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言语,觉得颇有道理。皱了皱眉头,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抬眼看着阿木龙道:“本王也觉此事难办,刚才巫师所言,颇为有益。巫师可先行推算拟定,务必翔实妥帖,滴水不漏。尔后,再召众臣商议,以便决定,并颁布实施。”
听淳维这样一说,阿木龙立即躬身道:“老臣不才,此事思虑日久,并草作绘制。请大王御览。”说着,便从袖筒里抽出一张卷曲的羊皮,圈圈摊开在淳维面前。淳维低头凝目一看,只见上面用红色岩末写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层层错列,但又规整有序。淳维看了一会儿,不知何意。阿木龙道:“大王,以我大夏旧制及先民既定认知观念;左(东)为日出,意为开启黎明和孕育生机;右(西)为日落,主繁衍休憩,死亡静默。大王为上天之子,掌握最高权利。总领军政及国内所有族众。”
淳维听到这里,冲阿木龙点点头,表示同意。阿木龙又道:“臣以为,大王可以此封赏诸般大臣和将领。先设左贤王,原则上由大王之长子,也就是太子和下一任国王的继任者担任。再设右贤王,地位及权利可左贤王,一般由国王之兄弟,或者信得过的人或者直系亲属担任。左右贤王之下,可再设置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军、左右大都尉、左右大且渠等,此类皆为世袭贵族,受国王直接统领节制。左右大且渠之下,可再设左右大千户、左右百户等官职,这类官职,直接统领兵士和奴隶,以千人为一大组,百人为一组。一则便于领导,二则有利聚兵作战。”
淳维听了阿木龙一番解说和铺排,觉得十分在理。但总觉得还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便道:“巫师所言,颇为规整,少有破绽,而本王还是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够详细。”阿木龙听了淳维的疑问,道:“大王所虑,一是这些官职之下实物、权利和等级的确定,二是王者如何节制层层官吏;三是以何等方式确定这些官职从属关系。老臣所言,不知对否?”
阿木龙说完,虽然业已老迈,但双目依旧明澈,似乎有穿人心肺的非凡力量。淳维嗯了一声,道:“巫师心思通透,思虑周详,刚才所言,正是本王所想也。”阿木龙道:“大王且莫焦急,待老臣细细禀告。
“如大王所知,我假阴山内外,疆域何止千里?多年以来,大王率众励精图治,与民休养,鼓励生产,至今已是物丰民富,人口激涨。臣以为,大王可分封左右贤王以领地并相应数量的奴仆兵众,自行生息、生产和操练兵马。左右谷蠡王及左右大将军随王驻扎,所有兵众及奴仆为大王所有。自左右大且渠以下官职,左右贤王可在本部再行分封,皆为世袭制度,不得更改。如此,王者掌握大部军队和奴仆,物质和权利,以防左右贤王拥兵自重,心生不轨,图谋大业。”
