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和瘦猴两人对视一眼,静静趴伏在廊檐上,仔细倾听。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丫鬟们撤下了残羹冷炙,那苗府尹就挥退了厅中的所有下人,低声说道,“今日魏公子那里传来消息。”
几位属官一听,连忙直起了腰身,酒醉微醺的脑袋也瞬间清醒,苗大人身旁一位明显是亲信的人就问,“可是朝廷有令谕下来了?”
苗大人点头,“不但有令逾,还有赈灾银子”
众人听见“银子”二字,眼里齐齐迸发出贪婪的光芒,他们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手,五年前那次洪水,朝廷拨下的三十万两银子,可让那一批就任的同僚各个发了横财。
俗话说的好,千里做官只为财,多年钻营攀结,不就是为了这个财字,如今这样的好事终于轮到他们头上了,他们怎么能不欣喜若狂,说起来倒要感谢天神降下这场洪水,成全了他们的一场富贵。
苗大人把各个属下的神色都瞧在眼里,心里更加有了底,只有把人都绑在一条船上,才是最安全的。
他低声咳了咳,惊醒暗自欢喜的众人,又喝了口茶才说道,“魏公子,一路南下,车马劳顿,要在明月城多休养几日。自然咱们做属下的就要多出力了。”
众人连声附和,心中却清楚,这是魏公子既要拿大头儿还不想出力的意思,虽然心中有些不满,却也没敢冒然说出来。
苗大满意点头,“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旁边那人机灵的附和道,“今日城外的灾民已经退去了,还是大人英明早就料到他们必定是为了骗取朝廷的赈济才装出的样子,如今一看我们不上当,就自己退走了。”
旁人也拍着马屁,一叠声的“大人英明、大人睿智”听得廊檐上的瘦猴恨得直咬牙。
苗大人又收获了一堆赞美之词,有些心满意足的说道,“明日我就派人给涯城的卢大人和烈城的袁大人送信,他们那里应该也是这般情况,看在同朝为官的情分上,还是要提醒一二才好。另外,明日诸位多去城外走访一二,到时也好写奏折上报朝廷,我们为人臣子的,定要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
众人站起身来,同时答道,“为陛下分忧,为大人效力”
苗大人笑呵呵的摆摆手,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让人送客出门,然后揽了一个妩媚可人的丫鬟回了后宅。
欧阳和瘦猴等到丫鬟小厮们也都走*了,才矮着身子穿墙过户,重新回到了街上,瘦猴忍不住低声大骂,“这些黑心肝的,简直猪狗不如。明明知道水患严重,居然还说灾民要骗朝廷赈济,真是睁眼说瞎话,把银子都搂到他们荷包里了。不行,等过上几日我一定要找几个兄弟去他们院子里走上一圈儿。”
欧阳皱眉深思片刻,“先不要打草惊蛇,灾民安置好后再动手不迟。”
瘦猴没有想到首领会同意他们行这偷窃之事,惊喜的连连点头,心里也知道,首领定也是被几个贪官气得狠了。
欧阳撵了瘦猴回去客栈,又照旧避了城防兵卒出了城,片刻就回到了营地。
一众灾民们连日奔波逃难,今日终于吃了顿饱饭,都各自找了处干燥之地躺倒就睡,也不理会是否会受风邪侵袭。
欧阳正走着却猛然被灵气罩弹得退后两步,他心里疑惑,平时进出都很随意,不会被拦阻,今晚是怎么了,难道木艾睡着了不成?
抬头看看别墅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完全不像歇息的模样。但是他再次上前时,却轻易走了进去,也就随即把疑惑扔到了脑后。
木艾正和几个孩子陪着池云涛等人坐在大厅里喝茶,一见他进来,脸上没什么异色,微微松了口气,她的心神经过两个时辰的休养,虽然不再像吐血之前那般晦涩,但却也没有恢复原来那般运用自如,除了为了安全,灵气罩还维持着,她已经尽力少动用心神,刚才如果不是欧阳撞到灵气罩上,她根本没有像以前一样提前知道他回来。
池云涛起身与欧阳见礼之后,还未等他坐好,就心急问道,“如何?欧阳义士,朝廷可有令谕下来?”
