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在一秒种之内,三个人全明白过来了,睿阳手忙脚乱地要自己拉开椅子,服务生也在同时要为他拉开,两人的手纠缠在一起,又立刻都放弃了。
还是夏君杰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一边为他拉开椅子让他就坐,一边对服务生解释:“对不起,我把他惯坏了,某些事,他是不肯亲自动手的。”
服务生不是很明白地点点头,走了,睿阳低着头不敢看夏君杰一眼。
“好了,”夏君杰的手安慰地抚上他的,那温暖多少缓解了一点他的窘迫,“对不起,我道歉,没有照顾好你,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睿阳惊讶地睁大眼睛,夏君杰对他道歉吗?明明是他的错啊!是他什么都不懂才会这样的!可是,他还在对自己道歉,那么温柔的,怕伤了自己的心……
他是个我决不会爱错的人啊,只是他爱的,却不是自己。
“看看菜单。”夏君杰愉快地放开了他的手,靠回自己的椅背上去,“别替我省钱啊,想点什么就点什么好了。”
打开印刷精美,还镶着金边的菜单,睿阳一看见上面的花体字就晕了,他根本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后面价钱的数字他还是认识的,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并不象他想象的是天文数字。
“我……啊……”他拼命地回想着今天可伊教他的那些就是在中文来说也是晦涩难懂的东西,什么是奶油莴苣兔肉汤?什么是某丽某斯沙律?它们该怎么搭配?是龙虾不能和蜗牛搭配还是牛排?还有饭前酒和饭后酒……什么是……天哪,他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是因为某A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带着绝望的心情,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夏君杰,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菜单,眉毛微微地上挑,显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来。
是啊!他是那么成功的男人,是站在社会的顶端,可以傲视下方芸芸众生的那种天之骄子,连吃饭的地方也这么讲究,他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睿阳忽然觉得悲从中来,他这样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也只不过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度过短短的几个小时啊,可是,每一次和他再一起,自己都要出点洋相,就象现在,他该怎么办?他连点菜都不会!
“怎么了,小阳?”夏君杰放下菜单,担心地看着他,“你在发呆。”
是啊是啊!我当然在发呆,我还能怎么办!睿阳悲愤地想着,手指紧紧地攥着菜单的边缘,虽然可伊在教过他之后,又无奈地加了一句:“我看,你也记不住这么多,这样吧,实在没有办法,你就点套餐好了,套餐是永远不会出错的。”
可以吗?点套餐?不会出错?可是,夏君杰决不是那种点套餐的男人啊,看他那很熟悉一切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很讲究这个的人,在这样的人面前,他可以就这么点套餐吗?
夏君杰叹了口气:“没办法,法国人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民族文化骄傲得要命,到了中国也这么自大,连菜单也用法文写,看得我真吃力。”
睿阳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伸手招呼服务生,面不改色地说:“给我一客牛排套餐,六分熟的。”
“什么?”连训练有素的服务生都不由得再问了一遍,夏君杰不慌不忙地重复:“一份牛排套餐,六分熟。”
“好的,好的,那么,酒呢?”
“就来个红葡萄酒吧,我平常喝惯的那个牌子。”夏君杰在菜单的上方对睿阳眨眨眼睛,一副无辜的表情:“没办法,点套餐是最安全的,而且也会吃得最全面,你不想试试吗?”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上了睿阳的眼眶,他眨眨眼,不让眼泪落下来,然后勇敢地抬头看向服务生,用他能做出的最自然的表情说:“一客牛排套餐,七分熟,一份巧克力冰淇淋。”
服务生点点头,离开了。
“瞧,多简单,是不是?”夏君杰双手交叉在桌子上,对着睿阳笑,“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难的,说出来就可以了,对不对,小阳?”
睿阳的心陡然漏跳一拍:他在暗示什么吗?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吃法国菜,只不过这里的气氛很不错,有许多朋友都推荐这里。你看,从这里看下面的河,尤其在夏天的时候,就象在天上看一样。”
睿阳顺着他的手指向下看去,果然,一条两岸都是灯火的河正从下面流过,他才明白这间餐厅实际是建筑在水面上的。
“有的时候还会有水鸟,不过现在是不行了。还有夏天会有很多小船从公园那边划过来,船上都点着灯,从这里看下去,一对对的情侣,很浪漫的样子。”
如果是跟你在一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很浪漫的啊。
睿阳无心看外面的风景,只是痴痴地看着夏君杰,他的眼睛,他的笑,他温柔的声音……觉得自己越来越坠入到一种无法控制的境地里去了。
夏君杰觉察了他的眼神,把自己的手盖在他手上,轻声地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爱上我了吗?”
