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会是位,很好的老师。』
林宇侬曾经这么说过,在两人只是纯粹师生关系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有点荒谬讽刺的好笑。
明明检视过的问题,怎么又卷土重来,开始折磨起自己了?爱情的冲动太强烈,让她忘记的太多……
「不看了。」林宇侬背完英文单字后,把课本随手丢在桌上,显然是烦闷至极,「好无聊的东西。」
「嗯,妳不大认真哦!」
「被妳盯着看,读不下去。」
张书妘笑着,她的确是很喜欢看林宇侬读书的样子,那神情就是很平静、很美好,但如果读社会科就会看起来有点昏昏欲睡,但总之那模样是很可爱的。
「欸、欸…」
林宇侬站起身,然后跳上沙发旁自己身边的座位,撒娇般趴在自己大腿上,「欸…」
「怎么了?」
「教我…」
「不要喝咖啡了吧?现在很晚了。」张书妘说着,想了想,「…深烘培的好像还好,不太会睡不着,妳真的要学呀?」
「我不要咖啡。」林宇侬说着,戏谑地张口咬张书妘的腿。
「怪猫。」说着往林宇侬耳朵扯,「那妳想要干嘛?」
「教我化妆。」
张书妘愣了愣,但随即笑着点头,伸手拉林宇侬,把女孩拉下沙发、拉进了房间。从修眉开始,眉笔、眉粉…打底,遮瑕膏、粉饼、腮红…眼妆,眼线、眼影…
从头讲一遍,还真没想到林宇侬聚精会神地听,是真的想学。
「妳要我教妳用电棒吗?」
该讲的讲完了,张书妘伸手撩动女孩柔顺的长发,问着。
「呵,这就太多了,我会吸收不良。」林宇侬笑着说,然后望向镜中的自己大笑,「…妳现在教我卸妆好了。」
张书妘就直接坐在梳妆台上,抽了两三张化妆绵,熟练地沾了卸妆液。
「学了化妆也用不上嘛!」张书妘轻轻地说着,化妆棉按在女孩的眉毛上头,「上学又不用化妆,最少也要两、三年后才会开始化。」
「嗯…」林宇侬同意的说,「不过化了妆呀!看起来会比较不像学生吧?」
「妳要不像学生干嘛?」
「这样出去吃晚餐,不会像带着小朋友出门呀!」
张书妘手停在空中,觉得好笑,这就是林宇侬不想上餐馆的原因吗?
没想到看起来高深莫测的林宇侬,会为了这种事情烦恼,呵。
「我喜欢妳,无论妳是什么样子呀!」张书妘说着,轻轻捧着女孩的脸颊,离自己好近好近。
「我不要妳为了在我身边而改变自己。」
说着,张书妘轻轻地吻,在林宇侬唇上尝到自己常用的唇膏的味道,实在是有点奇怪的事情。
女孩温顺的仰头,那吻是这么契合的,好像她们已经在一起好久——像一辈子那么久。
「知道啦…」林宇侬点头说,伸手拉了一下张书妘垂在自己眼前的发丝,「…。反正我也不适合化妆。」
「你不是不适合,只是不习惯。」
张书妘说着,认真地替林宇侬卸妆,不再多说些其他。
「妳有心事。」林宇侬在张书妘抹过自己嘴唇上的唇膏后,唐突说着。张书妘抬头看到那机灵的眼正对着自己,「有什么困扰妳,可是妳不说。」
是吗?是这么轻易的可以看出来吗?连张书妘自己都不确定的困惑,她要怎么跟林宇侬讲?