木艾伸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欧阳,也说道,“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池云涛立刻红了脸,他确实太过心急,有些失礼了,于是又起身道歉,欧阳却摆手说道,“池大人不必客套。”他一口气喝干了杯中水,就把城中所有听闻完整陈诉一遍,直听得屋中众人都咬牙切齿。
池云涛更是气恨的拍案而起,“我定要上书陛下,不除了这些蛀虫,我们百花百姓怎会有富足日子可过?”
木艾点头,以前她只在电视上看过这般事情,还以为那不过是演戏,没想到来到这个时空,居然真碰到这般胆大包天的贪官,抗旨不遵,还私下截留赈灾银两。看样子明日要他们开仓放粮,恐怕不会容易。而且那被称作魏公子的,不出意外,应该跟魏丞相有些瓜葛,再深想一些,跑不了是支持大皇子那派,这事如果处理不好,怕是要被卷进权势皇位的争斗之中,她好不容易把辛巴摘了出来,又离了那是非圈,没想到,一场大水,又要被迫跳进去周旋,但是这毕竟事关无数人的生死,此时如果置身事外,就有些太过冷血无情,再难也要尽力而为。
众人怒骂片刻,细细议定明日进城之后的应对,就各自散去歇息。
木艾唤了小安给欧阳下了碗汤面,又把大白夫妻的口粮,那没剩下几块的酱牛肉切了一小盘,加上两碟泡菜,让欧阳吃了个饱足。两人又闲话片刻,木艾就上了楼,几个孩子连日疲累,都睡得极香甜,她挨个床前看了看,就放心回了房间,不到片刻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小安几个丫鬟就早早起来,一人去给几个婴孩张罗吃食,剩下的全都继续熬粥,好再,有足够的米粮可用,树林中经过几日暴晒,也不缺柴火,众人热火朝天的忙了起来。
木艾一夜好眠,自觉精神好了许多,身子也不那么无力了,就亲自下厨,熬了一锅黑米粥,拌了几碟爽口小菜,空间里存的肉食所剩无几,她就在空间潭水中捉了些大虾出来,剁碎与韭菜一起,烙了几盘金黄色的盒子。
孩子们起床后看到,都很是欢喜,自从从山谷出来,他们就没有再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饭,特别还是妈妈亲手做的,于是,饭桌儿上,连饭量最小的幸儿都吃了三个下去,看得木艾心疼不已,打定主意,等这次事情过去,要好好给几个孩子补补身体。
池云涛几人也是连连称赞,欧阳虽然没说话,手下却并不慢,自己吃着还不忘为木艾夹上两个,木艾喝了半碗粥,勉强吃了一个盒子,把剩下的推给欧阳就放下筷子了。
众人饭毕,小安惜福跑进来,伺候自家夫人和小少爷更换朝服。
待几人下得楼来,欧阳就看呆了眼,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木艾如此盛装打扮,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他开始怀疑,这样美丽耀眼的女子,这样有着高贵身份的女子,这样谪仙般手段神奇的女子,就是那个喜欢躺在他怀里引他说话,喜欢切果子给他吃,喜欢亲他下巴的女子吗?自己不过一个江湖客,满手血腥之气,真能配上这样美好的女子吗?
木艾不知他心里这般想法,上前微微一笑,“我走了,等我好消息吧。”
欧阳愣愣的点头,随着她走了出去,看着她挥手取出那宽大的马车,高头大马,又点着撒娇耍赖的小儿子额头,为他放出白虎骑乘,这才温声叮嘱其他孩子,然后优雅端庄的扶着丫鬟的手,登上了马车,一路被护卫们拥簇着渐渐远去…
灾民们原本聚集在外面等待分粥,突然见到这样的队伍,不自觉就让开一条路。
有那灾民就抓了队伍末尾的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问道,“仙夫人这是去哪里,难道不管我们大伙了吗?”
