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的残缺不振、濒临灭亡到人丁兴旺、牲畜成群——在此过程当中,淳维及其部众开启的是一个崭新的时代,建立的是一个崭新的国度。其中,人本身所蕴含的原动力和顽强意志,是最重要的原因。
有一天晚上,迟来的春风之中,携带了零星的暖意,发芽的青草在大帐之外露出了嫩黄的芽尖。深夜,月明星稀,虎吼狼嚎不绝于耳,巡逻的兵士脚步踏踏往来不止。躺在木榻上,淳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一些事情。册立太子、改革政体算是完毕了,且行之有效,但随之而来的一个令他感到头疼的问题是两个女儿的婚姻大事。淳维想,将亚克苏和亚克兰分别嫁给左右贤王的长子或者次子三子,是最简单易行的方法,不但可以笼络人心,也可以使得两个女儿各得其所,从贵族中来,还到贵族中去。尔后,还可子孙相传,血缘勾连,使得自己的王国无形中变得更为牢固和亲密。
但是,除亚克苏表示愿意嫁给右贤王长子、右谷蠡王苏里科为妻之外,亚克兰却说,不愿嫁给国中任何一人。对此,淳维和妺喜都觉得非常奇怪,询问亚克兰为何不嫁,作此决定。亚克兰则道:“婚姻不是政治,既然不是政治,但这样的爱情太过平淡了,人生一世,如此平淡和安稳,岂不是毫无意义,毫无悬念吗?为此,女儿愿自己择婿,父王和母后就顺从女儿吧?”淳维和妺喜将两个居次视为掌上明珠,自小到大,极少管束。一直由她们任意而为,但亚克苏和亚克兰两人也很自觉,从不倚势妄为。
淳维和妺喜见亚克兰心意已决,也不再强劝。至于亚克苏,自己愿意嫁给右谷蠡王苏里可,淳维和妺喜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一点:若是淳维及妺喜主动对淳木提起此事,恐淳木和苏里可误会,以为以此笼络其心。妺喜听淳维如此说,也觉得,最好以一种方式,促成亚克苏和苏里可的婚事,而小女亚克兰,则再另想办法。
无奈之下,淳维和妺喜召来阿木龙问计。左辅弼骨都侯阿木龙道:“不瞒大单于并大阏氏,关于此事,老臣也曾问卜上天,聆讯神意。”淳维道:“上天以为该当如何?”阿木龙道:“两居次美如天仙,冰清玉洁,且心志刚强,实乃我匈奴国天赐*也。老臣问卜时,龟片上反复出现八个奇怪的符号。并在隐约之间,听闻‘放逐于野,强者更强。’对此,老臣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仅从字面推断,其意应是:上天要大单于将两位居次放逐于荒野,届时,强者自然会来迎娶。”
淳维听了,面露犹豫,心中觉得这句所谓的箴言不大可信。在假阴山乃至四边的莽莽草原,狼群出没,猛兽咆哮,暴雨风暴,稍有不慎,亚克苏和亚克兰便会葬身兽口,或者灾害之中。如果那样,岂不是自己和匈奴国的损失?阿木龙见淳维神情犹豫,复又道:“为使淳木及其子嗣心生疑忌,左贤王乌兰和右辅弼骨都侯兀立台心生不满。大单于可以擂台招亲形式,令有意娶二位居次为妻的我国年轻将领相互争夺,一则可消除左右贤王疑忌和不满,二则可检验我匈奴各路将领的武功技艺及品质道德。可谓两全其美也,如此,不知大单于及大阏氏以为如何?”
