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灰青方布,竟是那日救下绢儿之人。
“大郞快快进屋,外边天寒。”柔儿迎上大郞,银珠也立刻泡茶上果子待客,倒是二姐坐在椅上稳丝不动,嘴里道:“大郞你怎么今日跑来了,要让丁妈妈知道非责你不可。”表情却有几分别扭之色。
大郞坐在二姐旁,浅笑道:“知你昨日才收了姐姐的信,我才来的。”话一落二姐脸便红了,低头难得十分羞涩状,让绢儿上楼拿来信与纸墨。二姐虽识得几字,但张家娘子送来的信却是请秀才代写,其中用词造句,倒有十之三四不得懂,加之私信不便外人看读,二姐还微有烦恼,如今大郞前来,倒是帮了忙。
绢儿拿来信与纸墨,见二姐与大郞坐在一处,都穿着很素雅别致,衬在一起看着就像一张金童玉女神仙画,虽二人不显亲密,但那般隐约含情之色,偶尔低头诉说聆听之姿,偏让人有种二人彼有默契的感觉,比耳鬓斯磨更显暧昧亲密。柔儿也识情趣,使了眼神给绢儿,拉着银珠,三人便偷偷退出阁楼站在檐下,互望了几眼,竟各自偷笑起来。
过了小会,柔儿与银珠各有事去做。只绢儿待在屋外被冷风一吹,又咳嗽了几声,还好二姐很快便叫进了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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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除夕夜】………
绢儿一进屋便见自己的信被摆在桌上摊开,想是已给大郞看过,心中便有个人**被侵犯的不悦感觉,自是露出很不高兴之色。二姐没看出绢儿的不乐,只道:“这信写得实在甚差,用词不雅不正,书面污秽,还是请人代笔为妥。”
见二姐一片好心,绢儿也不好发出火,只是态度显得硬直,道:“家书是寄给家人用做传递心愿诉说情感之用,看信之人能懂信中情意,又何必在乎用词文雅,是否合乎韵律规定,又不是考状元。”绢儿最怕看晦暗不明的文言文,来之前自是叮嘱自家哥哥,用字造句需妹妹看得懂才好。好在哥哥体贴妹妹,这次寄来的信,通篇都是半文半白的话,自然绢儿回寄的家书也是全篇白话文。
二姐见绢儿不识好心,有些恼了道:“真是糊涂人说浑话。真正浪费又污了你识的字。”
绢儿不想与二姐有所争论实用主义与形式主义之别,一是因有外人在,二则这些的纷争不过是意识层面上的分歧而已,又何必增加无谓的口舌之争,也就只低头不语。倒是大郞解围道:“绢儿的话也是实情,无须责她才是。只是有一点不解,为何信中有关句读停顿未完用的是’,’这样古怪的符号。”
若说中国古代没有标号并不属实,至少在宋代已采用圈点来标读文字。称为句读。即在一句末完需停处打上个“、”,其作用类似现在的逗号,在全句意思已完之处画一个“。”,作用同现在的句号。只是绢儿二十年来的书写习惯非一朝一夕能改变,偶尔便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笔误出现。
绢儿只得敷衍乱说一通,“这原是村里一位先生教的。”心中暗道:若说谎要长长鼻子,也不知我现在的鼻子可否能绕这丁庄一圈了。旁边二姐一听绢儿的回答,微恼道:“真是误人子弟。”
“那这样的怪符又为何用?”大郞指着信中某处问道。绢儿一看是自己在信中告诉哥哥:他抄录的那本诗词被自家取了书名,叫做《闲诗野词》。其间正好用到了书名符号,便道:“这是专用来标注书名或题目的符号。”
大郞了然点一点头:“这倒也方便阅读。”又问了绢儿可知其他符号,绢儿自是不愿多事,摇头说没了。大郞没再细问,话便转到绢儿信中的错字以及书面整洁,因话说得委婉又在理,倒让绢儿红透了脸,承认自家是繁体错字大王,态度很是恭敬地听着大郞细讲授后,便一一改掉。