“我不知道……”睿阳傻傻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夏君杰把手抽回来,微笑着说,“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去犹豫吧。”
服务生把前汤端了上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这顿饭吃得远比上一顿愉快,虽然睿阳在吃浓汤里的酥皮的时候溅了一些出来,还把色拉酱给倒得多了一些,甚至把牛排上面配菜的柠檬片给生吞了下去,但是总体来说,没有出什么大错。牛排的味道非常好,他开始喜欢西餐了。
最后送上来的是巧克力冰淇淋,浓郁的香味在嘴里弥散开来的时候,睿阳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也学着夏君杰的样子把身子向后靠在椅子背上,舒适地坐着。
这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衣服,戴着夸张的白色高帽子的身影迅速穿过大厅走向这里,夏君杰苦笑了一下,也站起身来:“好久不见了,保罗。”
那个人热情地伸开双臂抱住夏君杰,从嘴里吐出一连串的音节,都是睿阳听不懂的,他猜,那大概就是法语了吧。
“不不不,保罗,我不懂法语。”夏君杰摇着头,微笑着说。
那个中年人很明显地不满了,又用法语开始急速地说着什么,睿阳傻傻地听着,只觉得他的发音很奇怪,但是确实象音乐一样地动听。(捧捧法语吧,我的表姐就是学法语的。)
夏君杰一直在摇头,很有礼貌,但是很坚持:“保罗,我是中国人,你也懂中文,如果想和我交谈,请用中文。”
叫保罗的男人悻悻地说了句什么,换成相当流利的中文:“夏,你今天是怎么了?先是居然点了那么没文化的套餐,接着又是拒绝说法语,你知道,现在找到一个能和我说话的人太难了。”
“很夸张,保罗,据我所知,来这家餐厅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说几句法语,其中不乏有会家。”
保罗轻蔑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些人说的,不是我伟大的母语。”
“你们法兰西人一向为自己的文化而骄傲。”夏君杰脸上的微笑告诉对方,他实际上说的并不是赞美之辞。
“啊,那是当然的,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我们伟大的祖国更具有……”他又说了一句法语。
“看得出来,你很为你们的民族而骄傲。”夏君杰不慌不忙地说,“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的菜单上标的还是美圆。”
他的话换来了狠狠一瞥,保罗嘀咕着:“该死的!你总是知道哪里是人的弱点。”
“我是一个商人,如此而已。”夏君杰伸出手,“我来为你介绍,我的朋友,小阳,来和保罗打个招呼,小阳,他是这里的主厨,老板的弟弟。”
睿阳怯生生地站起来,勉强说了句‘你好’。保罗上下打量他的目光使他恨不能躲到夏君杰身后去。
“很高兴认识你,小可爱。”保罗热情地伸开手企图给他一个拥抱或者更甚与此的什么,“如果你对这个傲慢虚伪的男人厌倦了,来找我,你知道我的身边永远有你的位置。”
夏君杰比他还快地把睿阳拉到一边,笑着警告:“别这样,保罗,你会把我的夜晚弄糟的。”
“可是。”保罗不甘心地眨眨眼睛,“在浪漫的法兰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见面礼。”
“我相信,但是这是在中国,而中国的男孩子更保守一些。”夏君杰伸手,“我相信你已经来尽了和一个朋友打招呼的责任,现在,难道厨房里没有什么事可以等着你回去吗?”
保罗很不甘心的样子走了,临走时还对睿阳报以热情的一瞥。
夏君杰拉着睿阳坐下,安慰他:“别理他,法国人就是这样。”
“你,你去过法国吗?”睿阳疑惑地问,他怎么从来都没听人说过。
“有那么一段时间,那对你重要吗?小阳?”夏君杰询问。
“不,当然不!”睿阳开心地笑着,夏君杰就是夏君杰,他在什么地方出生,什么地方长大,有什么关系呢。
他毫不拘束地伸个懒腰:“饭吃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吗?这一次你想去哪里?还是上次的宾馆吗?”
他穿的衣服精确地勾勒出他身体的线条,睿阳不相信他这样的动作还不够诱惑了。
可是夏君杰没有动,也没有表现出受诱惑的样子,只是弹了弹手指头:“我今天约你出来是吃晚饭,仅此而已。”
睿阳的身体僵住了:什么意思?没有拥抱,接吻,和他的身体吗?这样的夜晚……他居然不想抱自己吗?
“如果让你失望我很遗憾,小阳。”夏君杰静静地说,“可是,我希望在上床之外,我们能有更多的时间接触。我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床伴,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睿阳的心又开始欢乐地跳了,说实话,上床这件事他虽然很渴望,但是带来的痛苦也是他无法忽视的,上一次他就足足疼了一星期!但是这样的事又是不同的,和普通情侣一样地去逛街,吃饭,谈天说地……在他和夏君杰之间……是他想也不敢想的美梦,他终于可以知道,夏君杰不是单单为了发泄欲望才找他的,他也可以把自己的心暂时蒙蔽,幻想他是夏君杰的一个情人。
“那么,你还愿意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吗?”
一辈子都可以。
睿阳凝视着他的眼睛,发自内心地说:“我愿意。”
“起床了!起床了!着火了!抓贼啊!杀人了!”钟仪拍着门使劲地喊着,“警察!外星人入侵!你老妈来了!”