淳维听了,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晚上,淳维与妺喜说起此事。没想到,妺喜说:“臣妾觉巫师此议尚可,于国有利,也可平慰亚克兰之心。届时,若是有人获胜,将亚克兰迎娶为妻,也省却了再图他法之周折。”淳维听了,哦了一声。妺喜见淳维脸色犹豫,便又开口道:“大单于,臣妾闻强者不拘于俗,智者反类常人。你我二女盖大夏之少有,常被人以为天神仙子,天之女子,何以配凡人乎?”妺喜说完,淳维眉头舒展,看着妺喜道:“如此,便按阏氏之议。”说完,伸出双手,把妺喜抱在了怀里。
第五章 与狼共舞
第五章 与狼共舞
1
盛夏到来了,骄阳似火,大地流金,高山连耸,阳光普照。奴隶们三五成群,沿着山岗,爬上高坡,深入森林,用铁刀或者钝斧,甩着膀子和暴雨一般的汗水,挑选了腰般粗的树木,再奋力从根伐倒。雪白的木渣子飞溅起来,落在草丛上。另外一些人扛抬着巨大的树干,从高山蜿蜒而下。山下,阔大的草地之上,八月的骄阳喷射着滚烫的火焰,晒得青草和灌木叶子打卷,鸟儿们藏在背阴的地方,唧唧喳喳。散落的牦牛和马匹,野驴和羊只身上泛着黑油油的光泽。
奴隶们臂抱肩扛,用硕大滚圆的树干搭建高愈数丈的木台子。
他们是奉左辅弼骨都侯阿木龙之令,为二位匈奴居次(公主之意)招亲搭建擂台的——在亚克苏和亚克兰的嫁娶问题上,淳维思前想后,和妺喜最终接受了阿木龙的(也即上天的旨意)的建议,决定将亚克苏和亚克兰两姐妹置于旷野之中,一方面,在全国范围内招纳勇士,另一方面,以此来考验右谷蠡王苏里可的勇气和技击之术;并期待更强者出现,并迎娶她们为妻。听说这一消息后,亚克苏感到无比惊诧。
亚克苏是一个端庄活泼的女孩子,像是随淳维迁徙假阴山之后的妺喜,性情当中有一种恬静的成分。早在十三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亚克苏喜欢上了右贤王淳木长子,现任右谷蠡王苏里可。这里要交代的是:大单于淳维改制之后,将原独立大将军、现任左谷蠡王扎布阿拉所率领的单于禁卫军交予苏里可指挥。扎布阿拉及其两个儿子,也即右大且渠次拉、左大千户沙胡统领王庭内外大军,负责整个王庭的安全保卫。
苏里可是淳木随淳维迁徙到假阴山后所生的第一个儿子,长亚克苏六岁多些。幼时,苏里可时常带着亚克苏和亚克兰及自己兄弟奴布和阿克玛、库不阿泰,与兀立台、次拉、沙胡等人在一起追逐玩耍。他们在草地上嬉闹,骑柔顺的羊只、用木刻的刀相互击打、练习射箭、赛跑。玩耍之时,苏里可总是很有办法,带领他们爬树掏鸟蛋,用弓箭射杀飞鸟、点火烤熟吃。尤其是夏天的时候,他们啸聚山岗,追猎野兔和野鸡,每次都收获颇丰。
亚克苏和亚克兰因为年纪小,时常受到其他孩子们的捉弄和欺负。二人虽说身为居次,但在部众迁徙至此的最初,因为人数寡少,生存艰难,相互之间的等级观念淡薄,缺乏约束力度。二人在孩子们当中的地位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崇高。每当有人捉弄他们姐妹俩,苏里可便加以制止,尤其对亚克苏,更是疼爱有加。十三岁那年暮秋,他们在山岗上玩耍的时候,亚克苏突然对苏里可说道:“苏里可哥哥,我喜欢你,长大以后,我要做你的阏氏。”
已经成人的苏里可闻听,心中一阵激颤,看着尚还懵懂的亚克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走过去,抚摸着亚克苏的头发,用一双疼爱的眼睛看着她。亚克苏一句话没说,一下子就扑进了苏里可的怀抱——亚克苏每次遇到已经成为将军的苏里可,都缠着他不放。秋天时候,让苏里可爬无花果树,给她摘很多的果实吃。冬天,要苏里可拿拿最好的羊羔皮,给自己做护手。
