脑浆迸裂,直接身死,纵然运气好些的被碎石溅射也难免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受尽痛苦。
与此同时,城上身经百战的弓箭手也发动了攻势,无数羽箭如雨般自城头飞射而出,降落在晋军之中,尤其是携带云梯,工程车等攻城器械的晋军更是得到了弓箭手的主要照顾,死伤极其惨重。
飞扬的尘土中,大地震颤,五千晋军凄厉的惨呼此起彼伏,殷红的鲜血和残肢断臂迸溅得到处都是,让人怵目惊心,忍不住浑身颤栗。
城头一**势过后,五千晋军竟然只剩下不足两千,而这两千人也是没有阵仗,被城上犀利的攻势吓破了胆,心有余悸,面露瑟缩,竟不敢再前行一步,更有不少人扔了兵刃便向后跑去,口中更是发出凄哀的哭喊声。
“不准退!不准退!”高湝脸色铁青,看着自己的士卒狼狈而逃的样子更是暴跳如雷,一边挥刀斩杀了数名士卒,一边怒吼道:“后退一步杀无赦,后退两步诛杀全族!”
第五百六十章 杀心难抑
进是死,退亦是死,甚至会因此牵累家人,反正都是死何不就此放手一搏,倘若侥幸存活,荣华富贵,娇妻美妾自是不在话下,拼了!
面对着高湝那残酷无情的屠刀,绝望的晋军顿时陷入了疯狂之中,在这一刻,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们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斗志与勇气。
“弟兄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踏平晋阳城,活捉高延宗,丰厚拜相就在眼前,杀啊!”
放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