林宇侬没有多问,让张书妘帮自己卸完妆后,走进浴室洗了脸,很快的又回到客厅去读书。
女孩会等待,她是善等待的。
张书妘靠在门边看女孩写数学的背影,就这么看着、看着…感到迷茫,她不是正式教师,所以这也不能算是个「正式」的师生恋吧?又,当她离开这所学校之后,就完全可以假装实习是段过往的历史,她跟林宇侬就应该心安理得了才对。
这么多自圆其说的环节,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对张书妘而言这是个迹象,就好比孩童如果因为踢打路边的流浪狗、或是把小昆虫一掌打死而笑了个开怀,那是令人心寒并且惊骇的情节,几乎可以猜想这孩子没有好好教育,未来是否杀人放火亦未可知。
所以呢?一个实习老师在教育实习的阶段就出现「违背伦理」的行为,这可以解释的就太多了。她很快地想起在厕所听见两个老师的对话,知道即使全世界都不知道,她不配当老师的事实就这摆着,她可以无视,只是她的良心不允许…
想多了头就开始发晕。
放弃梦想的思绪太让人心痛。
☆、44
「问妳,妳怎么会有这么大件的衣服?」林宇侬洗完澡一边吹干头发,一边转头问张书妘。
那件宽松的T恤正巧盖到女孩大腿的一半,剩下那瘦长白皙的腿部就暴露在外头,这么看着感觉隐蔽衣物里的躯体也未免太诱惑人、太引人遐想了点。
「买的,当睡衣。」实际上那T恤有可能是罗浮宫、橘园、奥赛、古根汉…或是其他某一家国外美术馆的纪念品,家人出游就喜欢乱买东西,T恤张书妘不大穿,一开始就买大了两个尺寸想着直接当睡衣。
「哦…?」林宇侬不大情愿地应了声,张书妘听地很明白。
「怀疑我吗?呵,妳觉得这件衣服有可能曾经属于某个男人?」
张书妘呵呵笑着从后头搂上林宇侬,逼得她拿不好吹风机,只好作罢不吹头发。
「我没有怀疑妳。」林宇侬柔声说着转头,「好奇,乱问一通。」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张书妘戏谑地说,环着女孩的手收紧。
刚洗完澡的关系,女孩身体热乎乎的,只隔着一层衣料感觉那身躯好像可以靠着触觉而依稀辨认,既熟悉、又陌生,使人屏息而胆怯,也使人激动。
「抱好紧。」林宇侬说着,嘴唇贴在张书妘颈子上,「妳抱得好紧,好像我会逃一样。」
「妳会逃吗?」
妳敢说妳永远都不会放弃?即使要等待、要煎熬,妳都不会离去?
她居然说林宇侬自卑,这是哪来的不安全感?张书妘在心底对自己摇头,她是不是又像个小女生一样质问、一样无理取闹了?
快乐的时刻,便什么都不想,即使天空正焚烧、即使地面正陷落,都像飞蚊一样,是最小的问题;但低落的时刻,一个负面的思绪就好比磁铁,可以吸引无数的猜想、庸人自扰的疑忌,积沙成塔后是很可观、很庞大的纷纷扰扰凝结在头壳里头。
林宇侬或许知道张书妘因为某种不安而如此,并不回答,只是用澄澈的眼看她。
「妳要告诉我了吗?」林宇侬温和问着,那语调不具刺探的意味。
「我…」张书妘轻叹,说出口就下定决心吧!她就是优柔寡断、什么都不确定才讲不出口,「我不想当老师了。」
挣脱这个拥抱,林宇侬的视线又直又硬。
「不想?」女孩一贯的冷静语调,她轻轻地站起身走到床前,用一种放松的姿态往床上摔落,如果有天必须要跳楼,那会是最坦然最美好的姿势,「我都没说我不想当学生。」
「当学生是义务。」张书妘无意义的说,思绪在别处。
「义务教育只有九年。」林宇侬埋怨的提醒,瞪着天花板看,「我说妳,世界上有良心的人不少,可是行为正直的人并不多。」
「想讲什么?」张书妘躺倒在床上,也看向林宇侬死盯着瞧的那片纯白。
「如果只是因为良心谴责的话,大不了我现在走,妳还有机会修正错误,总之没有什么事物是一定的。」林宇侬语调又平又淡,她木然的侧脸看上去好冷漠,「干嘛因为我,让世界上少掉一个好老师?」
张书妘听着猛然翻了个身,暴怒的焰火在心窝熊熊的烧,一段感情是这样说放就放的简单吗?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扣住女孩纤细的颈,愤怒要化为文字冲出口的当下,张书妘看到林宇侬的神情,突然的哑口无言。
那表情是太深沉的哀伤。
『…还好教育实习的时候就发现这种怪癖…光是些教育学程,谁知道看起来好好的一个女老师居然会去跟学生…』
『…甄试的时候就会被淘汰掉了,明显的不适任…』
『…千万不要让她考上了,真是玷污了那张教师证,这女人让教育界蒙羞…』
但要是就像流言蜚语那么真切该怎么办才好?
