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宫的少主双明镜和圆月谷一位不知名的老人……方岩怀疑便是谢飞蝶提到的七大尊者中的一个……曾遇到了受伤未愈的金玉寒夫妇,并大战了一场。结果已受伤的金玉寒夫妇伤上加伤,在部下的拼死保护下勉强逃了出去。
以圆月谷为首的一方势力,和以天正教为首的一方势力,决战之期看来是越来越近了。
混杂在这些大潮中的,便是些寻人的声音了。
圆月谷中人还在苦苦找寻着失踪的北极。
而天正教那里不知怎的不见了皇甫青云最心爱的三弟子叶惊鸥,也在四处寻找着。
再后来圆月谷开始寻找舒景嫣。
从青州一路行来,小嫣和方岩几度与天正教正面冲突,广寒宫主和妙剑方岩已成了江湖上最引人注目的后起之秀。可这两个人自连石山一役后便消失了。
舒景嫣失踪的消息让方岩心神剧震。但他随即想到,自己对江湖来说不也是失踪了吗?也许,舒景嫣只是躲起来疗伤罢了。
可方岩自己都未发觉,不知不觉间,他已在回避一切关于小嫣的事,根本不愿把关于小嫣的任何一件事往深处考虑。
那天下最美丽的影子,也许只该永远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方岩最后一次却见那个二袋弟子时,那个弟子的神色有些奇异。他说:〃圆月谷又在找人了。〃
方岩问道:〃圆月谷又失踪了什么人了吗?〃
二袋弟子答道:〃是北极的弟子,妙剑方岩。〃
方岩看着丐帮弟子奇异的目光,倒吸一口凉气,扔下一个银锞子,飞快离开了。
他有了一种预感。
他在小村两个月的隐居日子,只怕快要结束了。
第三十五章 情错
方岩回到白杨村时已经很晚了。
云英端过饭菜来,笑道:〃岩哥哥,我们都已经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我刚刚又热了一下,趁烫吃吧。〃
正如这两个月来每天的菜一样,菜色很精致。当日逃亡途中,方岩做梦都想着林夫人和云英的好菜。也许更向往的,是振远镖局里经历的平平淡淡无风无波的日子。
对于方岩这样凡事简朴的少年来讲,这两个月,实在是过得太好了。如果有可能,他宁愿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但事实呢?
方岩有些神思恍惚。
云英皱眉道:〃岩哥哥,莫不是觉得热过的菜不新鲜么?〃
方岩忙道:〃云姑娘的手艺,我也怎会不知?前些日子,每每遇到危机时,我便想着,只怕再也吃不到夫人和云姑娘的菜了。〃
云英笑道:〃如果你愿意,我这辈子都可以做菜给你吃。〃她一说完,便觉冒失,红了脸,道:〃哦,我倒多事了,你以后必会娶一个很会做菜的妻子的。〃
方岩也觉局促,忙岔开道:〃元儿呢?〃
云英道:〃在陈越他们那里玩呢。不过他还是和你最亲,问到你许多次了,还到村口去张望了几回。想想也是,除了你去镇子的时候,他一直和你形影不离呢。〃
方岩沉默。
云英看着当年那单纯朴实善良真诚的少年,渐渐变成一个气质清冷寡言少语的剑客,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无星的冬夜冷得怕人,云英将屋角的炭炉又加了炭,向外瞧了一瞧。
冷风正吹得屋顶的茅草簌簌而响,但陈越房间里正热闹,话语暄嚷,夹杂着林小凤银铃般的笑声,倒是极有生机。
但远处,远处的更远处,除了北风的呼啸,和枯枝偶尔的断裂声,便是一片死寂。寂得永远叫人想不透,那黑暗之中,究竟涌动着什么。
云英微微一犹豫,悄悄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件崭新的棉袍。她递到方岩面前,道:〃岩哥哥,试试看,合不合身?〃
方岩微怔,轻轻抚住袍子。天青的布料,质地并非最好的,但柔软细致,针脚绵密均匀,触手便可感觉得到棉层传出的温暖,甚至嗅得到阳光下的棉花清香。
云英微笑道:〃岩哥哥,你身上的袍子,到底太单了,乡下冷得很,还是换上这件吧。〃
方岩从未见她在白天缝过这件衣袍,想来必是背着人每夜在昏暗的灯下悄悄缝的,也不知多少次扎到手指,坐酸腰背,看疼眼睛了。
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试穿云英缝的新衣。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即便只换了一件新衣,两个月来一直落落寡欢的方岩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向着云英微微一笑。
云英极是欢喜,含羞道:〃岩哥哥,我把你的旧袍拿去洗一洗。〃
云英提起旧袍,只听〃丁〃一声,一物落到地上。
方岩忙一把拣起,却又似被烫着了一般,飞快揣入怀中。只几个动作,他的面色已然苍白,眼中弥漫的漫漫痛苦,潮水般涌了上来,连云英的快乐也一并淹没了。
云英早已看出,那是一块玉佩,圆月形,龙凤戏珠的纹理,宝光闪动。自从那日方岩带了小嫣在青州城逛了一圈,身边便多了这块玉佩。
岩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什么夺去了你的青春的笑颜和活力?那日无故失踪的小嫣,必然又和你有什么瓜葛了吧,可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小嫣出了什么事,还是小嫣负了你?