她的努力无济于事,房门里面寂静无声,象没有人一样。
钟仪看看表,认定不能再耽搁,只好拧开门把手,嘀咕着:“这是你自找的,春光乍泻可不能怨我。”
她有意重重地踏着脚步走进房间,没有用,睿阳裹着棉被,睡得正香,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梦中也在笑,浓密的睫毛覆在脸上,更显得脸颊的白皙清秀。
钟仪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我的眼睛出毛病了吗?为什么会觉得他看上去……很漂亮呢?从小一直看到大的啊。”
她决定不为这样没营养的问题伤脑筋,粗鲁地伸手推着睿阳的身体:“起来了!起来了!你这个懒猪,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睿阳的身体动了动,模模糊糊地说:“嗯,再让我睡一会儿嘛……”浓浓的鼻音,充满了撒娇的语气。
钟仪浑身打了个冷战:“恶!好恐怖!我又不是你妈!一个大男人学人撒什么娇!快给我滚起来了啦!你不要上班了吗?”
睿阳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呆呆地看着她。
“别看啦!是我!你表姐!不是你的亲密女朋友!快给我起来上班去!”钟仪催促着。
当然不是,夏君杰哪有你那么粗暴,睿阳在心里嘀咕着,伸了个懒腰,他总是在起床后小心地不吵醒自己,就算自己醒了,他也总是温柔地为自己盖好被子,轻声在耳边说:“再睡一会儿吧,小阳,你累坏了。”
睿阳把头埋在被子里偷偷地笑了,这一个月,他过的是天堂般的日子了,夏君杰几乎隔个一两天就要和他约会一次,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虽然不是每次都上床,但是每次睿阳都满足得不得了,就连他十分畏惧的性爱此时在夏君杰的调教下也变得非常甜蜜而激烈,令他心身都为之愉悦。
是啊,还要上班,上了班他就又是那个平凡的莫睿阳,一个不起眼的上班族,就是夏君杰在他身边经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人,可是,到了夜晚他就变成了小阳,一个活跃轻松,天真放荡的应招男孩,象颗星星般在夏君杰的照耀下发出越来越亮的光。
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赶到门口的时候钟仪已等得不耐烦了,两人同时冲出门,向公车站走去,一边竖起领子抵挡早上的寒风,十二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我说,你这阵子好奇怪啊。”公车还没有来,钟仪踮起脚不停地望着,很随意地对睿阳说。
睿阳沉默不语,钟仪一直对他采取完全放任的态度,只有到了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开口。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一个月过的是多么混乱的生活,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和夏君杰约会,有时会回来过夜,但那也是差不多凌晨的事了,还有的时候就在外面的宾馆过夜,一夜的疯狂之后,早上起不来,要么打电话请假,要么就根本不去上班了,他这个月的出勤记录是出奇的差,虽然他在公司里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但是总要保持良好的出勤记录啊,这样下去,已经有人暗示过他的下场不妙了。
可是他完全不在乎,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可是要他不去接近夏君杰,是不可能的,他就象是被火光吸引的飞蛾,着迷的,义无返顾地向着火焰非去,完全不顾是否自己的下场是粉身碎骨。
只要是为了你,我牺牲什么也无所谓。
“大后天就是元旦了,元旦我们要回去哦,我的假已经请好了,医院的同事帮了大忙,请了五天哩,你呢?”钟仪提醒他,“别跟我说你把这件事都忘了!”
睿阳暗叫糟糕,他真的给忘了,可是就凭他的记录,这个月要请到假是很难的,要是以前的元旦,不回去也无所谓,可是今年是外婆的八十大寿啊!
想起外婆,睿阳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愧意,从小就在外婆身边和钟仪一块长大,谁都说她疼外孙胜过孙子,前年生了场大病,连钟仪都说她不行了,可是她还是挺了过来,一说起来就笑着:“还没看到阳阳娶媳妇,我怎么会死哩?”
可是,她还能看到吗?
想起母亲的话,再想想外婆布满皱纹的脸,睿阳暗下决心,无论怎么样,今年元旦一定要回去了,而且要好好地买件礼物给外婆做寿。
钱,他是有的,夏君杰从来不是个小气的人,前后以零花钱的名义给他的就有一两万了,还给他一张卡,告诉他可以随便刷,当时自己赖在他温暖的怀里拿着卡顽皮地刷过他赤裸的胸膛:“随便刷?好啊!我拿去买车买房,非让你破产不可!”而夏君杰只是笑而不答。
后来看见钟仪的同事沈可伊也有一张类似的卡,他装做好奇的样子问起她,她漫不经心地说:“大概买个一两层楼没什么问题吧。”他才知道夏君杰到底给了他多少钱。
虽然他和夏君杰在一起根本不是为了钱,但是有人在乎钱啊!象他的母亲,那些亲戚……他们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完全取决 于他是否有钱。
所以,他在所有人眼中,一直是个失败的例子。
而这次,他要做给所有的人看看!
主意拿定,到了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去请假。
“请五天假?”人事科的科长端着一杯茶,吹着热气,从眼镜的上方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个月你已经缺勤超出极限了。”
“我知道。”睿阳平静地说,平常的他是那么唯唯诺诺,可是,今天的情况不同寻常,“我有特殊情况,我的外婆元旦要过生日,所有的亲戚都到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