最后,大郞临走前笑道:“今听二姐说阁外挂的桃符是绢儿所想,我还有怀疑,如今却是信了,难得有如此好学的小女使。”
大郞已离开,二姐却久望着大郞消失的地方一直不言,绢儿低声道了一句:“大郞不止是好人,还是大好人。”待人亲切有礼很是温柔,好学且不忌讳所请教之人身份上的差别,再加上长相不俗,如此看来倒是二姐的良配,只是二人身份差别却是无法逾越的阻碍。
二姐露出黯然之色,回了阁继续刺绣,只绢儿发觉她无平日专注,多有停顿失神。
过了一天便有人送来几张旧字贴。其中有大郞旧年临摹柳公权《玄秘塔碑》拓本而得地字帖。送给绢儿练字之用。不得不承认能让冰美人二姐化成一潭春水地大郞。实在贴心暧心牌好男子。
无论古还是今。“年”永远是中国人难舍地情缘。早在除夕之前。庄中便请来京城街市里地四司六局筹办了过年之物事(四司是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台盘司。六局是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诸如筹办红、白喜事。请客送礼。大小家务。主人只需按各行业统一规定地工价付帐。)。所以庄中众人自是无须劳累费心。到除夕之夜。丁庄上下小厮女使均着新衣围炉团坐。说笑一处。过了会管家便叫人接灶。接灶地仪式简单地多。只要换上新灶灯。在灶龛前燃香就算完事了。
此时已是三更过。屋外爆竹声声。多是笑语。众人纷纷涌出屋去。只绢儿独留在屋里。
爸爸妈妈你们可好。女儿在很久地过去正独自一人过着年。绢儿呆望前方。暗自悲伤。
“绢儿只你一个坐在屋里且不无聊。快随我出去看烟火。”柔儿进了屋见绢儿一人独坐。因喝了几盅酒。难得有些失态地动作。拉着绢儿往外跑。
绢儿被强拉出屋。望着天际满天绽开地烟花。不仅有些痴了。嘴里只反复低念着不成词地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脸上却有悲意。她心知思念地人永远不会如诗词般描述如此幸福地出现在自家眼前。
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到原本属于我的世界之中,过去的一切,是否是庄生梦蝶?在这个世界越久,初来时痛苦之情慢慢的散去,但酝酿在心底的那份思念之情越来越浓,偶想起过往,绢儿心中便是禁不住的酸楚和空虚。
二姐眼尖,发现他人兴致盎然玩乐,绢儿却独站在暗处,任烟火盛开也不露喜色,还多有寂寞之意,走上前便骂道:“你这般脸色却是让谁看?”
绢儿心情不佳,自没有情绪理睬二姐。二姐见状,脸色搁了下来,手伸出想要煽绢儿一把,却又缩了回去,骂道:“不开眼的蠢人,这般霉相滚回阁楼,莫丢了我的脸。”二姐心中自是不快,别人都是一脸喜色过年,自家阁里的女使却是这般模样,不知道的人当她有何伤心事,知道的人岂不认为自家未善待了她,再何况绢儿身份并非丁家单纯女使更是要小心慎行才是。
旁边倒有人笑了起来,“奴家还说哪家娘子叫声比爆竹还响,一看原是二姐,真正是气度非凡,眼利声洪。”却见说话的这位娘子,头戴红花,斜插只坠蓝珠儿步摇,一身桃红蝴蝶绸面袄子,下穿霜白色蝴蝶绣边八幅罗裙,面容娇好,极有英气,却是月娘。
见有月娘在旁边说风凉话,二姐冷着脸盯着对方,冷一笑道:“我教训身边的人,管你月娘何事,难不成你也想被我训一番,这年才是好过。”
月娘挑了挑眉头,争锋相对道:“这丁庄上下,且只你想训谁便训谁,管人是老子还是孙子,倒是忘了自家身份。只是月娘不才,不想被你白占了身份,不知道的人是当女儿训娘不孝顺,知道的却笑我月娘无聊跟你这般不主不仆的人胡说,且要知眼下庄里都是下人,甚底时钻出带着身边人的主人。”
