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巫师齐齐拉木去而复返,到呼衍能所部,面见呼衍能说:“月氏已起兵南进,拉祜共率部在河岸御敌,形势危急,大单于派小臣入东胡,与之修好。”
呼衍能听了,叹了一口气,说:“想我匈奴自西徙荒沙之后,昌盛衰败数百上千年,多是他族别国向我额首称臣,纳贡修好,如此之事,首开我匈奴先例也。”齐齐拉木听了,也叹了一口气,说:“人不可胜天,天意如此,我匈奴也只能委曲求全,待来日再做打算了。”
众将帅得知之后,也都脸露沮丧,大声叹息。
匈奴军中,一片低迷。
齐齐拉木告辞出来,独自骑了一批快马,穿过峡谷,向东胡军营而去。
正在议事的叽哩谷提等人闻听匈奴巫师齐齐拉木求见,一时张口结舌,不知所来何意。巫师互不轮说道:“齐齐拉木此番前来,当无他意,若臣下猜测没错,无非受命与我修好耳。”
巴乌拉睁大眼睛,盯着互不轮说:“修好?”
互不轮看着巴乌拉的脸庞说道:“匈奴大单于头曼自小性格软弱,自继位以来,常以‘停兵罢战,休养生息’为要旨,将领多有不服,但自笃布台兵败之后,左右贤王似乎都给予了认同。以目前之形势,倘若月氏当真渡河进犯,匈奴兵力不足,必然左右吃紧。以头曼之个性,必效仿当年晋文公。”
布拉提说:“巫师所言极有道理,然我部强盛,兵精马壮,倘若就此停兵罢战,与其修好,岂不是错失良机?”巴乌拉也说:“此番绝不能给匈奴以喘息的机会,定要一鼓作气,取之,永除我东胡宿敌后患。”
互不轮说道:“两位贤王说的极是,但要将匈奴一举消灭,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说,上天也不会答应,倘若匈奴前来修好,我部可多索取岁贡,将其作为附属之国,一来可榨取更多财富,二来,也可趁此机会,壮大我东胡势力。三来,可坐山观虎斗,让匈奴和月氏拼斗,届时,我东胡再来收拾,岂不一举三得?”
听到这里,叽哩谷提急忙对守卫说道:“把齐齐拉木带进来。”
齐齐拉木站在东胡军前,只见东胡军容严整,旗帜猎猎,刀枪明亮,人人脸上洋溢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凶横神情。齐齐拉木不由得在内心嘀咕道:“数十年来,东胡隐遁大兴安岭一带,不只是休养生息,时刻都在厉兵秣马,为夺回失地而操练兵马,储备粮秣。今日一见,我匈奴此时果真难以硬敌也。”
想到这里,闻听守卫传报,便下了马匹,手持桑木手杖,扬着一头略有霜白的长发,跟在守卫身后,穿过刀枪之林,走到了叽哩谷提大单于营帐前。叽哩谷提端坐在虎榻之上,看到齐齐拉木,见其气宇轩昂,神色庄正,态度不卑不亢,忍不住心生敬意。
走到叽哩谷提虎榻之前,齐齐拉木站住,看着叽哩谷提说:“齐齐拉木奉我大匈奴帝国撑犁孤涂头曼大单于之令,面见东胡大单于。”巴乌拉听了,开口大声喊道:“小小匈奴巫师,见我东胡撑犁孤涂大单于何敢不跪?”齐齐拉木呵呵一笑,看也不看巴乌拉,对叽哩谷提说:“我大匈奴帝国傲立西域数百年,与东胡月氏林胡和楼烦、丁零、楼烦等部族,自古以兄弟相待,或并驾齐驱,或彼起此衰,天道无常,人世更换,想我戎狄,本是一家,何苦刀兵相见?”
叽哩谷提听了,也放声大笑说:“匈奴蛮夷多年掠我财富,残我族众,祸害不绝,今我东胡举国东进,就是要报仇雪耻,全歼匈奴!”
齐齐拉木听了,仰面道:“大单于此番率军前来,无非要灭我匈奴,然我匈奴有沃野千里,兵马五十万,强将如云,岂是朝夕可破?若我军奋力反击,死命相拼,谁胜谁负,尚不可预料。”巴乌拉听了,大声喊道:“尔不过小小匈奴巫师,如此放言,若是真的不怕我东胡,那就摆开战场,一决雌雄!”