夏天,没事的时候,苏里可时常用草原上常见的芦苇叶子,卷成尖锥的模样,坐在她的身边,滴滴答答地吹一些没有节奏的音乐。芦苇的声音说不上好听,但在亚克苏的耳朵里,却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苏里可吹奏的时候,亚克苏就坐在苏里可的身边,静静地聆听。这样的时候,亚克苏总是从内心觉得了一种看不到,但却又十分美妙的情愫,在自己的血液和灵魂当中荡漾,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透射着一种蓬勃的力量。
慢慢地,苏里可也发现,自己对亚克苏的感觉也有了一些微妙的东西,再不像从前那样,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子看待了。若是有几天见不到亚克苏,苏里可就觉得内心焦躁,干什么都觉得没有意思——不由自主地往大阏氏妺喜的帐外走去,只要见到亚克苏,或者远远地看到亚克苏的身影,心情才能够慢慢地平静下来。苏里可蓦然发现,这似乎就是喜欢了,异性间内心的亲近是最美妙的事情,异性之间的这种感觉。亚克苏长到十六岁,也蓦然发现,自己对苏里可有了强烈的依赖感,和苏里可在一起,总觉得心里才踏实,也总有对苏里可说不完的心里话。很多时候,亚克苏拿了各王侯和将领进献给大单于和大阏氏的上好的羊肉、甚至宝石和黄金之类的东西,送给苏里可,或者叫人送来,打制成好看的饰品,送给苏里可。
2
大单于淳维和大阏氏妺喜要设置擂台,为亚克苏和亚克兰招亲的消息传扬开来,右辅弼骨都侯兀立台;左大将军阿克玛;左大且渠库不阿泰、右贤王淳木次子、右大将军奴布及左谷蠡王扎布阿拉长子、右大且渠次拉、二子左大千户沙胡等人蠢蠢欲动,都想迎娶匈奴国最为美丽的两位居次为妻子。听到这一消息,可急坏了亚克苏,她想,这么多人争抢,右谷蠡王苏里可未必能够最终胜出……若是不胜,自己嫁给苏里可为妻的梦想,便就成为了泡影。
亚克苏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偷偷出帐,骑了一匹快马,朝着苏里可所在的方向奔去。这时,右谷蠡王正带着数千名奴隶,在山上采挖巨石,用来建造单于宫殿,砌垒城墙。正在指挥奴隶将巨石翻滚下山的苏里可闻听亚克苏居次来到,急忙下了山坡,迎住了亚克苏。
亚克苏没顾得上擦掉脸上的汗水,就把大单于和大阏氏决定以比武方式出嫁她和妹妹的消息告诉了苏里可。苏里可听了,笑道:“这等事情,还劳居次亲自告知?”亚克苏见苏里一反常态,有点嬉皮笑脸。嗔怪了一下,转而佯作大怒道:“你到底去不去,能不能打赢那些人?”苏里可咧着嘴巴,又笑笑道:“打赢倒是没问题,只是本将军年长居次许多,居次未必看得上。”亚克苏见苏里可这样说,心中觉得悲伤,扭过身子,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苏里可一看,急忙正色,走到亚克苏面前,一脸严肃,信誓旦旦地说:“刚才,是我开玩笑的,本将军在此向居次保证,一定过关斩将,将美丽绝伦,天仙一样的匈奴长公主亚克苏迎娶为自己的阏氏。”说完,看着依旧梨花带雨般嘤嘤而泣的亚克苏。亚克苏闻听,收了悲容,破涕为笑。将身子依在苏里可宽阔的怀抱。轻声说:“一定要成功,绝对不许失败。要是你失败了,我就从高台上跳下来。”
亚克苏说完,苏里可使劲抱了一下亚克苏娇嫩的身躯,咬着嘴唇,附在亚克苏的耳边说:“我即使只剩一口气,也要把你娶为我苏里可阏氏。”亚克苏听了,抬起脸庞,深情地看着苏里可,娇嗔道:“不许胡说,我要你好好的,犹如虎入羊群一般,打败阻挡我们的人。”苏里可嗯了一声,亲了一下亚克苏洁白的额头,说:“居次放心,为了你,我会尽力,并且一定会成功!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亚克苏听了,抬起脸来,看着苏里可坚毅的脸,心中漾起一股无边的幸福感。
这时候,残阳如血,燥热的风凉爽了下来。亚克苏骑马奔到山谷口处,勒住马头,回望苏里可。苏里可仍站在原地,像是一尊魏武的雕像,落日的余晖将他照射得高大而又坚强。