二姐脸气得通红,月娘口中字字不离身份,却是刺了她心中之痛,怒极而笑,跺了一下脚,道:“我不如你这般下贱,自把身份往泥里踏污得一干二净才是上好。我好生生的女儿家,自重有何不对。再说你一口一个身份,却是你看得比我重。”
月娘一笑道:“自重?真笑话大了。即便是被妈妈爱护如女儿,奴家也自明不过婢女而已,不如有人装得如贵家女般清高,其实不过是颜子而已。”(颜子如在现代便是假货的意思。当时有条街名叫颜家巷,街内有家松漆店,里面卖各种纸做的器具,表面松漆得极为精美,样式新颖,看上去十分炫目。但因为是纸做的,购买回去,不能经久使用,所以当时的人称其为“颜子”,后来演变成假货的代名词,取自于一篇关于《宋史疑云》的资料中的叙述。)
见二姐与月娘胡吵在一处,言语越发不堪多有伤人,众女使忙劝过二位,各将其分开。
二姐是艳若冰霜,目若寒针冷看月娘,月娘却是挑眉含笑,多有鄙视。二人倒都把祸头绢儿给忘在了旁边。
“也只你二人除夕日誓要将这旧年的架吵完,才得舒心。”叶大姐站出来一番说笑,解了气氛,也让二人醒悟今是新年,还得收敛一下才是。
只是二姐时屋前狠瞪了一眼绢儿,直让绢儿心中叫冤,暗自希望二姐不要把与别人吵架受了气发在自家的身上。
风波来去皆快,一会的功夫,又恢复了迎新春的热闹气氛,天落雪,爆竹的声音也越发响了许多,各女使小厮已是有些累便纷纷回大屋,却只一位女使提着灯笼匆忙往屋外冲,细一看竟是那位长得极美名叫绮萝的小娘子。团年日,倒有大半小厮的眼珠只偷看着她,惹得女使们多有嫉妒之心。
“绮萝姐姐如此匆忙却是甚底?”绢儿进了屋掸去身上雪问道。
银珠笑道:“她又糊涂了,忙着要新年祭拜螺祖。”
“咦,今日祭拜螺祖?”绢儿诧异道,依稀记得螺祖祭拜之日好像是在农三月里的某日,旁边柔儿听着银珠与绢儿说道绮萝,难得插话道:“绮萝非傻只是痴,众人是除夕祭拜先人,她自比是蚕娘,自然螺祖便是祖先。”
银珠一听抿嘴笑道:“这一说倒是我糊涂了。”
除夕全庄皆一夜未眠,到了次日,吃上一角屠苏酒,便是新的一年开始了,这一年为建中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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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上元节见闻】………
“正月一日为鸡日,二日为狗日,三日为羊日,四日为猪日,五日为牛日,六日为马日,七日为人日。初一画鸡在门上七日贴人在帐子上。”这是过年的风俗,与绢儿小时在老家农村过年无太大差别,唯一让她感觉新奇的便是在正月初六那日莲花阁各位女使再一次扫除屋室尘秽,将灰尘垃圾并与七个果饼包裹放在特做的精致绢包中,然后二姐一脸严肃,将绢包投之水中,嘴里祷念:“去去,莫回。”
一问才知这是新年送走穷鬼,期待一年富足安康的仪式。
主人有仁厚之心,那些离家近的人可在新年之际,各有二天回家探亲团圆,银珠与柔儿也是各选了日子错开回家,只绢儿与二姐无亲可走,待在阁里,二姐针绣,绢儿便在旁边服侍着穿针、学劈线、学配色等等,或有得空便绣扇套、临摹学写字帖,倒也因忙碌断了乱想的心思。
除夕那事发生之后,绢儿也是细想了一番,不得不承认二姐虽言语不善,但自己也是有错的,过于忘情,而忽视了现状,无论是那一家的主人也忌讳大过年家中下人一脸苦相,若有人心在丁家主事面前碎了嘴,难保丁妈妈不会有误会。知自己行为不慎,绢儿便向二姐道了歉。