听到这里,淳维微微点头。阿木龙继续说道:“恕老臣口恶,今中原汤鼎盛,如日中天,短时间之内,我部已无重回中原称王之可能。据老臣测算,八百年后,我大夏最为强盛,人马如蝗,马蹄迅疾,弯弓挥刀,可为乃世之独尊霸主。而现在,不如弃大夏国号,另谓匈奴(乃为荤粥、严允、北部之戎),一可避开商王,二可尽心休养生息,繁衍壮大。待他年重回中原之事,再改回大夏不迟。”
阿木龙说到这里,淳维哦了一声,截断话头说:“将大夏改称匈奴,本王觉此举不妥,有失先祖尊严,必然遭到众臣反对,再者,称匈奴虽有利,但时日久长,我大夏之名位,恐被世人遗忘。”阿木龙道:“大王,老臣也觉此举欠缺周详,但自古以来,顺势者昌,逆势者亡。今我大夏已迁居于此,乃是不争事实。臣闻贤良不计名讳,强者不露声色。改称匈奴,于我大夏,利大于弊,何乐而不为呢?再言之,这里乃是假阴山,迢遥西域,已非大夏之地,再称大夏实无实际意义。若大王应允,可取天子人君之意,将大王称号也改为‘撑犁孤涂大单于’,意为‘像天的儿子一样伟大的首领’。王者左右,可再设置辅弼骨都侯(相当于宰辅),总领日常事物,缕析周详,建言献策,以备单于决策。”
3
每年的正月中旬,是大夏国例行的祭天祭祖大会。这时候,天地还寒,假阴山上下冷风吹拂,风尖刺人骨头。选一个晴好之日,淳维令乌兰、淳木、扎布阿拉等人擂鼓聚众,在营地之外的开阔之地,搭建高台,将从中原带来的神器“祭天金人”放置于上,大王淳维率众顶礼膜拜,祭告苍天。一则数念先祖功绩,二则聆讯启示,三则凝聚众心,四则商议大事,并借上天与先祖冥冥神意,制定新策,颁布诏令。
会后,则全族燃火烤肉,载歌载舞,饮酒作乐。通常,淳维会令乌兰、淳木和扎布阿拉等将领抬出清酒,布置肉宴,安排歌舞,实施巡查保卫。淳维以镶金的头骨盛酒,先敬苍天,再敬地母,然后高举,与臣民奴仆同饮。接下来之后,贵族、将领、军士和奴隶们便围绕着熊熊燃烧的篝火,载歌载舞,痛饮欢唱,尽兴方散。
而这一次祭天祭祖大会,随着日期的临近,淳维愈发觉得沉重,一则要颁布新政,改革吏治,二要册立太子,商议公主出嫁之事。后者几无悬念,主要是前者。淳维担心,会遭到乌兰、淳木及扎布阿拉等人的反对。对阿木龙先前之建议,淳维也觉得非常在理,分封之后,近臣和将领各自领兵前往封地,自然就会少了在王庭之内,拥兵自重,甚至携功绩要挟君王可能导致的冲突。另外,将大夏改称匈奴,重举吏治之后,便是真正意义上后夏和新国了,这对于自己正在不断繁衍壮大的部众来说,算是一个新的起点。
想到这里,淳维也觉得有些兴奋。
数天后,祭天祭祖大会如期进行。
广袤的假阴山之下,开阔的草滩上,鼓声如雷,金铁交鸣。由近万军士组成的军队列队整齐,奴众紧随其后,贵族和将领们站在高台之前,仰望着高约六丈,金碧辉煌的祭天金人。淳维在阿木龙的陪同下,与妺喜一起,走到队伍最前面。太阳移到正空的时候,鼓声大作,声震四野。稍歇,淳维手捧一张羊皮,登上木台,先是环顾众人。众人见到,整齐跪地,齐声高呼道:“大夏国万岁,大王万岁!”待喊声稍歇,淳维即可朗声宣告道:“乌拉,无上上天,恒久不破,博大大地,无尽苍茫。我大夏姒姓之后,承祖先大志,领万民意愿,迁居西北之地,猎牲畜果腹,居寒地而图强,数十年往复,今臣民过万,牲畜遍野,驯马以骑射,冶铁以兵刃,青铜所铸,部族振兴。祈愿上苍诸神,先祖列宗,英灵澄明,佑我民族,昌我大夏!王侯民众,心存敬畏,世世代代,祭告不休,愿以精神,灵魂以飨!”