「妳知道妳站在一个老师的位置,改变了我多少吗?」
林宇侬转头问张书妘,「…我可以一直沉默下去,一直自卑到底,比尘埃还低…」
「…是妳看见我、救了我。」
张书妘沉默地望着女孩。
「妳知道我在讲什么吗?」即使细微,妳还是可以为这个世界带来改变。
「…我不觉得有谁比妳更适合当老师。」
点头,张书妘放开林宇侬,把自己埋进棉被堆里头,感觉好累。
是这样吗?这是个值得让她继续前进的理由吗?她突然间想到,林宇侬为了她而决定为莫须有的罪名自首,也不过是要换她的清白、让她当老师的梦想不受阻,如今的放弃就好像正在亵渎她曾经的牺牲…
她感觉林宇侬钻进了自己怀里,那小小的脸正贴着自己颈子。
是,这个理由足以说服…
如果她能够改变某个学生,像曾经某个老师激励过自己,如果她可以改变谁的人生…
「我不逃,妳也不要逃。」林宇侬细小地说。
我不会逃。
「实习剩两周。」
实际上让她们为难的师生关系其实也是让事情最简单进行的路径,即使她们总是偷偷摸摸的,那些流转的情绪都在一个神情之间,有些时刻连半句多的言语都会显得太多、太危险、太不恰当。但见面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其实两人都有点习惯被逼着铤而走险了。
学期末之后,要怎么安排?
两周后她再不是学校的实习老师了,那么接下来…
「我们分开。」
林宇侬提议,即使张书妘在心里同意,仍感觉撕心裂肺的痛。
有太多太现实的因素。
譬如说,千取一的教甄,最沮丧、最郁卒的时刻,如果想到曾经某段禁忌的恋情,让她又产生了质疑、又决定了放弃?又或是当女孩被术科、学科考试夹攻的时刻,她有没有办法负荷一段爱情在心头的重量?
两人都心细敏感,同时的都需要心无旁骛,如果还需要继续铤而走险,到底能走多久?
张书妘勉强的笑着,语调里强加上激励的味道。
「两年半后,等我是另一所学校的正式教师…」
「…我会是一所大学的新生…」林宇侬也带着笑容说,但神情很哀伤。
「到时候,妳也成年了,这一切都会简单许多…」
她们相约再见面。
如果情够深,那时间的巨流便冲也冲不淡。
「…妳逃不逃?」
「妳不逃,我便不逃。」
两人都强装着稀松平常,如果现在就示弱了,两年半会太漫长。
张书妘忍着不哭,未来两年少了她在身边,会有好多时刻需要忍住脆弱的泪水,现在也不过是个练习罢了…
她紧紧的拥住女孩,言语到达尽头的时刻,只要彼此沉默的陪伴就可以说得很多。
感觉得到,林宇侬咬住自己的肩,轻轻地加重力道。
…那噬咬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疼痛,不是个挑逗般地轻咬,她的齿将在皮肤上留下伤痕,将为肉体带来腥红的痛楚。
是不是有把火在烧?张书妘感觉全身上下都因为林宇侬在她肩上的施力而亮着警报,她的拥抱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她不想弄痛怀里的女孩,但疼痛下意识地让她如此…
那痛觉直直地冲上脑门,感觉肩上就要直接被撕咬掉一块肉,张书妘闭上眼抵挡着。张嘴,却叫不出声。
林宇侬放开时,肩膀鲜红的热度都还在。
但张书妘先感觉到的、滚烫的液体,并非来自肩上的伤口处。
女孩身躯抽蓄着,但手紧紧压着双唇,半点声响都没有流露。
她的泪水失控的涌出,沿着张书妘的颈子滑落…
☆、45
书桌被推到教室边缘,椅子则围城了一个圈。
期末的欢送会上,李嘉仪跟王妍君一搭一唱的主持着,看得出来她们安排的活动是集结同学在短暂与急促的状况下形成的,但每一个节目都有一定用心的成分,看了让人莞尔。
「怎么不多吃一点?」
林宇侬坐在张书妘背后的桌子上,小声地问。