小嫣,小嫣,你又在哪里?你难道看不见,即便新做的棉袍,也已赶不走岩哥哥心底的幽幽寒意?
深山的更深处。
温暖如春的山谷,还是一片葱翠的颜色。无数杆的绿竹,掩映着葱翠深处一幢小小的竹楼。
竹楼临水。水明如天空。天很高,白云飘过。
少女格格的笑声正在绿竹中起伏流荡,直窜向云霄。
红衣的少女正从绿竹中飘然飞出,笑道:〃叶大哥,你瞧,这我又破了你的阵了。你还有什么阵势可以摆出来?〃
蓝衣的少年微微含笑道:〃如果你每时每刻都能这么高兴,我便是绞尽脑汁,也必一天想一个阵势来让你破。〃
红衣的少女笑容敛去,轻轻叹道:〃叶大哥,你实在是个好人。〃
蓝衣的少年拥住了少女,柔声唤道:〃小嫣!〃
小嫣在他的怀中轻轻颤了一下,没有挣扎,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少年温暖的胸怀。
也许这胸怀没有方岩的踏实温暖,也无法带给心灵如雪日烈火般的震颤,可就是这少年的胸怀,让她终于撑过了最难熬的两个多月。
那日在连石山上,小嫣接连几个时辰头晕目眩,却没有吭一声,狼狈地追随着谢飞蝶和方岩冷冷的背影。最后,她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她叫着,岩哥哥。
岩哥哥没有回头。他只向前看,仔细地寻找着他的师父,守护着他的师娘。
岩哥哥。小嫣意识最后模糊的一刻,心被掏空了。
一个月,从连石山上下来,小嫣发了整整一个月的高烧。燃烧着的白衣叔叔;背影冰冷的岩哥哥;在血泊中哀叫的愤怒的谢飞蝶;金无荐肮脏的手和脸;乾坤双魔的冷厉的剑;还有剑影,无数红的黄的金的黑的白的剑气在空中晃荡,晃出无数奇形怪状的妖物,呲牙咧嘴,狰狞笑着……
偶尔有片刻清醒的时候,小嫣便觉得自己是一定要死的了。
可偏偏有一个人不让她死,他捡回了她,千方百计救护着她。
是叶惊鸥。一笑人间世,机动已惊鸥。
小嫣已经十五岁,未出谷之际,或许还是懵懂少女,情窦未开。但出谷之后屡经风雨,又和方岩几度生死相依,早已有了一番少女心思。后来险被金无荐所辱,叶惊鸥救了她,临走之际那深深一吻,已让小嫣明白了他的心意。
只是,小嫣不知道,那么快,他们便有机会相处了那么久,甚至比与方岩在一起日子还多出了数倍。
叶惊鸥早知乾坤堂主要出手,并不放心小嫣一行,悄然蹑踪其后,却深知二魔武功极高,不敢现身,直到舒望星舍命与乾坤双魔一博,几乎扫平了半座连石山,他立脚不住,悄然远遁。其后一度曾失去了小嫣的踪迹,直到看见小嫣跟着方岩上山,在方岩和谢飞蝶的冷落中流泪,挣扎。
小嫣伤心下山之际已在发高烧,晕倒之后叶惊鸥立刻带了她到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一个别有洞天的幽谷中救治。
当她叫岩哥哥的时候,有一双岩哥哥的手紧紧握住她,哦,岩哥哥已来了,两人正一起在青州城骑着紫骝马;当她叫叔叔时,有一个叔叔的肩膀温柔地抱着她,宛如当年北极决战前夕温柔地抱着她下山。
天很高,风筝放得很远,叔叔握着她的手,笑着说,松开吧,让它自由的飞。
水很清,穿着一身清爽布袍的方岩正在对岸笑,笑得极纯净,让她忍不住心动,忍不住轻轻吻一吻他的唇。
美丽的小妖狐,还从来没吻过岩哥哥呢……