二姐冷着脸很是寡情地警告了几句,“若你再犯,我且不会顾及情份之类的话,直接把你转给他人,也省得我吃别人的笑话。”也不再多说绢儿,这事便算过了。
对于宋朝上元节绢儿多有听闻,知是古代难得的繁华热闹之景,其间乐趣多有想象,去年因官家驾崩,自然上元节过得极平淡。如今到了京城,前几日听其他女使多有谈论往年上元节盛景,听得绢儿心中难耐痒意,担心二姐上元节也不休息玩乐,绢儿自是小心试探了一番,待知道二姐上元节会与众人一起进城过节,这才放下心来。
上元节中午,管家早已准备下几辆牛车方便进城,一早各阁的小娘子做好出门游玩的准备。
绢儿未有新衣,只得穿旧日一件米色绣水纹的厚袄子,下穿朱红罗裙,依然是梳着垂挂鬓,左右各插一枝红色绒,耳坠是用大红丝线自做的中国节很是可爱,又披上二姐给的件朱红团花纹锦面披帛,既美观大方还保温。见绢儿打扮得俏巧可爱,二姐将自家一直未戴的一只银花垂珠的银步摇钗插在绢儿头上。
待四人打扮妥后,便出了阁,走到后门处,却见那里已是莺声燕语,其他庄中被许出门的女使绣女们皆已到了,见二姐来到,大姐笑着迎去。只见众小娘子衣着鲜艳,装妆美丽,簪珥钗钏皆配带上,甚至有些小娘子还顶着几个红灯球,还将各色的绢或纸做的玉树、玉柳、蝴蝶等等插在头上,很是醒目新奇。还好二姐不喜这般过于张扬的打扮,倒让绢儿暗中庆幸自家不会如此装扮出门。
月娘也在众人之中,正巧与二姐四目相对,二人表情皆不自然,到让旁边众人捏了一把汗,担心二人又吵起来,还好今日二人没有吵闹的兴致,各远远站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式,才让其他人放下了心。
不一会,牛马驶到了后门口,众小娘子皆安静地上了车。
坐着牛车进了京城中。更让绢儿看得眼花缭乱。只见天未黑下。各处却皆是华灯异彩。各买乳糖圆子、水晶脍、韭饼、蜜煎等等吃食地小贩穿梭不停。更有打扮惹人醒目者将炭丸做成弹状。几颗串在铁枝后再插在头上。并点着火。远处望去倒想是那人顶着一串火珠子。让绢儿看了瞠目结舌。担心那人头发会被烧起来。
到了一处巷边绷子处。牛车已无法再继续向前驶。只得停了下来。而各位小娘子笑闹地跳下了车。因前边地街便是御街。官府已排人搭好了露台。各处入京地歌舞百戏争相在此献艺。虽整条街极宽。足百步之上。却已是人潮蜂拥。除此之外整个京里其他街道小巷也是一片热闹之色。只需一处空地便可摆上了阵式。或杂剧、或说唱、或杂技。皆引来满场喝彩。
街边地露台周围已是挤不进去。绢儿自是将脖子伸长了。也见不了台上地境。只能远听着台上艺者献艺台下观者赞声。
各娘子们各自结伴自玩去。二姐见绢儿有些蠢蠢欲动四处错窜地兆头。便厉声警告道:“小心鼠窃狗盗将你抢了去。”
绢儿一听。自是安静了下来。不再随心所欲地四处张望乱钻。只牢跟着二姐一席人。
一路而行。绢儿一只手被银珠牵着。另一只手拿着蜜制果子。边吃边看颇是目不暇接。这般热闹地上元节竟比现代地灯会热闹许多倍。数百枝长竿设在路中。高数十丈。纸糊地百戏人物悬在竿上。很是醒目。特别是走到一处宫门前。只见彩布搭成文殊菩萨骑狮子。普贤菩萨骑白象各处门左右。那菩萨地手臂能上下活动。时有水从菩萨手掌中放出这。宛如瀑布。巧妙无比。门上还有龙灯。龙身是用草把捆而成。草上密密放置灯烛数万盏。皆是用青幕遮笼。远望去便是栩栩如生地飞龙在城。
待到月上枝头时,街上灯若繁星明亮美现,眼见男男女女们便借着灯光之美,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地亲密接触,更有大胆男子见旁有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