不一会儿,夜色苍茫的假阴山,天地浑然一体,只有北斗星悬挂在高远的天幕,微风一直在吹,携带着新鲜的牛粪和羊粪气息,在山谷和山谷之间,在窝棚和帐篷之间轻轻飘荡。朝霞初露的时候,三丈之高的木台子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骑马持刀而来,跃跃欲试的人,大都是国中的年轻贵族,有的业已婚配,有的还没嫁娶。成群的士兵和奴隶站在外围,翘着脑袋,争相目睹国中最美丽的两位居次的美丽姿容。
清晨时分,亚克苏和亚克兰两姐妹被侍卫护卫着,穿着从长垣和羊阳一带掠夺而来的白色丝绸,头戴硕大的珍珠,头发上插着金簪或者其他饰品,步态婀娜地走到高台之下。就要沿着木梯爬上的时候,亚克苏忽然扭头,扫视了一圈人群。妹妹亚克兰知道,姐姐在寻找右谷蠡王苏里可的身影。
没有看到苏里可的亚克苏有点忐忑不安,收回目光,咬了咬嘴唇,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什么。就率先沿着木梯爬了高台。随后的亚克兰,像是一只敏捷的猿猴,飞快地爬了上去。
与姐姐亚克苏不同,次居次亚克兰从小便是一个孤僻且喜欢单独行事的女孩子,凡事自作主张,自从娘胎以来,很少流泪。小时候,有人欺负她,再疼再委屈,也不会哭泣,找人援助,而是与对方力拼,实在打不过,便用木棍和长杆击打,一定要把对方制服,再也不敢欺负自己。亚克兰的这种性格,有点像她的母亲妺喜,乖张而又坚韧,独立且有主张。从小,淳维和妺喜就觉得亚克兰更适合在酷寒之地生存,且能够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奇事出来。
3
亚克苏和亚克兰坐在高台之上,初生的阳光照在她们姣美的脸庞上,像是镀金的雕像。呼呼的长风把她们的头发吹得像是海底的柔绵水草。白皙的脖颈犹如新雪,曼妙的腰肢如大泽之中游动的红鱼。站在下面的人们,一个个高高仰着脖子,张大眼睛,争相瞻仰部落中最美丽的两个女子,嘴巴之中,不断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两位居次的美征服了国中所有的人,也好像征服了山上的猛兽和空中的飞鸟——这个早晨变得鸦雀无声,静穆而别有意味。就连圈内的牲畜,也都没有了往日清晨的骚动和喧嚣。少顷,左辅弼骨都侯阿木龙、左贤王乌兰、右贤王淳木和左谷蠡王扎布阿拉等人,簇拥着大单于淳维,大阏氏妺喜,在奴众和侍卫护送下,来到了高台对面的山岗上。
待淳维和妺喜坐定,左辅弼骨都侯阿木龙躬身道:“大单于,大阏氏,现在是否开始?”淳维和妺喜相互看了看,冲阿木龙点点头。阿木龙站直身子,大声道:“我匈奴大单于淳维体悯万民,一心强国,现举行擂台,以为二位居次选择佳婿,凡国中猛士,年在三十五岁以下的各部王侯将领,均可参与。然跨马斗技,如同战场。为使参与者不伤和睦,比较之中,点到为止,凡见故意伤人者,必严惩不贷。”
阿木龙说完,只听得一阵鼓响,惊天动地,力透山河。这时候,草滩的东北角,忽然冲出一匹快马,马上将领全身雪白,战马膘肥体壮,鬃发飞扬。马背上骑着一个面庞紫黑,手握战刀的人,横刀立马,雄视众人。四周的奴隶和兵士见到了,齐声呼叫,像是汹涌的潮水,一下子打破了早晨的安静气氛。
高台顶上的亚克苏俯身一看,见是自己的心上人,右谷蠡王苏里可!脸露喜色,也忍不住一阵心跳,哎呀一声,轻声喊出了苏里可的名字。这出自亚克苏内心的声音像是黑鹰断羽一样,袅袅婷婷,一波三折,从高处流向苏里可的耳朵。苏里可抬起头颅,脸带笑意地看了看亚克苏,把长刀插进刀鞘,举起双手,向着亚克苏,做了一个必胜的姿势。然后,对着众人大声喊道:“美丽无双的亚克苏必定是我的妻子,谁也不能把她夺去!”
喊完,苏里可纵马绕着高台驰骋,烟尘犹如云雾,从草茎间飞扬而起。苏里可正在奔驰之间,忽然,又有一匹黑色的骏马冲进场中,马背上也是一位脸色紫黑的贵族少年。苏里可凝神一看,原来是左贤王乌兰三子、左大且渠库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