可意识稍清时,只有淡绿色的窗帘被阳光洒成一种半透明的淡黄色,薄醉了般在窗口拂动。
把自己抱在怀里的,紧紧握着自己手的,永远是那个月夜里沉默而优雅的蓝衣少年。
他注视自己的目光,永远是那么心疼而怜惜。
如果方岩在连石山上肯回头看她一眼,肯这般心疼而怜惜地看她一眼,她一定不会倒下去,她会陪方岩走下去,找下去,到天荒,到地老。
小嫣心头绞痛,忍不住捂住了胸口,泪水在眼眸里打转。
叶惊鸥依旧那样看着她,心疼而怜惜,无奈而悲伤。
〃小嫣,小嫣,嫣,我怎样帮你?请你告诉我,我怎样帮你!〃
〃帮我忘了他!〃怀中的红衣少女面白如纸。〃我一定要忘了他。我受不了了,我的心好痛,好痛啊。〃红衣少女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好!我帮你忘了他。〃少年站到少女面前,静静说道:〃从此刻起,天地人寰都已灭绝,天上人间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地方,容纳着我们两个小小的人。这小小的地方,就叫忘忧谷,隔开世间一切忧虑。这世间也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一起在忘忧谷里断绝世事,相依相随,一直到老了,然后一起死去。〃
少年扶起少女泪流满面的面颊,道:〃你说,可好?〃
小嫣惘然,道:〃天地人寰一起灭绝,世间只剩你我?一起老去,一起死去?〃
叶惊鸥道:〃是。即便天绝地灭,只要我们活着,便好好的活下去。到老,到死。〃
小嫣惨笑:〃是,我的世界早到坍塌了。〃
计擒北极,本是她最骄傲的事,结果却害死了叔叔,该如何面对家中亲人?情根已深种,可看似温和的岩哥哥却随着叔叔的死心肠铁硬,如此倔强的他怎肯再理睬她;出身高贵,却险遭了禽兽的玷污,怎不叫她羞辱欲死?骄傲,自尊,爱情,亲情如断线的珍珠,一不小心已全掉入沟渠污水中,再也找不出来。
抛开吧,抛开一切。不然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小嫣含着泪珠静静看着那双眼,黑黑的瞳,夹带着一些蓝,仿佛大海的颜色,深而浓,浓得化不开。然后她道:〃好!〃
我要忘了方岩。
我不想这样永远痛下去。
叶惊鸥救了我两次,又救过叔叔和岩哥哥……不,不要提方岩!
我只是要报我自己的恩。
既然已经活过来了,我便不想死去。
所以我一定要忘了岩哥哥。
我便在这小小与世隔绝的幽谷中住下去,和叶大哥相扶相持,一生一世。
叶大哥,想必才是那个永远给她肩膀依靠、永远守护着她、永远有着最纯净的心和信仰的人。
从此再没有过去,没有痛,也没有梦,没有北极,没有方岩……
方岩!小嫣的心口又被什么狠狠掐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叶惊鸥紧抱着怀中的女子,快乐中夹杂着些担忧。
我也愿意舍了师父,舍了兄弟,舍了自己的抱负,只与你一世相守。只是,你真能和我相守一世么?圆月谷的广寒仙子哦!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说对,谁对?说错,谁错?