淳维说完之后,全身伏地,口中喊道:“乌拉,乌拉,撑犁孤涂大单于,率万民叩拜!”淳维声起,身后的贵族也依次跪下,包括妺喜在内,尔后是兵士和奴仆杂众,也都全身伏地,高喊:“乌拉,乌拉!”。跪下之间,妺喜、乌兰、淳木和扎布阿拉等人觉得纳闷,不知道淳维为何突然将自己改称“撑犁孤涂大单于”,正在疑惑之间,淳维已经站起身来。
至此,祭告仪式完毕。众人想,淳维定会宣布大会到此为止,晚上在王帐之外,设宴狂欢,庆祝部众发展壮大,犒赏有功的贵族及兵士奴仆等。但大家没有想到的是,淳维仍旧站在高台之上,以苍老而又深邃之眼,庄严地扫视众人之后,神情庄严地又开口道:“秉上天旨意,自今日起,我大夏改国号为匈奴之国,国王至高无上,称撑犁孤涂大单于,统领部族军政并一切事宜。册立社子隆为太子,以备大统。妺喜为当世皇后,称大阏氏(意为大单于正妻,万民之母),母仪天下。原巫师、太史阿木龙为左辅弼骨都侯,乌兰之长子兀立台为右辅弼骨都侯。与阿木龙总理国中万般事务,缕析清楚,建言献策,以备单于决策。原左大将军乌兰为左贤王,淳木为右贤王,二王各有封地领域,左在东南,即假阴山之东,区域自理,即日分兵士三千人,奴隶一千人;右贤王封地为西北,即假阴山至大河之岸;兵士与奴仆数同左贤王。原独立大将军扎布阿拉为左谷蠡王,随王伴驾,兵士一千五百人,奴仆五百人。淳木之长子苏里可为右谷蠡王,领众与兀立台同。乌兰次子阿克玛为左大将军,随左贤王驻守封地;淳木次子奴布为右大将军,随右贤王驻守封地;乌兰三子库不阿泰为左大且渠,随右贤王驻守其父封地,扎布阿拉长子次拉为右大且渠,随父驻守王庭;三子沙胡为左大千户,随父驻守王庭。余下右大千户及百户等官职,由各部自行挑选配置。”
淳维还没说完,众臣已经议论纷纷了。大都对此表示诧异,不可理解,不明白淳维为什么舍弃大夏旧制,自称撑犁孤涂大单于,并将王者官职重新调整安排。正在议论间,只听得有人说道:“大王此举,虽舍弃旧制,但却使我大夏更吏治及整体更为合理稳固,利于长远发展。”乌兰说完,单膝跪地之后,高声说道:“臣匈奴国左贤王乌兰参拜撑犁孤涂大单于!”乌兰的话音刚落,众人眼睛一齐聚在了他的身上。这时,淳木也出列道:“大王此举,可谓开天辟地,于我大夏有再生之德。老臣也愿随之,并甘领成命。”说完,便也像乌兰一样,单膝跪地,神情庄重地向淳维道:“臣匈奴国右贤王淳木参拜撑犁孤涂大单于。”
紧接着,是太子社子隆、巫师兼左辅弼骨都侯阿木龙和皇后妺喜及公主亚克苏、亚克兰等人,再后来是右辅弼骨都侯兀立台、右谷蠡王苏里可、左大将军阿克玛、右大将军奴布、左大且渠库不阿泰等人,也都纷纷参拜撑犁孤涂单于淳维。左谷蠡王阿布阿拉、右大且渠次拉、左大千户沙胡等人也一齐伏身参拜。
4
因了乌兰和淳木的率先响应,改制之事竟然进行得如此顺畅,这是淳维所没有预料到的。回到大帐,淳维疑是阿木龙私下游说之功,便派人召见左辅弼骨都侯阿木龙。左辅弼骨都侯阿木龙听淳维这样一说,裂开嘴巴,露出满口白牙,笑道:“撑犁孤涂大单于,老臣可不敢领受此等大功。”淳维哦了一声,看着阿木龙,仍旧是一脸迷惑。阿木龙捋着长须,拄着桑木手杖,看着单于淳维道:“关于此事,大单于召见两位居次便会明白。”
淳维听了,对门外令道:“速召亚克苏、亚克兰两位居次(公主)进帐见本单于。”
不一会儿,帐外先是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然后是皮靴疾走的声音。少顷,门外传来亚克兰和亚克苏同时报见之声,那声音在仍旧寒冷的正月,在阴风怒号的假阴山匈奴营地,给人一种春天般的温暖感觉,清脆而又伶俐,温柔而又刚韧。淳维闻听,一边说快进来,一边起身,向着帐帘迎去。
亚克苏和亚克兰一进帐,迎面看到父亲淳维,淳维张着双臂,亚克苏和亚克兰俯在淳维胸前。淳维双手拍着两个女儿的后背,慈祥而又欣慰地说:“我的乖女儿,半天不见,就又变得美丽了。”亚克苏和亚克兰听了,心中高兴,把淳维抱得越紧。目睹此景,阿木龙脸含笑意,拄着手杖,捋着白须,笑眯眯地看着父女三人。淳维松开臂膀,亚克兰和亚克苏见左辅弼骨都侯阿木龙见场,退后,口称:“匈奴居次亚克苏(亚克兰)参见撑犁孤涂大单于。”