齐齐拉木冷笑一声,对着巴乌拉说:“这一定是大单于长子,左贤王巴乌拉了吧?上次我呼风成暴,击杀你部,左贤王难道忘了?”巴乌拉听了,猛地大吼一声,唰的一声,抽出长刀,向着齐齐拉木砍去。
互不轮看到了,抢步上前,挡开巴乌拉的长刀。对巴乌拉说:“左贤王且莫动怒。”叽哩谷提也说:“休要冲动,且听他说完。”巴乌拉仍旧气息咻咻,收回长刀,退回原位。
齐齐拉木见此,忽然又放声大笑道:“我匈奴帝国大单于看在东胡与我同处西域,天寒气躁,偏僻酷厉,不宜相伐征战,伤人害己。今亲眼所见,堂堂东胡,妄做气势,实则皆为匹夫之辈,我匈奴大可不以为惧也!”说完,迈步就朝营帐外走去。
叽哩谷提看到了,大声说:“小小匈奴巫师,傲然来去,视我东胡大军如乌有。来人,将之拿下,捆绑起来,吊在长杆之上。”互不轮急忙说:“大单于不要动怒,齐齐拉木既然敢于只身前来,必抱决死之心,再说,齐齐拉木身为巫师,不可罚也。”
叽哩谷提也知道,巫师是最令人胆寒的人,上天彻地,无所不能,可作法杀人于无形。刚才之说,无非是要震慑齐齐拉木。但见齐齐拉木仍旧是面不改色,威严肃穆的神态,不由得心中暗自佩服,但又不好说出来,便借互不轮台阶,改口道:“这齐齐拉木太过狂妄,小看我东胡,不杀何以服众?!”
互不轮明白叽哩谷提心思,便说道:“大单于说得极是,齐齐拉木太过嚣张狂妄。然臣以为,他说的话倒有几分道理,不如暂且将之扣下,再做计议。”叽哩谷提听了,也觉得如此甚好,便命人将齐齐拉木带出,严加看管。
4
鞑胡卓泰站在大河西岸,俯首滔滔黄河,只见浊浪滚滚,泛着白色的浪花滔滔向前,一派势不可挡的汹涌姿势。鞑胡卓泰叹道:“真乃天然屏障也。”其长子、左贤王丙塞说:“我军若强行渡河,损耗必然很大。臣下已经派人沿河而上,寻找冰结之处,倘若寻到,我军可履冰而过,趁匈奴不备,席卷而去,必大获全胜。”
鞑胡卓泰说:“左贤王思虑周全,若偷袭成功,必是大功一件。”
丙塞说:“臣下必竭尽全力。”
这时,河东岸上,尽是匈奴士兵,为狙击月氏来犯,拉祜共着令士兵采石垒墙,并用羊皮水囊装了河水,泼在石墙和山坡上。冬月之水,落地便结为白冰,且坚硬光滑,即使蚂蚁,也难攀上。
鞑胡卓泰看到了,心中着急,如此情形,即使大军渡河,也难以越过匈奴河岸屏障。唯一的希望便是丙塞真的寻到坚冰之处,引军渡河,趁其不备,席卷而去。
这一点,月氏丙塞想到了,拉祜共和沃里克等人自然也想到了,
沃里克说:“我西提匈奴自古生在雪域,对这一带地形异常熟悉,自此向上百余里,有一峡谷,不过数十丈之宽,冬日水流成冰,达数尺之后。月氏必然能够寻到,我部可派一支人马,日夜看守,待月氏偷渡,行至河中心,可一举歼之。”
拉祜共听了,着令左大将古力马带领五千精壮人马,赶往峡谷对岸,日夜监视,稍有风吹草动,即可派人来报。
沃里克听了,对拉祜共说:“且慢。”
拉祜共回身,看着沃里克。沃里克说:“右贤王不要着急,我西提匈奴对这一带尤其熟悉,此等事情,交给我本王就是了。”
拉祜共说:“如此甚好,只是有劳休屠王了。”
沃里克说:“你我同仇敌忾,打击月氏,责无旁贷。”
头曼单于坐在宫殿之内,闻听巫师齐齐拉木被东胡扣押起来,脸上并无一点焦急之色,而是撇下一干臣僚,转到后宫,又与新立的漂亮阏氏饮酒作乐去了。浑邪王达达索看到了,摇摇脑袋,忍不住哀叹一声,低着脑袋,走出了单于宫殿。
酷寒之时,齐齐拉木被吊在高竿之上,呼呼的寒风犹如刮骨的刀子,搜刮着齐齐拉木不怎么强壮的身体,从不离身的桑木手杖也被东胡军夺了去。叽哩谷提看着这柄手杖,全长不足三尺,除了一色的螺旋状纹理之外,上下光油油的,头部镶嵌了三颗黑色的珍珠,还有一根半尺长的人脊柱骨,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互不轮说:“这柄手杖其实只是一个象征,按照俗话说,就是起到一个桥梁的作用。传说生于阴山之地的夸父,逐日劳乏,便折了桑木为杖,渴死时,将手杖插入泥土,后幻化成树,继而繁衍成林。”
叽哩谷提说:“这故事倒是听说过,但这个手杖究竟有何魔法呢?”