人生本如梦一场,今日梦中又做梦。
方岩蓦地从梦中惊醒,叫了声〃小嫣〃,已是满头冷汗。
元儿揉着眼睛爬起来,道:〃岩哥哥,到了练功时间了吗?〃
方岩看着乌黑的窗户,摇了摇头,道:〃元儿,继续睡吧,我只是做了个梦。〃
元儿又钻进了暖乎乎的被窝,道:〃我有时也做梦。以前在家的时候,总是梦到有什么鬼呀怪的来抓我,我吓得乱叫乱踢被。然后爹爹和妈妈会叫醒我,我醒着时爹爹都把我抱在怀里。来这里以后做梦次数少多了,可每次都是梦到爹爹妈妈来接我。岩哥哥,你说我爹爹追坏人追哪去了?怎的还不来接元儿呀!〃
元儿喃喃说着,其实也不要人回答,不久又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方岩帮他掖好被,抱住了头,回想刚刚到底做的什么梦,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但他还记得自己最后叫了一声小嫣。
我梦到小嫣了吗?
她还好吗?
哦,何必想她!
这么美丽聪明的女子,还怕没有人千宠万怜么?
方岩摸摸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多半还是在梦中与人交手吧,对方一定是一拳打在自己心口上了。
他揉一揉作疼的太阳穴,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想着继续小睡一会儿。可梦中带来的那一丝不安和慌乱,已如涟漪般一圈圈散开,扩大,漫过了他的心胸,不过片刻,连整个人都淹了进去,再也透不过气来,甚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幻了。
方岩一惊,出了一声冷汗,立时坐了起来,擦汗之际,连手都在颤抖。
望着窗外乌黑的天,方岩知道,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他摸着一件袍子,却是晚上云英给他的,披到身上,心头才觉渐渐安宁下来,便盘膝而坐,悄然练起了凝月神功。
自从与天正教冲突以后,他屡经大战,见识武功早非当日那个青州少年镖师可比,加之与舒望星许多日子朝夕相伴,有了北极公子的加意指点,他于剑术一道,增进极快。到了白杨村后,亦担心天正教会找上元儿,以谢飞蝶临走行送他的丹药为辅,昼夜加紧修习凝月神功和幻月七剑。
练了两个多月他也算可以明白,舒望星为何年纪轻轻,一身内力便已如此深不可测了。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出身世家,资质绝佳,又得名师相授,根基扎实,另一方面必与借助这类增进内功的灵丹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圆月谷秘法练制的这种用来提高功力的丹药,名为千年参心丹,也不知用甚物所配,他修习两个多月,服了四颗,修习的真气便已有小成,抵得过自己之前三年的修为了。
如果此时再遇一个司马风仪,方岩几乎可以有九成以上的胜算了。
只不过,如果来的是堂主一流的高手,方岩还是没有把握。
除非他能领悟出〃离恨天〃。
舒望星在小嫣险被金无荐所辱后,曾将〃离恨天〃口诀相授。当时他笑道:〃其实天泪剑法的剑意便是化自离恨天,你已掌握天泪剑法,只要好好修习凝月神功,武学根基扎实了,练成离恨天只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舒望星忽然敛了笑容,叹道:〃练成离恨天未必是幸运的事。悲天悯人,恨怀天地,那种沉痛,比天泪剑法更胜千百倍。〃
舒望星说了这话后沉默了很久,才道:〃这种武功,其实是以本身的内力,和心头的郁积之气,引发天地之间的怨怒不平之气,在极短的时间会聚附近环境中所有离恨悲愁,化为一种压倒一切的沉痛力量,击向敌人。换言之,则是以一己之力,借来天地之灵气,一时之间引为己用而已。一旦施用,如果发功者内力不足,或心志不够坚定,往往自己也会被那种沉痛之力击溃。所以即便你已悟出其中真谛,如非必要,还是不要用的好。〃
但方岩练凝月神功之余,还是会想着如何去练离恨天。
因为只有练成了离恨天,才能在这风云诡谲的江湖道立足脚跟,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比如,武功被制的北极,幼弱无力的元儿,还有小嫣?
方岩嗓子口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
即便凝月神功是剑尊遗留的正宗玄门武学,正常修习时走火入魔的机率极低,方岩还是练岔了气。
今夕何夕?为何心绪竟会如此不宁?
恶梦,幻象,如层波翻起,纷至沓来。
尤其是那个影子。
不是要永远那个影子埋葬在心里吗?
不是以为泪虽未流,心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