丰收着急追上前面的队伍,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当然不是,夫人是去城里要府尹开仓放粮。”说完他就甩开那人,跑上前去。
结果他的这句话,在灾民里迅速传开,人人都言道,“我们有救了,仙夫人为我们做主了。”
于是木艾马车所过之地,很快聚满了灾民,人人眼里都满是热切的望着这辆承载着他们所有生存希望的马车,但是却没有人开口喊上一句话,好似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打碎这希望一般。
车里,木艾放下窗帘,倚在织锦靠垫上,轻叹道,“现在可好,劝不得那些官员开仓放粮,咱们恐怕就是罪人了。”
小安也被刚才那些灾民的目光瞧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小声安慰道,“不会的,夫人。您先歇会,快到城门时,奴婢叫您。”
木艾轻轻点头,闭上了眼睛,小安连忙拿了薄毯替她盖在腿上…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蓉城门下
第四百一十二章 蓉城门下
二十里的路程,马车跑起来,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小安远远见到那青石砌成的高墙,就凑到夫人身前,低声唤道,“夫人,快到城门了。”
木艾慢慢睁开眼,晃晃略微有些迷糊的头,然后坐起身体,一边喝杯泉水醒神,一边让小安为她整理头发首饰和衣裙。
孔喜离着城门尚有十丈处停了马车,然后一磕脚蹬,打马上前几步,冲着大门上方的墙垛里喊道,“城上何人值守?”
可惜话声落下,半晌都没有应声,他这般又一连喊了三四声,才终于有个兵卒模样的人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探头向下不耐烦的问道,“谁啊,大清早的,喊什么喊?”
孔喜忍不住看了眼已经快要爬到天空正中的太阳,心里恼怒,当年他跟着卫大人带兵时,手下的兵卒哪个不是二更睡,五更起,巡查值守,令行禁止。再看这兵卒,鬓发蓬乱,胸前衣襟咧着,长枪被当做烧火棍一般扛在肩上,要多散漫就有多散漫,哪有个兵卒的威武样子。
他的声音就冷了下来,也不啰嗦,高声喊道,“城上那兵卒,速去府衙通报,护国仙夫人与逍遥王驾到,快要众属官速速来迎接。”
那兵卒听得这话,笑得全身如同被抽了筋一般,半晌才喘着粗气,指了孔喜嘲笑道,“这大清早的哪里来了个疯子,还皇子、夫人,你以为这是花都啊,遍地皇亲国戚,这里是蓉城,发大水呢,哪个贵人敢来啊。”
辛巴本来走在马车后侧,耐不得性子听他废话,催了大白迈步向前,高声喊道,“墙上那兵卒,少废口舌,速去通报”
那兵卒低头仔细一看,呦,是个脸色微黑、精神奕奕的小少年,头上束着白玉环,身上穿着银白色的袍服,胸前背后用金线绣了一条四爪金龙,在阳光的照耀下好似要破衣而出,咆哮天地一般。
那兵卒激灵灵就打了个寒颤,“妈呀”一声,就把头缩了回去。
片刻之后,一个穿了青色管带军服的男子,从墙垛里伸出头来,随即他身旁又冒出十几颗兵卒脑袋,各个面露惊疑之色。那管带扒了墙头仔细分辨半晌,确信那手下没有说谎,惊恐之下,右手猛然一松,两粒乳白色、六面雕了点数的骰子就掉了下去。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大声喊道,“小的给殿下请安,小的这就去禀报府尹大人。”说完呼啦啦,城头上再次人影俱无。
孔喜身后的陆云,呸的一声吐在地上,嘲笑道,“这班人青天白日,值守城防居然在赌钱,如果是在咱们大人手下,定逃不了二十鞭子。”
孔喜低声呵斥道,“噤声,夫人和少爷在呢。”
辛巴听了哈哈一笑,抬高了下巴,难得端起王爷的架子,说道,“若依着本王的意,定抽他四十鞭。”
这话听着极威严有气势,可是他本就长得眉眼灵透,年纪又小,此时鼓着小腮帮,别提多可爱了,惹的陆云几个差点没笑出声来。
几人又闲话几句,等了不到一柱香功夫,那城门突然吱呀呀打开了…
蓉城百姓们,但凡这一日上街买卖物品,或者走亲访友的,多年后提起这一日的情景,都依旧会激动的口沫横飞,只为了向好奇之人,细细讲诉他们的所见所闻。