淳维闻听,呵呵大笑起来,说道:“我儿,快快免礼。”
亚克苏和亚克兰恭敬站定,四只好看的眼睛看着父亲淳维。左辅弼骨都侯阿木龙见状,干咳一声,笑道:“二位居次,大单于有一事不明,二位还不快快据实相告?”亚克苏和亚克兰闻听,几乎异口同声道:“父王……不,大单于英明过人,宽宏仁厚,还有何事需要女儿禀告?”淳维笑笑道:“伶牙俐齿,伶牙俐齿啊。”说完,看着阿木龙,哈哈大笑起来。
阿木龙也看着淳维,支吾了一阵儿,淳维摆摆手,示意阿木龙询问。阿木龙收了笑容,对亚克苏和亚克兰道:“今日改制,大单于颁布诏令,左贤王及右贤王何以如此拥护?”亚克苏和亚克兰一听,脸露笑意,相互看了一眼。亚克苏向前一步,对淳维咯咯笑道:“大单于,女儿斗胆,此事不应询问我和亚克兰妹妹,只要您到母亲帐中,便就知道了。”
淳维听了,哦了一声,脸色惊异而又欣慰。
亚克苏和亚克兰见状,便又双双施礼,向淳维告退。淳维看看阿木龙,阿木龙点点头。淳维再次起身,走到亚克苏和亚克兰身边,按住两人的肩膀,看着他们美丽的面庞,玩笑道:“那本大单于就听两位居次的安排,即刻去往皇后帐中。”
亚克苏和亚克兰闻听,眼含深情地看着父亲。再次施礼道:“大单于请多保重,小女告退。”便转身退出了淳维的单于大帐。当夜,淳维与部众彻夜狂欢之后,乏累至极,一觉睡到日出三杆。至中午,依照大单于诏令,左、右贤王各自带族众及兵马奴仆,来向大单于辞别。淳维闻报,亲自为乌兰、淳木等人送行。
随后,其他将帅和官僚也各履其职,正式走马上任。左谷蠡王扎布阿拉虽然心有不悦,但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这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让人欣慰。
第三天后,嘈杂烦乱的王庭渐渐安静了下来。
是日正午,淳维与妺喜一起进餐。
大阏氏妺喜也老了,这个不知从何处来,但却一路声名显赫,出人意料的美丽女人,也没有躲过时间的消耗,而变得须发灰白,皱纹满面,就连玉指和手背之上的皮肤也开始干燥,表皮耸起。淳维看着,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只觉得,自己和妺喜在人世间似乎过了几百年,回首的往事,俗世的烟岚,那么遥远,又那么深邃。
妺喜低着脸颊,小口小口地喝着一碗羊骨熬成的汤,干瘪的嘴唇像是两枚枯干的叶子,不停翻动。淳维看着,心里泛起一股苦涩的滋味。面对妺喜,不知道说什么好。妺喜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淳维,从牙缝中露出一句话:“你也老了!”淳维嗯了一声,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一起多少个年头了?”妺喜没想到淳维会问这样的问题,嗯了一声,起身,站在草木凋零帐帘,伸出手指,朝外看了看。又回过身来,看着淳维道:“大单于,可记对面上岗的那颗柏树落了多少次叶子,又更换了多少次新叶?”
淳维听了,一脸沉素,也走到帐帘处,掀开,目光一下子就逮住了对面山岗上的那颗柏树——它的咽枝干很粗,庞大的树冠一色苍翠,在萧寒的冬日正午,像是一个永不苍老的人,站在人间,也站在时间深处。淳维收回目光,看着妺喜皱纹的脸庞,伸出双手,拦腰抱住妺喜,眼含深情,喃喃道:“植物是植物的事情,我们是我们的,不管多少年,我们现在还在一起。”
5
假阴山上下,平静而又繁忙,狩猎的骑着快马,拿着硬弓长箭,在远处的密林里追杀牲畜,余下的奴隶不是伺候大单于,就是打制兵器、纺织毛毡、烤制生肉。站岗放哨的士兵持矛荷盾,把持着各处山头和进出路口。对于匈奴和淳维来说,再没有什么比人口的大幅度增加更使得部落高兴的了。从一开始的残缺不振、濒临灭亡到人丁兴旺、牲畜成群——在此过程当中,淳维及其部众开启的是一个崭新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