互不轮说:“大单于有所不知,桑木乃元陵氏灵感突发,发明丝绸之树。据说源自天国,具有神性,后世之人,便将之奉为神明。匈奴初为荤粥、继而改成严允,后为匈奴,先祖夏桀与汤作战大败,其子淳维率残部溃逃西域。时有巫师阿木龙,神通广大,不仅上达天地,通晓诸界,且有非有才能。辅弼淳维安身西域,典章立志,治理部族,遂使匈奴渐而强盛。淳维临终之时,将之封为辅弼骨都侯,赐姓须卜。因阿木龙无子,便一人独斗众族众,胜者便继任巫师。此桑木手杖,只是匈奴巫师的一个标示罢了。”
叽哩谷提听了,说:“原来如此,然齐齐拉木何有如此法力?”
互不轮说:“大单于,正如我东胡一样,巫师也都是死而复生者,这些天大抵是上天护佑,赐以灵性,专为人类沟通上天,治疗痼疾,通晓诸界,驱魔引怪,借以彰显上天威仪。但巫师因经历、资质、环境、本性等不同,便有高下之分。齐齐拉木为匈奴第二十六代巫师,令人惊奇而沮丧的是,匈奴巫师历来为我西域部族之首,齐齐拉木也不例外。”
叽哩谷提说:“难怪匈奴虽多次遭败,但都会死灰复燃,神出鬼没,巫师之用,盖莫大焉。”叽哩谷提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长笑,一个披头散发之人,由大帐外径直走了进来。两边守卫一阵慌张,但不知笑声从何而来,左右奔忙了一阵,还是没有找到踪影。
来人身子轻盈,如同风中羊绒,站在叽哩谷提和互不轮面前,方才伸手拨开脸上长发,冲叽哩谷提说道:“互不轮巫师说的不错,我匈奴巫师,自首任巫师兼辅弼骨都侯阿木龙之后,个个如神附体,通晓百界,兴法作势,无不灵验。”
叽哩谷提蓦然看到被掉在高竿之上的齐齐拉木忽然来到面前,且丝毫不见冻霜之色,脸露惊慌,指着齐齐拉木说:“你是人还是鬼魅?”齐齐拉木道:“大单于不记得了,在下便是被你吊在高竿之上的匈奴巫师齐齐拉木。”说完,又是一阵长笑,声音尖锐而刺耳,令人心生寒气。
互不轮急忙抢在齐齐拉木之前,面对齐齐拉木说:“不可伤我大单于!”
这时候,外面的守卫闻声冲了进来,一时间,明亮的刀刃全部对准齐齐拉木,剑拔弩张,气氛霎时紧张起来,呼吸之声清晰可闻。
齐齐拉木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刀矛,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把刀刃,锋利的刀刃发出噌噌脆响。齐齐拉木转过脸来,看着互不轮说:“在下若要取大单于性命,恐大单于早已身首异处了。在下只是奉我撑犁孤涂头曼大单于之命,真心与东胡修好。不料想,东胡大单于持军自傲,不以兄弟之礼相待,反将我悬于高竿之上。仅此一点,足见东胡人心之小,行事之鄙。”
互不轮道:“巫师此言差矣,我东胡兵精马壮,今全盛而来,首战告捷,匈奴溃不成军,东有我东胡大军,西有月氏强敌,若不是我大单于心有不忍,早已马踏匈奴,得胜而还了!”