一大早,巳时初,他们或者拿着米袋,琢磨着去哪个米店能买些便宜稻米回家下锅,或者拼命招揽生意,指望多赚上几文钱,心里也安稳一些。这
之所以这样,都是前几日那场大雨惹的祸,水灾处处,灾民都堵了城门了,府衙里虽然借口防盗匪,关了城门,但是城中的各种吃食用物却开始疯长,连累的大伙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米店前如同前几日一般,排队的人足有几十号,正纷纷议论着,不是见那背了米出来的人咒骂几声。
正闹哄哄乱着的时候,就见一队城防兵骑着马,好似后面有狼在追他们一般,拼命打马疯跑,有一个甚至还掉了手里的长枪都不知道。
众人立刻高高提起了心,难道,水患更重,已经波及到了此处不成?
不到一刻钟后,没容他们讨论出个章程,就见那些平日里极少见到面儿的府尹、参事、同知等等官员,坐着轿子,匆匆从街上跑过,时不时还能听见轿子里催促赶路的声音。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攥紧手里的袋子,哄得一声随后跟了上去。
很快到了城门处,那些城防卫的兵卒们少有的整齐站在两侧,长枪在手,极力板了脸,倒勉强有几分威武模样。
那几个轿子里的大官迅速跑上城墙,片刻之后,又火烧屁股似的跑了下来,聚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半晌,然后就吩咐兵卒门开了关闭多日的城门。
那两扇两丈宽两丈高的松木黑漆大门,四敞大开,露出门外那队人马。
众目所及,当先是四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护卫,青色衣衫,外面套了金色的盔甲,脚上是高腰皮靴,左腰上悬了金色外鞘的长刀,右手紧紧攥了马缰绳,腰背挺直,目光清冷盯着前方,那威武之气直接把原本看着还好的城防兵卒,比得就如同拿了长刀玩耍的地痞一般。
几名护卫之后是一位眉目俊朗,灵透讨喜的小小少年,绣了金龙的银色衣衫,腰悬翡翠镂空(又鸟)心玉佩,黑色锦缎矮靴,身下没有同几名护卫一般骑着高头大马,而是坐了一只高约四尺,身长将近六尺的白色巨虎,那虎身上的毛皮好似银针一般,根根儿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银光。
小小少年后则是一辆两马拉乘的宽大马车,松木的框架,雨过天青纱糊的车窗,车顶四角各悬了个小儿拳头大小的金铃,偶有微风吹过,不时发出叮当的清脆之声,不华贵,但是却有种难言的庄重。
车后还有四个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小厮,年纪都不大,蓝衣短靴,也很是精神的样子。
那小小少年似乎回身对着马车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小手一挥,车队就动了起来,缓缓穿过城门,到了城里。
苗府尹等人偷着互相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心里都生出一丝慌乱,如此关键的时刻,为何这位神秘的夫人和皇子会来他们这里,难道是为了那些灾民出头来了,还是碰巧来此地游玩,当然他们都希望是后者,但是多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们,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不管他们心里如何猜疑,都要硬着头皮上前接待。
那大腹便便,甚至难以看到自己脚尖的苗壮苗府尹,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儿,上前拱手问道,“敢问前面这位小公子,可是逍遥王殿下?”
辛巴淡淡一笑没有出声,反倒是最前方的孔喜,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黄色绸缎包裹,打开拿出里面一方赤金大印,高声说道,“百花护国仙夫人在此”
那赤金大印底下篆刻了“百花护国”四字,在阳光下闪耀的金光,直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