张书妘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进食,尤其是班上这么多同学的状况下。她只有意思意思的拿一块披萨慢慢地吃,以免辜负了学生的心意。
「妳偷偷观察我?」
张书妘没有回头,只有左右检查有没有人正注意自己的方向。
「呵,『偷偷』。」林宇侬语带笑意,「我根本移不开视线。」
林宇侬的话因为隐密的关系,很小声、很急促,但张书妘听着还是忍不住羞赧的慌乱,一不注意就忘了眼前同学们话剧的剧情。
「现在多看一点,」林宇侬小声地说,「再开学的时候,我就看不到妳了。」
「现在不要讲这个。」
张书妘说着,带有一种喝止的意味,如果林宇侬觉得她是出于时间地点不恰当的考量也好,不过张书妘只是单纯的不想思及此事,一讲她呼吸就不顺,越去想就越感觉烦闷。
分离在即…
…想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徒增难过是没意义的。林宇侬失控的哭过后,两周以来再没有显现其他的沮丧或难过,果然下定决心了就要做到。
不能输,输给个小鬼头可不行。
「谢谢,沈老师。」张书妘说着,看到沈老师没有多说其他,只用沉稳而温暖的神情对自己微笑,点头说了再见。
张书妘步出仁班教室的时刻,知道自己会很想念这里的一切,哪怕最细微的小事也能让她感触。
在离开这间学校以前,还必须跟一个人道别。
义班教室门口,她看到戴懿凡神色平静地走出教室。
「我为许靖婷干的蠢事跟妳道歉。」戴懿凡劈头就说。
张书妘大力的摇头,「妳也是受害者…」
「…老实讲,破坏妳们之间的友谊,我才感觉很不好。」
戴懿凡摇了摇头,对张书妘笑,「我跟她之间可能本来就不存在这种东西吧。」
张书妘安静了几秒钟,从包包里头找出了一条喉糖,她递给戴懿凡。
「我想试教顺利,要托你的福,但终究还是不能收妳的礼物…」
张书妘说着,她曾以为她们之间有所联结,实际上并无关联,她不能总是自私的保有曾经她认定的期待。
她曾经对戴懿凡太残忍,如果有机会退回原点,她不会让伤害发生。
戴懿凡开朗的笑容没有变过,她的神情是很坦然的,那让张书妘感到放心。
「妳不要我的理由,我可以理解,但至少留着这东西…」戴懿凡说着,笑得开朗自在,「…如果它让妳幸运过,至少在教甄的时候再发挥一次功用。」
「…不行,我欠你太多。」张书妘说着。
「我们谁也不欠谁什么,而且不要弄错了,我没有抱持任何期待的,妳放心。」戴懿凡笑着点头,视线飘到张书妘身后,飘向仁班,「我知道有人即使没有任何理由,妳还是会接受她,而且我可以理解为什么…」
只有知道真正凶手是许靖婷的戴懿凡会理解。
「戴懿凡,妳会恨我吗?」
「不恨,从来都不恨。」戴懿凡摇了摇头神情是很坦然的,「对妳,我感觉我是我自己,我喜欢这种感觉。」
戴懿凡也有迷茫的时候,感觉没有办法做自己吗?
「很可惜妳要走了,我很喜欢当妳的学生,妳会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吧!」戴懿凡说着,诚恳但不带有过度的感情。
「谢谢妳。」张书妘笑着说。
「…妳也会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戴懿凡笑得灿烂,如果曾经之间存在过什么,也已经淡然到几乎看不见。张书妘知道戴懿凡会忘记得很快,夏天明朗的气息依旧,丝毫不被偶然飘过的云朵给暗淡了。
「加油!教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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