叽哩谷提听了齐齐拉木这番话,心中很不是滋味,脸色尴尬。幸好有互不轮出来说话,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随即下令守卫放下刀矛,各归其位。叽哩谷提走下虎榻,对齐齐拉木说:“巫师之胆色才能,在我东胡,至少可得右贤王之位,而在匈奴,不过一个巫师,倘若肯归我东胡,本大单于立刻封你为辅弼骨都侯兼右贤王。”
齐齐拉木听了,笑了一声,说:“齐齐拉木谢过大单于,然我匈奴自古多血勇死烈之士,叛国投敌之事,我齐齐拉木不会做,即便我匈奴奴隶,也绝不会做。”互不轮接口说:“我大单于惜才如金,爱才如命,若是肯归附我东胡,臣下会辞去巫师,转赠于大巫师。”齐齐拉木看着互不轮说:“巫师言过了,中原人讲:‘君子不掠人之美,’在下万万不敢。”
叽哩谷提又说:“此事不急,若不嫌弃,本大单于想留大巫师多住几日,不知大巫师肯否?”
齐齐拉木道:“我奉命而来,使命不成,不敢逗留!”
叽哩谷提看齐齐拉木态度坚决,便看了一眼互不轮,互不轮知道其意。对齐齐拉木说:“修好之事,非一日可议定,容我东胡再做商议如何?”齐齐拉木听了,说:“如此,在下便逗留即日,静候大单于答复。”
5
月氏左贤王丙塞派出的军队由左大都尉股骨其带领,沿着腾格里边缘的河岸,一路向西而行。大河犹如黄色丝带,在高山峡谷和平原漠野之间蜿蜒,远看,像是一条巨龙,斗折蛇走,绵延无际。股骨其带着军队,爬冰卧雪,履冰攀岩,到达峡谷的时候,天色已晚,星星在干净的空中镶嵌,闪着遥远而迷离的光辉。士兵从山崖上看到,峡谷之间的河流变成了白花花的坚冰。
股骨其欣喜若狂,急忙派了哨兵,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报信。腿脚利索的哨兵闻听,立刻撒开双腿,兔子一样闪没在黑夜的山野之中。殊不知,匈奴休屠王沃里克率领下属,此时已经到达对岸,为防被人发现,军士隐匿在河岸一侧的山沟之中,只派了少数士兵,日夜在山顶监视。士兵看到对岸山顶有大片人影晃动,即刻飞报沃里克。
沃里克听了,从临时搭建的帐篷走出来,一边说:“果然不出所料。”沃里克召集所有士兵,趁着天黑,悄悄摸到对岸险要处埋伏,待月氏军队渡河,即刻发动攻击,将月氏偷袭之军尽数消灭在峡谷之内。兵士们领命,各自带了刀矛和弓箭,摸上了山顶。
月氏士兵回到驻地,向丙塞报告了此事,丙塞大喜过望,急令左右谷蠡王率兵五万,趁着天黑到达峡谷,伺机履冰渡河,从侧后部位,以闪电之势袭击匈奴。左谷蠡王布拉齐齐说:“现在已是夜半,黎明之前,我军未必能够到达指定地点,若是被对方发现,岂不前功尽弃?以臣下之见,还是待明日天黑之后,再引兵而去,黎明之前,全军渡河。”右谷蠡王毛拉也说:“左谷蠡王所言极是,请大王三思。”
丙塞听了,脸露怒色,大声喝道:“本王之令,尔等敢不听从?”布拉齐齐和毛拉见丙塞发怒,急忙说:“小臣不是此意,乃是为确保获胜,请大王不要怪罪。”丙塞脸色缓和下来说:“中原人讲:‘兵贵神速,’现在我军与匈奴隔河对峙,倘若不绕道而行,出其不意,取胜把握微渺,现在渡河,一旦成功,匈奴必然骚乱,届时,我大军再由此而进,必大获全胜。”
布拉齐齐和毛拉见丙塞如此说,相互看了看,即可转身对丙塞道:“属下遵命,即刻带兵前往。”二人领兵,夤夜前往,一路上,大军过山越岭,踩着光滑坚硬的积雪,到达股骨其军队所在的地方。此时,天光徐徐开启,光明缓慢降临。大军一夜急行之后,已经疲惫不堪。但时不我待,布拉齐齐和毛拉即刻下令大军分批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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